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了不起的盖茨比》作为菲茨杰拉德的经典文本,其文本的研究业已臻于饱满,而对于其感观化叙事及拼贴等叙事层面的研究却始终未能得到充分展开。本文试图藉由对《了不起的盖茨比》的印象主义技法进行深入探析,深入解读作者在文本中对于光与色的艺术化处理及娴熟的感观化叙事应用,为该经典文本的解读提供崭新的视野与角度。
关键词:了不起的盖茨比; 印象主义; 感官化;
印象主义技法在文学层面的植入使文学创作生发了迥异于之前的风格。文学印象主义对感官的敏锐捕捉与极致运用将作家的主观感觉直观地坦诚于受众面前。非线性的叙事方式使作家得以凭借自身的构想运用片段式的叙写织构文本,并让饱含着作者独特情思的象征物矗立其间。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以印象主义的技法绘制了20世纪“美国梦”崩塌的“末世图”,流动的色彩与感官的互通赋予了其经久不衰的文学魅力。
一、光与色的象征性运用
源起于绘画的印象派注重感官色彩应用的同时,也赋予了色彩以意义深沉的暗示,使色彩带来的感官意义在思维的层面有所外延。菲茨杰拉德对感官层面的色彩的应用使《了不起的盖茨比》的文本具有了视觉化的阅读体验,呈现了鲜明的印象主义风格。《了不起的盖茨比》的文本中充溢着对画面流动性的感官描绘。菲茨杰拉德成熟期的艺术风格带有“济慈式”的虚幻色彩——济慈认为宇宙的宏阔远超人类认知的阈限能够抵达的范畴,因而,感官与直觉是人认知和表现外在世界的唯一形式。菲茨杰拉德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藉由叙述者尼克的眼睛大篇幅地运用了直观的感官表现,以色彩丰沛如油画般的叙述还原了美国浪漫主义的幻梦沦丧后的上层社会的纸醉金迷、物欲泛滥。“上百所房屋,既平常又怪诞,蹲伏在阴沉沉的天空和黯淡无光的月亮之下。在前景里有四个板着面孔、身穿大礼服的男人沿着人行道走着。抬着一副担架,上面躺着一个喝醉酒的女人,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晚礼服。她的一只手耷拉在一边,闪着珠宝的寒光”[1]。一切可被称为美德的事物都逐渐沉沦于狂欢而带来的不羁之中,这与白色带给人的感官“圣洁”“无暇”的感官在无形中构成了浓厚的反讽意味。
《了不起的盖茨比》之所以能够超越时代的阈限而具有不朽的经典性,绝非是因为它揭示了人性中隐藏的虚伪与贪婪或者艺术性地叙述了一个悲剧的爱情故事,而是盖茨比的理想破灭而产生的悲剧命运与一代美国人理想主义追寻的失落情绪有着强烈的共鸣。菲茨杰拉德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融入了大量个体情思的象征物,如“灰谷”“绿光”等,已经成为折射美国历史的特定时期人的精神风貌与社会弥漫的普遍情绪的现代意象。而这些象征物无一不具有鲜明的“色彩”,从而将色彩给读者带来的特定感官体验与情感浑融一体。
《了不起的盖茨比》的感官叙述在“色”之外,更有对“光”的应用。其中,“绿光”是呈现于文本之上的另一象征物。当盖茨比透过朦胧的海雾看到黛西家码头上不停闪烁的绿灯时,“绿光”所闪烁之处即为盖茨比的理想彼岸。菲茨杰拉德着意将“绿光”为层层笼罩的海雾所朦胧,使盖茨比所看到的“绿光”在黑夜与海雾中是不真切的,这也象征了盖茨比所眷怀的初恋的美好表象是其不断实施自我美化、自我欺瞒的产物。他对于黛西姣美外表下潜藏的浅薄虚伪之本质的忽视最终导致了其生命的陨落,而文末盖茨比濒死之际,那梦幻的“绿光”的再次倏然亮起与泯灭,不仅象征着盖茨比生命的终结,也象征着那个时代在金钱的腐蚀下传统道德的末日。而除了日光等自然光与宴会的烛台、灯光等人造光之外,菲茨杰拉德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更多地运用了月光织构故事的图景,流动的光线预示着人物的喜乐及其命运的兴衰、理想的抵达与幻灭。相较于明亮的日光与灯光,朦胧的月光更能够从感官激发人们对浪漫与理想的渴求。而菲茨杰拉德也在盖茨比实现“美国梦”与追逐自己的情爱理想中,早早地投下了不祥的喻示。尼克与盖茨比相遇的第一个夜晚,“月亮升得更高,在声音中漂浮着一个三角形的银鳞片,有点颤抖,有点像草坪上那坚硬的、细小的班卓尔瀑布,扑闪着冷冽的光”[1]。凄冷的月光创设了孤独、冰冷的感官体验,喻示着盖茨比看似辉煌的命运与理想也注定化为冰冷的余烬。
