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只有当人是完全意义上的人,他才游戏;只有当人游戏时,他才完全是人。”
席勒在 《审美教育书简》 中提出了这样的命题,那就是通过“游戏”来塑造“完全”的人。当我们探寻席勒命题是否适用的时候,必须回答,何为“完全”的人?他所言的“游戏”即“艺术”在人性完满的路上究竟会有何作为?
“完全意义上的人”并不是席勒凭空的设想,这一概念的提出有着特定的现实基础,那就是他从彼时的德国看到了“文明阶级”“令人作呕的懒散和性格败坏”,而他曾寄予厚望的法国大革命的血腥,又让他震惊于“下层阶级”“粗野的、无法无天的冲动”以及缺乏底线的暴戾。
他沉痛地指出“时代的精神就是徘徊于乖戾与粗野、不自然与纯自然、迷信与道德的无信仰之间;暂时还能抑制这种精神的仅仅是坏事之间的平衡”.自上而下,无论是旧制度,还是新革命,人不但没有得到应有的自由和独立,反而变成了社会的钟表,被固定的、程式化的力量所控制,成为物化的、分裂的、不能自主的被动存在,“人”的自我的普遍丧失使席勒清醒地认识到重新寻觅“完全”的人的重要性。
返观中国当下,从一个个贪官的落马,到一张张“土豪”那令人咋舌的账单,从“天上人间”到“海天盛筵”,让人看到的是人性的放纵无度与人生的苍白盲目;从一宗宗无谓的血案,再到一起起的群体性暴力冲突,令人惊讶于人性的疯狂、冷血与麻木……即便不是此般极端的普通人,当我们为生计而奔波劳碌,为升迁而不舍昼夜劳苦,为虚名而辗转往复不停脚步……在忙于享乐,忙于争斗,忙于劳作,忙于成功的时候,却总会有某种失落,某种不足与空虚,那种内心深处的痛感总会让我们不得不暂时去思考一下:对于一个人来说,势位名齐备是否够?如果是,为什么衣食丰足,名满天下,势可敌国的人却感觉不到幸福甚至抑郁自杀?如果不是,那到底什么是人,人应该如何生活?当我们如是提问的时候,就会发现关于“人”的思考不仅仅是思维的训练,更有着极强的现实和现世意义。席勒对于人性分裂的洞察和对于“完全”的人的追问,同样也可以照亮我们碌碌人生的盲区。那种灵与肉、物质与精神高度统一与平衡的自由自主自立的人,不也是我们一直意欲达到的目标吗?
然而,这个目标,正如席勒发现的那样,并不是政治、经济层面等外在制度的变革就能迎刃而解。大革命解决了政治问题,但是并没有解决“暴民”政治之下的盲目与疯狂,粗鄙的人性显然无法承担拯救时代重塑人性的重任。历史一次次证明,基于政治制度与经济制度的社会革命,在“人”的问题上往往无能为力。恰似俄底浦斯回答了斯芬克斯之谜,但却未能通过自己的政治努力来改变命运,也没有能够回答关于“人”的全部拷问。改革、发展、可持续、和谐、进步……在这些时代主题词前,“人”却总是找不到自己合适的位置。那些专注于修筑华美制度大厦的社会改革家们总是有意无意地对个体的“人”置之不理,因为,他们关注的是群体,是多数,是步调一致,人倒容易变成这种时代钟表上的零件,任由他人安排按部就班被动摇摆。种种“进步”的潮流并没有把“人”自然而然带到一个新高度,而是把更多的困惑留给我们。
席勒不是社会学家,更不是政治家,与那些致力于外在建设的改革家们不同,他是一个重视内在培育的艺术家和思想家。
他清醒地知道,健全的人格建构与人性的培育,本身就是一个内在的问题,外在的建设只是为人的“完全”提供某些条件而已。席勒正是发现了这种内外建设的巨大差异,才转而求诸“游戏”,即他称之为“活的形象”的艺术,他认为只有这种超功利的艺术才可能为人性的完满提供支撑。
这种转向,实际上使“软”的人性和“软”的艺术彼此相应,而不是如一些人所言的那样,是一种梦的乌托邦。只不过,他认为,归根结底,外部的条件与内部的建设始终有着距离,从“城头变换大王旗”的历史变迁我们知道,改朝换代常有,而人性的圆满难求。“完全”的人必须依赖把“人”的问题作为主旨的艺术来潜移默化地浸润和陶冶来实现。
但是,并不是所有自称为艺术的都是艺术,正如自命为人类救星的也许是希特勒那样的人类灾难一样,在标明的艺术产品中,也可能有赝品伪作,那些在“文化工业”流水线上的“艺术”已与“游戏”的艺术相去甚远,从没完没了的肥皂剧到“看完就扔”的畅销书,每一个形象上面都印着“金钱”两个大字,诸如此类的“艺术”用功利刺激功利,用欲望点燃欲望,用暴力培养暴力,把人们一步步拉入生活的琐碎、无聊与混乱的泥沼,其卑劣正如鸦片,使人在虚幻的满足中迷失,甚至不能自拔。这种执着于功利的所谓艺术无衡品、无常性,注定脆弱不堪,很快就会成为时间的灰尘随风飘散。
成就自由自觉“完全”的人需要的是自由自觉“完全”的艺术。这样的通达人性深处的艺术之路,实际上一直有人在修筑。当我们被李白的浪漫吸引,当我们被曹雪芹的才情打动,当我们被鲁迅的深刻刺痛……所有这样的时刻,我们不是会获得灵魂的洗礼,精神的提升吗?即便是短暂的停歇,也是生活重压之下最为宝贵的休憩。于是,艺术与游戏的意义合二而一,艺术是精致的游戏,游戏是普及的艺术。
艺术或游戏使人从无边的劳作,具体的生活中暂得解脱,来体味人之为人的灵动和自由。这样为心灵的“完全”的艺术,不会因为时代的硝烟而受损,不会因为暴力对艺术家的摧残而毁于一旦,更不会担心时间的流逝而改变容颜,它们将因点亮亿万人的心灵而在历史长廊永放光芒。
“完全”的艺术为“完全”的人提供着超然的境界,如果人们不愿意匍匐于现实功利,那么境界这个词就不神秘虚妄,只要你愿意放下,放下那无边的沉重,愿意去追寻,如伊卡洛斯,为飞翔插上翅膀,那样一定会飞越自己的迷楼,飞上自由的天空。
注释:
[ 1 ] [德]弗里德里希·席勒。审美教育书简·第十五封信[M].冯至、范大灿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80
[ 2 ] [德]弗里德里希·席勒。审美教育书简·第五封信[M].冯至、范大灿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39-40
[ 3 ] [德]弗里德里希·席勒。审美教育书简·第五封信[M].冯至、范大灿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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