违反“合作原则”是黑色幽默产生的重要机制

　　《第二十二条军规》[1]是美国当代着名作家约瑟夫·海勒的代表作品，西方评论界认为它是“（20 世纪）六十年代最好的一部小说”，是“黑色幽默”文学流派的主要作品。 它以第二次世界大战为背景，描写了一个虚构的名叫皮亚诺扎岛上的美国空军飞行大队里发生的许多事件， 成功地展现了作者看到的一个非理性、无秩序、梦魇式的荒诞社会，从而引起读者灵魂的震撼。 小说虽然以二战故事为题材，却没有具体地描述战争，而是通过运用自相矛盾的“第二十二条军规”这一悖论， 辛辣地讽刺了美国军方的官僚和愚昧，展示了现代人荒诞的生存状态。在幽默冷酷的嘲讽中展示了一个严肃的主题：在美国的现实世界中，到处都存在着“第二十二条军规”，存在着令人可笑的残暴、专横却又摆脱不掉的，既折磨人、又捉弄人的荒谬。[2]44许多学者已经从语言结构这一传统模式出发，对其黑色幽默进行了大量的研究。本文拟从语用学的视角出发，运用格莱斯会话含义理论中的合作原则对其进行解读，从而证明违反“合作原则”是黑色幽默产生的一条重要机制。

　　一、黑色幽默与合作原则

　　在《第二十二条军规》中，海勒使用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奇怪的幽默语言和情节结构， 无视语法规则，无视语言运用对语义、语体和感情色彩的要求，有意误用语言，取得了黑色幽默的效果。 其黑色幽默的目的何在？语义学、文体学和修辞策略由于其局限性，都无法对此进行解释。 然而，格莱斯会话含义理论中的合作原则，却可以做出圆满的解答。

　　（一） 黑色幽默

　　“黑色幽默”是一个风靡于上世纪 60 年代初期美国文坛的文学流派， 在西方文坛上具有重要的地位。作为一种文学的表现手法，在世界文学传统中也源远流长。[3]85“黑色幽默”带有绝望、痛苦、恐怖的意思，所以又被称为“绝望的幽默”或“绞刑架下的幽默”等。其小说主题荒诞悖谬，情节支离破碎，人物扭曲变形，风格别具特色，展示了滑稽幽默背后隐藏着的深沉的悲哀与绝望。[4]124二战以后的美国人，透过社会矛盾的恶化， 看到了畸形社会的种种弊端及其与个人的对立，逐渐对社会道德准则和价值观念产生了根本性的怀疑，这种抑郁、沮丧及绝望的黑色心理充满了愤怒讽刺的情绪。 而讥讽和幽默给予这种情绪以安慰，体现在文学作品中，便称为“黑色幽默”。 《第二十二条军规》就是“黑色幽默”的扛鼎之作。

　　（二）合作原则及其对合作原则的违反

　　美国语言哲学家格莱斯（Grice）于 1967 年提出了合作原则的概念。 她认为，为了保证言语交际能够顺利进行， 交际双方需要以共同的谈话目的为中心，彼此理解，彼此配合，这就是会话中的合作原则。合作原则包括四条准则：

　　数量准则（Maxim of Quantity）：（1）谈话要根据交谈的目的提供充分的信息；（2）不要提供多余的信息。

　　质量准则 （Maxim of Quality）： 谈话语言要真实。（1）不能说自知虚假的话；（2）也不能说证据不足的话。

　　关联准则（Maxim of Relevance）：谈话内容要相互关联。

　　方式准则（Maxim of Manner）：（1）谈话不能含混不清；（2）不能引起歧义；（3）谈话要简短，不要冗长；（4）谈话要有序。

　　格莱斯认为，假设会话者遵守这些原则，交流就不会产生障碍，不会导致误会。 可是，在实际交际中，人们常常故意违反合作原则，制造会话含义。 特殊会话含义正是格莱斯会话含义理论的核心所在。

　　二、《第二十二条军规》中对合作原则的违反

　　如果谈话者严格遵守合作原则，就能进行最合理有效的语言交流。 但是，人们常常会故意违反这些原则，使听话者产生歧义，答非所问，从而把自己的看法、意见或批评幽默有效地表达出来。《第二十二条军规》中就有很多这样的黑色幽默。

　　（一）对数量准则的违反

　　语言是传递信息的媒介，必须精确有效。 当人们进行交流的时候，为了将意思表述清楚，说话人会尽量向听话人传递适量的信息。 但有时基于某些原因，说话人通过提供过量或不足的信息，会向听话人传递隐含的会话含义。 在《第二十二条军规》中，海勒就采用了这样的写作手法，制造了黑色幽默的效果。

　　1. 信息量过足
 

　　“When didn’t you say we could punish you? Don’t you understand myquestion?”

　　question?”

　　“No, sir. I don’t understand.”

　　“You’ve just told us that. Now suppose you answer my question.”

　　“But how can I answer it?”

　　“That’s another question you’re asking me.”

　　“I’m sorry, sir. But I don’t know how to answer it.

　　I never said you couldn’t punish me.”

