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是北宋时期的政治家、 文学家和史学家。 在文学方面, 他是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领袖, 为 “唐宋八大家” 之一; 在书法方面, 欧阳修虽不擅书法, 但其书法笔迹爽劲, 超拔流俗。 不过, 欧阳修在书法方面的成就和贡献主要在于理论方面, 《集古录》 即是其书法理论研究的主要成果。 在书中欧阳修提出了 “学书为乐” 和 “学书消日” 的着名观点, 这种不带任何功利的以 “快乐”、 “消日”、 “自适” 为目的的书法观不但开创了北宋尚意书风的先河, 而且还改变了人们对学习书法的认识。 通过对欧阳修书论的解读, 其书法批评思想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 :
首先, 爱其书兼取其为人。 欧阳修在书法批评中特别强调书家人品道德的重要性, 认为书法作品的 “传”与 “不传” 之妙全在于书家的人品道德的高尚与否。 欧阳修曰: “古之人皆能书, 独其人之贤者传遂远。
然后世不推此, 但务于书, 不知前日工书随与纸墨泯弃者不可胜数也。 使颜鲁公书虽不佳, 后世见者必宝也。 杨凝式以直言谏其父, 其节见于艰危; 李建中清慎温雅, 爱其书者兼取为人也。 岂有其实, 然后存之久耶? 非自古贤哲必能书也, 惟贤者能存耳, 其馀泯泯不复见尔。” 欧阳修认为 “古之人皆能书”, 但很多书家的人品道德存在瑕疵, 或贪生怕死, 或作恶多端……因此这部分人的书法作品随其名声的流传而 “泯泯不复见尔”。 颜真卿、 杨凝式、 李建中三人的书法作品之所以能流传, 原因在于他们人品道德之高尚。
颜真卿乃唐代有名的 “忠臣烈士”, 杨凝式 “直言谏父”, 李建中 “清慎温雅”, 属于欧阳修心目中的 “贤者” 形象, 故其书 “后世见者必宝”。 在唐人的书法作品中, 欧阳修对颜真卿的书法推崇备至、 赞赏有加。
认为 “颜公忠义之节皎如日月, 其为人尊严刚劲, 像其笔画”; 又言颜鲁公 “忠义出于天性, 故其字画刚劲独立, 不袭前迹, 挺然奇伟, 有似其为人”。 这都是从人品道德的角度在讨论书法, 它透露了欧阳修书法审美的基本立场, 即站在儒家 “道统” 的文化立场品评书法。 苏轼认为欧阳修 “学推韩愈、 孟子以达于孔子”, “合于大道”。 《六一居士集叙》 指出: “自汉以来, 道术不出于孔氏, 乱天下者多矣, 晋以老庄亡, 梁以佛亡, 莫或正之, 五百余年后而得韩愈, 学者以愈配孟子, 盖庶几焉。 愈之后二百余年而得欧阳子, 其学推韩愈、 孟子以达于孔子, 着礼乐仁义之实, 以合于大道。” 这明确说明了欧阳修思想的渊源,它反映于书法就是特别注重书家的 “人品道德”。 在文学方面欧阳修也持此论, 认为 “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至也”, 又言文章 “必与道俱”, 强调 “文” “道” 结合。
其次, 学书为乐、 学书消日的非功利性书法批评观。 北宋初期的书法创作水平及其普通, 其主要原因在于书法批评的滞后。 欧阳修的出现基本上改变了这种现状, 他在书法批评中首次提出了学书为乐、 学书消日的书法批评思想, 这一思想开创了北宋尚意书风的时代大门, 为北宋书坛的革新与发展注入了新的血液。
欧阳修 《试笔·学书为乐》 指出: “苏子美尝言: 明窗净几, 笔砚纸墨, 皆极精良, 亦自是人生一乐。 然能得此乐者甚稀, 其不为外物移其好者, 又特稀也。 余晚知此趣, 恨字体不工, 不能到古人佳处, 若以为乐, 则自是有馀。” 欧阳修于此明确提出了学书为乐的书法批评观, 认为自己的书法虽然字体不工, 但是在整个学习和创作书法的过程中只有能获得快乐自然就获得满足。 《试笔·学书消日》 复曰: “自少所喜事多矣。 中年以来, 渐已废去, 或厌而不为, 或好之未厌, 力有不能而止者。 其愈久益深而尤不厌者, 书也。 至于学书, 为于不倦时, 往往可以消日。 乃知昔贤留意于此, 不为无意也。” 欧阳修 《试笔·学书工拙》 曰: “每书字, 尝自嫌其不佳, 见者或称其可取。 尝有初不自喜, 隔数日观之, 颇若有可爱者。 然此初欲寓其心以消日, 何用较其工拙, 若区区于此, 遂成一役之劳, 岂非人心蔽于好胜邪!” 《笔说·夏日学书说》 复曰: “夏日之长, 饱食难过, 不自知愧。 但思所以寓心而消昼暑者, 唯拒案作字, 殊不为劳, 当其挥翰若飞, 手不能止, 虽惊雷疾霆, 雨雹交下, 有不暇顾也。 古人流爱, 信有之矣, 字未至于工, 尚已如此, 使其乐之不厌。 未有不至于工者, 使其遂至于工, 可以乐而不厌, 不必取悦于当时之人, 垂名于后世, 要于己适而已。” 欧阳修认为作字既不必较其工拙, 也不必取悦于当时之人, 更不要有垂名于后世的功利思想。 “若要区区于此”, “遂成一役之劳”。 学书的秘笈在于 “乐之不厌” 和 “己适而已”, 只要做到了这一点, 书法就会有很大的进步, “未有不至于工者”, 达到了 “工” 的地步, 作字就会乐而不厌了。 这即是欧阳修学书为乐与学书消日的书学思想。
