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埃利希·弗罗姆的解释,这个梦可能反映了做梦的人想比别人优秀,因此他梦见爬向山顶;他想打败所有的人,但他认为自己没有能力做到,只有别人都死了他才安全,所以梦见的都是尸体;他想得到母亲的庇护,即使是获得了成功,所以他梦见自己爬到了山顶,但却变成一个坐在妈妈腿上的孩子.他从梦中惊醒,表明他理性上知道这种躲回到母亲庇护下的想法是不对的.[5]显然,不是梦创造了想象,而是想象的潜意识活动在梦的建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属于梦的工作的一切事物,其实差不多都可以归为白天的潜意识活动,这种潜意识活动既是梦的诱发动因,同时也是神经症症状的诱发动因.""梦是对很多来自日常生活并全都符合逻辑秩序的思想的替代。"[6]
正是这一点,赋予了梦的现实意义.人在白天清醒时感到焦虑和威胁,但说不出敌人是谁,在哪里,也不知道该战斗还是该逃避.关于这些焦虑和威胁已经变成了内在的冲突,被压抑在最深层的潜意识里,当事人不知道最初的体验源自哪里.在梦里,这些被禁锢在潜意识里的东西被翻腾出来,提醒自己还有这些焦虑、欲望、威胁。
析梦师只能提供了一些可供借鉴的分析元素,而最好的析梦师是自己,只有自己最有可能明白内心的想法,当拒绝与自己对话的时候,很多想法就会在梦中出现。所以瑞士心理学家卡尔·荣格说:"梦是一段不由自主的心理活动,它拥有的意识恰好用于清醒时的再复制."
四、异常的自我传播
异常的自我传播不是我们讨论的重点,但需要从自我传播角度加以说明。有一些心理因素导致行为失常的人,把自己封闭在自我传播里无法自拔(图 4)。症状为思维过程、语言、感知和情感的严重扭曲,这即是精神分裂症。患者说的话杂乱无章,跳跃性很强,突然从一个话题突然转到另一个话题,没有逻辑和意义.心理学家将他们说的话称为"单词色拉",因为就像是一堆杂乱的混合在一起的色拉。
我们无法理解他们的话语,因为他们已经不再按照正常的编码程序组织话语,所以接受者无法正常解码.但这并不等于在他们看来他们话语是没有逻辑的,就像喝醉酒的人在旁人看来虽然东倒西歪,可是在他自己看来,他走得笔直。这类患者通常会旁若无人地讲话,甚至虚拟一个谈话对象,对着一个茶杯、一个枕头或他们认为有意义的物件讲话。20 世纪 80 年代有一部感人的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里面的妈妈因为被婆婆家抢走了儿子而疯掉,她紧抱着一只熊猫玩具,搂着它,跟它说话,安抚它睡觉,任谁也不能抢走它,因为这个熊猫玩具是她儿子最喜欢的玩具.
在外人看来她已经疯了,感情平淡迟钝、没法理喻,可是在她封闭的内心世界里,她一直都在交流,一直都在说话、做事.她的内心世界里只有她和那只熊猫,没有其他人,她有精神寄托,有宣泄,体验着只有自己才懂的快乐.如果她是清醒的,也许她会整日以泪洗面,与人诉说悲伤,但是她疯了,所以她不觉得痛苦;在别人看来假想的寄托,在她看来就是真实的全部,她不与人诉说悲伤,因为她不再悲伤。有人经受不了家人的噩耗而晕过去并从此疯掉.
没有人真正明了从清醒转向疯癫的那一刹那,人的思维发生了怎样的变故,就像电路发生了短路。他受到的刺激超过了他可以通过人际或其他途径宣泄的极限,现实的痛苦用清醒已经难以承受的时候,短路也许未尝不是一种自我保护,把这个人封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切断了跟外界的真实联系,付出没法与人交流诉说的代价(因为与人交流意味着有把伤痛重新过一遍的可能),从此忘了痛。
精神分裂症通常的自言自语反映了与现实的脱节.还有一些症状,比如自恋病态人格、社交恐惧症、抑郁症、厌食症,有这些症状的人并不与现实脱节,相反,他们非常依赖"现实",他们会特别关照"镜中我",只不过与常态相比,他们认知的现实是错误的,所以那个"镜中我"总是扭曲的。在自恋病态患者看来,他们认为自己是重要的,同时别人也认为他们是重要的,镜中的那个"我"十分完美,出众得遭人嫉妒,跟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那西塞斯[8]一样。
社交恐惧症患者、抑郁症患者的表征刚好与之相反,总以为别人在背后非议、嘲笑、鄙视自己,或自己总也做不到别人要求的那样好,或自己的生活一团糟,毫无希望,镜中的那个"我"不被重视,没有地位,没有意义和价值。厌食症患者比较奇特,因为有一面实实在在的镜子可以照见自己,可是哪怕是瘦到皮包骨,他们(大多数为"她们")依然会觉得自己太胖,他们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是胖的,而且在别人的眼里也是胖的。他们不相信镜子,更不相信别人的眼睛。可是他们又依赖镜子,依赖"镜中我",所以他们会调整自己的全尺寸真人图像的宽度,想象自己的体形,从而保证自己看到胖的体型形象,并不觉得那是失真的。
他们不与现实脱节,语言编码的过程丝丝入扣,说出的话不是"单词色拉",不会前言不搭后语或者杂乱无章,只是在自我传播的过程中出了故障,他们对现实做了错误的理解和编码,导致他们没有办法看到真实的自己。
五、选择积极的"他人之镜"
美国政治家本杰明·富兰克林 (Benjamin Franklin,1706- 1790)曾说:"有三样东西是极端坚硬的,钢铁、钻石以及认识自己."[9]可见,要进行有效地自我传播并不容易,但与自己进行开诚布公的自我传播不仅有利于自身心理健康,而且能为其他传播,尤其是人际传播打下良好的基础。无论是否意识到,自我传播不是与外界隔绝,恰恰相反,即使是内向化的自我传播,其实都是在折射与外界的交流,或者说,是外界刺激带来了自我传播。就像法国神经病学家皮埃尔·玛里(Pierre Marie,1853-1940)说的,"我们的个人倾向并非和我们的集体倾向相去甚远,它们反映了社会现实理性的缺席……重要的是我们和他人的关系.
