[摘要] 金基德是韩国电影界新近崛起的一名年轻导演,不仅其设计奇特的故事、边缘的人物形象、优美的影像呈现赢得了人们的关注,而且他对人性、社会、历史的深刻洞察,让人在震惊之余不得不折服。在金基德电影的一系列标志性元素中,妓女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它甚至构成了金基德电影中的一个情结。
[关键词] 妓女 底层 等级
“妓女”这一职业在影视作品中是一个特别暧昧且又让人存有无限遐想的边缘身份,它在被敏锐的创作者捕捉到的同时也承担着一种制造“奇观”的独特叙事功能。正如某些学者所指出的,妓女形象在影视作品中的“变形化”表现,确实给了这一银幕形象一个大量地亮相的机会,但是,这决不意味着人们开始真正关心这一批特殊的社会人群,也不意味着妓女形象(边缘人形象)会以其真实的面目出现在银幕之上。这是一种虚幻的、涂上了一层光亮诱人的油彩后才终于登场的形象,她们也许应该说是一种“伪妓女”,她们在完成了边缘身份的猎奇出场之后,她们作为妓女的真实存在本身倒是更容易被遗忘了。但问题恰恰在于,当“妓女”只是作为一种影视作品的戏剧性元素被广泛而又毫无节制的利用之时,影视创作者们在无限商机的利诱下乐此不疲的表现,倒使我们更容易发现其中“剥削女性”的秘密:把女性形象作为具有重要商业价值的资源充分(或者说过度地)加以利用。许多人不约而同地发现并相当成功地利用了一个不言而喻的“秘密”,或者说,一条生财之道的黄金律,这件事情确实具有戏剧性。
在金基德迄今为止的十三部作品中,有六部涉及妓女或者说这类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形象。因为早年混迹底层的经历,金基德对那些边缘女人有所了解,并成为他日后言说的对象。而且我们如果细心的话,可以发现在他的《野兽》和《坏家伙》中都出现过画家埃贡?希勒的画,很显然金基德是他的追慕者。后者是一名有独特风格的奥地利画家,主题人物多为妓女和“堕落的女人”,类似于《漂流欲室》《、收信人不明》和《坏家伙》里面的女性形象。金基德曾在一次采访中谈起“:我在《坏家伙》里放入他的画(他的作品集)是因为第一眼扫过这些画会让人觉得很粗俗,看上去像是淫秽的东西。但是如果你凑近一点看,却是非常纯净的。它们展现出那些被欲望包裹着的人们的形象。”这是就他眼中的妓女来说的,他意图抛开道德判断,在妓女这一被社会日常遮蔽的职业中挖掘纯净。但就卖淫来说,无论是乐观地认为这是各取所需,还是悲观地解释为存在即合理的一桩营生,它都是一处藏污纳垢的所在。金基德不是不明白社会主流价值体系所附着在任何职业上的沉重评判,但恰恰就是因为懂得,所以要言说。但是金基德对妓女的描述不仅仅是亲近,而是就其本质给予世人意想不到的猛烈一击。应该说他作品中的妓女担当了远高于性的角色和身份,韩国的社会状况在这些女人的身上有了清晰的映照。
平等永远是相对的,而不平等则是绝对的。虽然社会等级是人们不情愿承认或者刻意回避的问题,但其存在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韩国是个十分讲究等级和尊卑的社会,长幼有序、男尊女卑、夫妻有别等观念在不同社会阶层的家庭中也表现出来。不久前,在韩国漫画界有着“现实主义作家”之称的李熺宰推出的《招牌明星》一书就指出了家庭在韩国社会中功能的变异,因为韩国等级制度的森严,名目繁多,有阶级、性别、年龄等等各种因素,家庭便沦为了这种等级制度之下的缩影和牺牲品。而熟悉韩国电影和电视剧的中国观众也一定对韩国社会中处处可见的前辈晚辈级别印象深刻。在学校里论前后辈,老师之间、公司职员之间也都论前后辈;在各种协会里,特别是黑社会里辈份更严重。韩国的前后辈关系就像封建社会的社会等级关系一样,要求的是人人不可越雷池一步。前辈帮助后辈,[摘要] 金基德是韩国电影界新近崛起的一名年轻导演,不仅其设计奇特的故事、边缘的人物形象、优美的影像呈现赢得了人们的关注,而且他对人性、社会、历史的深刻洞察,让人在震惊之余不得不折服。在金基德电影的一系列标志性元素中,妓女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它甚至构成了金基德电影中的一个情结。[关键词] 妓女 底层 等级要教好后辈一起共同生活的规矩常识;教育前辈可开后辈的玩笑,后辈做错事,做前辈的可像家长一样批评、训斥,甚至打骂。而后辈则要处处尊敬前辈,不可开前辈的玩笑,在前辈面前,不经允许不能抽烟喝酒。