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用典修辞早就有之。引用事类以援古证今,是古*写文章的一种传统。刘勰在《文心雕龙·事类》篇说:“明理引乎成辞,证义举乎人事,圣贤之鸿谟,经籍之通矩”.意思是说,说明道理时引用前人的成辞,证明用意时举出过去的事例,便是圣贤宏大的用意,经典通用的法则。刘勰用周文王作《易经》引用了商高宗伐鬼方的等故事,来说明古代圣贤知识渊博,常能引经据典。到了汉代扬雄、刘歆等人,开始多用故事;到了东汉,崔骃、班固、张衡、蔡邕等作家博取经史事类,文章写得华实并茂。
刘勰提出了用典的原则与方法:
1.“务在博见”.要广博的吸取知识。他说:“狐腋非一皮能温,鸡跖必数十而饱”,意思是一张狐腋皮不能制成狐裘取暖,鸡掌也要吃数十只才能吃饱,知识只有丰富才能运用。
2.“取事贵约”.古代的事类情节复杂,要用很多话才能说明白,运用时候,压缩成几个字,如“毛遂自荐”,就代表了一个符号,用事贵在简约。
3.“校练务精”.古代的的事类很多,运用时候要加以挑选,不要用得太多,罗列成文。用事贵在精当。
4.“捃理须核”.对于所用之事情,要加以核对,务使真实、正确,而不出错误。
5.“自出其口”.引用别人言论和典故要如同己出,不使生硬,显露痕迹。
6.放置得当。用刘勰的话说:“或微言美事,置于闲散,是缀金翠于足胫,靓粉黛于胸臆也”.意思是有时精微的言辞和美妙的事例被安排在无关紧要的地方,那就好比金银翡翠被装饰在腿上,把粉黛涂抹在胸脯上了。刘勰以上所论,至今仍然是用典必须注意的原则与方法。
唐代以后,用典在诗词曲赋中用得越来越多,越来越自觉。杜甫、韩愈的诗中有不少典故,苏轼的诗词中也时见典故。特别是宋代黄庭坚为代表的江西诗派,把用典的文学修辞技巧抬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黄庭坚等人提出了“夺胎换骨”的作诗方法。所谓“夺胎”就是体会和借用前人诗意,改为自己的作品。如白居易有诗云:“百年夜半分,一岁春无多”的句子,黄庭坚改为“百年中去夜半分,一岁无多春再来”.所谓“换骨”是意同语异,用前人的诗意,用自己的语言。他们主张学习杜甫,提出杜甫的诗“字字有来处”,专学习杜甫如何用典。用典用到了这种地步,是宋诗的一个特点,很值得注意。
更值得注意的是,在20世纪西方文论中,出现了“互文性”的说法,其实这个说法与中国古代的用典的意思是相似的。西方文论提出的“互文性”,大体的意思是:一个文本不可能完全是自己的创造,一定是从别的文章中引用了、化用了某些成分。或是明写,或是化在自己的文章中。互文性理论的萌芽出现在俄国的什克洛夫斯基的《情节编构手法与一般风格手法的关系》(1929年)文中:“我还要补充一条普遍规律:艺术作品是在于其他作品联想的背景上,并通过这种联想而被感受到的。艺术作品的形式决定于它与该作品之前已存在过的形式之间的关系。不单是戏拟作品,而是任何一部艺术作品都是作为某一样品的类比和对立而创作的。”其后巴赫金也有相似的说法。
20世纪60年代法国朱莉娅·克里斯蒂娃正式提出“互文性”概念,她认为:“任何文本的构成都仿佛是一些引文的拼接,任何文本都是对另一个文本的吸收和转换。互文性概念占据了互主体性概念的位置。诗性语言至少是作为双重语言被阅读的。……文本是一种文本置换,是一种互文性:在一个文本的空间里,取自其他文本的各种陈述相互交叉,相互中和。”.这里所说的“拼接”、“吸收”、“转换”明显就与用典差不多。用典变成了“互文性”,传统的文学修辞法变为现代的文学修辞法。
进一步的问题是,用典与社会文化有何联系呢?难道黄庭坚的“夺胎换骨”的作诗方法与社会文化无关吗?现代的“互文性”的提出又是受什么样的社会文化的影响?