二、感观化叙事与模糊化人物
西方的美学传统经文艺复兴的沉淀,以直观的感官刺激激发人的欲望的美学技法已经得到了充分张扬,感觉的敏锐及其对审美对象的完善深刻地影响了后世。在此影响之下,印象主义强调主题感官的直观呈现,而文学印象主义则力图在文本中通过叙事以感性的形式完成对于故事的叙述,拒斥过多的阐释,而力求捕捉艺术火光的瞬时呈现[2]。菲茨杰拉德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充分地使用了感观化的叙述形式,以印象派的技法勾画了人物的模糊线条并加以感观化的书写,由此敞开了感官主题的丰沛情感与细腻触觉。
相较于作家之前的创作习性及叙述习惯,《了不起的盖茨比》呈现了显着的转向,即一个在故事之外的叙事者成为了故事叙事的主体,其以尼克·卡罗维视角展开了对故事主体的漫长追忆。菲茨杰拉德对于济慈美学与宇宙观的认同使其始终以“消极”“远观”的态度处理与审美客体及对象之间的关系,因而作为叙述者的尼克始终处于道德悬置的状态与价值中立的立场,而第一人称的叙事视角却使叙事者的敏锐感观为读者所共享。由于叙述者拒斥了主观地对人物施以批判,使尼克的叙述尽管显然具有不可靠性,但是却使其叙述充满了现实感。
然而对尼克叙述的可靠性与真实性的探究却遮蔽了对《了不起的盖茨比》的印象主义叙事的研究,尤其是尼克作为旁观者对故事主体的内在感受的细腻描摹,也正是其叙述的真实感的来源。尼克对于主人公的内心感受叙述是极度感观化的,虽然不免于铺陈和赘余。“他的内心却经常处于激荡不安中……一个绚丽的无法形容的宇宙展现在他的脑海中……它们表明世界的磐石是牢牢地建立在仙女的翅膀上”[1]。不能否认的是,尼克的感观化叙事以优美浪漫化的言语予以了读者丰沛的审美享受,淡化了读者对故事本身应有的质疑与批判。印象主义的叙事风格更为宏观地折射了美国爵士时期的整个社会的物欲横流与道德堕落。
文学印象主义对于人物的处理尽量避免了细部线条的勾画,而是以感官化的形式予以模糊化地处理与呈现,从声音、味道和色彩的角度描画人物的丰富内心世界与情感波澜,赋予其视觉化的底色。盖茨比作为《了不起的盖茨比》的主人公,菲茨杰拉德对于其的塑造藉由尼克的回忆视角而被刻意模糊,成功的商人、新兴的资产阶层这些现实的标签被“瑰丽的异彩”“创造性的气质”“浪漫色彩的敏捷”等一系列模糊的词句概括。这些尼克作为回忆叙述者的印象并未提供给读者一个面目清晰的盖茨比,徒留一团模糊不清的印象。这种感观化的修辞留给读者的新鲜审美趣味一直贯穿至文本的末尾。这种独特的文学修辞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莫奈的《印象·日出》留给鉴赏者的感官审美体验,即处于朦胧中的线条,不断变幻着形态而带给人处于动态中的视觉化的美感。这种模糊化的人物处理则为盖茨比蒙上了神秘的光彩:一个英俊的、富有的、来历不明的富翁——菲茨杰拉德有意设立的“局外”叙述者尼克便使盖茨比模糊的形象变得合理,所有人物本就是处于尼克的主观印象之下,经由叙述者的主观印象加以还原。
模糊化处理的人物突破了传统人物塑造的阈限,情节不再是人物逐渐丰满的依凭,盖茨比来历不明的神秘气质与个人奋斗者的别样个性色彩反而成为推动情节发展的契机[3]。而模糊化处理的人物却具有不同的底色,盖茨比眼中的黛西如同“皎皎发光的一尊银像”,纯洁无瑕的姣美表象下是空洞、冷漠与百无聊赖的灵魂。菲茨杰莱德对文学印象主义的应用使其不仅注重对于光线与色彩的捕捉,且有意将人物置于动态的光线下剖析展露其性格的不同侧面。尼克对于黛西的感观化叙述呈现于午后夕阳的余晖下,“温情的余晖照在她艳红的脸颊上”,暗示了与盖茨比眼中少女般天真的黛西不同的娇媚性感的黛西的存在。单一的人物经由不同的光线的折射变得丰富而立体,呈现了无常多变的不同侧面。红与白的光色的变动赋予了黛西迥异的魅力,尽管此时文本仍吝惜对于人物的外貌描绘,但艳光四射却虚伪空虚的女人如同一团充满诱惑的疑影盘踞在盖茨比与读者心间。而黛西的出场中多次是在黑夜降临,抑或是在月光为层云所笼罩的时刻,光线的阴暗让黛西的出现本身也带有着不祥的阴翳,暗示着黛西将带来盖茨比死亡的结局。