军队里更是如此,老兵与新兵其实就是前后辈关系。金基德对此一定印象深刻“.追求地位的韩国传统本身是韩国社会分层与等级分化的结果,同时它又进一步成为更大的社会分化与等级差异的原因。”韩国社会的一些传统观念潜移默化地塑造了韩国人的价值观念,同时表现在当代社会对地位的认同方式和追求地位的方式方法上。根据调查,大部分韩国人都表示出对中产阶级的向往和追求。而韩国中产阶级追求地位最明显的传统色彩,莫过于对文化的重视。由于这种传统的延续,在韩国,大专或大学教育已经成为中产阶级地位的最重要的标志之一。虽然在90年代教育与职业之间有密切联系,但大多数韩国人追求高等教育的基本动机不是找到安全可靠的好工作。韩国人追求教育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追求地位。
虽然称全民性的地位追求有点夸张之嫌,但这种大流趋势已足够将金基德等人可怜的出身划为低贱异类。他甚至中学都未毕业,三十岁之前一直混迹于底层,对高等教育是望尘莫及。对于别人将他作品中的人物归为边缘一群,金基德曾发难“:……什么是主流,难道是汉城那些中产阶级吗?”其不平和不屑溢于言表。金基德的整个作品系列构成一个等级的批判--来自边缘的反击,让主流人群不得不注视他所处的世界。但这是宽泛的,也是粗糙的,金基德真正细致地表达自己对等级不平的愤恨和发泄是在他两部妓女题材的影片之中《:雏妓》和《坏家伙》,虽然这两部作品在时间上整整隔了五年之久,但在等级的鸿沟:从《雏妓》到《坏家伙》--金基德电影中的妓女情结解读内里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以说是金基德关于社会隔阂的姊妹篇。
《雏妓》的故事源于金基德的亲身经历,他说起“:多年前,我曾住在东海岸日州某个极小的旅店里,那里有很多暗娼出没,为我引路的女人肯定也是。可是,第二天我知道那个女人的女儿是名大学生,母亲用出卖身体的钱供女儿念大学……”.在故事的原型中,母亲所从事的职业是低贱且堕落的,但这种低却是要成全一种高来,除去母女亲缘,金基德完全可以将这种极不相称的身份改置成底层对上层的一种“饲养”,事实也的确如此。但《雏妓》的故事抽掉了母亲的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个和女儿同龄的妓女形象贞花。设想一下金基德的思路:女儿对母亲的道德评价因为牵涉太多血亲和哺育肯定会是模棱的和感情用事的,而且会使故事走上悲情模式。但金基德要的是明明白白的清醒和彻底,他让两个毫不相干的身份悬殊的年轻女孩碰头了:大学生慧美和妓女贞花。慧美看不起妓女,并不耻父母为了蝇头小利而收留妓女在家中接客,贞花努力经营的好意也被拒绝。情况在不断恶化,因为来找贞花的男人太多,令慧美在男友面前,在学校抬不起头来。但当她知道贞花令人羡慕的过去后,她慢慢接纳了她。而且贞花同样美的身体和灵魂让慧美自惭形秽,她由同情到慢慢欣赏,最后竟用自己的身体做了平生第一次交易。
金基德在此片中的用心是显而易见的。他意图在妓女贞花所代表的底层与大学生慧美代表的上层之间达成一种和解。故事也说得不乏丝丝入扣。但金基德的妥协和一厢情愿也是显而易见的。首先,妓女贞花是被逼为娼,甚至还有个女大学生的前身份垫底,慧美的认可和崇拜正是基于贞花这一点上层渊源。如果去掉贞花这些黯淡了的光环,慧美还会一如既往吗?值得怀疑。其次,慧美会因为贞花美的身体和美的内心就甘愿与她同赴命运的污浊吗?更值得怀疑。“一个群体努力采用的策略是避免其阶级地位降低并回到他们的阶级轨道之中……一个群体总是力图不断保持与本阶级的同一性和与其他阶级的差异性。”金基德大概是低估了等级之间的差异和敌视,或者说他装作看不见吧。他曾说过想把《雏妓》作为“相互理解的媒介”,但我们知道的是当年《雏妓》至少参加了八个国际影展。较着名的有俄罗斯国际电影节、柏林国际电影节(作为全景单元的开幕影片),未赢得任何实质荣誉。该片的问世在韩国也没有引起丝毫的波澜,沉寂如昔。
