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木舒克汉语方言音系的分区问题

　　一、图木舒克市的地理位置、历史沿革和文化

　　图木舒克，维吾尔语意思是“鸟的嘴”，位于巴楚县东北 60 多公里处，地形十分险要，历史上曾经是“丝绸之路”上的城池重地，是古代通向疏勒(喀什)、叶尔羌(莎车)、和田地区及印度、巴基斯坦、阿富汗等国的唯一必经之路。

　　1997 年中央为进一步加强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工作，下发中发[1997]17 号文件，批准在农三师图木舒克垦区（即小海子水库灌区）设立自治区直辖县级市———图木舒克市；2002 年 9 月 17 日国务院下发《国务院关于同意新疆维吾尔自治区设立县级图木舒克市的批复》（国函[2002]82 号）同意新疆维吾尔自治区设立直辖县级市。2002 年 11 月 29日至 12 月 3 日，图木舒克市召开第一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政协第一届委员会第一次会议，选举产生了图木舒克市人大、政府、政协、法院、检察院领导班子；2003 年 12 月 30 日，自治区人民政府下发《关于设立图木舒克市（县级）有关问题的通知》（新政发[2003]86 号）；2004 年 1 月 19 日，图木舒克市正式挂牌成立。

　　图木舒克拥有历史悠久的古代文化。1906 年法国探险家伯希和率领所谓“考察队”来到古城遗址，攫取各类文物 400 多件，并发现了公元 3 世纪的佛教寺院，其中大部分是具有键陀罗式的艺术风格的彩色塑像、木雕像、高浮雕壁画装饰和大批精美的壁画。伯希和的发现，找到丝绸之路东西文化交流的实证，希腊、佛教艺术合壁的带有键陀罗风格的世界罕见的艺术珍品。伯希和生前未完成的西域考古报告由他的学生韩百诗主持整理，从20 世纪 50 年代开始以《伯希和探险团档案》的总标题陆续出版。1961 年和 1964 年分两卷发表了《图木休克》一书，该书内容极其丰富，是研究图木休克(图木舒克)以及周围地区古代佛教研究的宝贵史料。遗憾的是“，图木舒克”这个历史上一直沿用的地名，却被译成了“图木休克”，以致造成许多误解。

　　二、图木舒克的汉语方言音系

　　图木舒克是一个年轻新兴的城市，也是兵团第三师唯一的市，堪称兵团第三师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中心。一般情况下，“如果一个方言区域或其中的一个地方，是整个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那么这个方言在整个社会就最重要、最有影响、最有代表性”。图木舒克市汉语方言正是如此，其在兵团第三师中具有很强的典型性和代表性，因而具有非常高的学术研究价值。

　　至 2007 年 12 月图木舒克市辖区内总人口共计 19.98 万人。其中，汉族 9.75 万人，维吾尔族10.02 万人，其他少数民族 0.21 万人，分别占总人口的 48.8%、50.1%、1.1%。农业人口 14.42 万人，占总人口的 72.2%。

　　图市汉语方言的音系非常有特色。由于图木舒克是一座屯垦形成的新城市，外来迁入人口数量很大，其中的汉族、回族、满族等操汉语的民族第一代的绝大部分人都是在 1954 年后从内地各省、直辖市、自治区（主要是河南、山东、四川、甘肃、青海、宁夏）迁来，保持着迁出来源地的汉语方言，但这些汉语方言没有任何一种占有绝对突出的人数优势或交际优势，显得非常不统一，不同方言区的人之间彼此语言交流有一定的障碍。由于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实行的是军政合一的领导体制，长期沿袭人民解放军的机构设置，组织严密 ，对语言的统一性间接提出了比较高的要求，使得兵团人的后代多数人在继承父辈的各种汉语方言的同时，还使用着与前辈迥然不同而内部较为统一的汉语方言。随着历史发展，这种方言目前已经成为全市的通用语，普遍用于政府机关、学校、广播电视和日常交流。据 2013 年的调查，图市汉语方言的音系特征是：

　　（一） 声母

　　辅音声母加上零声母共有以下 24 个：p 兵饱布比 ph烹普怕拍 m 门米慢木f 飞府放福v 微武未物t 刀顶对德 th吞毯炭铁 n 娘女闹纳l 来老路绿ts 租早赞足 tsh从草醋擦 s 三死算速鬛 中盏壮浊 鬛h初揣畅彻 拶双史瘦石拮 人软让热諬 精九锯局 諬h清起去缺 揶 胸险向歇k 高古跪固 kh开口快阔 覧 咬爱我岸 x 花火后黑覬 阿影育疑说明：

　　1. 帮系声母演变为[p][ph][m] [f] [v]，具体说是：帮组今读[b][p][m]，非组今读[f]和[v] (微母)。

　　2. 端系声母演变为 [t][th][n][l][ts][tsh][s][諬] [諬h][揶]。端组今读[t][th]，泥组今读[n][l]，精组今洪音读[ts][tsh][s]，细音读[諬][諬h][揶]。

