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日裔英籍作家石黑一雄(Kazuo Ishiguro, 1954- )是英国少数族裔作家的代表人物之一,《长日留痕》(The Remains of the Day, 1989) 是其目前为止最有代表性的作品。 发表伊始,该书便获得了广泛的后殖民解读,比如美国学者米拉(Meera Tamaya)认为达灵顿公爵和史蒂芬斯之间的主仆关系再现了大英帝国和其前殖民地的关系;[1]46中国学者刘向东把史蒂芬斯视为英国前殖民地“他者”的缩影,认为他所承受的精神折磨再现了殖民主义对“前殖民地人民的精神戕害”。[2]44本文将在现有文献的基础上,用萨义德等人的后殖民理论对史蒂芬斯的身份进行文化研究,论述其殖民主义者的身份。
二、殖民主义者的缩影
(一)肤色———殖民者和被殖民者的分界线
在《东方主义》(Orientalism)一书中,爱德华·萨义德(Edward Said)用东方主义(Orientalism)一词来表示处于强势地位的西方对处于弱势地位的东方的主宰和话语压迫。从事后殖民研究的学者借用了萨义德东方主义的概念,并对其内涵进行扩展,用它来指代殖民者对待被殖民者的意识形态。[3]203萨义德随后对东方主义的理论进行了发展, 在 《文化和帝国主义》(Culture and Imperialism)一书中,指出了殖民者的思维方式:在白人殖民者看来,所有白种人之外的人都属于低劣的种族或次等人类; 殖民者以自我为中心,和殖民地“他者”(Other)划清了界限,认为被殖民者愚昧落后,只知道野蛮和暴力,和“我们”(Self)不一样,因此应该被统治。[4]xi在小说中,史蒂芬斯是英国人,是达灵顿公馆的白人管家。在 1993 年根据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中,由安东尼·霍普金斯扮演的史蒂芬斯也是以一个一丝不苟、忠心耿耿、认真敬业的白人管家形象出现在荧屏上。 需要注意的是史蒂芬斯白种英国人的身份,因为在殖民主义语境下, 白皮肤是优越和权力的象征,是殖民者和被殖民者之间的分界线。南非反种族隔离社会活动家露丝·法斯特(Ruth First)的经历就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
1963 年,露丝因反种族隔离活动被捕入狱 ,未经审判被关了 117 天。 她后来将这段经历写入 《狱中117 日 》 (117 Days: An Account of Confinement andInterrogation under the South African Ninety -Day De-tention Law)。 根据该书的记载 ,露丝虽然身为囚犯 ,但她依然享有南非有色犯人无法享受的特权:狱中的露丝不能看书、不能接受拜访,但是“和其他白人南非女士一样,我每天早上坐在床上,等着那些管我们叫‘女士’的非洲人来打扫卫生”。[5]35显然,露丝在狱中的经历表明在英国前殖民地南非,种族依然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白皮肤是优越的象征。 那么在殖民主义语境下,史蒂芬斯作为白种英国人,他应该是“我们”的一员、“他者”的对立面,从这个角度来讲,如果把他视为被殖民者的代表则与其白种人的身份相悖。
(二)理智———殖民者和被殖民者的又一分界线
如果说肤色是殖民者和被殖民者的一条分界线,那么理智则是他们之间的又一条分界线。 在《长日留痕》中,史蒂芬斯表现出了强大的理智和克制。 小说中,史蒂芬斯接受达灵顿公馆新主人法拉第先生的建议,开着福特车去英国乡村旅行。旅行途中,史蒂芬斯对英国的风土人情大加赞赏,用“克制(restraint)”一词来描述英国的风景, 并将其和别国的风景进行对比,认为别国的风景过于“外露(demonstrativeness)”。如果说“克制”暗示了理性的存在,那么“外露”则暗示了理性的缺失,这一组意义相反的概念在殖民主义话语中常能够唤起殖民者和被殖民者之间的对立。
英国学者博埃默(Elleke Boehmer)认为“殖民主义话语包含了一套意识形态方面的措施来帮助殖民扩张和对外统治……殖民话语构成了欧洲借以建立并维护其权威的认知体系”。[6]48在殖民主义话语中,殖民地人民被殖民者视为野蛮的异教徒,他们缺乏道德和理性、只懂得暴力、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需要接受基督教的洗礼和西方文明的开化。 在殖民者看来,被殖民者由于缺乏理智,显得愚蠢、野蛮、情绪化,白人殖民者需要承担起“白种人的负担”,用理智的利器来给殖民地带来秩序和福音。
在殖民主义文学中,殖民者常以仁慈睿智的父亲形象出现, 而被殖民者则被刻画成幼稚无助的孩童,需要父亲的保护和引导。 英国作家康拉德(JosephConrad)在《黑暗之心》(The Heart of Darkness)的序言中说:“《黑暗之心》是一部美丽的作品,它让我感到一个庞大的异国被威严的仁慈所统治, 让我充满了激情。 ”[7]1尼日利亚作家阿契贝(Chinua Achebe)在布克奖获奖作品《崩溃》(Things Fall Apart)中描述了理智的白人殖民者和情绪化的非洲当地人之间的冲突。小说中,当地人血腥献祭、殴打妻儿、发动战争,构成了一幅在原始欲望驱动下野蛮混乱的画面;与此相反,白人殖民者传播福音、制定法律、维持秩序,表现出了强大的理智和秩序。[8]
