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独》问世以来,就引起读者与研究者极大的兴趣。学者从不同角度进行了解读,笔者认为运用荣格心理学与文学理论来挖掘其艺术个性,更能准确把握。
荣格认为,原始意象来源于人类祖先重复了无数次的同一类型的经验,他们本身不过是在这些经验的基础上形成的人类心理结构的产物。每一个原始意象中都有着人类精神和人类命运的一块碎片,都有着在我们祖先的历史中重复了无数次的欢乐和悲哀的残余,并且总的说来始终遵循着同样的路线。
它就像心理中的一道深深开凿过的河床,生命之流在这条河床中突然奔涌成一条大江,而不是像先前那样在宽阔然而清浅的溪流中向前漫淌。马尔克斯《百年孤独》中的马贡多正是典型的原始意象。“门( 门多萨) : 许多评论家说,你这部作品是对人类历史的一种隐喻或讽喻。马( 马尔克斯) : 不是这么回事。我只是想艺术地再现我童年时代的世界。你知道,我的童年是在一个境况悲惨的大家庭里度过的。我有一个妹妹,他整天啃吃泥巴; 一个外祖母,酷爱占卦算命; 还有许许多多彼此名字完全相同的亲戚,他们从来也搞不清楚什么是真正的幸福,为什么患了痴呆症会感到莫大的痛苦。”
“门( 门多萨) : 你是如何摆脱了直接的政治现实的束缚,另辟反映现实的蹊径的? 这条我们姑且称之为幻想中的现实的途径,曾促使你创作了《百年孤独》。马( 马尔克斯) : 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也许这是我外祖母给我讲的故事启发我寻找到的一条途径。对于她来说,神话、传说以及人们的信仰,已经极其自然地组成了她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有一次,我想起了外祖母,突然发现我并没有创造出什么新鲜的玩意儿,只是简单地在那里抓住和重复一个预兆、民间疗法、先兆症状、迷信的世界,也可以说是极富我们自己特色的,极富拉丁美洲特色的世界。你不妨想想吧,咱们国家的人,只要在牛身边念几句经,就能够从牛耳朵里掏出虫子来。拉丁美洲的日常生活充满了诸如此类的奇特的事情。因此,促使我写成《百年孤独》的,仅仅是由于我发现并观察了现实,我们拉丁美洲的现实,而不像历来的理想主义者和教条主义者那样,受到条条框框的限制; 他们本想省点力气来观察和了解现实,不料反倒束缚了自己的手脚。”
这正如荣格所言,不是歌德创造了《浮士德》,而是《浮士德》创造了歌德。《浮士德》除了作为一种象征,还能是什么呢? 我所谓象征,不是一种寓言,其所指早已为人们所熟知,而是一种表现。他所代表的东西尚未认识清楚,然而却根深蒂固地存在。
马贡多从外在看如田园诗般美好迷人,但是内在却原始落后。马尔克斯说: “与其说马贡多是世界上的某个地方,还不如说是某种精神状态。”马贡多的创建者霍赛·阿卡迪奥·布恩地亚和乌苏拉夫妇就是表亲结婚。他们的上一辈也因为近亲结婚而生下一个畸形儿———长猪尾巴的孩子。羞耻心和恐惧感笼罩着布恩地亚家族人的心灵。然而,到头来仍避免不了惩罚,布恩地亚家族的第六代人还是生下了一个长猪尾巴的婴儿。“门( 门多萨) : 咱们来谈谈这部作品吧。请问,布恩地亚家族的孤独感源出何处? 马( 马尔克斯) : 我个人认为,是因为他们不懂爱情。在我这部小说里,人们会看到,那个长猪尾巴的奥雷良诺是布恩地亚家族在整整一个世纪里唯一由爱情孕育而生的后代。布恩地亚整个家族都不懂爱情,不通人道。这就是他们孤独和受挫的秘密。”
在家族中,看不到真挚的具有文明色彩的爱情,没有温暖的亲情,父母与儿女之间的关系也非常冷漠,兄弟姐妹之间缺乏源于血缘关系的感情沟通。人们生活在人情味缺乏的沙漠中。爱情与婚姻的质量可以衡量人类文明的程度。布恩地亚家族的两性关系具有浓重的原始意味,直接的结果便是心灵的与人生的苍白。文明时代至洁至纯的爱情使人生得到升华。真正的爱情是灵与肉的完美融合。