　　3. 知系声母演变为[鬛][鬛h][拶]，具体说是：知组今读[鬛]、[鬛h]，庄组和章组声母今读[鬛]、[鬛]、[拶]，日组今读[拮]。

　　4. 见系声母演变为 [k][k‘][x]和[諬][諬h][揶]，少数读[拮]。具体说是：见组和晓组洪音今读[k][k‘][x]，细音今读[諬][諬h][揶]，影组今读零声母和[v]，少数读[耷][拮]和[揶]。

　　5. 塞音[p][ ph][t][th][k][kh]和塞擦音[ts][tsh][ts][tsh]在与合口呼的韵母拼合时，有比较强的唇齿摩擦，实际的读音是[pf][pfh][tf][tfh][tsf][tsfh][鬛f][鬛fh][kf][kfh]。

　　6. [ph]和[th]送气比普通话强烈。

　　7. 部分零声母和齐齿呼韵母拼合时，有轻微的摩擦，实际读音为[j]。部分零声母和撮口呼韵母拼合时，有轻微的摩擦，实际读音为[誮]。

　　（二） 韵母

　　图市汉语方言有 33 个韵母：尢 资此思四 i 西齐起计 u 初胡辅户 y 取女居喻 尥支湿日赤A 啊阿呵阿 iA 加洽下霞 uA 瓦瓜夸花奕 波博坡迫 i奕 也接切写 u奕 桌国火多 y奕 倔决却雪謂 而二耳迩ai 哀海改在 uai 踹坏拽帅ei 黑给贼嘿 uei 规亏回追藁u 高照到涛 i藁u 摇交乔晓ou 偶够走斗 iou 优就秋休藁n 安汉敢占 iεn 千脸见先 u藁n 乱专船酸 yεn 院捐全选藁ng 昂章昌刚 i藁ng 杨江枪香 u藁ng 汪庄床黄藜覧 横盆整朋 i覧 今精清亲 u覧 洪婚春尊 y覧 军勇穷群说明：

　　1. [iA] [uA] 中 的 [A] [藁u] [i藁u] [藁n] [u藁n] [藁覧] [i藁ng][u藁ng]中的[藁] [iεn] [yεn]中的[ε]可以归并为一个音位/a/。为了反映音值的特点，文中没有归并。

　　2. 没有圆唇单韵母[o]。“佛”与“这”的韵母都是[奕]。

　　3. 合口呼韵母的韵头[u]的实际读音是[諧]。

　　4. 以[奕] [i] [u] [y]做韵腹的鼻音尾韵母只有[覧]，没有[n]尾。以[覧]为韵尾的韵母主要元音略有鼻化，但[覧]韵尾并没有脱落。

　　5. [i奕] [u奕] [y奕] [奕u] [i奕u]和[奕覧]中的[奕]略微靠前，实际读音近于[藜]。

　　（三） 声调

　　图木舒克汉语方言的单字声调有四个，调值分别为：阴平：44 高（清平）黑（清入）阳平：35 穷（浊平）局（浊入）急（清入）上声：213 古（清上）五（次浊上）尺（清入）去声：53 厚（浊上）抗（清去）共（浊去）物（次浊入）客（清入）说明：

　　1. 阴平字一部分来源于中古的清平字，一部分来自清入字（如出、七）。阳平字来源于中古浊平字、全浊入声字、清入声字。上声来源于中古上声字、清入声字。去声来源于中古去声字、全浊上声字、次浊入、清入。

　　2 声调的调域比较窄，调值的升降幅度比北京官话要小。

　　3. 阴平的起点是半高，与北京官话相比略低。阳平与北京官话调值相同，都是从中间升到最高。

　　上声调稍长于阴平和阳平，从半低起头，降至最低后升到中间，没有升到半高。去声是降调，起点从最高降至中间，没有降到最低点。

　　三、图木舒克汉语方言音系的分区问题
　　
　　“大多数汉语方言学者十分重视汉语方言的分区问题。……因为这对汉语方言学来讲，既是研究的起点也是研究的终点，也是检验研究的水平的标尺。……研究方言必自分区始，比较方言必自分区始。”

　　图木舒克汉语方言分区从大的地理和历史背景下看，首先可以从官话的特点来对照。官话方言的确定是有严格的语音标准的，薛凤生先生所草拟的十条测验条例，具有官话方言的共通性，可以作为我们测试的标准。甲：全浊上声字之改读去声；乙：平分阴阳及全浊声母清化；丙：二等喉牙音声母之腭化；丁：梗、曾两摄各韵阳声字之合韵；戊：“支、思”韵之形成；巳：闭口韵之转为抵腭；庚：入声之消失；辛：知照系声母后腭化介音之完全消失；壬：儿化韵之出现；癸：尖团音之混合。