五年之后,金基德推出了《坏家伙》,一个以妓女为核心的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故事:一个清纯女大学生活生生被一个流氓推进了妓女的漩涡,一番生死挣扎之后,她竟然爱上了流氓,俩人也以此为生计,成为了真正的妓女和皮条客。观众对此的反应是可想而知的,影片更是招来了不少女性主义影评人的仇恨。金基德此次试图探讨的仍是宿命、社会等级以及偏见。他声称韩国社会存在着一些既定的人群划分规则,总是按照出身、经济背景、学历等把人归类,而他在自己作品中正试图模糊此类界限。即便是处在红灯区,遭社会歧视的人们也如你我一样每天工作、生活。如果说《雏妓》是金基德小心翼翼寻找共存与和谐的幻想,那么《坏家伙》则是幻想破灭后更为大胆和强制性的模拟共存。金森华作为上层主流的代表就那么硬生生地栽入了风尘。也许在《雏妓》时期金基德还对体制存有侥幸,但到《坏家伙》时他已明确这种一厢情愿的不切实际,于是在作品中来一次真实血腥的身份拉齐,让别人也来体会一下被践踏被蹂躏的滋味。这不是牵强附会,在《坏家伙》公映后有人批评剧情,认为把一个女大学生变成妓女这无法接受,有违道德。金基德在多次访谈中困难地解释道“:不是我把女孩变成妓女的,问题恐怕存在于我们社会本身……”“在韩国人们常按学历和社会背景判别人的优劣。所以他们才会因为那个女大学生的不幸而感到被冒犯,我想做的是抹掉这种社会划分和界限。”
除了主题意义上的继承外,《坏家伙》在故事讲述上比《雏妓》要更胜一筹。一个没了前途,一个与芬芳校园生活彻底绝缘的女生,是如何投入到一个一言不发的流氓的怀抱里的呢?影片实在讲得丝丝入扣兼合情合理。金森华不算特别靓丽,但影片自始至终都为她保持着那份若有若无的学生气,直到她义无反顾地踏上与亨吉并伍的道路之上时,她的脸并没有染上太多的风尘,只是比刚进入妓院时的哭闹相比,多了几许淡定和沉静。在这个过程里,金森华自然是要挣扎几下的,她拒绝过,逃跑过。当她去狱中探视亨吉时的放声大哭,已表明她对自己极易遭人不耻的命运已心服口服。她最终还是认清自己能做的到底是什么。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她适合干这行。苍蝇从不盯无缝的蛋,假如她不贪小便宜,假如她的传统道德真的固若金汤,她就不会在书店捡拾他人财物,她就不会有逃跑机会时,毅然放弃。让一个如清风拂面的女学生体认到自己的血管里还流淌着腥甜的血液,不下猛药,不当头棒喝,她是决然不会认识到的。她也许在花前月下之后,安然地踏上红地毯,过上一种人见人羡的人生,可卖淫是她在劫难逃的命数。金基德关于这个女子的所有心态描绘都是在为他的想象性报复整理说词。第一,主流同样是可鄙的,他们的身份并不能掩盖其起码不太干净的内心。第二,身份不是亘古不变的,上层或许天生就是个下流角色。幻想破灭意味着等级之间的鸿沟难以弥和,无他法,金基德只好用绑架的形式。“绑架那些主流进入我的空间,然后把我作为人介绍给他们,请求他们同我握手,以致让他们原谅我的可怕的存在。”看来金基德还是无法释怀过往,他的影像中含有怨毒的成分,非要让人们逼视这个社会的斑驳疮口。但金基德到底不是亨吉,他真正打动人的地方在于结局对亨吉的贬损。也许大多数人都只看到了金森华最后对命运的安之若素且对她指责有加,但亨吉的下场也同样是可鄙的:他已被剥夺了最初爱情的权利而沦为麻木的无赖。在此,我们也可以小猜一下,金基德终是觉得绑架的不妥,难道自己也变成了施暴者吗?或者这样做真的能有所改变吗?所以,在金森华被彻底改造后,我们也没有发现两者身份拉齐即鸿沟填补完成后的快感,而是一种无关悲喜的况味,导演在此根绝了道德判断,而进入了一种奇异人生所特有的风高云淡。
在这两部影片中,妓女身份都是作为底层存在的典型状态出现的,与之相对的是大学生这一光鲜夺目的身份,金基德先将两者置于同一情境,再彻底将角色调换,可谓是空前绝后的颠覆,其目的在于抨击当前韩国社会普遍存在的身份等级划分现象,也抒发了自身的抑郁。我们也能从这两部作品中管窥金基德创作的艰难和对时世的叹息。他的作品到此时一直不被大众认可,唯一引起重视的《漂流欲室》却是因为情色的出位,不可谓不凄凉,很有一种“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的味道。所以,所谓鸿沟,既有等级的鸿沟,也有沟通的鸿沟,只不过后者被前者遮蔽罢了。
参考文献
[1][韩]李熺宰绘《。招牌明星》。范伟利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9月版。
[2]詹小洪《。韩流汉风:中国VS韩国:落后10年》。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2月版。
[3]周晓虹《。全球中产阶级报告》。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年8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