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中山羊“弗洛拉”的象征意义与神话隐喻

　　一、引言

　　作为加拿大着名的后现代女性主义短篇小说作家，艾丽丝·门罗于 2013 年摘得诺贝尔文学奖并获得“当代短篇小说大师”的称号。《逃离》是门罗最具有代表性的同名短篇小说集中的故事之一。她用冷静、精致的叙事语言书写了生活的平静和扭曲、女性的驯服与逃离，淋漓尽致地展现出当代女性的心理困境和生存现状。这部作品最为突出的特点之一，就是借用了大量的神话意象来叙事抒情。《逃离》中所描写的山羊“弗洛拉”就是神话隐喻的代表性原型，它包含了女性被迫害被囚禁的主题，极大地丰富了小说的内涵。

　　二、“羊”的神话隐喻

　　作为一种象征语言，神话具有强大的隐喻功能，神话意象也具有很强的可塑性。除了能够起到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作用外，神话意象还能够激起人们心底的原始意象，表现出人类的本性和心理特征。长久以来，《圣经》和希腊神话中的意象都被用作隐喻来揭示人类复杂的心理和感情，如普罗米修斯是革命的化身，海伦是美的化身，浮士德是思维的化身，唐璜是性欲的化身等。[1]

　　“羊”这一神话意象在希腊神话中占据重要地位。最初，它们是衣食之源和祭祀用品。随着文明的发展，不同的文化赐予山羊不同的含义：倡导独立和自由的古希腊人将山羊视为它们的精神图腾；古希腊最重要的艺术表现形式之一的悲剧，原意即为“山羊之歌”，是人们为纪念酒神狄俄尼索斯，披上羊皮，戴上面具举行的祭祀仪式，所以，悲剧又称为“羊皮剧”。[2]

　　而古希腊的主神酒神狄俄尼索斯的本体就是山羊。在古希腊神话中，她是宙斯的女儿，出生时头上长有山羊角，十分受宙斯的宠爱，致使继母赫拉嫉妒并迫害她，宙斯为救女儿，将她缝在自己大腿中才得以存活。所以山羊又具有女性被囚禁和被迫害的含义。而另一方面，“Tragedy”原意为“山羊之歌”，因此山羊这一意象同时还具有悲剧的含义。除此之外，关于山羊即“替罪羊”的含义，也有两种说法。其一，成年后的狄俄尼索斯为了救回自己的母亲，用一只山羊作了交换。第二种说法是：替罪羊有两只，“一只杀死祭献上帝，另一只由大祭司按住羊头，宣称民众所犯下的罪过，表示全民的罪过已转嫁到这头羊身上了，然后将它逐入荒野之中，即众人之罪随之而去”。[3]随着圣经和宗教的传播，“替罪羊”成为人们日常用语中的惯用比喻，用来指代那些代人受过的人。[4]

　　三、对山羊弗洛拉象征意义和神话隐喻分析

　　《逃离》描写了女主人公卡拉在经历了多年不快的夫妻生活之后，在没有朋友的情况下，决定离家出走。但出走失败，最终还是回到丈夫克拉克身边。文中的山羊弗洛拉是早年克拉克买马具时从农场带回来的。原本克拉克听说在马棚里养只山羊可以起到安定和抚慰马驹的作用。不料“起先，它完全是克拉克的小宠物．．．．．．又像情窦初开的天真女孩，可是再长大些之后，它好像更加依恋卡拉了．．．．．． 似乎有了看透一切的智慧”。[5]

　　小说中这段对山羊弗洛拉性格的描述暗示出弗洛拉是卡拉的象征，卡拉也是从最初的依恋克拉克，并与克拉克度过一段甜蜜幸福的时光，到后来意识到逐渐失去自我，丈夫也开始对她施加冷暴力，从而萌发逃离的念头。后来的弗洛拉又俨然像极了卡拉的闺中蜜友，它仿佛有灵性，能看透卡拉内心的一切，能给卡拉的心灵带来慰藉。随着营生的艰难，夫妻间的情感慢慢淡漠。当克拉克心情不好，家里的气氛也很压抑的时候，卡拉就会去厩棚找些杂活来干，而这时弗洛拉就会走过来蹭她，目光中没有同情，“倒像是密友般的嘲讽”。这里的山羊弗洛拉又代表了卡拉本身，就像是卡拉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嘲讽地观看着自己糟糕的自我处境。对卡拉来说最糟的事情莫过于弗洛拉的走失。弗洛拉的丢失意味着卡拉已经失去自我。

　　《逃离》的故事基调是阴郁的，克拉克对卡拉的逼迫和冷漠，就像小说里写到的绵延不断的雨水，潮湿而灰暗。卡拉生活中仅有的亮色就是弗洛拉，它就像只精灵，乖巧，聪明，可爱，总是陪伴在卡拉身边。但不久后弗洛拉就丢失了，卡拉总是在自己情绪低落的时候在森林里呼唤着弗洛拉，就像呼唤自我的回归。随着山羊弗洛拉的出现，走失，再次出现，再次消失，女主人公卡拉的命运也出现危机与转机，她的内心世界也与其紧密相连，起伏不定。

　　门罗在小说中描写了卡拉有关弗洛拉的两个梦境，通过引用和置换法，重组了“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园”的故事，从而将山羊弗洛拉与圣经中的伊甸园联系起来。“在第一个梦里，弗洛拉径直走到床前，嘴里叼着一只红苹果”，[5]这里的“红苹果”就如同伊甸园中的禁果，能让人们拥有辨别善恶的能力。

