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勋儿童小说作品及其创作特点综述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山东作为文学大省，其儿童文学创作也曾达到非常繁荣的局面，涌现出一批像邱勋、李心田、萧平等非常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家。其中邱勋的创作颇具特色，他依从当时的时代精神，创作了一系列优秀的作品，在社会上产生重要影响。邱勋从 1953 年开始创作，以儿童文学创作为主，已出版《一本书》《大刚和小兰》《飞吧，小燕子》《微山湖上》《街娃》《两道杠的臂章》等中篇小说；小说集《妈妈不在家的时候》《大车辘辘转》《邱勋儿童短篇小说选》《邱勋作品集》；长篇小说《烽火三少年》《雪国梦》；散文集《小说蝈蝈》《五味杂俎》等；童话《冬儿公主和小雨点儿》《小猴能能的官帽》等；电影文学剧本《大刀记》《姊妹俩》等。

　　一

　　邱勋的小说创作可以说深深地打上了时代的烙印。上个世纪的中国经历了充满国家民族矛盾的抗日战争、同室操戈互相厮杀的国内解放战争，即便是新中国成立后，在摸索建设社会主义的道路上也同样经历了很多挫折，尤其是“十年文革”更是给人的身心造成巨大伤害。所以，深处当时代的人们对中国充满了复杂的情感，他们一方面歌颂祖国，歌颂党，弘扬爱国主义、集体主义和互助友爱、克己奉公的道德品质，另一方面，人们开始反思社会发展进程中出现的各种问题和不良风气，特别是对“十年文革”造成的创伤更是久久不能忘怀。这种复杂情感反映在邱勋的创作中，就出现了两类不同类型的作品，第一类作品高扬主旋律，弘扬以上所说的爱国主义、集体主义等精神和人类身上的美好品质。纵观邱勋创作，这是其作品的主要表征之一。

　　这类作品，弘扬主旋律的同时，注重对少年儿童的培养，特别是政治素质和道德品质的教育和培养。

　　早期作品《微山湖上》讲述了三个少年在一位一心为公的老爷爷的带领下，历尽万般艰辛，克服重重困难，在微山湖安营扎寨放牧村里的几十头牛的故事。此时微山湖上已没有敌人的枪弹，但和平年代的生活照样需要人们的勇气、力量、智慧和友爱。

　　三个少年在艰苦的劳动中，在困难和危险的考验中，在与其他生产队的人们的共同生活中，得到了身心的锻炼，一步步走向自己英勇的父辈，体验着成长的自豪与自信，同时还培养了热爱劳动、坚强勇敢、乐于助人和为他人着想的优良品质。难能可贵的是，作者并没有单纯地进行说教，而是寓教于乐，通过有趣的故事情节、生动的场景描写、诙谐幽默的语言和细微的儿童心理揣摩，娓娓道来，深入浅出，揭示故事中暗含的哲理，以感染小读者，吸引小读者，让小读者在不经意间受到教育，达到教育儿童和净化儿童心灵的作用。凭借此部作品，作者于1980 年获得全国第二次少年儿童文艺创作奖，后来又被华山出版社收入“中国儿童文学名家精品文库”丛书。

　　还有部分作品更注重通过表现人性的真善美，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友爱这些具有普遍意义的东西，以感化和感召儿童，让儿童接受心灵上的洗礼。《换儿姐》写了一位农村少女的淳朴善良和友爱。少年儿童“我”曾经和伙伴编排儿歌嘲笑换儿姐，但当“我”遇到困难的时候，换儿姐却无私友好地帮助了“我”，使“我”幸免于老师的惩罚，这对于“我”来说是受到了一次善良与友爱的感召。《雀儿妈妈和它的孩子》则表达了具有普遍意义的人性主题，动物同人类一样，拥有最伟大的母爱。小主人公用尽心智终于捉到了小麻雀，并把它关在了笼子里。

　　雀儿妈妈日日来看望小麻雀，并最终以死的代价帮助小麻雀重新获得了自由。这深深触动了“我”幼小的心灵，唯一能做的就是和小伙伴们一起埋葬了小麻雀，自此，“我”再也没有逮过麻雀，也没有再养过其他的鸟儿。小说最后反复渲染麻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增添了小说的悲剧色彩，有着极大的感染力。

