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主义倾向的世界文学理论强调宏观整体性,但是其中蕴含更多的统一性。与现代主义时期单一、机械的、最终主要以西方文学为核心的世界文学不同,新一轮的对世界文学系统化倾向更为强调这一体系的多元化、有机互动性和对不平等结构的自觉批判: 用莫莱蒂《世界文学猜想》中的话说,就是“体系是一,但不是一体”( 132) .因此这里的世界文学不是一个整体: 在卡萨诺瓦那里它是一个不断变化的“空间”,核心与边缘的移动、世界文学与民族文学的互相渗透,而不是简单的覆盖与同化; 在达姆罗什那里是超经典、反经典与影子经典的不断位移,以及层级化分布。
此外,这一波世界文学理论的讨论者似乎都对“双重性”别有兴趣: 例如卡萨诺瓦认为“每个作家的地位都必须是双重的,经过两次定义的: 每位作家的地位是由他/她在民族空间所处的位置决定的,同时也是由他/她在世界空间中的位置决定的”( “作为一个世界的文学”115) .达姆罗什在《什么是世界文学?》中所谓“世界文学是民族文学的椭圆形折射”( 281) 等学说也是强调了世界文学与民族文学复杂的双重焦点性。而且世界文学体系论都强调体系的动态性,这种对文学的本质主义观点的怀疑,无疑也是拜后现代所赐。
最后,新一轮的世界文学理论探讨的主体( 学者) 主要来自西方,这些理论家的研究起点虽然难逃西方中心主义的弊病,但是理论却为未来打破世界文学体系的不平等提供了可能。
最有影响的三位理论家,其立论的重点和主体都是西方: 帕斯卡尔·卡萨诺瓦身在巴黎,主要从法国文学出发; 莫莱蒂在罗马接受教育,之后在意大利和美国任教,主要研究 19、20 世纪的欧洲早期文学; 大卫·达姆罗什虽然不断在他编辑的文选中增加非西方文学的比重,强调世界文学的动态流通性,但是关注的主体仍然是与其他地区文学进行对话的西方文学。他们的世界文学理论都是从西方文学内部出发,总结一套行之有效的理论,颇具启发性。虽然他们研究的缺陷也引发批评和不满,不过正是他们的理论开拓,为非西方视角留下了可能。
印度裔美国学者穆夫提提醒他们今天探讨世界文学概念时,不能只强调以欧洲文学研究为中心的世界文学空间,应当注意东方主义促使东方的语言和文本传统首次出现在西方的结构范畴中,“我们需要的世界文学概念( 以及讲授世界文学的实践) 应当揭示出‘多样性’本身的运作方式---不管是民族的、宗教的、文明的、还是大陆的---都需要对殖民主义和东方主义提出质疑,尽管它恰恰出现在文学同一性的层面。我们讲授世界文学时应该讲的内容正是这些力量和同化的权力关系”,他关注不同语言文化内外的标准化和异质化,提倡“更有价值的文本细读,既要从高度地方化的视野,又要从全球视野重视语言和文本在不同社会现实层面上的世俗性”( “东方主义与世界文学机制”,201-02) ,穆夫提对他们的批评事实上也来源于这批学者自身对西方中心主义的警觉。新一轮世界文学体系理论对于霸权主义的批判、对体系中有机动态性的描述都为非西方文学研究留下了可能,因此从目前的世界范围看,一批非西方学者受益于这些学者的理论框架,正在进行更为本土的文学思考。
结 语。
纽约大学的着名学者艾米丽·阿普特在她那篇爬梳剔抉、宏阔而幽微的文章《文学的世界体系》中,曾提醒目前世界文学这一研究使用自然科学领域的系统论和社会科学的世界体系概念,冒着简化文学的风险,“通常与人文主义背道而驰”( 151) .但是恰恰相反,笔者认为透过比较文学的危机,结合具体文本研究,当今对世界文学理论的宏观考察与体系化把握的真正价值,在于呼唤了被后现代的断裂和怀疑主义搁置历史感的觉醒,重续了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的人文主义的血脉。
回顾比较文学在经历了形式主义、新批评、跨学科、文化研究的多番“洗礼”之后,翻新乏术,不仅面临“文学性”的丧失,甚至面临学科之死的威胁。对世界文学理论试图进行体系化的描述本身就是比较文学活力与跨学科胸怀的最好体现。比较文学要为全球化处境中文学多样性的整体理解提供视角,没有比“世界文学”更合适的描述了。
因为在各个民族、各类文学文本与人类历史的纵横交错之中,人们试图理解过去以便解释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握未来。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莫莱蒂在后来的《世界文学猜想( 续编) 》中声称“我们想象比较文学的方式是我们如何看待世界的一面镜子”( 142) .如果承认文学研究可以帮助我们认识人类历史和世界,那么综合性看待国别文学与世界文学就是有意义的; 如果探索和勾勒文学的世界流通规律是可能的,那么使用系统论和世界体系的方法就可能是有效的。新的世界文学理论试图通过宏观与微观并行的文学研究,将过去与未来连接起来。这一新的研究趋势不仅重新承认人类历史的书写,建构了某些可以被勾勒的秩序概念,而且也承认世界文学应该是不同民族文学丰富交流的成果,并非西方霸权的变相单一覆盖。
自从维柯和赫尔德以来,人文学科就一直试图在多重性中寻找和表达普遍的人的概念。当今对世界文学整体性的关注和理论概括的系统论倾向,表达了比较文学试图摆脱后现代主义的xuwuzhuyi倾向,重构破碎的人文观念的努力,隐含着珍贵的对人类内在历史的理解。这也正是新世纪世界文学观念与世界文学理论在经历诸多变迁之后,与歌德时代的“世界文学”遥相呼应的人文主义基础。
引用作品[WorksCited].
艾米丽·阿普特: “文学的世界体系”,《世界文学理论读本》,大卫·达姆罗什、刘洪涛、尹星主编。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 年。143-58.
[Apter,Emily. “Literary World Systems,”Theories ofWorld Literature: A Reader. Eds. David Damrosch,Liu Hongtao and Yin Xing. Beijing: Peking UniversityPress,2013. 143-58.].
帕斯卡尔·卡萨诺瓦: “作为一个世界的文学”,《世界文学理论读本》,大卫·达姆罗什、刘洪涛、尹星主编。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 年。106-22.
[Casanova,Pascale,“Literature as a World,”Theories ofWorld Literature: A Reader. Eds. David Damrosch,Liu Hongtao,Yin Xing. Beijing: Peking UniversityPress,2013. 106-22]
在歌德展望的远景中,世界文学多元而开放,而这样的一个图景是翻译才使其变得可能。因此,自一开始,翻译在世界文学学科中便占据了较为重要的地位。...
结语在张隆溪的跨文化阐释学中,他不止一次强调并且一直在坚守着文论话语背后对于人生的精神追求和价值建设。他是以文学为研究的对象,但同时也是把阐释当成他的生活状态,在文论里运用的方法,也是其人生价值的写照。他在谈论文学理论批评方法的时候,就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