　　而卡拉梦中的红苹果让她意识到自己荒谬的生活，象征着自由的诱惑，让卡拉产生了逃离的想法。在第二个梦中，“铁丝网栅栏”象征着男权社会中女性权利的界限。女性如果在栅栏内活动，尽管会受伤，但她们是安全的，但如果女性跃出了栅栏，她们就会面临无边无际的恐惧和毁灭。最终，弗洛拉“像一条白鳗鱼似的扭着身子”。白鳗鱼似蛇，在基督教信仰里，因为夏娃被蛇引诱，偷尝了禁果，导致被驱逐出伊甸园，担负起生育之责，生生世世承受妊娠之苦。而缠绕在智慧树上的蛇则代表了女性，也具有生命起源、起死回生等含义。小说中描写弗洛拉“像白鳗鱼似的”，意指只要钻过栅栏、饱尝苦痛，就会获得新生。

　　这两个关于弗洛拉的梦境，表现了女主人公迫切想要打破男权的禁锢，从而获得自我重生的主题。同时，这两个梦也是卡拉想要逃离的直接原因。

　　卡拉想通过离开克拉克从而找回自我，并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在卡拉决定离开后，门罗花了大量的笔墨描写卡拉的心理活动“。她哭起来了……她去想多伦多的事．．．．．． 此刻……克拉克仍在她的生活里仍占据着一个位置”。[5]

　　所有的这些心理描述都表示卡拉想要离开克拉克，但与此同时，她又在想着克拉克并害怕未知的新生活。尽管女主人公的女性主义意识已经觉醒，但她并没有新的精神支柱和生活重心，[6]因此无论她逃到哪里，她都会回到克拉克身边———她原本生活的重心。[7]

　　门罗选取山羊这一意象来暗示卡拉的逃离将会是一个悲剧，不会获得成功。当面临残酷现实的时候，卡拉的那些美好的作为人类的基本诉求就只能以悲剧告终。小说的结局，卡拉终究打了电话给克拉克，让他带她回家，同时，代表着卡拉生命力的山羊弗洛拉也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回到了克拉克的身边。克拉克杀了弗洛拉。因为克拉克不想让山羊的再次出现提醒卡拉这次的逃离。弗洛拉被强行冠上了罪名。

　　因克拉克无法控制卡拉的自我意识，所以弗洛拉必须牺牲，从而消除卡拉逃离的罪孽，避免因这次逃离而影响他们以后的婚姻生活。因此山羊弗洛拉的死是不可避免的。弗洛拉的死使卡拉失去了再次逃离的勇气。这时作者写道：卡拉的肺里好像扎了一根致命的针，呼吸时不疼，却能感觉到它的存在。“致命的针”代表着逃离，而针产生的刺痛感就像卡拉对逃离的渴望，每次逃离想法的萌生，都会伴随着刺痛感，卡拉不断压制着自己追求自我的想法，直到最终变得漠然。[8]

　　在卡拉的印象里，弗洛拉是和支离破碎、血肉模糊的残骸还有秃鹫联系在一起的。整个小说里唯一的一抹亮色，最终被残酷地吞噬了。山羊弗洛拉是卡拉内在精神的外在呈现。它的消失，预示着卡拉最具生命力的那部分被扼杀了。而弗洛拉消失的真相成为卡拉想要面对而又不敢面对的一个永远的诱惑。

　　四、结论

　　本文通过对山羊弗洛拉的象征意义和神话隐喻的分析，探索了女主人公卡拉的行为、思想和情感变化，并试图深入理解门罗所表达的女性观。卡拉的回归是门罗描写的现实结局。正如小说最后描写的那样，在“逃离日”后，小镇的天气终于晴朗了。

　　所有的一切也步上了正轨：马场的生意逐渐好转，克拉克也修好了跑道的屋顶，同时，卡拉和克拉克的关系也恢复如初，意味着她重返枯燥乏味而又无可奈何的生活中。卡拉的决然出逃表明了她的女性意识的暂时解放，但她中途放弃并央求克拉克接她回家，又表明了她女性意识的不彻底性。卡拉最终习惯了“肺里的刺痛感”并抑制了自己对于自由的渴望，这是对她女性觉醒意识的彻底埋葬。其实，那里才是她被压抑的最真实的自我。她的回归也反映出女性的屈从心理。因此，作者门罗对女性的建议是，在面对生活困境时，女性应当鼓起勇气，树立独立正确的价值观，拥有强大的女性主体意识，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参考文献:

　　[1]王 倩. 20 世纪希腊神话研究史略[M]. 西安: 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2]邱 晔. 中西“羊文化”研究[EB/0L]. http: //cdmd.cnki.com.cn/Article/CDMD-10052-1011165284.htm.2011-03-01.

　　[3](法)勒内·杰拉尔着,冯寿农译. 替罪羊[M]. 北京: 东方出版社, 2002.

　　[4]叶舒宪. 圣经比喻[M]. 桂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3.

　　[5](加拿大)艾丽丝·门罗着, 李文俊译. 逃离[M]. 北京: 十月文艺出版社, 2009.

　　[6]傅 琼, 王 丹, 姚香泓.《逃离》与《列车》中的女性书写[J]. 外语教学, 2014(03): 84-87.

　　[7]谭 敏, 赵 宁. 迷失在逃离与回归之间———析门罗短篇小说《逃离》的叙事策略[J]. 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学报, 2011(194):48-52.

　　[8]来激扬. 试析《逃离》中弗洛拉的神话隐喻[J]. 绍兴文理学院学报,2013(01): 49-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