　　“Now you’re telling me when you did say it, I’masking you to tell us when you didn’t say it.”

　　Clevinger took a deep breath. “I always didn’t sayyou couldn’t punish me, sir.”

　　“That’s much better. Mr. Clevinger, even though itis to bare faced lie. ”

　　这是克莱文杰和行动委员会长官之间的一段经典对话。这里，谈话双方故意绕开主题，谈论彼此心知肚明的东西， 对隐含并确认的东西进行了间接的表述，从而产生了一种滑稽可笑的幽默效果。 行动委员会的人表示： 证明克莱文杰是罪犯不仅是其职责所在，而且是具有爱国心的表现。 如果克莱文杰不是罪犯，那就不可能遭到起诉，他们以辩护的名义说了很多废话。 在这段没有任何意义的对话中，根本没有公平正义可言，甚至连正常的交流都难以达到。 角色之间的交际失败反映出社会阶层及秩序的倒塌。

　　2. 信息量不足

　　小说应该向读者提供足量的信息。 但是在《第二十二条军规》中，有些地方提供的信息明显不足.

　　“What’s this?”Moli had cried out in alarm, whenhe came upon the enormous corrugated carton filledwith packages of dried fruit and cans of fruit juices anddesserts that two of the Italian laborers Major-de Cov-erley hadkidnapped for his kitchen were about to carryoff to Yossarian’s tent.

　　“This is Captain Yossarian, sir.”said CorporalSnark with a superior smirk. Corporal Snark was an in-tellectual snob who felt he was twenty years ahead ofhis time and did not enjoy cooking down to the masses.“He has a letter from Doc Daneeka entitling him to allthe fruit and fruit juices he wants.”

　　在这一事例中，为了制造黑色幽默，讲话者向对话者提供了部分信息而隐藏了更重要的信息，制造出难以预料的效果。对读者来说，这是一个陷阱。米勒非常清楚纸箱里装的东西。他好奇并疑惑“谁”“为什么”

　　需要这些东西。 斯纳克下士不说“这是给约塞连上尉的”，而说“是约塞连上尉”，好像这些水果和果汁名叫约塞连上尉。 但是，他很快就解释原因：“丹尼卡医生给他去信，使有资格吃所有他想吃的水果和果汁。”他故意提供较少的信息来误导米勒和读者。谈话信息的不足违反了数量准则，却将读者引入误解之中，造成悬念。

　　（二）对质量准则的违反

　　质量准则（Maxim of Quality）要求会话要真实。 不能说假话以及证据不足的话。 在 《第二十二条军规》中，为了揭露那个荒谬疯狂的世界，作者说了一些明显背离事实的话，引得读者发笑进而引导他们推测作者的会话含义。

　　1. 说自知虚假的话

　　如：“In short, he was a dope.”

    这是作者给克莱文杰的一句评语。 “dope” 指笨人、愚蠢的人。由于克莱文杰的行为异于常人，大家认为他是个傻子。其实，作为哈佛大学毕业生，克莱文杰聪明、认真而严肃。但正因如此，沙伊斯科普夫少尉不喜欢他并想尽办法来惩罚他。约塞连叫他傻子。在此，作者的真实意图表达得清清楚楚：最严肃认真的人被认为是最傻的人，就像 20 世纪 60 年代美国的真实生活，黑白颠倒。

　　2. 说缺乏足够证据的话

　　“...Insanity is contagious. This is the only saneward in the whole hospital. Everybody is crazy but us.This is probably the only sane ward in the whole world,for that matter.”

　　约塞连在回答神父提问时的这句忠告是缺乏证据的。因为他的病房不可能是整个医院乃至整个世界上唯一正常的病房，这种言论显然是很主观的。 由此看出，约塞连非常清楚战争的本质，它仅仅是一台帮助长官们往上爬的机器，但被卷入的人，个个被逼疯了。 海勒使用了“contagious（传染）”这个词来描述事实上并不传染的精神病，只是为了渲染人们变得神智失常的速度。

　　（三）对关联准则的违反

　　格莱斯认为，在会话过程中，交谈双方的话语都应与主题和内容相关。小说是作者和读者进行交流的一种方式，作者所言应与人物和主题相关。但是，作者或小说的人物却常常会公然违反关联准则，做一些明显无关的叙述，制造隐含的言外之意。在《第二十二条军规》中，作者违反关联准则，将七十多位人物和战争中的多个事件组织在了一起。

　　在第十章温特格林中，作者这样开头：“克莱文杰死了……” 接着叙述其他人对这个消息的激烈反应。然后，六十多人失踪了，约塞连感觉到异常兴奋。 这里，情节突然改变，作者一个接一个叙述温特格林、怀特·卡芙等的故事， 线索不再回到开头———克莱文杰死了。后来，作者又丢弃了这条线索，写道：“当卡思卡特上校将任务数量提高到飞行五十五次时，塔斯中士就怀疑，也许飞行员都要疯了。 ”显然，作者又写到了另一个事件。 故事的发展是跳跃性的，每个故事和事件互不关联，就像一个大谜团，作者没有把事件安置在正确的位置，而是杂乱无章地写出来。 通过这种方式，海勒想表达这个主题：世界疯狂了，社会疯狂了，它们需要用疯狂的方式来展示，这是现代文学的基本概念：形式即内容。