　　第二类作品注重反思社会中日渐凸显的不良风气和“十年文革”对人造成的身心伤害，颇有伤痕意味。这类作品一般创作于“文革”之后的新时期，主要反映新时代的社会现实和人们的生存状态。《两道杠的臂章》直指践踏公平、公正的社会不良风气，发人深思。某小学6（1）班班干部改选所引出的风波，直接关联社会的不正之风。焦耘从一入校就被老师委任为中队长，长期的特权思想助长了她的骄娇二气，非但不起模范带头作用，反而搞特殊，拒不接受批评，致使同学们对她意见很大。然而由于校长的偏袒，同学们长期敢怒不敢言。年轻教师冉敏来了之后，才有几位不知情的勇敢学生反映了她的问题，并要求改选，但这遭到校长反对。他们又经过几次上访写信，在信中尖锐提出废除“终身制”的问题，最后在团省委的支持下才进行了公开选举，自然焦耘落榜。然而最后的公布结果在校长的执意坚持下仍然让焦耘担任中队长。其原因竟然是焦耘的父亲是学校所在区的分管教育的区委副书记，学校的宿舍楼和校长的被任命都与其父亲有关。小说读来让人深思，非常具有反讽意味，即便放在当下社会，又何尝没有这种社会现象呢?《鸡丧》写了“十年文革”对人造成的伤害经久长远，甚至对下一代的少年儿童也产生了心灵创伤。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我”养的四只小鸡给孩子带来了欢乐，也给成年人带来了安慰。然而，养鸡却被冠以“资本主义”倾向的帽子而被强令停止。小女孩和妈妈虽然千方百计地保护小鸡，但小鸡最终还是悲惨地死去，其原因就是由于“我”是“黑帮”，而不给小鸡注射疫苗。这件事情给女儿幼小的心灵留下了难以抹去的阴影，给全家带来极度的压抑。作品具有浓厚的伤痕意味，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善恶斗争更是增添了几分悲凉之感。《大春与小春》《三色圆珠笔》等也都属于此类作品的范畴。

　　长篇小说《雪国梦》创作于 80 年代，它是作者以恢宏而细腻的笔触，为少年儿童献上的一部催人泪下、发人深思的杰作。正如评论者所说“作品代表着和涵盖了全人类儿童文学领域里最杰出的文学名篇和艺术智慧成果。”小说是对 60 年代“左”的氛围下，一个小村庄的变迁史及因此而造成村民们的人生苦难的书写。小说不仅以 10 岁小女孩喜鹊的有限视角去再现广阔复杂的现实世界，还以个体的童年成长去展示动荡的“社会史”：在“大跃进”年代，梨花泉村因为泉水甜美而被个别利欲熏心的当权者所用，要建一所麻风医院，喜鹊同全村民被迫离开故乡，到东北黑河安家落户。充满人生苦难和历史艰辛的画卷开始展现在小喜鹊面前展开，幼小的心灵也因此受到了严重创伤。作品极具感染力，再现了 60 年代那个特殊时期的人类苦难和对人类造成的心灵创伤。

　　二

　　综观邱勋创作，我们可以发现邱勋善于表现人类与大自然、与动物的和谐相处之道。这一特点不仅升华了作品的思想内涵，增添了几分厚重之感，还显示了作者自觉的审美意识。在作者笔下，大自然已成为少年儿童灵魂栖息的充满诗意的家园，已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生活在大自然中的动物们同人类一样，拥有喜怒哀乐、对生活的追求和对自由的向往。作者总是以一颗最柔软的心，怀着无比赞美的笔触去描写大自然和这些小动物们。在《微山湖上》这篇作品里，作者写到“风从芦苇深处吹来，清凉得很。这风也许刚刚在湖水里泡过吧，早晨的湖是碧绿的；太阳落山的时候，湖水是金黄的；现在呢，湖水迎着太阳，一片银光。雪团儿似的云朵儿在蓝天上飘，一片片白帆在银湖里荡……”

　　在这里，作者勾勒出一副多么美的自然风景画!诸如这种不惜笔墨来勾勒自然风景的地方比比皆是。自然环境、自然风光的呈现不仅能渲染出小说故事的氛围，还能烘托出人物的性格特征。

