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华裔文学自20世纪60年代诞生起,华裔女性作家的作品层出不穷,大放异彩。早期华裔女性作家Edith、赛珍珠、汤婷婷,在中西文化夹缝中生存,在中西文化冲突下成长,她们的作品中不乏传统中国文化的书写。对祖居国文化,她们表现出双重态度:既旗帜鲜明歌唱,亦大胆置疑。本文将分析她们作品中体现的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双重态度并探究持此态度的原因。
一、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双重态度
(一)歌唱中国传统文化
早期的北美华裔女性作家Edith(笔名"水仙花"),公开声明自己是中国人,知行合一,一生书写华人并为华人鸣不平。
在实际生活中,她不惜影响自己的婚姻而认同自己的华人身份。虽然她的作品远没有她为人那样锋芒毕露,旗帜鲜明。但她在《在自由的土地上》讲述的各种华人移民故事中,华人温文尔雅,情感细腻丰富,有着深刻的中国传统文化的烙印。
赛珍珠拥有中西合璧的双重教育经历,深谙中国传统文化的同时,也接受了欧美文学的熏陶,尼克松称誉她为"一座沟通中西方文明的人桥".赛珍珠的处女作《东风·西风》(1930年)详细叙述了中国平民百姓的生活及婚姻制度。书中的中国人有理想,有抱负,敢于反抗陈腐、落后,富有上进心。在当时,作为一部帮助美国了解中国的小说,强有力的否定了"中国通"对中国的丑化,颂扬了中国传统文化的魅力。小说中桂兰的丈夫在美学习12年后回国从医,他把西方的新思想传授给深受礼教熏染的妻子,鼓励她摆脱礼教的毒害,挣脱礼教的束缚,接受新思想;桂兰的哥哥不顾封建家庭的反对,毅然决然选择自己的真爱。桂兰的丈夫和哥哥说明了中国人并非逆来顺受,循规蹈矩,不懂争取。
二十世纪70年代,华裔女作家汤婷婷的处女作《女勇士》备受亲睐。这是一部讲述美国华裔女孩在美国成长的自传体小说。"我",生活在旧金山唐人街,父母靠开洗衣店为生。唐人街的街头巷议让"我"深谙中国人的好恶,妈妈"讲古"全都与中国规矩、习俗和禁忌以及神仙鬼怪,英雄豪杰有关。但"我"接受的是美国教育,"中国传统文化价值"与"美国价值规范与行为准则"的冲突,让"我"倍感困惑和矛盾,"我"在两种文化的边缘挣扎、置疑,寻找自身位置。作为美国第三代华裔,汤婷婷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了解已实为不易,《女勇士》中中国传统文化书写笔墨之浓和中国文化意向运用之集中,令人惊叹。
她在《女勇士》中将自己所见所闻所知的中国文化做了一次精彩淋漓的大胆发挥。其中的中国传统文化符码包罗万象,随处可见。文中既有传统习俗的书写(军队使用红色标记,置办满月酒,取名,剃胎毛,红蛋滚脸等),又有饮食服装的书写(饮食如草药、干果、银筷子等,服装如男子的束发,女子的长袖,丝绸等),还有历史政治的书写(如"我"率军进攻北平斩杀皇帝,再现了农民起义改朝换代的中国历史史实。),更有人文景观的描写(如"我"在北平登长城)。故事中这些中国传统文化符码,不管是华裔作家兼评论家赵建秀所批评的为迎合白人读者,虚假言说中国传统文化,还是美国评论界普遍持有的远离美国现实"东方情调"的"他性"言说,都是汤婷婷在异域他乡写作"精神家园"的一块"飞地",是她旗帜鲜明颂扬中国传统文化的印记。
(二)置疑中国传统文化
对身处多重文化冲击下的早期华裔女作家而言,远离"祖居国"既不能按照华人传统的方式生活,也无法自如地融入美国社会。在这种夹缝中挣扎生活的她们,自然而然的会对祖辈父母口耳相传,或是自己阅读了解的,或是"唐人街"生活耳濡目染的中国传统文化心生置疑,这种置疑流露于作品的字里行间。这一点,无论在Edith,还是在赛珍珠的作品中都有迹可循,但汤婷婷的作品更具代表性。
汤婷婷《女勇士》中的"我"幻想不走中国传统文化的"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寻常路,走的是一条美国神话"花木兰"之路。《女勇士》中的"花木兰"得其母亲"讲古"启发,为反驳唐人街流行的"养女无用"论,不愿循规蹈矩的生活,立志杀富济贫,建功立业,做女权主义者。于是"花木兰"进山学艺十余年,之后带兵弑敌,成为英雄荣归故里。回乡后,"我"像公婆保证从此恪守妇道,生儿育女。"我"给了父母和整个家族一大笔钱,还买好了父母的棺材木。显然,"我"是用"花木兰"的行为驳斥唐人街流行的"养女等于白填"、"女人胳膊肘朝外拐"的可恶论调。无论是用后现代手法对传统的"花木兰"故事进行戏仿、拼接,还是对中国文化有意、无意的"误读",《女勇士》塑造的美国"花木兰"形象都是汤婷婷对中国传统文化不合理之处的置疑。这种置疑充满了自相矛盾,更体现了作者身处多重文化冲突之中的困惑与抗争。