可以说在殖民主义语境中,像肤色一样, 理智构成了殖民者和被殖民者之间的另一分水岭。史蒂芬斯极其看重克制这一品质,认为它不仅体现了英国风景的独特性也是一个管家最为重要的品质。
他在描述英国风景中所流露出的优越感表明了他对英国的认同,也间接反映了他的殖民者心态,正如刘向东说的那样———史蒂芬斯对英国风景的描写体现了他认为英国人优于其他任何民族的殖民者心态。
(三)杰出者的统治———殖民主义者的意识形态
另一个能体现史蒂芬斯殖民者心态的就是他所拥护并践行的理论———杰出者的统治。殖民者常常怀有种族优越感和“使命感”,认为殖民地人民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需要被统治。在《长日留痕》中,史蒂芬斯间接表现出了他对英国殖民事业的支持,认为重大事件应该交给伟大的绅士们来处理, 小人物无需过问。
比如,在批评哈里·史密斯(Harry Smith)的观点时,史蒂芬斯说道:“普通老百姓究竟能了解多少、理解多少实在是有限度的,要求他们中每一个人都能对国家的重大争论发表‘强硬’主张肯定是不明智的。”[9]194麦肯比(John P. McCombe)认为杰出者统治的观点和殖民主义语境中殖民者统治的理念类似,他指出,“这样一个信仰和殖民主义意识形态的一个核心观念类似。这一观念正如萨义德宣称的那样,被殖民者是一个服从的民族,受制于一个了解他们、比他们自己更清楚他们需要什么的民族。 ”[10]84显然,史蒂芬斯对精英统治这一理念的认同,若是放在殖民主义的语境下,就反映了他对殖民统治的认同。 在小说中,史蒂芬斯极为欣赏他的同行乔治·凯特里奇, 认为像他那样的一位绅士,“无论其早期地位是如何低微,但却已为帝国未来的福利做出了不可否认的贡献。[9]114一个人的性情和志向可以从他交往和仰慕的对象看出,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史蒂芬斯对凯特里奇的仰慕从侧面反映了他建设大英帝国的志向。
史蒂芬斯对英国前殖民地独立的态度也反映了他对英国殖民事业的认同。 在泰勒一家借宿的时候,村里的一位政治狂热者哈里·史密斯询问了史蒂芬斯关于英国前殖民地独立的看法。史蒂芬斯没有直接回答史密斯的问题。 在离开泰勒一家之前,卡莱尔医生转身对史蒂芬斯说:“这样的话,我们终究可以谈一谈了。只是哈里不能心满意足地亲眼目睹我遭羞辱的状况了。 ”[9]193显然,卡莱尔医生认为史蒂芬斯会对殖民地的独立持否定态度,当卡莱尔医生开车送史蒂芬斯的时候,他再次提及了殖民地独立的话题,希望能从史蒂芬斯那里得到答案, 但是史氏却对此缄口不言。史 蒂 芬 斯 的 沉 默 间 接 表 明 了 他 对 这 个 问 题 的 看法———反对前殖民地独立,因此也就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卡莱尔医生发生异议。
三、结语
石黑一雄的《长日留痕》以 1956 年为时间背景,是年埃及总统纳赛尔(Nasser)宣布苏伊士运河国有,标志着大英帝国的没落,小说也从侧面反映了前殖民地独立对英国的冲击, 所以发表伊始,《长日留痕》便获得了广泛的后殖民解读。作为达灵顿公馆的白人管家,史蒂芬斯怀有种族优越感,支持精英统治,并表露出殖民主义心态,是英国殖民主义者的代表。 现有的后殖民主义批评多把重心放在殖民主义对前殖民地的影响上,试图发掘并消解殖民主义对前殖民地国家文化上的影响,从而超越殖民主义的历史时期,实现不同文化和民主之间的互相尊重。很少有论者把注意力放在殖民主义解体对宗主国的影响。本文对史蒂芬斯的身份进行重新解读, 认为他是英国殖民者的代表,在此基础上,我们可以通过史蒂芬斯在书中变现出的强烈的怀旧情绪以及随之而来的蜕变来探讨大英帝国的解体对英国的影响,不失为后殖民研究的一个新的视角。
参考文献
[1] Meera Tamaya.Ishiguro’s The Remains of the Day:The Em-pire Strikes Back[J].Modern Language Studies,1992 (22).
[2] 刘向东.敬业的男管家———评日裔英国作家石黑一雄的小说[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4(4).
[3] Edward Said.Orientalism[M].London:Routledge,1978.
[4] Edward Said.Culture and Imperialism [M].London:Vintage,1994.
[5] Ruth First.117 Days:An Account of Confinement and Inter-rogation under the South African Ninety-Day Detention Law[M].London:Penguin,1965.
[6] Boehmer,Elleke.Colonial and Postcolonial Literature:MigrantMetaphors[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
《长日留痕》作于1988年,自它诞生之日起,学界对它作了比较多的研究,本文将立足文本,分析管家史蒂文斯的形象。通过主人公史蒂文斯对往事的追忆,塑造了一位具有狂热工作热情而性格乖戾缺乏温情的悲剧人物形象。史蒂文斯的形象既表现了对帝国没落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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