感观化的叙事与模糊化的人物处理暗含着菲茨杰拉德对“爵士乐时代”本质的洞穿。看似辉煌灿烂的“美国梦”本身也是虚幻与空虚的,尽管在感官与气氛上充溢着浪漫的理想与对道德的正面肯定却没有相对应的实体。尽管作家本身受到其所处的阶层的阈限而在文本中显着地表现了其对于那个时代的质疑,但是感性化的修辞中流露的悲哀与怅惘无疑是作家对那个时代无言的定论。
三、碎片化场景与情节的拼贴
印象主义倾向于捕捉瞬时性的感官印象而不注重事物本身的逻辑与条理,文学印象主义则倾向于使用碎片化的情节与拼贴的技法,在看似不存在联系的事物之间构建起内在的关联,以拼贴起的情节传递整体的深度。菲茨杰拉德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以拼贴化的情节与碎片化的场景折射了“爵士乐时代”物欲社会金钱欲望的涌流及其对于摇摇欲坠的传统道德的侵袭,将“美国梦”虚幻的真身通过破碎支离的情节与语言隐晦地传递给受众。[4]回忆视角中对盖茨比的碎片化还原让人物形象也趋于虚幻和模糊,正如他所象征的个人奋斗道路的失败。
盖茨比作为来路不明的神秘富豪,叙述者尼克对其的来龙去脉也并不清楚,尼克逐渐了解的盖茨比的片段是拼贴不同的人对盖茨比的讲述生成的。不仅过去与现在的并置带来了叙述的幻灭感,且这些拼贴的碎片的来源也难以辨析其可靠与不可靠;盖茨比的自叙及其对于与黛西往事的回忆明显地带有掩饰性与自我欺骗性,尼克对故事的感知与其对于未知情节的想象性巧妙地交织在了一起,给读者留下了无穷的幻想空间;盖茨比如何在沃尔夫谢姆的帮助下赢取了巨额的财富?他与黛西经历了怎样铭心刻骨的初恋?他浪漫主义的理想究竟指向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赢取年少时丧失的爱情?即使最终盖茨比的死亡已成为盖棺定论的事实,但是读者对于盖茨比过去的追溯欲望依然未稍加止息。文学印象主义技法的应用使单一、老套的穷小子的发迹故事变得迷离扑朔,剥开浅表的浮层而显示出深层的内涵。
且印象主义的技法作为形式,与文本故事的内核具有强烈的契合性:下层社会出身的盖茨比通过花样百出的手段获取了大量的金钱,他力求跻身于的上层社会并无他的立锥之地,由下层向上层的飘荡使其如同一个孤单的幽灵般陷于囹圄的模糊状态。他所追寻的“美国梦”也在与现实的碰撞中暴露了虚无的本质,而理想主义的虚幻时至今日仍不失其启示意义。印象主义的模糊化表达被菲茨杰拉德以碎片化的场景与情节的拼贴在文学层面复现,碎片化的情节与拼贴的画面构筑起了文学史上一个不朽的文学典型。盖茨比是虚化的而并非有血有肉的实体,这就使他脱离了个体人的悲剧而成为了一个具有时代性的象征符号——他的爱情理想的破灭与个体奋斗之路的戛然中断,预示了理想主义在现实面前的虚无,预示了“美国梦”在金钱主义和资本主义的机械运转下的毁灭。
印象主义技法的应用使《了不起的盖茨比》在内容主题和形式上抵达了浑融的境界,我们能够从中看出菲茨杰拉德对于印象主义画派的美学的汲取及其对济慈等诗人的美学观念的内在认同。菲茨杰拉德隐藏在文本深处的对“美国梦”虚幻本质的洞穿诉说了一个时代的秘密,尽管他所处的现实使他不得已以文学印象主义的技法为之蒙上了朦胧、晦涩的面纱,在爱情的悲剧下一代理想主义的奋斗者的颓败却在文学世界留下了不灭的印痕。
参考文献
[1] 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M].巫宁坤,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177,59.
[2] 缪醒,潘美云.《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印象主义创作手法[J].名作欣赏,2017(26):140.
[3] 高玉焕.论《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背景设置所烘托出的悲剧氛围[J].大众文艺,2018(12):26.
[4] 沈翔宇.美国梦的幻灭与延存——《了不起的盖茨比》的双重叙事研究[J].华中师范大学研究生学报,2019(2):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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