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贵州私立贵山民众图书馆的诞生、存续及其历史归宿考略。
（一）贵州私立贵山民众图书馆的发起与成立。
1936年（民国二十五年）5月24日，在省城贵阳堰塘坎四号江徽杰本宅（唐家花园）,一批热心地方文化公益事业的人士举行了贵州民众图书馆发起人会议，推选筹备委员，成立了“贵州民众图书馆筹备委员会”,旨在“集合整个贵州人的力量来创办一个大规模的图书馆，作为启迪文化的重心”[1].6月1日，筹委会具文呈请民教两方立案。两星期后，教厅批示所定名称与部颁章程不合，饬令修改。教厅指示“修改的要点，第一是要加上私立二字，其次是要冠上所在地的名称”.9月13日江徽杰（号竹一）再次在本宅召集贵州全省民众图书馆筹委和募捐常委联席会议，议决接受教厅意见，改拟馆名为“贵州私立贵山民众图书馆”.数天后，贵州省教育厅批准“贵州私立贵山民众图书馆”成立。
（二）贵州私立贵山民众图书馆的建馆与开幕。
1936年9月15日，由袁干臣、朱汉云、谢仲谋、江竹一等委员联名函启筹委会建委会委员，于1936年9月17日午前十一时在本会（堰塘坎卅二号）开第一次建委会议。会议通过了贵州私立贵山民众图书馆选址及馆舍建设方案。
关于贵山民众图书馆馆址，在1949年3月25日贵阳市政府发给贵山图书馆的《他项权证明书》
中有明文记载：“坐落：中华南路”“区段号数：第一测区第三段864号”“面积：〇亩陆分叁厘肆毫伍丝”“种类：宅地”“四至：东至学校、南至忠烈会宅、西至路、北至忠烈会宅”.该《证明书》明确所有权人为忠烈宫。
贵山民众图书馆馆舍建筑工地上原有属于忠烈宫的左右钟鼓楼，还有厨房、厕所等建筑。1937年元月5日（丙子年夏历十一月二十三日壬辰辰时）经办人郑重其事举行仪式，拆卸原有地面建筑，破土兴工。
在建好两山砖墙后，馆舍建筑工程停滞下来。
主要原因是前期筹措捐款不敷使用。图书馆馆舍建设预算全部工料约需大洋壹万伍仟元。但事实上筹措到的款项总共五千元左右。虽然筹委会印发捐册五百多册，分致省内外（如京、沪、渝等地）机构与名人、省内各界（如军界、政界、商界、文化界）各单位（如报社、省会所辖各保等）,但回复者很少。笔者查《私立贵山图书馆第一期捐获修建费清册》，其中经戴蕴珊委员经手的共169家（含个人和商号）仅得捐款1222元5角，江竹一委员收转第一批捐款（1936年9月至1937年3月10日）共计2851元8角。筹委会在设法向银行借贷和委员借款均受挫后，只能停工。
在停工一年多后，幸得“卢晴川找当时富商赖贵山商量，动员赖出资完成”[2]142.笔者查《贵山民众图书馆第十三次建委会议记录》载：1938年11月14日午后三时，在本会办公室，江竹一、黄丕谟、詹宁初、卢晴川、赖贵山、吴鲁钦、熊冠英（江代）、戴蕴珊（江代）出席会议。会议议决恢复图书馆建设。1938年12月7日发函将赓续复工馆舍建设之建筑图式一纸，和规定缴纳的执照费一元呈报建设厅。1940年2月4日贵山民众图书馆终于开幕。
（三）贵州私立贵山民众图书馆的历史存续。
1949年底贵州解放后，贵州私立民众图书馆接受贵阳市军管会的行政领导，但作为独立法人运作，一切由董事会自行管理。
1950年12月16日贵州省人民政府文教厅致函（教秘亥字第0658号）于贵州私立贵山民众图书馆，“拟将私立贵山图书馆改为省立大众阅览室并询意见”[3]1950年12月28日贵山民众图书馆举行发起人常年大会，“征求众意，咸以政府此一措施，适与本馆宗旨相符，一致决议完全同意”贵阳市军事管制委员会文教接管部“改为省立，交由我人民政府接管”
的意见，次日具函请“克日派员接收”.
