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基本色彩词重叠式的句法成分和组合功能

　　现代汉语色彩词重叠式有 AA 式、ABAB/BABA 式、AABB / BBAA 式、ABB 式、BAA 式、BBA 式等六种,色彩词重叠式词语在句中具有充当句法成分功能和组合功能.本文所举例句均来自于现代文学作品语料库中的语料,共收集到色彩词重叠用例 1033 例.

　　一、汉语基本色彩词重叠式的句法成分

　　色彩词重叠式作为形容词,其语法特点与普通形容词大致一致.它们的句法成分是多种多样的,既可以作定语,又可以作谓语、补语、状语、宾语、主语、插入语.它们缺乏一般性表单音节和双音节色彩词词语的某些功能,如,不能受"很"程度副词和否定副词"不"的修饰,没有比较级,但是它们在句中充当成分却很灵活.下面就色彩词重叠式在句中作定语、状语、谓语、补语、主语等句法成分的情况进行论述.

　　( 一) 作定语

　　状态形容词本身具有描写性,因此作定语是它常见的句法功能.根据我们对现代文学作品语料库的统计,色彩词重叠 AA 式、ABAB 式、AABB 式、ABB 式、BAA 式、BBA 式都具有作定语的句法功能.其中 ABB 式的数量最多,有 391 例,其次是 AA 式,有 117 例.同一类型的重叠形式后既有带"的",也有不带"的",有时同一个词既可以带"的"也可以不带"的".

　　( 1)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仰面望了望蓝蓝的天空.

　　( 张炜《秋天的愤怒》)

　　( 2) 邓海也瞪了他一眼,低沉着黑黑胖胖的长方险,象跟他斗气似的.

　　( 吴强《红日》)

　　( 3) 可她不像一般云南姑娘那么矮小,倒像北方乡间的女孩子,红扑扑脸蛋.

　　( 冯骥才《一百个人的十年话》)

　　( 4) 太阳落在河边一片屋脊下了,河水变黑了,黑黝黝的河水与他墨墨黑的身躯溶为了一团.

　　( 王安忆《黄河故道人》)

　　以上例句除例( 3) 中色彩词作定语没有加标志词"的",其他都加了"的",而例( 3) 中加上"的"表示的意义大致一样.

　　( 二) 作谓语

　　我们所收集的语料能作谓语的有 169 例,除了 BAA 式不能作谓语,其他重叠都有数量不一的词作谓语.其中 ABB式和 AA 式所占的数量最多,分别是 80 例和 44 例.部分色彩词基式作谓语或谓语中心语可以受副词修饰.如: 你的舌苔很白.

　　( 5) 小石匠长得很潇洒,眉毛黑黑的,牙齿是白的,一白一黑,衬托得满面英姿.
    ( 莫言《透明的红萝卜》)

　　( 6) 天空淡蓝淡蓝的,淡得像水.
    ( 汪曾祺《淡蓝的天空》)

　　( 7) 两副鸭掌白白净净,妥妥停停,排成一排.
    ( 汪曾祺《鸡鸭名家》)

　　( 8) 车是夜车,窗外漆漆黑,有零星的灯掠过,萤火虫似的.
    ( 王安忆《长恨歌》)
    一般来说完全重叠的单音节形容词重叠式作谓语一般都带"的",色彩词单音节重叠作谓语也与之一致.色彩词ABAB 与 AABB 重叠式作谓语绝大多数不带"的",也有一些不带"的",而不完全重叠式色彩词 ABB 式作谓语大多数都带"的",也有不带"的"的,如例( 8) 中,色彩词 BBA 作谓语都不带"的".不过一般带"的"重叠式的程度义得以进一步强化和彰显.

　　( 三) 作状语

　　"状语是谓语词性结构前面起限制说明的成分."语料中,色彩词重叠式作状语的有 118 例,除 BBA 式和 BAA 式不能作状语,其他形式都可以作状语,且大多后面带"地".

　　( 9) 我擦了擦眼睛,我的头黑黑地映在水上.

　　( 巴金《巴金作品选》)

　　( 10) 河水是漆黑漆黑地流淌,几点忽明忽暗的灯光.

　　( 王安忆《小城之恋》)

　　( 11) 他们的牙齿,全是白厉厉的排着,这就是吃人的家伙.
    ( 鲁迅《狂人日记》)

　　( 12) 片刻,眼睛红红的回来,照着镜子端详自己,不住的泣噎.
    ( 王朔《给我顶住》)

　　( 13) 尽管不是群众大会,但阵势也不小,公社院子里黑鸦鸦坐了一大片人.
    ( 路遥《平凡的世界》)

　　例( 9) 、( 10) 是色彩词重叠式作状语带"地"用例,例( 11) 、( 12) 是色彩词重叠式作状语带"的"用例,而例( 13) 是色彩词重叠式作状语既不带"地"也不带"的".据统计结果发现,带"地"的占绝大多数.不过一般带"的"和"地"的结构助词的重叠式比不带的程度义要高.