而在布恩地亚家族的两性关系中,灵与肉分离,两性之间没有一种超越动物性的爱情快乐。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在没有爱情的荒漠中结识的那些女人多得不可胜数,她们把他的种子撒播在整个加勒比海岸,但没有在他的感情上留下一丝痕迹”。整个布恩地亚家族一直被孤独笼罩着,没有人性的光辉照耀,看不到集体的力量。正如荣格所言: “一旦原型的情景发生,我们会突然获得一种不寻常的轻松感,仿佛被一种强大的力量运载或超度。在这一瞬间,我们不再是个人,而是整个族类。全人类的声音一起在我们心中回响。个体的人不可能充分发挥他的力量,除非他从我们理解的集体表象中得到援助,这些理想释放出所有深藏的、不为自觉意志接纳的本能力量。”
马尔克斯要透过历史的表层,拨云见日,揭示历史的必然与偶然,揭示愚昧的恶果、文明进步的代价,马尔克斯怀着对民族历史敬畏的态度,嘲讽了男子的狂热昏聩、缺乏理智、幻想而不切现实。而妇女总是理智的。是她们用肉体和灵魂使民族发展延生,她们才是民族的功臣。马尔克斯用热情洋溢的笔触赞扬了伟大的乌苏拉。“门( 门多萨) : 看样子,妇女们不仅保证了这个世家不致断绝香烟,还保证了这部长篇小说的连贯性。也许,这就是乌苏拉·伊瓜朗特别长寿的原因所在吧? 马( 马尔克斯) : 是的,早在内战结束之前,她已年近百岁,应该归天了。
但是我觉察到,要是她一死,我这本书也就完蛋了。
只有等到全书行将结束,以后的情节又无足轻重时,她才能死。”原始的美好必然走进历史,社会文明的脚步不可阻挡。“一个用原始意象说话的人,是在同时用千万个人的声音说话。他吸引、压倒并且与此提升了他正在寻找表现的观念,使这些观念超出了偶然的暂时的意义,进入永恒的王国。他把我们个人的命运转变为人类的命运。他在我们身上唤醒所有那些仁慈的力量,正是这些力量,保证了人类能够随时摆脱灾难,度过漫漫长夜。”马贡多全体居民在建村不久就染上了不眠症,这些象征性的讽刺,批判了马贡多人思维的愚昧、停滞,不能实现自我的超越,他们在循环往复的苦难中艰难徘徊。
在《百年孤独》里,作者用客观的批判的笔调揭示了两种时间的冲突。现实的时间与民族心理的时间是完全不同的,这是先进与落后、发展与倒退、开放与封闭的冲突与对抗。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时间是向前的,一去不返的,马贡多人却拒绝接受客观的、前行的时间。马贡多人面对社会的进步,他们的观念、情感、生活方式受到了挑战,他们被前进的时间搅乱了。社会的发展进步使他们痛苦、焦虑,他们生活在一种静态的重复的轮回中,一百年不能自醒。
百岁老人乌苏拉多次感叹时间好像是在打转转,就是马尔克斯对马贡多人生活的一个象征性的比喻,他们的名字也不断重复,成了一个周而复始的独立的怪圈。
荣格认为一个作家在创作的时候,就会越来越内向,越来越返回和沉醉在自己的内心活动中。自主情绪才能依靠从意识中转移和回流的大量能量而发展了自己的势力,从而对艺术家个人占据压倒优势。人并不支配情绪,而是情绪支配人。艺术家努力发掘自己的内心,从而沿着精神发展的方向,返回到其最初的发源地,人类灵魂的故乡———集体无意识。只有在这儿,艺术家才有可能获得真正的艺术灵感,获得创作冲动和激情,也才能创作出伟大的艺术作品。马尔克斯深厚丰富的情绪记忆是形成《百年孤独》叙事风格的主要原因。亚里士多德曾说,一切可以想象的东西本质上都是记忆里的东西。一个作家的情绪记忆是形成他与众不同个性的源泉,当然也是形成其独特艺术风格的主要原因。儿童时代是人的性格形成的关键期,儿童心理活动的主要方式是感情的、直观的。一个真正伟大的作家,多半都是在童年时代情绪记忆的摇篮中便开始形成了他们自己独特的个性。这种情绪记忆对于文学艺术家是如此重要,甚至他们到了耄耋之年的时候,还要保持这份童心不泯。“马( 马尔克斯) : 我记得最清楚并且经常回忆的不是我家里的人,而是我和我的外祖父母曾经居住多年的坐落在阿拉卡塔卡的那幢房子。