甚至当我们独自一人、自言自语的时候,我们还是处在和他人的关系中,是我们建立和他人关系的方式决定了我们疯狂的形式."[10]当然,并非所有他人对于自己的看法都会被自己关注.恩格斯在悼词中谈到马克思所处的情形:"各国政府---无论专制政府或共和政府,都驱逐他;资产者---无论保守派或极端民主派---都竞相诽谤他,诅咒他。他对这一切毫不在意,把他们当做蛛丝一样轻轻拂去,只是在万不得已时才给以回敬。"[11]
现在的网络互动中,也总会有一些关于自己的看法会被当事人当作蛛丝一样轻轻拂去,一般来说这些人不是当事人觉得特别重要的人,即不是特定的他人,因此不被关注。但那些特定的他人,他们是当事人的"镜子",这些人最有可能包括恋人、家人、老师、朋友、同事等,他们的评价则会被当事人极为看重。
1982 年出生的澳大利亚人尼克·胡哲(Nick Vujicic)(图5),生下来就没有四肢,当他进入学校时,同学嘲笑他,欺负他,他非常在意,甚至想到自杀,因为从这面"他人之镜"中,他看到的是对他的否定,他将这些否定内化为对自我的否定。但是他的父母鼓励他,给他关爱,让他在这面镜子里看到自己,是值得被珍爱的,这种积极的看法让尼克能够积极看待自己,内心中与自己进行积极地互动。
自我传播的内容是有选择性的,当尼克选择与能积极看待他的人互动的时候,他从这面他人之镜子中,看到的是自己的价值和魅力,如果他选择与仅仅注意到他的身体缺陷的人互动的时候,他从这面他人之镜中,看到的就只是自己的缺陷.所以,积极的互动意味着主动去寻找那面他人之镜,意味着寻找信任和发展的动力.
六、本色扮演
"角色扮演"(role taking) 是一个重要的自身传播概念。米德认为,角色扮演就是"自我个体像对其他人行事那样社会性地对他自己".[12]戴上面具,扮演角色,在古希腊的戏剧中就开始了,"角色"这个词就是源自那时的面具.可见角色与面具不可分割.
维蕾娜·卡斯特说:"演员戴上某个传奇人物的面具,形成一个角色象,并且进入这个角色,通过表演将他们搬到现实生活中来.而当现实生活中的我们戴上这样的'面具'的时候,我们就将自己等同于对自身的想象:如何在不同的情境中做出最佳表现?怎样做最能得到他人的认可?"[13]角色扮演是每个人看到"镜中我"后的必然反应,可是如果当事人扮演的角色不适合自己,戴上面具就可能让内心感到沉重的负担。毕竟"角色面具是一种折衷,介于理想自我和那些与我们息息相关的周围的人对我们的期待之间.
为了尽可能地引人注目,我们会掩饰那些影响自我美好形象的东西,这样就产生了人格暗影:即我们自身的不为自己所接受的,无法面对的一面."卡斯特接着说:"当有些人感觉生活变得毫无轨迹可循、毫无意义而言、让人心力交瘁的时候,那是因为他往往在不知不觉中屈服于外界的期望压力,所做的都是他人希望自己做的,而并非受真实情感的驱使。"[14]
这个时候,当事人不是感到对外界万事万物的愤怒和不满,就是将自己打入对自我的消极看法中,不断进行自我谴责。前者导致人的愤世嫉俗,后者导致人的孤独和抑郁。
所以,人在这个时候需要停下来,在独处的环境中与自己好好谈一谈,找到自我而不是摆脱自我,让自己不再对自己感到陌生。因为人越是感觉失去自我,就越发不得不适应他人。越是从别人那里寻求认可,就越发对自己感到陌生,越发依赖别人告诉"我"是谁。可是,如果自己都不了解自己,别人又怎么能知道你是谁呢?生活中常说的"迷失自我",其实就是这样一个漩涡。找到自我,意味着自我同一:"个体感到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拥有充分的心理稳定性的、不因内部或外部变化而改变的整体。"[15]
始终知道自己是谁,自己要做什么,想什么,自己为了什么而做什么,不会以自己的尊严为代价来获得他人的认可.如果一个人的内心认为自己不足以得到这种认可,认为自己与这种认可不相称,认为自己微不足道,那么即使得到了这样的认可,这个人依然无法获得内心的平静,对自己的消极看法并不会因此改变,只有这个人改变了对自己的看法,才会感到内心的平静与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