首先,用典这种文学修辞方法与社会精神文化的生成过程密切相关,换句话说,正是社会精神文化的不断生成导致了用典这种文学修辞。社会精神文化是怎样由无到有、由少到多的呢?社会精神文化的最初的生成可能是从民间到上层的,下层的百姓在劳动的实践中,由于有感受、有需要,形成了最初的歌谣。这一点正如《吕氏春秋·仲夏纪》云: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一曰:“载民”;二曰:“玄鸟”;三曰:“遂草木”;四曰:“奋五谷”;五曰:“敬天常”;六曰:“建帝功”;七曰:“依地德”;八曰:“总禽兽之极”.又如《淮南子·道应训》论劳动歌谣:今夫举大木者,前呼“邪许”,后亦应之,此举重劝力之歌也。
这都说明最初的精神文化是由劳动实践创造的,后来如普列汉诺夫等对文学起源于劳动之说,都有更深刻的论证。历史已经证明,下层劳动者创作的歌谣,必然会被上层的士人看中,于是拿过去加工,成为诗歌或其他作品。这种情况一代又一代这样持续下来。而士人的从下层劳动者那里“拿过来”的过程,在一定程度上就是“用典”了,他们可能增加或减少一些字句,改变一些字句,或者师其意而不师其辞……这过程从广义上说,就是用典。中国士人加工、改造、整理过的最早的诗歌(如《诗三百》),不断被后人“引用”或“化用”,创作成新的诗歌作品,这就更是“用典”了。因此“用典”是精神文化生成过程的重要一环,也可以说,社会精神文化的生成过程使“用典”成为一种文学修辞,“用典”是社会精神文化生成的产物。
其次,再从社会精神文化的发展看,一方面是一代又一代的文化创造,另一方面是后一代的文化总是从前一代、前几代的文化里面继承一些成分。
这继承中,必然要引用前代若干具体的资料,以说明新的文化意义,这就是典型的“用典”了。若用刘勰的话来说,文学的发展离不开“通变”两个字,“变”是根据现实状况提出新主张、写出新篇章,这是对古之变;“通”就是要学习古典,熟悉古典,吸收古典,使“变”建立在“通”的基础上。那么在这“通变”中,“用典”也就自然成为创造中重要的环节了。
还有一点也很重要,文学的创造需要才与学两点,刘勰说:“文章由学,能在天资”,“学贫者,迍邅于事义,才馁者,劬劳于辞情”.才情不够的人,一般就常借用前人的比较精辟的话,这就是用典。
更重要的一点是,各个时代的社会文化情况不同,士人崇尚的风气不同,这又区别出“用典”的多少、好坏等。为什么到了宋代,会出现黄庭坚为首的“江西诗派”,把“用典”推到极端,提出“夺胎换骨”和“字字有来处”的主张呢?文学史家刘大杰回答说:“诗作到宋朝,经过长期与无数诗人的创作,在那几种形式里,是什么话也说完了,什么景也写完了,想再造出惊人的言语来,实在是难而又难。在这种困难情况下,黄庭坚创出了换骨与夺胎两种方法。”
刘大杰的话可能说得过分了。生活在不断变化,新的话语新的景物随时都可能涌现出来,如果诗人沉潜于生活中,怎么会把话说完了,怎么会把景写完了?“夺胎”与“换骨”的路径是用典,“换骨”,就是看前人佳作中的诗意,用自己的话说出来,即意同语异;“夺胎”,则是就是点窜前人的诗句和诗意,改为自己的作品。这种作诗法很大程度上就是依靠用典来拼凑成篇,用典成为主要的方法。在南宋时期,为什么会出现情况呢?这就与南宋士人推崇的风气有关。他们更看重书本,而看轻了生活,或者说从现实逃向书本领域。如他们推重杜甫和韩愈,这当然是他们的自由。问题是你推重杜甫和韩愈诗篇中的什么呢?是杜甫和韩愈那种博大精深的精神和面对现实的勇气呢?还是别的什么?实际上,黄庭坚生活的时代,现实社会问题堆积如山,如与北方民族矛盾已经十分严重,内部纷争不断,为什么不可以从杜甫、韩愈那里来学习他们是如何面对现实的呢?问题是他们觉得他们面对的现实问题解决不了,他们逃向书本是他们与现实矛盾无法协调的产物。这样,黄庭坚把自己的观点“投射”到杜甫和韩愈身上,他看重的是杜甫和韩愈的诗“字字有来处”,他曾说:“自作语最难。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盖后人读书少,故谓韩杜自作此语耳。古之能为文章者,真能陶冶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
看来南宋黄庭坚一派人提倡的风气就是读书,搜集陈言,而不太主张面对生活、体验生活,从生活去发现新的话语、新的景物。
以上所述,说明了文学修辞中的声律、对偶和用典的种种情况,其最深根源仍然在社会文化中。
我们不能离开社会文化的状况孤立地来理解文学修辞中的种种问题。
四、社会文化得益于文学修辞
文学修辞与社会文化之间是互动互构的。文学修辞根源于社会文化,社会文化反过来也得益于文学修辞。在文学发展历史上,没有一种文学是纯粹地孤立地玩弄文学修辞的。文学修辞永远有它的对象性和目的性,文学修辞必然要成为社会文化的一部分。