　　（四）对方式准则的违反

　　方式准则是指说话者说话的方式，这个准则和前面的三条准则不同，前者与说什么有关，而后者是关于如何表达。一般来说，说话者的表达要清晰，避免晦涩和歧义，要简练并且有序。[7]92

　　1. 表达模糊。虽然人们试图避免含糊、 加强话语的准确性，对话中却常常充满了模糊表达。交际中广泛使用模糊表达，你越是需要具体的解释或说明，越可能得到模糊而普通的回答， 听者得更加努力地推测言外之意，这是英语的幽默技巧。

    “They’re trying to kill me.”Yossarian told himcalmly.

　　...

　　“‘Who’s they?”he wanted to know. “Who,special-ly, do you think is trying to murder you?”

　　“Every one of them.”Yossarian told him.

　　“Every one of whom?”

　　“Every one of whom do you think?”

　　“I haven’t any idea.”

　　“Then how do you know they are’t?”...

　　这是一段发生在约塞连和克莱文杰之间的对话。约塞连觉得战争快要把他弄死了，所以说他们在尽力搞死他。 这里“他们”指战争、军队官僚以及派他去前线的长官们。 但是克莱文杰是一个严肃认真的人，他想搞明白，他们到底指谁。约塞连为了避免招来麻烦，含糊其辞，不肯明确地回答他。

　　2. 产生歧义

　　良好的交流需要语言清晰明白，但在《第二十二条军规》中，作者公开地展示出一些歧义，达到让读者产生误解的目的，从而收到特殊的效果。

　　“Crazy! ”Clevinger interupted, shrieking. “That’swhat you are! Crazy! ”

　　“...immense. I’m real, slam-bang, honest-to-good-ness, three -fisted humdinger. I’m a bona fide supra-man! ”

　　“Superman?”Clevinger cried.“Superman.”

　　“Supraman.”Yossarian corrected.

　　这里，约塞连在和克莱文杰争吵。约塞连说他是一个三只手的“supraman(怪人)”，但是克莱文杰认为约塞连是一个“superman(超人)”，因为他有能耐。 由于这两个词发音相似，作者故意造成歧义。克莱文杰总是被长官和其他飞行员嘲笑和排斥，自己却毫无意识，仍然是一副严肃认真的态度。 最后，他死在了战争中。

　　3. 冗长无序

　　Dear Mrs.,Mr.,Miss, or Mr. and Mrs. Naneek:

　　Wrods cann’t express thedeep personal grief I experienced when your hus-band, son, father or brother was killed, wounded or re-ported missing in action.

　　这是卡思卡特上校写给丹尼卡医生太太的信，目的是通报丹尼卡医生的死讯，其中使用了很多冗长的词汇如：“Mr.”“Miss”“son”“father”“brother，wounded,reported missing in action”。 他和丹尼卡太太已经几次通信，相互并不陌生，他为什么要这样写呢？一架飞机被敌人击落，丹尼卡医生在乘客名单上，所以被认定死亡。 但事实上，他没有登机，也就没有死亡这一说。

　　可是，卡斯卡特上校拒绝承认这一事实，他要通过这些冗长的词汇，尽量使这封信看上去显得“正式”，以便让得知真相的丹尼卡太太能相信“丹尼卡医生已经死亡”。

　　传统意义上的文学作品是对现实的组织和归纳，小说的结构应该是连续的。 但是，海勒就是想打破这个传统，通过人工的手法来排列时间和事件。在《第二十二条军规》中，许多事件看不出因果关系，如果没有对细节的良好记忆，读者简直无法看清其叙述的结构和时间顺序。这种混乱的效果使小说看上去远离真实的生活，众多事件同时发生，整个社会看上去像一盘散沙。

　　三、结语

　　总的来说，在《第二十二条军规》中，随处可见通过违反合作原则而制造的黑色幽默，从部分对话到整个结构，构成了小说的风格特点。 海勒打破了作者和读者之间的束缚，使读者感受到作品的抽象，对其无法把控， 从而对社会准则和传统现实产生了怀疑，通过违反合作原则制造黑色幽默这一基本技巧，海勒创造了一种新的不同于传统小说和传统幽默的文学形式———黑色幽默。

　　参考文献

　　[1] Heller,J.Catch-22[M].New York:Dell Publishing Co.Inc.,1961.

　　[2] 关伟奇.《第二十二条军规 》悲剧内涵的解读[J].漯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0(1):44.

　　[3] 刘璃蔧.《第二十二条军规 》中的黑色幽默[J].北京电力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10(8):85.

　　[4] 史晓慧.黑色幽默的经典 ———《第二十二条军规 》[J].河南社会科学,2005,13(1):124.

　　[5] Grice H. P.Logic and Conversation[M].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5:45-46.

　　[6] 何兆熊.新编语用学概要[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0:156-161.

　　[7] 张继媛.浅析故意违反合作原则而产生的幽默[J].文学界,2010(4):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