二、矛盾心理的原因追溯
(一)生活背景的影响
汤婷婷,祖籍广东省新会县,1940年出生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斯托克顿,父母以开洗衣房为生。1962年从加利福尼亚大学波克分校毕业后,汤婷婷先后在加州大学和夏威夷大学任教。汤婷婷生在美国,长在美国,接受了良好的西方教育,中国传统文化只是其多元文化认知中的一部分。她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了解来自父母无意识无系统的传授和对中国文学文本的阅读。虽然有儿时母亲"讲古"的熏陶,但汤婷婷对中国及中国传统文化并没有深刻的"感觉",所以,在面对传统中国文化时,汤婷婷表现出西方人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强调自己是华裔美国人。她的作品的立足点是"她的美国本土",有关中国传统文化的书写完全是以文化中国的形式存在,或是美国版的"原乡神话",作品中中国传统文化书写也正是汤婷婷的华裔身份言说的写作策略之一。
而赛珍珠,出生在美国弗吉尼亚州希尔斯博罗丁,半年后被父母带到中国。赛珍珠的父母是很开明的传教士。赛珍珠跟随私教学中文,与此同时博览中国传统经典着作,由此激发了她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浓厚兴趣。同时,父母亲授其欧美文史,赛珍珠广泛涉猎诸如狄更斯,德莱塞等大家的作品。正是这样的教育背景,赛珍珠得以深刻了解传统中国文化的精华。
赛珍珠在中国生活了36年,深入江西、安徽等当地人的生活,故其作品中浸润的对中国传统文化的高度赞扬,是深入中国人民生活后的感悟。赛珍珠作品中的中国传统文化书写实质就是父祖辈的故乡情的英文表达。
(二)文化冲突的撕扯
无论是早期的美国华裔女作家"水仙花",赛珍珠,还是华裔第三代汤婷婷,她们都无一例外的生活在美国文化氛围中,西方话语中曲解的"中国"或"中国传统文化"和被颠覆的"中国人"刻板形象定势对她们产生了精神和心灵的双重影响。
"公开表示自己是华人"的"水仙花"试图在其作品中书正"中国华人"形象,与主流的美国文化分庭抗礼,但其作品拥有的读者很是稀少。而汤婷婷在《女勇士》中对中国传统文化符码的凌乱庞杂的碎片式、堆砌式的罗列,也正反映了汤婷婷对传统中国文化理解的肤浅和隔膜。更遗憾的是,《女勇士》对中国传统文化符码的无节制的"滥用"非但未能尽其初衷反驳西方话语中的"中国文化",颠覆美国华人的形象定势,反倒在客观上重复了美国主流话语的中国偏见,更从另一侧面反映出西方话语对汤婷婷的中国传统文化认知的戕害和作者文化心理的断裂和困惑。
(三)女权主义
汤婷婷《女勇士》中的"花木兰"故事与中国老幼皆知的花木兰传说大相径庭。作品中的"花木兰"是一个立志报仇,要革命,要建功立业的自觉女权主义革命者形象,而传统中国文化中的"花木兰"重孝道,淡泊名利,遵守妇道,是东方集体主义和儒家天下为公思想的代言人。汤婷婷通过对"花木兰"故事的重塑,使其具有美国华裔女性强烈的族群意识,后现代意识。
"花木兰"是汤婷婷对传统中国文化中的儒家思想的女权主义解构,更是其女权主义思想淋漓尽致的体现。由此可见,曾经在东西文化冲突中挣扎抗争的作者对华裔在美国社会谋求自己独有的文化和身份"飞地"持一种乐观态度。也许,在充满对抗、隔阂、纷争的多元文化格局的当今社会,我们真的需要一种乐观、包容、理解的心态,需要有追求和谐、真理的勇气。
三、结语
虽然早期华裔女作家对中国传统文化持歌唱与质疑的双重态度,但笔者认为:对拥有双重文化身份的华裔作家而言,没有一种固定的文化传统存在,一切需在新环境中得到解读,一切需不断修正。无论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歌唱还是置疑,如何让其成为文化交流的契机,进而开启一场有意义的文化对话,才是华裔文学真正的使命所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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