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民歌,是徽州人民创作、吟诵、口传心记的民间口头艺术,是弥足珍贵的文化瑰宝,是影响深远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徽州人民在生产、劳动、生活、交往中,用他们的民歌点缀着自己的精神世界,诉说着自身的情感变化,用他们的民歌谱写了徽文化中最本质无染的一页。
爱情,是世上最美妙的情感,也是文学永恒不变的题材。人们对异性的追逐、对情爱的渴望、对婚姻的向往,在文学的世界里反反复复地被描摹撰写,成为任何文学体裁最迷人的成分。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实际“都是‘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里巷歌谣”,其中爱情诗多达近 80 首。此后无论是乐府民歌还是南北朝民歌,还是唐代敦煌曲子词,或是元散曲小令、明清时调小曲等,爱情内容都占据了相当大的比重。而女性由于其社会处境、情感特征等因素往往决定了她们成为爱情诗歌的核心。胡云翼先生以为: “中国文学是倾向婉约温柔方面的发展,而婉约温柔的文学又最适宜于妇女的着笔,所以我们说: 妇女文学是正宗文学的核心。这句话不见得大错吧。”[2]
徽州民歌中,爱情、婚恋诗占据了不少比重,而其中绝大多数是以女性的口吻叙说。这里有辗转反侧、羞涩启齿的思慕喜爱; 有直接大胆、忐忑不定的幽会密约; 有黯然销魂、惆怅惘然的离愁别恨; 有忧心忡忡、夜深不寐的牵挂思念; 有对爱情的忠诚与专一,也有遭受背弃后的控诉与反抗,面对遗弃时的自信与不屈。歌谣把徽州女人的爱情世界淋漓尽致地刻画出来,她们的爱情观念因此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1 质朴---摒弃世俗偏见,大胆追求爱情
徽州女性在爱情和婚姻面前,表现出了无比的勇气和胆量。首先,表现在对相知相遇、密约幽会的真实记录。如《五更盼郎》,青春男子多情,妙龄女子怀春。男女在劳作时,互生情愫,两人密约幽会。
女子早早在家准备,只等男子到来: “一更里来望郎来,心中思想不自在。”等待是焦急的,心中是忐忑不安的,但都掩饰不了内心的喜悦,“男女相爱的心理活动是最复杂、最丰富、最生动的”[3].二更、三更、四更、五更,炉中炭火已烧成灰烬,却迟迟不见郎来,密约眼看无法成为现实。苦苦的等待、焦灼的期盼,更重要的是对男子的爱恋也会随着化为泡影,女子不免愤怒起来,“拍拍大腿嚎起来”.在父母的关切询问下,女子毫不掩瞒,道出了咆哮原因---“实是屋后郎不来”.再如《看花灯》,春意绵绵的时节,男女们一方面尽情享受节日欢乐的气氛,一方面借机寻觅自己理想的伴侣。徽州女子精心打扮,“大红缎鞋”“套筒膝裤”“金钗”“耳环”,明显带有“相情郎”的动机。“要想搭腔就开口”,毫不羞涩地表露对爱情的期盼。再如《月亮起山一盏灯》: “女脱衣衫白如雪,男脱衣衫白如银。你做妻子先困倒,我做狮球滚上身。”活脱生动地再现了男女情爱镜头,正是女子生性本能的自然流露。
其次,表现在她们大胆、直接地向世人展示了她们对情爱的自觉追求和对异性的渴望。如《姐姐叫我房中歇》: “日头红,红似血,东家田里挖田阙,一挖挖着三斤四两一个蟹。端去送姐姐,姐姐叫我房中歇。”女子面对喜欢的人毫不羞涩,坦然表白自己的爱慕和情欲。再如《兰玉莲》《摘黄瓜》,“解开花衫煽起来,看看两边有人在,指望情哥快点来”,“你要鲜花晚上来,小妹妹哟把门开”等语句均凸显了徽州女子对爱情的主动精神。这些女子率真直爽,冲破了封建礼教的束缚和强压,希望能弥补长期处于爱情被动地位时的缺失,呼唤尊情适性。
再次,表现在对世俗礼仪束缚的抵制。《瞎娘嫁女》,矛头直指世俗婚姻,“瞎娘”一词表达了对父母包办婚姻的愤愤不平。《妇女解放歌》: “自古到如今,男女配婚姻。男想讨个好老婆,女想嫁个好老公,两厢情愿多称心。旧社会,家教紧,爹娘专制瞎操心。算命做卦排八字,听天由命不由人。”点明了旧时包办婚姻的陋习,唱出了对自由爱情的向往。
