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锦瑟》中“思年华”中思的认识

　　李商隐《锦瑟》一诗的主题，“人莫晓其意”，历来是众说纷纭。有“咏瑟”“悼亡”“爱姬”“自伤”“夫妇琴瑟”“忧国”“适怨清合” 之说。这使得人们异常关注该诗的整体解读，却忽略了对字词的深度理解。诗句“一弦一柱思华年”中“思”字的理解就很少关注。

　　人教版教材，无论是旧版还是新课标版，都没有对“思”进行注音和解释。 隐含的信息是，此处的“思”应按现代汉语的读音来读，只能读平声。 可惜，这种按照常理的推测是不正确的。

　　《锦瑟》是一首格律严谨的七言律诗 。 首句入韵，为仄起平收的格式，即“仄仄平平仄仄平”。 按照近体诗格律要求，对句应为“平平仄仄仄平平”。 可见，此处的“思”应读作去声。 如果“思”读平声，对句末就是三个平声字连用，这种称为“三平调”的情况在近体诗中是绝对不允许的。 认为“思”可以读平声，也不符合七言律诗的发展规律。 七律是先定型而后渐渐成熟的。 初唐的沈佺期、宋之问、杜审言、李峤等都有规范的作品，到盛唐王维、李颀时，已经完全成熟。 何况至晚唐的李商隐呢? 在该诗中，“思”字应该读作去声。

　　至于“思”的意义，许多版本解释为“思念”“追忆”之类。 陈伯海说“诗中已点明主旨‘思华年’，就是回顾一生的身世遭遇。 ”（《李商隐诗选注》，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2 年版 P96）周汝昌云：“聆锦瑟之繁弦，思华年之往事；音繁而绪乱，怅惘以难言。 ”（《唐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 1983 年版 P1127） 孙绍振先生对此解释为“美好的乐曲令人想起美好的‘华年’”。 （《读李商隐〈锦瑟〉》，《语文建设》2010年 5 期 P44）秦晓宇言：“‘思华年’三字，乃一篇之骨，坐实这是一首今昔‘无端入望中’的追忆之诗歌。 确切地说，是在垂老之年追忆自己的青春年华。 ”（《锦瑟无端》，《读书》2011 年 3期 P133）这些解释，皆是把“思”当做平声字来看待的，值得商榷。 那么，读作去声的“思”该如何解释呢?

　　关于去声“思”的解释，《古汉语常用字字典》中为“心情，思绪”，《辞源》中是“心绪，情思”。 举例都是柳宗元《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刺史》的“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 ”“愁思”即“愁绪”，可以引申为“愁怨”。

　　可是，“思华年”中的“思”到底该怎么解释呢?

　　元遗山（即元好问）《论诗绝句（十二）》云：“望帝春心托杜鹃，佳人锦瑟怨华年。 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 ”翁方纲在《石洲诗话》中说：“先提唱杜鹃句于上，却押华年于下，乃是此篇回复幽咽之旨也。 遗山当日必有神会，惜未见其所述也。 ……遗山叙此二句，以杜鹃之托说在前，而已华年之怨收在后，大旨了然矣，何庸复觅郑笺乎? ”这里既说明了《锦瑟》一诗的费解，也巧妙地解释了“思”的意义。 把“思华年”换成“怨华年”，就是将“思”解释为：“怨”的“心绪、情思”， 如柳宗元的“愁思”一般，也就是“愁绪”“愁怨”“哀愁”之类。

　　这样“思华年”的意思就是：为“华年”的流逝感到愁怨，感到哀愁。

　　去声“思”在古代有不同的解释。在“昔在帝尧，聪明文思，光宅天下”（《尚书·尧典》）中是形容词，解释为考虑问题的思维周密敏捷。 在“本其风俗，忧深思远”（《诗经·唐风·蟋蟀》）、“深思而浅谋，迩身而远志，家臣而君图”（《左传·昭公十二年》）中是名词，解释为思想、想法等。 这种用法在元代杂剧中依然出现。 如 《桃花女 （二折）》 的 “如今桃花女甚有意思”，《百花亭 （三折）》的“较文呵有贾马班扬藻思”等等。

　　至于将“思”解释为“愁绪”“愁怨”， 这里进一步说明。 《毛诗序》：“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毛诗序·正义》：“亡国之音既哀又以愁思者，由其民之困苦故也。”又说“国将灭亡，民遭困厄，哀伤己身，思慕明世，述其哀思之心而作歌，故亡国之音亦哀以思也。”郭在贻把“思”解释为“悲愁”。 《吕氏春秋》中“亡国之音悲以哀，其政险也”，这里的“悲”与“思”意义是相同的，“悲”“思”都是“悲愁”“悲伤”的意思。 而这些“悲愁”“愁怨”是想到不好的事情导致的或引起的。李商隐正是因为想到“华年”的流逝而产生了别样的“愁绪”“愁怨”“哀愁”，这就是为何把“思华年”的“思”解释为“悲愁”“愁怨”的原因。

　　“思”在古代汉语中有平声和入声两种，而在现代汉语只有平声一种。 “思华年” 中的“思”，人教版教材既未注音又无释义 ，这就需要我们去认真探究，实实在在肩负起语文教学之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