　　( 四) 作补语

　　"补语是谓词性结构里中心语后面起补充作用的成分."在我们所收集的色彩词重叠式语料中作补语共 82 例,除了BAA 式不能作补语,其他色彩词重叠式都可以作补语,且这些色彩词重叠式都属于状态形容词.形容词性色彩词基式都可以在句子中作补语,前面常常加"得".如: 她的脸涨得通红.

　　( 14) 报纸上用墨汁涂得黑黑的. ( 老舍《四世同堂》)

　　( 15) 锅上的"洋炉子"上,和炉子都熏得乌黑乌黑,越显出豆腐的白. ( 朱自清《冬天》)

　　( 16) 他说,都说水多的地方女人好看,坝上没水,为什么女人都长得白白净净? ( 汪曾祺《七里茶坊》)
    吕叔湘先生指出,现代汉语里,形容词重叠式在"得"字后作补语,AABB 式可省略"的",其他各式不能.这一点,与色彩词重叠式作补语的情况有些差异.除了 AABB 式作补语,可以省略"的",色彩词重叠式的 BABA 式、ABB 式、BBA式也可以省略"的"字.不过前面有"得"的重叠式的程度义要强于没有"得"的程度义.

　　( 五) 作宾语

　　"宾语是动词性成分后表示客体事物的成分."作宾语不是形容词重叠式的主要句法功能,形容词重叠式一般情况下不能作宾语,现代文学作品中的色彩词重叠 AA 式、ABAB式、ABB 式、BBA 式都可以作宾语,共 30 例,其中 AA 式为 2例、ABAB 式为 4 例、ABBA 式为 23 例,BBA 式为 1 例.这些色彩词重叠式其后大多带"的",作宾语的动词主要有"是".

　　( 17) 看得见许多店铺和人家的房顶,都是黑黑的.

　　( 汪曾祺《异秉》)

　　( 18) 在灯光下,伊牧师的脸是死白死白的.

　　( 老舍《二马》)

　　( 19) 如果你揭开他的面甲,就会看到一片黑洞洞.

　　( 王小波《未来世界》)

　　( 20) 树上的叶子全绿了,水也是碧碧蓝,唯有她是一身红; 房上的瓦是黑,水里的桥墩是黑,还是唯有她一身红.

　　( 王安忆《长恨歌》)
    以上例句,色彩词重叠式作宾语大多带"的",有个别不带的,有的与数量短语组合作宾语也不带"的".根据语料统计,色彩词重叠式 30 例作宾语有 21 例其后是带"的",AA式、ABAB 式作宾语其后都带"的",ABB 式有 15 例作宾语带"的"; 有些词是与数量短语组合作宾语,这一类其后有的带"的",有的不带"的",如上例( 19) ,BBA 式作宾语都不带"的".

　　( 六) 作主语

　　"主语是谓语前边表示主体事物的成分."重叠式色彩词一般不作主语,在语料中我们发现一些词作主语,主要是所用的词语在句中有借代作用.

　　( 21) 青菜摊子上的红红绿绿几乎有诗似的美丽.
    ( 老舍《想北平》)

　　( 22) 譬如青苍苍在我们头上的,本来浑然一物,绝于言诠; 后来我们勉强叫它做"天". ( 俞平伯《析"爱"》)

　　色彩词重叠式作主语往往是主谓短语或偏正短语省略掉中心语的成分,但依赖语境可以补足,"红红绿绿"可以补足为"红红绿绿的东西","青苍苍"可补足为"青苍苍的天",因此这类词大多是起指代的作用.

　　二、色彩词重叠式的组合功能

　　当色彩词构成重叠式后,由于语法意义发生变化,其组合功能就会相应的变化,因为色彩词的功能与形容词大致一致,因此其组合功能变化存在很大的一致性,表现在: 一、色彩词重叠后由表性质变成表状态,其本身包含一定的量性意义,因此不能与程度副词搭配.二、不能直接用"不"、"没"否定.三、没有比较级.不过在我们所收集到的语料中色彩词重叠式有一些特殊的组合功能.

　　( 一) 与程度副词连用

　　通过语料发现,色彩词重叠式不能受表程度的状语修饰,特别是程度较深的程度副词,因为其本身已经具有较高的量的程度,所以一般不受"很、太、非常"等程度副词的修饰.但有些词偶尔可以受弱程度副词修饰,如"有点"、"有一点".

　　( 23) 心里想到刚才试穿的情形,脸颊上有点红红的.

　　( 周而复《上海的早晨》)

　　( 24) 它是白的,我模模糊糊看见有一点白晃晃的,下面一摸,正是它. ( 汪曾祺《羊夕一舍》)

　　( 25) 土谷祠里里更漆黑; 他关好大门,摸进自己的屋子里. ( 鲁迅《阿 Q 正传》)

　　例( 23) 、( 24) 是 AA 的与 ABB 式色彩词与低量程度副词同现的例句.重叠式词语本身具有很高的量级,还能受低量副词修饰形成"量上加量"的形式,并且在例句中我们发现小部分色彩词重叠式只与低量程度副词连用.例( 25) 是基式色彩词与程度副词同现的例句,表状态的颜色形容词已经具有相当高的程度的量,在受程度量的修饰就出现了二次赋量,这一奇特的现象吴立红( 2005) 关于状态形容词在使用过程中的程度磨损的论述,给了我们很大的启示."所谓状态形容词的程度磨损,其实是一种比较形象的说法,它指的是某些程度义的表达式原本隐含了一个相对固定的程度量( 多为比较高的程度) ,由于长时间的使用,原有的固化程度不再那么明确,这些词语的程度感在人们的认知中已经不再新鲜,不能够被人们敏锐地感觉到,从而寻求换用其他的表达方式.其表现之一就是前加程度词语,来重新定位原有的程度."