（四）贵州私立贵山民众图书馆的历史归宿。
1951年1月3日贵山民众图书馆正式移交贵州省贵阳人民图书馆（今日贵州省图书馆在1950年11月至1954年4月间正式馆名）接收后，改为大众阅览室，一直开放到1956年。此后阅览室作为存放贵州省图书馆馆藏之所，直到1959年贵州省图书馆新馆建成搬入新馆。此后该处房屋交给贵阳市文化局。由于日渐破败，1990年代在修复达德学校旧址的工程中，该处房舍被拆除。如今基址难寻，只剩出土馆标一座保存在达德学校旧址院落中。
二、贵州私立贵山民众图书馆的历史经验、价值和地位探析。
虽然如今贵州私立贵山民众图书馆组织、馆舍和馆员等等部分都已经不复存在，但其万余册馆藏绝大部分至今完好保存在贵州省图书馆。其中部分古籍已经成为珍贵古籍，民国文献部分更是贵州省图书馆特色馆藏的一个组成部分。
这些历史的不朽存在承载着许多值得人们探究的历史信息：贵州私立贵山民众图书馆如何具有经受住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建国初期的剿匪斗争等严酷环境的考验而生存下来的顽强生命力？在政治动荡甚至政权更迭的情况下平稳运行？是什么机制使贵山图书馆能在经济极度困难的情况下靠自身努力解决生存问题并持续向社会大众提供服务？贵山图书馆的服务业绩和建设成就的历史影响和地位应该如何评价？本文试图结合更多的史料、通过更深入的探究初步回答这些问题。
（一）贵州私立贵山民众图书馆强大的生命力来源于特有的董事会组织领导机制。
贵州私立贵山民众图书馆是地方热心大众文化人士发起的，其最初领导组织系贵州全省民众图书馆筹备委员会。该组织是松散的，但具有巨大的活力。1936年9月贵州私立贵山民众图书馆报批成立后，该组织更名为贵州私立贵山民众图书馆筹备委员会，为图书馆的建成努力工作。在1940年正式建成馆舍之前，筹备委员会内部组织结构（如建设委员会的设立等）以及人员（比如增补委员等）曾根据工作需要多次调整。
“馆成，发起人等再次集会，公推胡寿山、朱介眉、谢仲谋、王慎余、平刚、马培中、贺梓侪、桂百铸、杨覃生、冯介臣、柴晓莲、张彭年、高可亭、卢晴川等十五人为董事。董事会首次会议，推举平刚为董事长，聘请赖贵山为馆长，并设置管理员二人，均为义务职”[2]142.
贵山民众图书馆开幕后不久，赖贵山卸任，曾俊侯接任。曾俊侯系达德学校管理人员，兼任贵山民众图书馆馆长直到1946年因病去世。曾俊侯去世后，“一九四八年，贵州教育厅长傅启学据第三科科长孙庆禄签呈，请派员接管贵山图书馆。傅即指派孙去接收。孙接收后，重新组织董事会，首先聘张定华为董事长，继聘平刚、张彭年、胡寿山、杜叔机、周封岐等为董事。馆长由孙自兼。原有的董事会就被摒置一旁。……于是原发起人等于一九四九年二月重新集会，推张彭年、胡寿山、朱介眉、桂百铸、司季武等五人到省政府见谷正伦，申诉孙的违法悖理行为。当时由秘书长何朝宗代见。何当即表示转知教厅，殊不知次日孙即在报上诋毁发起人中的几位代表，于是发起人再次集会，重推平刚、易志澄、高可亭、贺梓侪、马培中、黄国祯、吴道安、贾功台、胡寿山、朱介眉、杜叔机、张定华、司季武、张彭年等共十五人为新董事，胡寿山为董事长。由司季武兼任馆长”[2]143-140.
这场事关贵州私立贵山民众图书馆的领导权甚至生死存亡的斗争最终以董事会的全面胜利而结束。董事会机制确保了贵山图书馆的健康生存发展，同时也保障了贵山图书馆最后顺利获得最安全、最理想的历史归宿。
（二）贵州私立贵山民众图书馆的建设和服务业绩奠定其独特的历史地位。
1.贵州私立贵山民众图书馆馆藏建设业绩是贵州历史上民办图书馆之最据当年董事马培中等回忆：贵山民众图书馆“图书来源有四：一、接收原‘毛母图书馆’的全部藏书；二、达德学校以其多余的藏书作为资助；三、地方士绅及教育界人士捐赠；四、各私营书店如商务、中华、世界、文通等捐赠”[2]142.
