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1985年发表的《透明的红萝卜》对莫言来说意义非凡,这部中篇小说奠定了其文学创作的基础,融汇其真切的情感体验,是莫言亲身经历的投影。莫言用诚挚的情感、奇特的书写、魔幻的情思为读者打开一幅神秘画卷,引导大家去探究那根“透明的红萝卜”背后潜藏的深层意蕴。
关键词: 《透明的红萝卜》; 莫言; 情感体验; 深层意蕴;
《透明的红萝卜》中那个饱受苦难的无言的小黑孩、那根闪耀着金色光芒的透明的红萝卜、那种奇异神秘的魔幻的氛围共同诉说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心意。在遗落的世界里,莫言借助黑孩的奇幻想象构建了一个独属自我的王国,小说构建的世界使读者看到真实现实的缩影,从而发觉其中深刻的内涵意蕴。
一、残酷物语——黑暗世界中“光”的泯灭
20世纪70年代的中国农村笼罩在一片压抑、绝望、冷漠、孤寂的氛围下,这里的村民大多愚昧、自私、贫穷、怯懦,其中,格外显眼的是一个黢黑、瘦弱、干瘪的小男孩,他的生命能量近乎枯萎耗竭。原初美好天真孩子的现状使人不禁感慨残酷现实对人性的挤压,小说全篇正是在这种真实自然的生活画卷中刻画真实人性,展露现实。
(一)初识世界——家庭之殇
脑袋大脖子细,深秋的季节光着脊梁,赤着脚丫,穿着肥大的裤头子,腿上背上密密麻麻分明是伤疤。母亲逝世,父亲下了关东杳无音讯,只有日日夜夜酗酒虐待的后母和襁褓中的小弟弟为伴;没有学上,小小年纪被赶到工地干着繁重的成年人的体力劳动以挣工分养活自己。这样一个凄惨的儿童无姓无名,被小石匠唤作“黑孩”。
作为与世界的首次照面,黑孩体验到的只有无尽的创伤与苦痛,饥饿与贫穷也许不会将他压垮,但精神上不堪的折磨与羞辱足以深切伤害一个孩子稚嫩美好的心灵。黑孩心中的痛苦与恨意无处排解,他时常不自觉地回忆过去,重复伤害。刘副主任向民众训话时,黑孩的思绪又飘向了远方:“那次梦中,火车刚站起来,他就被后娘的扫炕笤帚打醒了,后娘让他去河里挑水。笤帚打在他屁股上,不痛,只有热乎乎的感觉。”1黑孩也会“站在闸上,把着石栏杆,望着水底下的石头,几条黑色的瘦鱼在石缝里笨拙地游动”1。脑海中又想起那几年父亲还在时的情景,若父亲还在身旁,是否还会是今天这番光景?会不会心痛自己孩子的惨况?这些回忆渲染出无限的悲凉与心酸,落寞的氛围使得黑孩的眼中没有光了,他所见到世界中的“光”泯灭了。
文章不加修饰,将真实的家庭氛围暴露在读者面前,自行体会更增添一份动人的真实,黑孩心中无声流淌的眼泪正是那种家庭每个孩子心中的眼泪,人情伦理的复杂牵扯着家庭关系中的弱小者,施加了无法承受的生命之重。
(二)冷酷现实——畸形世态
70年代中国农村的现实氛围渗透在乡村的每一个角落,影响着乡村的每一个灵魂。
生产队长和刘副主任用语言暴力倾泻恶意与懦弱,欺负更弱小者以得到权威的快感。“这也算个人”“小瘦猴儿”……不知多少粗鄙的辱骂凌迟着黑孩的心。还有小铁匠的打骂与欺侮、工地上女人们对黑孩无父无母却遭后娘虐待的戏谑与嘲笑、小石匠指节敲击的玩弄与试探、老铁匠的冷漠和无动于衷……
可想而知,年幼的黑孩面对的是怎样一种残酷的现实,伤痛又是怎样叠加在一个孩子脆弱的心灵上。莫言书写的畸形社会刺痛了每个人的心,人们互相伤害,却毫无所获,彼此折磨的意义在哪里,这种文化心理只留下一抹讽刺的意味。
二、抗争绝望——以坚韧的姿态反抗绝望
在那个特殊的社会环境中,黑孩没有低头,瘦小柔弱的身躯里潜藏无穷的生命力,他的灵魂坚韧顽强,为了生存能屈能伸。绝望的姿态是为了反抗绝望,一切也都只是为了生存,能够活着就已经是场胜利,而这也是《透明的红萝卜》想要表达的内蕴,莫言怀抱无限的悲悯与慷慨的大爱为大家谱写一曲生命的赞歌。
(一)无言的沉默,无声的控诉
在无爱冷酷的生活环境中成长起来的黑孩渐渐选择变成“哑巴”,无论发生什么,始终一言不发。即使寒风刺骨,如刀割般刮在背上、腿上;即使钢火在肚皮上烫起了几个大燎泡,如钻心般疼痛;即使手握钢钻烧焦了皮肤;即使菊子姑娘温柔细语地关心和亲昵……黑孩从未回应过。
小孩子都是活泼可爱的,黑孩“四五岁时说起话来就像竹筒里晃豌豆,咯崩咯崩脆”1。是什么让一个天真可爱的孩子变得如此苦涩沉重?是的,见惯了世态炎凉、人心轻贱,黑孩内心已不再对人抱以任何期待。生活的不幸将稚气的孩子挫磨得心力交瘁,黑孩选择用无言的沉默应对人世的苦难,用封闭控诉伤害,以冰冷回应冰冷。文中黑孩封闭内心的这种行为恰恰是对现实无声的反抗。
(二)剜心的自虐,另类的反抗
被侮辱、被欺凌、被歧视的经历给黑孩的心灵蒙上层层阴影,极度扭曲不平衡的心性中潜藏着黑孩对尊严与爱的渴求。他要证明“这也算个人”的谬误;他要证明自己是强大有力,不会被打垮的;他要证明尊严总有一天会被自己挣来。