文学修辞属于艺术技巧的范围,孤立地看,它本身对于文学并没有意义和价值,例如汉语四声及其所构成的平仄本身,只是反映了汉语的部分特点。只有当文学家艺术地运用它的时候,它才会有意义和价值。所以文学修辞只有在雕塑对象的时候,积极地成为构成对象的力量的时候,在对象中实现出来的时候,文学修辞的功能才充分显现出来。文学修辞的根源在社会文化中,但它又反过来积极地参与对社会文化的构建。社会文化也因此得益于文学修辞。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如果不是在六朝时期发现了汉语的四声,如果不是汉字的对称均衡所形成的对偶,如果没有齐代的永明体,唐代的诗人能够运用这些文学修辞因素,而最终形成具有严格格律化的近体律诗吗?唐代近体律诗的形成,是中国文学史上的重大事件,也是中国社会文化的重大事件。因为唐代诗歌的许多名篇佳作,不是绝句,就是律诗。唐代以降,绝句、律诗成为中国诗歌的重要品种,成为中国社会文化的一道靓丽的景观。宋代的词,元代的曲,也是平仄相对,也是对偶工整,是律诗的变体,其中平仄声韵和对偶规则的文学修辞是“使情成体”的关键因素。不但如此,中国传统社会文化许多瑰宝,都与平仄、押韵、对偶和用典的文学修辞密切相关。如章回小说中的开场诗,甚至章回中的内容,都由平仄、押韵、对偶构成。《红楼梦》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就是贾政要试试贾宝玉的才情,要给大观园内各处题匾额,其中主要的内容,就是结合各处景致,题贴切的、雅致的对子。所以这一回若没有了题对子的文学修辞,也就失去了存在的理由。而贾宝玉的所提的对子,无论“述古”,还是编新,都把大观园的美丽景致画龙点睛地凸现出来了。假如我们进一步深入到小说的对话中去,我们就会发现,连贾宝玉等人的思维方式,也是对偶式的、平仄式的。如贾宝玉不同意其父亲和众门客对“稻香村”的称赞,说:“……此处置一田庄,分明是人力造作而成:远无邻村,近不负郭,背山山无脉,临水水无源,高无隐寺之塔,下无通市之桥,峭然孤出,似非大观,怎似先处有自然之理,得自然之趣?虽种竹引泉,亦不伤穿凿。古人云天然图画四字,正畏非其地而强为其地,非 其 山 而 强 为 其 山,即 百 般 精 巧,终 不 相宜……”贾宝玉此时并不是在题对子,而是在说话。但所说的话中,由于古人思维方面的训练,也有许多信口而出的“对子”,如:“远无邻村,近不负郭”,“背山山无脉,临水水无源”,“高无隐寺之塔,下无通市之桥”,“有自然之理,得自然之趣”,“非其地强其为地,非其山强其为山”……如果我们仔细分析,就不难发现,在这些话语中,不但两两对称,而且平仄相间,对偶、平仄等文学修辞构成了文学人物的生活本身。由此可以体悟到我们的古人喜好对称、平衡的思维方式了。
散文中的排比句,更是用对偶施展的天地。还有各种场合、场景中的联句,平仄、押韵、对偶、用典等成为必用的文学修辞。在中华大地上,文学修辞成为风景。没有一个喜庆节日不贴对联,没有一处景点不挂对联,我们的日常生活离不开文学修辞……正是对联、声律等文学修辞给中国人的生活营造了一种特殊的氛围、气息、韵调和色泽。从一定意义上说,文学修辞既构成了文学基础之一,也构成了中华民族文化的特征。由此可见,文学修辞的确是有对象性的,它雕刻了中华民族的文学,营造了具有浓郁中华民族气息的独特文化。
这后一点,比较好理解,大家都有切身感受,就论述得简略一些,以免文章拉得太长。
以上所述,说明了文学修辞与社会文化是互动又互构的。文学修辞往往是社会文化的产物,是从社会文化那里生长出来的,因此文学修辞中必然渗透了社会文化;反过来也是一样,社会文化也会受文学修辞的影响,社会文化中必然渗透了文学修辞。文学修辞与社会文化不能截然分割,由此我们应该意识到,西方文论中所谓的“内部批评”与“外部批评”的区隔,是不能彻底的,就是说“内部批评”中必然含着“外部批评”,而“外部批评”中也必然含着“内部批评”,很难截然分开。这种区分法因为是不彻底的,也无法彻底的,因而是不合理的,从文学修辞与社会文化互动互构的角度看,甚至可以说是不科学的。我们提倡的“文化诗学”就是要力图实现批评的综合性,不同意流行的所谓“内部批评”与“外部批评”的区隔。这一点也还可以发挥,限于篇幅,也就打住,不多说了。
价值是一个可以从不同学科角度加以界定的概念.从社会学角度看,价值是某一事物或现象对人类历史的进步与发展就有益处或者积极推动作用,即由人类健康生存的需要所决定的某一事物或现象的存在意义.从经济学角度看,价值是凝结在为了交换而生产的产品中的一般无差...
峨山彝族自治县,地处滇中地区,是新中国建立后成立的第一个彝族自治县。峨山彝族人口众多,有自己的语言、文字和悠久的历史文化。峨山自古就是彝族聚居的地方,传承了众多的彝语地名,地名是民族历史、地理、语言、文化等要素的综合体,既是一种语言符号,...
从现代体育与酒的几个基本关系解读可以看出:现代体育和酒都生产和复制特定的社会文化符号以及社会关系。现代体育消费中的酒文化是基于现代社会基本的消费文化环境存在的, 且仰赖着媒体、资本、科技等诸多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