“‘毛母图书馆’藏书，本系前省主席毛光翔为纪念其母而征集和购置的书。毛下台后，黔省政局动荡，人事一再更替，馆未建成而书多散失。经管理人员同意，存书悉数移赠了贵山图书馆。个人捐赠数量较多的有孙立斋、张彦修、凌惕安、孙竹荪、王蔬农、王梦淹、杨覃生、柴晓莲、桂百铸等”[2]142.
查1950年7月19日贵山民众图书馆所填报中央人民政府文化部制《图书馆概况调查表》有载：
“现有图书：新文化图书52种57册；中文线装图书298种2145册（其中精装书828种1056册）;外文图书3种45册；中文期刊162种1363册，现订6种，赠阅1种；外文期刊2种16册（无现订外文期刊）;其他图书有《中华文库》173册、《小学文库》455册、抗战读物307册共计935册。图书来源：1、成立时捐购者；2、购书费购买；3、捐赠及借存。图书选购原则及方法：阅览人多系普通群众，学术专着之读者甚少。故选购应着重通俗，以报章杂志及有关新文化之浅明读物及小说为宜。”
再查1951年1月3日贵州私立贵山民众图书馆司季武馆长移交贵州省贵阳人民图书馆蔡主任接收的《图书杂志报纸移交清册弍份（附件如册）》统计：贵山图书馆旧有图书：6091册（有未登记图书有3136册，图书种数无法确定）;新增书报杂志130册；封存图书1266册；旧有杂志472册（其中：各种报纸20余种；杂志见有200来种）;特藏有《大英全书》等。
贵州私立贵山民众图书馆实际的馆藏数量虽然没有《贵阳市志》等书记载的十万册那么多，但在当时全靠募捐款项取得万册图书的成绩也是难能的。
贵山馆藏在贵州民国时期兴办的多家民办图书馆中是最多的，名列第二位的安顺民众图书馆馆藏尚未及其半数。贵山馆藏建设是贵州民办公共图书馆馆藏建设中当之无愧的第一。
2.贵州私立贵山民众图书馆从未中断的高效服务创造了历史的奇迹贵州私立民众图书馆存续期间几乎战争不断。同时期的公办民办公共图书馆，除了贵州省立图书馆、安顺民众图书馆外，几乎全军覆没。安顺民众图书馆多年不能开展服务，贵州省立图书馆在1944年黔南事变后也被迫疏散关闭，一年后方复馆恢复图书馆服务。只有贵山图书馆一直开馆服务。
在黔南事变后，贵州省立图书馆迁让馆舍给盟军使用，贵山图书馆租借馆舍给贵州省立图书馆开办阅览室一年多，更好地发挥了自身的社会价值。
抗战胜利后，贵州省立图书馆复馆，贵山馆继续与省立图书馆合作开办图书站，张贴《给民众壁报》。这样的服务业绩是值得探究的奇迹。
查贵山图书馆抗战时期申报职员加入贵州省政府职员消费合作社的材料，见表1.
据贵山民众图书馆于1950年7月19日所填报中央人民政府文化部制《图书馆概况调查表》（馆字第16号）载当时行政组织及人事分配情况为：馆长一人，综理馆务；副馆长一人，办理馆内文书及事务；馆员二人：一人办理图书登记、保管，一人管理阅览室图书事务；工友一人：负责馆内清洁、茶水及文件收发事务。
可见贵州私立图书馆馆员始终就是几个人，具体工作人员就更少。但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贵山馆的实务开展却相当规范、高效。
参考档案中1950年7月19日贵山民众图书馆所填报中央人民政府文化部制《图书馆概况调查表》（馆字第16号）所载，可以了解贵山民众图书馆在贵州解放后开展业务的一个概况：
（1）图书登录程序与方法：1、新购书籍交由馆员按类目编号、加盖藏书图章，并将编号书名及出版书店、价目等登入分类目录；2、发票登记购书费账簿（捐赠者不登；借存者登记借存分户账）.曾请托省立贵阳图书馆派员代为分类编目。
（2）阅览：每月阅览人数最多580人次，最少349人次；学生、知识分子为主要阅览人；每月阅览新文化书籍人数最多318人，最少124人；设有书报阅览室；每月阅览书籍（分类统计）报纸60%;新文化书籍24%;小说10%;其他6%.
（3）图书分类方法：1、采用杜氏分类法（000普通图书；100哲学；200宗教；300社会科学；400语文学；500自然科学；600应用科学；700艺术；800文学；900史地）;2、线装书另列目录。
（4）图书编目方法：当时着名的徐旭先生强调“准”“慎”和“简明”,认为民众图书馆应有三种目录：1、采用簿式编目法；2、有《书名目录》一种；3、因藏书甚少，故无须用检字法，编制着者号码[4].