　　人类只有接近大自然，亲近大自然，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才能还原人的本性，并获得心灵的净化和释放。康德曾说：“对自然地美抱有直接的兴趣，永远是心地善良的标志。”

　　无论是去微山湖放牛的小驹子、二牛，还是原本住在湖上的荷花及同学等少年，他们都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呼吸着大自然里的空气，享受着大自然馈与他们的划船、捉鱼、抓蟹等美好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少年们无不流露着天真烂漫、活泼、积极向上的性格。这样的作品读来也让人觉得轻盈明快。

　　动物是大自然中除了人类以外的另一种生灵。

　　在作者笔下，动物和人类有着非常和谐的关系，作者往往能描绘出一幅人与动物友好嬉戏的美图。动物是人类的朋友，可以给人带来快乐。小鸡、麻雀儿、牛肚儿等都曾是少年们的朋友，都曾给他们带来过安慰和欢乐。动物们也是有灵性的，它们同人类一样有着喜怒哀乐的情感表达，虽然它们不会言语，但是从眼神、发出的声音就可判断出高兴与否。

　　《微山湖上》里当二牛为了惩罚小黄腱把它捆绑起来时，“小黄腱仍旧不服气，口里吐出很多白沫来，鼻子弗弗响。眼鼓鼓的地，射出愤怒的光。”《雀儿妈妈和它的孩子》里的雀儿妈妈所表现出来的伟大母爱，最后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好像还在寻找它的孩子”。《鸡丧》里“我”去看藏在蜂窝煤堆里的四只小鸡时，写到“它们蜷伏在黑暗中，在我的抚摸下一定不动。没有一只鸡轻轻叫一声，连翅膀也不煽动一下，没有弄出任何声息。”

　　小鸡们好像知道了形势的严峻与危险，血管里的每滴鲜血都充满了恐惧，一颗心仅仅收缩着。所以说，充满了灵性的动物们与与人类惺惺相惜，与人类命运息息相关，是作为同人类一样重要的生命体而存在于自然界中的。

　　事实上，作者这种亲近大自然、亲近动物的思想理念贯穿了他一生的创作。这种理念不仅存在于他的小说中，还存在于散文和童话中。仔细阅读他的作品，你会发现作品中的少年儿童的生活场地一般都是拥有田园自然风光的农村。农村赋予了孩子们最天然的生存环境和最纯真的欢乐，村里的小河可以成为孩子们游泳，捉鱼、抓蟹的绝妙宝地，小树林可以成为游玩嬉戏、爬树掏蛋、逮麻雀儿的游乐场，还可以亲近自然界中的万物生灵。童年时期生活在大自然怀抱中，接受来自大自然的爱的浸润，对少年儿童性格和人格的形成有着重要作用。

　　三

　　邱勋深受传统齐鲁文化影响，其作品深深扎根于齐鲁文化大地，严格遵循现实主义创作原则，属于典型的现实主义文学。不同于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文学中对宏大叙事和故事情节的消解，摇摆不定、零散破碎的人物形象，现实主义文学讲究有完整的故事情节，典型的人物形象。邱勋紧跟时代步伐，创作内容都来源于社会现实，来源于身边的生活。他的每篇作品里都呈现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情节，故事有开头、发展、高潮和结果，整个故事常常跌宕起伏，扣人心弦。