至今,它仍然是使我神魂萦绕的一种梦境。不仅如此,每天早晨,每当我睁眼醒来,我总感到( 且不论这种感觉的真假) ,我梦见我正呆在那幢房子里。我感到我并不是回到了那儿,好像我的年龄没有增长,也不为着什么原因。好像我从来就没有离开过那幢古老而偌大的房子似的。当然,即使在梦境里,我所体验到的仍然是我在那时候的主要感觉: 对于夜晚的忧惧。那真是一种不由自主的感觉,每当夜幕四合,它就产生了。而且等我进入梦乡还使我六神不安;直到第二天,我透过门缝窥见黎明的曙光,这种不安才算罢休。我不能确切地描绘这种感觉。我只是觉得我当时那种对于夜晚忧惧的心情源出有因,那就是,我外祖母白天所讲的幻觉、预兆和祈请鬼魂等事到晚上都一一应验了。这就是我和我外祖母之间的关系。我们俩可以通过一条无形的纽带跟超自然的世界联系。白天,外祖母的梦幻世界使我心醉神迷,我感到我就生活在那个世界,它是我的世界。可一到晚上,我又感到莫名的恐怖。直到今天,当我单独在世界某地的一个旅馆下榻,我有时还会由于感到在黑暗之中踽踽独行而恐怖异常,在梦中惊醒,常常需要好几分钟才能恢复理智,继续入睡.《百年孤独》自始至终笼罩着一种神秘的神话般的情调。
马贡多的人谁也难以真正把握自己的命运。命运与人的生存环境永远对人类闪耀着神秘的光芒。霍赛·阿卡迪奥·布恩地亚“自己寻找大海,历尽千辛万苦就是找不到,不去找它,却偏偏碰上了”。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的命运更是离奇。为了很好地发挥情绪记忆的优势,作者采用高度概括的历史传奇的语言,成功地创造了一种叙事方式,这是一种不同于传统现实主义的模式,即像捕鱼的大网一样把扑朔迷离的生活真实地展现出来,同时又自然而然地融入了自己的价值判断和审美理想。
马尔克斯追求的艺术张力也是荣格所提倡的。
马尔克斯破除了小说艺术固有的思维模式,运用诗意的审美眼光来观察表现生活。他采用一种内涵深厚而富有挑战意味的极富象喻特征的语言“地球是圆的,像个桔子一样”、“他想揭去周围的黑暗,可是黑暗却像一件蜘蛛网褂子把他缠住了”,新颖独特,不同凡响。
荣格认为,艺术作为一种象征,暗含着某些超越了人类理解力的东西。只有当时代精神( 时代精神往往代表一种偏向) 发生演变,只有当人类认识水平发展到一个新的高度,才有可能揭示这些隐藏的意义。因此,真正的艺术作品是万古常新的,需要不断以新的眼光去看待它,旧的眼光只能从中看出他习惯于看的那些东西,只有新的眼光才能不断地揭示和发现。因此,越是含蓄、朦胧、富于象征和暗示的作品,越是能紧紧抓住读者和观众,刺激他们不断想象和猜测其中的奥秘。总之,伟大的艺术作品是一种永恒的、不朽的、有生命的存在。它历久弥新,辉煌闪耀,永不会被时间所堙没。因为它象征和揭示的是人类心灵中最深邃、最广阔无垠的东西。
《百年孤独》是一个含义深邃、博大精深的世界,它不会随岁月的流逝而黯然失色,在每一个时代它都会有新发现,从而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参考文献]
[1] 荣格. 心理学与文学[M]. 冯川,苏克,译. 北京: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
[2] 加西亚·马尔克斯,门多萨. 番石榴飘香[M]. 林一安,译. 北京: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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