欧阳修明确表明了自己学习书法的目的在于快乐与消日, 完全没有了宋以前书法要 “弘道兴世” 的功利思想和“书乃圣人之道” 的偏颇认识了。 这种思想改变了时人对书法以及学习书法的态度。 认为学习书法只要能从中获得愉悦的身心, 就不必过分地计较书之工拙与美丑, 这为很多爱好书法但又无力练好书法的民众参与书法活动提供了理论基础, 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社会书写水平的提高。 可以说, 欧阳修学书为乐、 学书消日的书学思想直接启迪了北宋书法理论的变革运动, 他直接改变了北宋书法长期寂寥的现状。
第三、 崇尚古法。 欧阳修虽然主张不必计较书法的工拙与美丑, 但他特别注重书法应有古法。 欧阳修认为书法当从常法, 不可以为怪 , 不可无法。 他在 《试笔·用笔之法》 指出: “万事有法。 扬子云: ‘断木为棋, 刓革为鞠, 亦皆有法。’ 岂正得此也。” 他在 《与石守道第一书》、 《与石推官第二书》 中就十分明确地表达了这种书学思想, 并对石介 “特欲与世异” 的书法观念与行为给与了激烈批判, 认为书 “前不师乎古, 后不足以为来者法” 。 欧阳修 《与石推官第二书》 曰:
足下谓世之善书者, 能锺、 王、 虞、 柳, 不过一艺; 己之所学乃尧、 舜、 周、 孔之道, 不必善书。 又云因仆之言, 欲勉学之, 此皆非也。 夫所谓锺、 王、 虞、 柳之书者, 非独足下薄之, 仆固亦薄之矣。 世之有好学其书而悦之者, 与嗜饮茗阅画图无异, 但其性之一僻尔, 岂君子之所务乎? 然至于书, 则不可无法。 古之始有文字也, 务乎记事, 而因物取类为其象, 故 《周礼》 六艺有六书之学, 其点画曲直皆有其说。 扬子曰: “断木为棋, 刓革为鞠, 亦皆有法焉,” 而况书乎? 今虽隶字已变于古, 而变古为隶者, 非圣人不足师法, 然其点画曲直, 犹有准则。 如 “母” “毋” “彳” “?” 之相近, 易之则乱而不可读矣。 今足下以其直者为邪, 以其方者为圆, 而曰 “我第行尧、 舜、 周、 孔之道”, 此甚不可也。 譬如设馔于案, 加帽于首, 正襟而坐, 然后食者,此世人常尔; 若其纳足于帽, 反衣而衣, 坐于案上, 以饭实酒绖而食, 曰: “我行尧舜周孔之道” 者, 以此异于世, 可乎? 不可也。 则书虽末事, 而当从常法, 不可以为怪, 亦犹是矣。 然足下了不省仆之意, 凡仆之所陈者, 非论书之善不善, 但患乎近怪自异, 以惑后生也。 若果不能, 又何必学? 仆岂区区劝足下以学书者乎!
欧阳修从不同方面强调了法度的重要性, 要求作字 “点画曲直, 犹有准则”, 不能 “以其直者为邪, 以其方者为圆”, 否则就会造成 “乱而不可读” 的现状。 欧阳修特别青睐颜真卿的书法, 原因之一在于他的书法颇具法度, 认为 《小字麻姑坛记》 笔画巨细皆有法, 愈看愈佳。 欧阳修 《评李邕书》 曰: “余始得李邕书, 不甚好之。 然疑邕以书自名, 必有深趣。 及看之久, 遂为他书少及者, 得之最晚, 好之尤笃。 譬如结交, 其始也难,则其合也必久……因见邕书, 追求锺、 王以来字法, 皆可以通, 然邕书未必独然。” 这都体现了他对古法的追求。
通过对欧阳修书法批评思想的解读我们可以发现, 欧阳修是北宋尚意书风的开拓者。 他站在理论的前沿、 以批评家敏锐的眼光明确提出了学书为乐和学书消日的审美观点, 这从根本上改变了时人斤斤于技法追求的书学理念。 站在这种认识角度, 书法基本上变成了文人士大夫的闲暇方式。 所以, 在欧阳修看来, 学习书法不必过分地论其工拙, 只要能获得精神上的审美愉悦, 字拙亦无关紧要, 若 “区区于此, 遂成一役之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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