再看《采桑会郎》,女子心定情郎,但由于对方家贫无法去女方提亲,不符合“门当户对”的传统要求,父母便把女子许配他人。面对强加于身的包办婚姻,女子坚决反抗,直接用行为诠释了对婚恋主动追求的理念,表达对世俗礼教的抗争。女子大胆冲破世俗的困囿,“自许终身自主张”,“拼将一命报情郎”,可见对爱情的坚定和扞卫。诗中女子为爱敢于挣脱礼教和贞节观念的束缚,这是山区劳动人民朴素的真实情感,并非宣扬淫秽思想,散播乱伦理念,而是对自由、平等爱情的勇敢追逐。徽州女人朝着人性解放迈出了一大步。
2 勇敢---敢爱敢恨,敢于反抗
在封建社会,婚姻中的女性一直处于较为弱势的地位。“三从四德”观念下的妇女们,把“以顺为正者”作为妾妇之道,“以夫为纲”,逐渐沦为男性的附庸,在面对不公平时必须逆来顺受。“三从四德”的观念在加重对女性的禁锢与压迫时,也导致了她们对婚恋安排更为强烈的反抗。在民间歌曲这种非官方性艺术形式中,因其具有的真实性和淳朴性决定了妇女们可以通过它真实地展现自己的境况,表达内心的真情实感。民歌,是女性用以诉说真情、吐露心绪的平台。
徽州民歌中,女性们在爱情遭受不公时,敢于呐喊、敢于控诉。如《十别》,丈夫“踢打妻子想别人”,要把自己赶出门。妻子毫不隐晦控诉“夫君起黑心”,同时告诫丈夫“别人家妻不长久,石板栽花不生根”.接着,在与公婆、儿女、伯叔、小姑这些家中亲戚和灶神、太公等神灵告别中,妻子完整陈述了平时的勤劳和对家族的奉献,如泡茶、淘米、洗衣、种菜、喂食、供儿女上学等。一段段的陈述,在表达妻子贤良淑德品质的同时反射着丈夫的不仁不义。
“要休我”和“靠何人”二词的不断重复,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娓娓诉说着心中的不平,表达着内心的愤慨。再如《一纸书,到南京》中,女子用犀利的口气斥责了丈夫的背叛,控诉了丈夫无耻的行径。而面对背叛,女子虽有幽愤,虽有挣扎,但并未沉沦抑郁,而是通过装扮、看灯等多种行为,表达对丈夫的反抗。相较于前一位,本诗女子少了一份申诉哀求,多了一份坚强反抗。再如《十八岁大姐三岁郎》,面对年纪差距巨大的婚姻,徽州女人并不是无奈地接受,而是高喊表达不平之愤。全诗词句泼辣爽快: “我是你的老婆不是你的娘! ”大声疾呼对婚姻的不满;“一脚踢你见阎王! ”则更直接表露对小丈夫的厌恶。这类诗歌,感情激越,哀怨与愤恨交织,心底滚滚怒涛渐渐涌向高潮,控诉了夫权、家庭对人性的蔑视,对女性的不公,令人警醒。
3 真挚---自然流露真情实感
徽州民歌中,无论是写女性思念也好,送别也罢,都是自身最自然的情感表达,不矫揉造作,纯真自然,感情真挚热烈。如《望郎》这首诗歌,以时间为线索,从正月连续写到腊月,让文章自然划分 12个段落。季节的循环更迭产生自然景象的不断变化,但无论是“霜打梅花对雪开”还是“燕子飞飞过江来”,抑或是“万紫千红立霜台”,女人都一样地对郎痴痴地想念。文章以“望郎”为题,“望郎”一词在文中出现 25 次之多。每一段均以“望郎”起笔、以“望郎”作结,形式上的回环造成了吟唱上一唱三叹,添加了意境美、韵律美。“望郎”有对郎“寒露霜降”未归的担忧,有希冀郎归来共享“酒席满桌”的团圆期盼,更有“不知我郎饥与饱”的关心牵挂。全诗把思妇内心多重思念情绪细腻真切地表达出来,如泣如诉,感情真挚。再如《送郎》,从枕头边女子就开始送郎,接着到被角边、床边、妆台边、橱门边、槛子边、楼梯口、大堂前、大门口,直到村外、五里亭。
门口,村外、亭子常是送人的终点地方,而枕头边、被角边这些又如何能做到送郎? 这其实是作者采用嫁接的手法,目的在于表达心中的依恋难舍。全诗没有一句明写不舍,但每个动作、每个表情、每句话,如“拍拍枕头困觉添”、“荐荐被角困觉添”、“手搭栏杆眼泪流”、“问郎何时来?”等,均包含着浓浓的不舍之情,其内心的汹涌澎湃跃于纸上。情景真实可信,情感浓烈,读后让人唏嘘感慨。再如《十条手巾》,诗中“手巾”既是睹物思人的载体,又是表达情感的工具。女子以送手巾为由,表达了内心的复杂情绪。
通过送手巾,女子把内心思念,对情郎关心及生活的辛酸,一并说出,无所掩盖。思念爱人希望能与其诉说情怀、分享忧乐,这是女人真实感情的诉求; 思念不仅有牵挂、担忧,甚至有猜疑,这才是女人的真情实感。反复吟唱此诗,让我们深切感受到相思者对于爱人强烈的眷念、渴望,以及欢聚不得而流露出的浓浓怅惘与忧伤,这样的相思之情真实自然,毫不矫揉造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