　　现实主义文学中创作的中心是描写生活，而人作为现实生活的主体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文学创作的中心。一切背景、事件都是紧紧围绕人物的行动来展开，以人物为中心进行创作。邱勋的小说中就刻画出了一系列优秀的典型人物形象，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中，把人物形象分成“扁形人物”和“圆形人物”，“扁形人物”个性单一，或趋向类型化，往往可用一句话或一个短语来概括，其缺点是人物性格固定化，模式化，始终如一，没有发展变化，缺乏性格深度。“圆形人物”是指人物性格比较丰满，具有复杂性和多面性，其优点是性格中的矛盾会能产生足够的张力，体现现实的本真面目，丰富作品内涵。《微山湖上》里的小驹子、二牛、荷花、老爷爷，《换儿姐》中的换儿姐等都属于“扁形人物”。活泼机智、勇敢善良的小驹子，心直口快的二牛，活泼调皮、友爱的荷花，一心为公、敢于担当的老爷爷，还有善良可爱的换儿姐，他们都是性格较为单一的人物，这与作者所要表达的主题内容是相一致的。到了《雪国梦》中，作者打破了人物塑造的类型化，在“圆形人物”的塑造上作了大胆的尝试。喜鹊妈就是这样一个复杂的人物形象，在丧夫失子母女相依为命的情况下，娘俩经历了人间辛酸和苦难，性格刚强而坚毅。她一方面渴望爱情，希望小能爹能当她的丈夫，但另一方面又满脑封建迷信思想，害怕死去的前任丈夫不同意。这说明了她性格中矛盾的一面。

　　当最后选择了小能爹当她丈夫时，她变得不顾一些，藐视一切，浑身充满了力量。她的这种复杂性格折射出社会的复杂和社会的真实面目，增强了作品的思想力度。小能爹、满行老汉、三拐古爷爷、石榴爹妈等都是一个个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的丰满人物形象。

　　从叙事视角看，邱勋大部分小说作品都采用了传统的全知全能视角。虽说全知全能视角容易造成由于作者的过多干预而使作品和读者有距离，甚至降低作品的真实性和可信性，但在作者这里几乎不存在这些问题，这得益于作者高超的叙事技巧和叙事语言，有效化解了这一问题。《雪国梦》突破了以往作品中的全知全能视角，转而选择儿童叙事视角。以 10 岁女孩喜鹊的眼睛来看世界，用她那稚嫩纯洁的心灵感知理解这个儿童与成人相交汇的世界，越发显得社会和人生的复杂性。

　　从叙事语言看，语言简洁易懂，偏口语化，读起来轻盈明快，符合少年儿童的阅读趣味。同时，还善于运用富有地域特色的方言和俚语。比如形容静悄悄没有声音时，作者说成“悄没声地”，小女孩被叫成“小闺女”，这样的语言让读者读起来觉得非常有人情味，可以拉近和读者的距离。

　　四

　　21 世纪初始，已经 70 多岁高龄的邱勋先生又开始执笔写起童话。可以说，作为一个优秀的儿童作家，他的创作应该是丰盛的，全面的，对邱勋来说，这也有着某种本位意义。评论者孙亚敏根据其创作内容的不同把童话分为大致三类，“民间童话、诗意童话和讽刺童话。”这是有一定道理的。

　　提起童话，最被人们所熟知的往往莫过于民间童话，可见民间童话是最为被人们津津乐道和广泛传播的。邱勋也花费了很多精力来创作民间童话。

　　《带金星星的白云彩》《寄居蟹绰号的来历》《冬儿公主和小雨点》等都属于民间童话。这些民间童话有的是作者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进行的原创，有的则是根据民间故事进行改编和加工。比如《带金星星的白云彩》的创作来源就是民间故事《田螺姑娘》，主要表达了人和人之间的美好友情。孙亚敏所说的诗意童话，是与民间童话相对应，或许叫做现代童话更合适。作者在这类童话中充分调动其想象力，使其充满奇思妙想，妙趣横生，并还能体现一定的哲理。《飘着巧克力香味的汽车》就是一篇充满了童趣的作品，孩子们可以随着童话故事的展开充分发挥想象力，对孩子想象力的培养有一定作用。最后一类是讽刺性童话，顾名思义，这是对一些坏的行为习惯或者社会现象进行讽刺的童话。

　　《小猴能能的官帽》讽刺了骄傲自满、自以为是和夸夸其谈的行为。《作家邱勋的官帽》是对自己的反思和自嘲。与儿童小说创作相比，作者的童话创作数量不算多，但是由于其精巧而有趣，深刻而有意味，也算得上优等之作，在儿童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位。

　　无论是儿童小说还是儿童童话，邱勋的作品总是散发着迷人的魅力和强大的感染力。究其原因，大抵是作者总是带着一颗孩童般真挚的心去寻求灵感、去创作，再加上作者一贯诗意、明朗、清新的文风，这就使得他的作品展现了无穷的魅力，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少年儿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