　　这十条标准中符合其中五六条的汉语方言就足以称之为官话方言了。图市汉语方言音系如果对照这十条标准，都是非常吻合的，例如：中古汉语中的全浊上声字在图市汉语方言中全都归入了去声；平声分成阴平和阳平，全浊声母（群、定、澄、并、奉、从、床）完全清化；牙音（见组）、喉音（晓、匣）二等腭化为[諬] [諬h] [揶]；梗、曾两摄的阳声韵（鼻音韵尾）字全部合流；支[尥]、思[尢]两韵已经形成；闭口韵即以双唇辅音[-m]收尾的咸摄字，现在在图木舒克汉语方言中全部读作以鼻音[-n]收尾；入声完全派入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四声（详见下表），韵母中的入声韵尾-p、-t、-k 已经消失；儿化韵也已经出现；知照系后的腭化介音[i]完全消失；尖团音混合，舌尖前音不与细音（[y] [i]）拼合，舌面音不与洪音([u])拼合。综上分析，图木舒克汉语方言是完全符合薛凤生所制定的十条标准的，因此我们可以推断出这样的结论：图市汉语方言属于官话方言。

　　汉语方言学界普遍认为官话方言有西南官话、中原官话、北方官话、兰银官话、北京官话、胶辽官话和江淮官话七个分区，图市汉语方言究竟属于哪一种官话方言？刘俐李先生最早提出在新疆整个兵团农场的汉语方言都应该是“新疆的北京官话”。我们如果照此类推，就可以知道图市汉语方言属于北京官话，可是刘俐李先生一直没有对包括图木舒克在内的南疆各个兵团农场的汉语方言进行实地调查，因此这个猜测显然还是缺乏科学依据的，还需要加以调查和详细论证。

　　就目前调查所归纳出来的图市汉语方言的音系来看，如果遵循李荣先生 1985 年对方言分区所确立的“声调标准”，以及刘俐李、周磊两位先生在 1986 年对新疆汉语方言分区时所具体使用的“声调标准”，那么图木舒克市的汉语方言与北京官话在声调上对比，就是如下结果：【表】

　　
　　从上述对照表上可以看出，图市汉语方言与北京官话从古到今的声调变化具有相当大的一致性，都是古平声按照声母清浊划分为阴平和阳平；上声中全浊归入去声，其余仍然是上声；去声不变；入声依据声母的清浊完全派入上述四个声调而彻底消失。而阴平、阳平、上声和去声四个声调调值接近于北京官话。从这一点来看，图市汉语方言如刘俐李所猜测的那样划归北京官话是没有疑义的。

　　然而仅仅从声调标准这个角度来看就认定图市汉语方言属于北京官话区似乎还是不够严密的。我们如果用图市汉语方言的声母、韵母与北京官话的声母、韵母对比，就会看出许多的差异。首先从声母看，图木舒克汉语方言中舌尖前音（平舌音）和舌尖后音（卷舌音）虽然存在，却缺乏对立互补，混淆严重，且没有形成明显的对应规律。这个情况在南疆汉语方言（中原官话南疆片）中普遍存在；且有唇齿浊擦音[v]和舌根浊鼻音[覧（]兰银官话和中原官话也有这两个浊音声母），这与北京官话方言有明显的不同之处，说明图木舒克的汉语方言的声母并不是单纯形成的，而是多种官话方言接触融合形成的。从韵母看，图市汉语方言中韵母大量合流，数量比北京官话少。其中最为明显的情况是：

　　（1） 深摄、臻摄、曾摄与梗摄非入声字大量合流。

　　（2） 臻摄、梗摄与通摄字大量合流。

　　（3） 无单韵母[o]。

　　就是单纯从作为方言分区标准的声调来看，虽然图木舒克汉语方言也有四声，但调值与北京官话也还是有差异的。如果再涉及到词汇（有大量的本地方言词和来自维吾尔语的借词）、语法，可能图市汉语方言与北京官话的差异就会更大。因而，可以认为：图市的汉语方言是一种立足于当地各汉语方言与少数民族语言相混杂的方言环境，自觉吸收北京官话语音特点形成的“混杂型方言”，且目前仍然处在动态发展变化之中。依据汉语方言学界普遍接受的声调标准把它划归北京官话原则上并没有错误，但图市的汉语方言并不是典型的北京官话方言，而是一种与北京官话有一定差别的，处于趋向北京官话过程中的过渡性的方言。

　　比较准确的定性应该是：图木舒克市的汉语方言是北京官话在图木舒克的地方变体。

　　四、结 论

　　1983 年新疆汉语方言调查组在对新疆汉语方言普查时，“限于任务繁重、时间紧迫、人手有限、经费不足，原则上只把新疆历史上曾设有县级以及县以上行政建制的地方定为方言点，而对新中国成立后由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建设起来的军垦系统那些师、团场（县级）所在地，均暂不顾及”。截止目前，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方言性质因为调查不充分仍然无法定论。至于地处较为偏远的南疆的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三师，其汉语方言情况从未有学者涉足研究。

　　图木舒克市的汉语方言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汉语方言的一个缩影。图木舒克市汉语方言的形成与演变情况虽然只是个案，但可以涵盖半个世纪以来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汉语方言的发展历程，并且可以为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在未来进行语言规划时提供重要的参考依据，因而对它的研究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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