　　( 二) 与否定副词连用

　　在现代汉语里,限定重叠形式时,大多用"不能"、"不可"、"不是"、"不如"等来否定.这是因为形容词重叠式一般都是对事物形象或动作情态的一种描述,带有主观上的肯定语气,如果加上否定副词"不"就自相矛盾了.但在语料中我们发现一些色彩词重叠式前可以出现否定词"不是、不再".如:

　　( 26) 抬头看看,天空已不是蓝汪汪的了,而是到处颤动着一些白气.

　　( 老舍《四世同堂》)

　　( 27) 宣战以后,他想,一切便黑是黑,白是白,不再那么灰渌渌的了.

　　( 老舍《四世同堂》)

　　其实,仔细分析上面的例句,我们发现所有的句子都表达了一种肯定的语气.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是、不在"才能用来修饰形容词重叠式.换句话说,形容词重叠式只能出现在表示肯定语气的句子中.

　　( 三) 与时态副词"了"连用

　　有些基式形容词可以表示事物的状态,因此可以与"了"时态助词连用.形容词经过重叠构成的重叠式,只能表示静态的描述,而"了"表示一种性状的实现,重叠式一般不能与"了"连用.但在语料中我们发现,有些色彩词重叠式既可以表示静态也可以表示动态,因此这类词一般可以与"了"连用.

　　( 28) 但在那悬崖上面的小山湾里,桃花已经开得红艳艳的了. ( 路遥《平凡的世界》)

　　( 29) 赵子曰一声没言语,欧阳天风还是干笑,脸上却煞白煞白的了! ( 老舍《赵子曰》)

　　这两例色彩词后面都跟"了",具有动词特征,功能上表示颜色的动态变化.

　　( 四) 与数量短语连用

　　从语料中我们还观察到,基式色彩词与重叠式都可以与数量短语连用.不同的是,二者与数量短语的排列顺序上不同.数量短语大多在基式色彩词之前,如:

　　( 30) 最后实在躲不过去,别别扭扭,声音还没蚊子大得叫了一声,脸一下就红了. ( 王朔《过把瘾就死》)而色彩词重叠式与数量短语的位置比较灵活,既可在前也可在后,如:

　　( 31) 走过深深的三道门,踏上花地毯、黄地毯,最后是一张蓝幽幽的地毯. ( 张炜《柏慧》)( 32) 走过深深的三道门,踏上花地毯、黄地毯,最后是蓝幽幽的一张地毯.

　　例( 31) 中数量短语在"蓝幽幽"之前,例( 32) 则在之后,上述两种表达都是成立的.除了语序上的不同,两种表达在强调的重点上也有所不同.前例强调的是数量,后例强调的是状态,句中的数量义作为已知信息,已经明显减弱,句子的表达重点转移到了重叠式上面.

　　另外,我们还发现,色彩词重叠式与数量短语"一片"等使用频率极高.如:

　　( 33) 五月,麦子已抽穗了,到处都是一片绿汪汪的.

　　( 李佩甫《羊的门》)

　　( 34) 由于这里树木多,从远方向这里看,已经是绿蒙蒙一片了.

　　( 路遥《你怎么也想不到》)

　　( 35) 第三号的聚谈和野树林一样: 远看是绿丛丛的一片,近看却松,槐,榆,柳各有特色.

　　( 老舍《赵子曰》)

　　以上例句中四个重叠式色彩词都不能用"很绿"来替代,我们从认知语言学角度进行分析可得到解释,"很绿"在认知上是通过主观切分向"点"靠近的,"一片"使用是以表现事物或景色在空间上的覆盖面为目的,这就要求它的修饰语和被修饰语也表现出开阔的视野."黑簇簇"、"黑茫茫"都有快速的动态的持续性,随着视线的移动可以带来空间上不间断的"面"的意象形成.这一类词还有"黑漆漆、白皑皑、灰茫茫、黄灿灿"等.其实,这些含有色彩词视觉描写的 ABB式都可以与"一片"相配,有开阔感.

　　【参 考 文 献 】

　　[1]邢福义. 汉语语法三百问[M]. 商务印书馆,2002.

　　[2]汪国胜,谢晓明. 汉语重叠问题[M]. 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3]吴立红. 状态形容词在使用过程中的程度磨损[J]. 王修辞学习,2005( 4) .

　　[4]杨永林. 基本色彩词理论的跨文化对比研究[J]. 王清华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版) ,2003( 2) .

　　[5]叶军. 浅论现代汉语基本色彩词[J]. 王内蒙古大学学报( 人文社会科学版) ,2000(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