（5）典藏方法：设置藏书库分类书架陈列。
（6）每日开馆时间为上午九时到下午五时。
---读者咨询答复方式有：1、如有专门问题，由馆商请专家或《新黔日报》解答；2、普通常识由馆内人员会同研洽。
（7）反动书籍已封存51种71册。
（8）图书馆未举办群众工作（如展览会、演讲会、读书会等）.
（9）因藏书过少，未举办巡回展览。
查考表中发展计划：拟请文教主管机关设法发给新文化书刊并欢迎捐赠，期能较为充实。一面商请省立贵阳图书馆多予帮助并借用设备。可见贵山馆独立服务的积极态度。
再看其反映的图书馆的困难及问题：经费支绌；馆舍狭小；设备简陋；藏书无多。可见贵山馆人实事求是的态度，正是他们取得不平凡服务业绩的根源。
（三）贵州私立贵山民众图书馆创造的经费解决机制到今天仍然具有现实意义。
图书馆经费问题是一个世界性的难题。民办图书馆没有官方财政支持，其困难就更大更不容易克服。经费短缺往往是民办图书馆夭折的根本原因。
贵州私立贵山民众图书馆的运行经费解决方案确保了图书馆经受住战争环境的考验，成功运行十多年，直到合并入贵州省馆。其独创的机制对今天的民办图书馆也有重要启示和现实意义。
贵州私立民众图书馆建成后的运行经费解决方案有三点值得重视。首先是管理人员特别是馆长、副馆长等均为义务职，不取分文报酬。这项制度为图书馆节省了管理经费，减轻了图书馆运行负担；其次是持续不断的努力募集捐款；第三是充分利用名下房屋、铺面出租所得来解决馆员薪酬和日常开支。
贵山民众图书馆创建收租金充抵维持运转费用机制是在开馆后的1942年。当时是曾俊侯馆长任职期间，贵山图书馆在馆前建成两间门面房出租，租金全部用于维持图书馆的日常运转所需。1942年3月1日，贵山馆将名下地基一幅租与罗俊伯自建铺房一幢（当年列门牌中华南路第260号）.次年罗俊伯将铺房卖与蔡秉增，于是贵山馆与蔡秉增另约定承租事宜。约定1942年8月1日至1947年7月30日每月租金法币伍佰元。1942年6月1日至1947年5月30日，贵山馆将名下另外地基一幅、房屋二大间租与中国文化服务社贵州分社，每月房租金法币贰佰元，地基租金叁佰元，共计法币伍佰元整。这每月一千元租金就是贵山馆赖以在抗战中生存的经费保障。
1949年8月和9月初贵山民众图书馆将名下中华南路门牌294号铺楼房和290号铺楼房及相邻部分馆舍分别租与香港鞋厂和中国文具社，半年租金分别为大洋三百元。这六百元就是贵山馆赖以维持生存的全部经费。
1950年7月19日贵山民众图书馆所填报中央人民政府文化部制《图书馆概况调查表》明载有当时经费来源和分配详情：来源系楼下铺房二间租金（由董事会收取，按月向董事会领用）;经费每月预算数目：折实储蓄86分（不能全部收获，可靠者月五六十分）经费分配状况如下：1、薪工36分（馆长、副馆长均不支薪，馆员工友各暂支12分）;2、购书费15分；3、办公费（包括文具、电水、公益等）15分；4、事业费及其他共20分（系房租收不足部分）.
有这样的独特经费解决制度，才有贵山民众图书馆在特殊困难环境下的生存。这样的机制在今天也不普遍。不过，如果今天的公共图书馆，特别是民办图书馆，哪怕能借鉴其中部分，那现实意义也是不可低估的。（作者：赵晓强）
参考文献：
[1]江徽杰。在贵州全省民众图书馆筹委和募捐常委联席会议上的发言稿[R]//贵州省图书馆藏业务档案《贵州私立贵山民众图书馆》专卷（一）,贵阳：贵州省图书馆，1936:71.
[2]贵阳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贵阳文史资料选辑（第5辑）[M].贵阳：贵州省人民银行印刷，1982.
[3]贵州省人民政府文教厅。教秘亥字第0658号公函（1950年12月16日）[S]//贵州省图书馆藏业务档案专卷（一）,贵阳：贵州省图书馆，1950.
[4]张书美。徐旭先生对民众图书馆思想的贡献[J].河南科技学院学报，2014（9）:9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