黑孩是多么有骨气啊!黑孩的心是多么强大又多么脆弱啊!作为无父无母无人怜爱疼惜的儿童,黑孩是农村社会阶层中的底层,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弱者,是一只狼窝里的雏鸟。他无法做出实质性的反抗却又无能为力,为了释放这种攻击性,只得用自虐的方式进行反抗。
文中刘副主任的谩骂声不绝于耳,黑孩的动作却未停下,他从栏杆的缝隙钻出去,身子一翻钻到了桥洞下,这一危险举动吓坏了刘副主任,他嘴里仍旧骂骂咧咧实际上却是在掩饰内心的慌张与恐惧——这个小畜生竟敢不怕死,以命违抗我。黑孩想要的就是这个,如此才能发泄他内心的不忿;工地上一片女人们的“关心”袭来,黑孩知道,她们心里真正关心的是“无父无母,后娘虐待”的这个值得“玩味”与“鉴赏”的唏嘘谈资,他用自虐的行为回应着——光脚踩蒺藜,还以报复;面对小铁匠的欺侮,黑孩“一把攥住钢钻,哆嗦着,左手使劲抓着屁股,不慌不忙走回来……然后就那么蹲着,仰望着小铁匠的脸”1。滚烫的钢钻烧熟了他的皮肉,发出焦煳的气味,黑孩坚定地用自虐的行为向所有人昭示:黑孩的尊严不容践踏,黑孩的人格不容亵渎,黑孩是个人,是堂堂正正,与成人无异的平等灵魂。当菊子姑娘心疼黑孩,不让他干拉风闸的活时,黑孩的神经被刺痛了,深切感受到被轻视,于是狠狠地咬了她一口,想要证明:自己是个人,不是个“瘦猴”,绝对有能力干好这个差事,与成人没两样。
无人呵护的小小的心灵却装满高强度的自尊,用自虐的方式进行反抗,黑孩想要的是作为一个真正的人所必要的力量、尊严、平等。小说借黑孩的自虐行为刺痛了每个人的心,这些心灵或高尚或卑琐,或慷慨或吝啬,无一不受到深切震撼,撕裂现实的悲剧阉割了乌托邦式幻想,剜心的自虐行为表露了无言的控诉。
三、自传独白——一曲埋葬童年的挽歌
莫言出生于20世纪50年代的高密,经历了动乱年代的洗礼早早辍学,经历过饥荒年代挨饿受冻,见识过残酷年代人与人关系的虚伪、狡诈、残忍……也曾耽于幻想,从丰富的想象中汲取精神力量,也曾经历过水利工程的修建活动,也曾因偷红萝卜被抓而被百人批斗……这些经历铸就莫言的人生底色,也铸就了莫言文艺创作的基调,他曾在重要场合表示:“什么人说什么话,什么藤结什么瓜……我是一个在饥饿和孤独中成长起来的人,我见多了人间的苦难和不公平,我的心中充满了对人类的同情和对不公平的愤怒,所以我只能写出这样的小说。”2“童年印象特别深刻,终生难忘,要想去掉这烙印,只有连同那块肌肉一起割掉,割去肉的疤痕又是烙印。”3
早期的心理体验已深深印刻在莫言的心上,影响其文学创作的风格,不断激发莫言的创作热情,为后续的文艺创作提供不竭动力。他表示:“我近年的创作,不管作品的艺术水准如何,我个人认为,统领这些作品的思想核心,是我对童年的追忆,是一曲本质上是忧郁的、埋葬童年的挽歌,我用我的作品,为我的童年修建了一座灰色的坟墓。”4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透明的红萝卜》就是对其童年生活经验的追溯与回忆,是莫言的自传,其中对黑孩的生动刻画就是对其童年自我的描摹,莫言曾这样评价:“如果要我从自己的书里抽出一个代表自我的人物,这个人物就是《透明的红萝卜》里的黑孩。”5
作者的情感体会如此之深,描写笔触如此细腻真切,一篇包含作家真情实感的文学作品才这么深入人心,深邃经典。
《透明的红萝卜》是奠定莫言创作风格的起点,字里行间对残酷的现实生活自然真实地呈现并不是表明作家的无谓态度,也不是一以贯之地批判与揭露,恰是对苦难的客观看待与理解。童年的体验如此之深,除了对少时自我的追忆,莫言真正想要借那根晶莹剔透、金光闪闪的红萝卜告诉读者:请如同黑孩一般,携带希望,顽强坚韧地活下去,活下去……
注释
1(2)(3)(4)莫言:《透明的红萝卜》,当代世界出版社2003年版,第6页,第4页,第11页,第20页。
2(5)叶开:《莫言传》,《当代作家评论》2006年1期,第65页。
3(6)《几位青年军人的文学思考》,《文学评论》1986年第2期,第44页。
4(7)杨扬:《莫言研究资料》,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6页。
5(8)莫言:《小说的气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第5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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