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社会中,消费方式的即时性和短暂性逐渐消解了传统的时间意味,时间感在不断地消弭,这成为消费文化下的一大特征.社会发展带动时间感的变化自然反应在艺术作品中,野兽派代表人物马蒂斯谈到:"像音乐中理解和声那样"[1]147在绘画中处理光效.这里透出了以空间的形式探讨时间的意味,即空间的时间化.这同时也体现出了一种基本特征:现代主义艺术中,大部分艺术家在表达理念时,多借助于音乐,这使得作品的审美追求趋向于"时间"的表述.编舞大师尤里·季利安(JiriKylian)与米高·舒马卡(MichaelSchumacher)合作创作了作品《最后的第一次触动》(LastTouchFirst).该舞作以早期作品《最后的触动》作为创作基础,首演于2008年.
作品"整个场面就像是一只手表的缩影"②,时钟作为时间的计量工具,成为生发和结构的出发点,伴以极缓的运动速率带有强烈的时间意味,加之由曾经的荷兰舞蹈剧场3团成员完成,资深舞者更是平添了作品深层的岁月追溯感,进一步凸显了作品对现实意义"时间"概念的考量.
一、作为概念的"时间"
时间这个概念对于大家并不陌生,但却很难简单厘清.在西方哲学发展史上,最早探讨时间问题的人是柏拉图.他在《蒂迈欧篇》中谈到时间作为"永恒理念"的"运动的影像"[2],是永恒与虚无经验的过渡,是非实体的影像.至此,时间问题成为学者们关注的焦点,相继出现了客观时间、主观时间、关系论时间、先验时间、实体论时间、相对时间、心理时间等具有代表性的理论观点,从不同层面探讨了时间这一概念.
亚里士多德的客观时间观从物理学的角度出发,真正开始了时间问题的系统论述,其"物理时间"基于物体运动,认为时间不能独立于运动之外,是通过运动实现.牛顿延续了这种时空观点的思路,他的绝对时空观将时间作为客观实体,外在于人的意识.另外,客观时间观对后世莱布尼茨以关系论出发的时空观等理论也有一定影响.由客观走向主观的代表人物是奥古斯丁,其主观时间观念明确指出:"时间存在于我们心中"[3]247,不外于主观世界,是主体"思想的延展."[3]253在他那里,时间被精神化,成为上帝的创造,始于上帝创世的过程.
先验时间观是康德的重要观点,他从先天直观形式出发,认为时间和空间是先天纯粹形式,空间是外在纯粹形式,由外感官所获的在空间形式中,时间是内在纯粹形式,由内感官所获的在时间形式中,它们并不源于经验,却作为所有直观和现象的基础,存在于知觉表象中.空间只有通过时间才能进入知觉,"作为经验对象的基础,时间比空间更重要."[4]在此意义上,时间具有了主体性.
爱因斯坦以其相对论为基础,推翻了牛顿的绝对时间,认为时间和空间互相联系和影响,具有对立统一的特点,是四维统一体.物质和运动在时空中具有一定的意义,它们可以影响时间和空间,对时空的内部结构有着重要的作用.在此基础上,时间可以延伸和压缩.
马克思从辩证唯物主义出发,认为时间是物质所依的存在形式,是感性活动的持续基础,是人自身价值得以实现的历史空间.时间和空间辩证统一,呈现非匀速的特征,空间的隔绝与统一、无序与有序制约了时间的停滞与加速发展,反之,时间的速率也决定了空间的扩张.至此,他的时间是不可逆的,是一种复合运动的形式,呈循环上升的整体趋势.
持有心理时间观的直觉主义者柏格森从生命哲学的角度出发,开始了"真正时间"的探讨.他认为以往谈论时间大多受制于外在的空间,其以"纯粹的时间"批判了这种"空间化的时间",认为时间形式并不依赖于空间形式,将时间从外在归于"心理状态强度",从生命体验和内在感受的角度出发,认为"流动的意识状态"的"绵延"(duration)是时间的原初和本质,心理体验存在于时间的流动中,同时,时间也在这流动中得以体现[5].他的"心理状态强度"演化为后来美学领域的柏格森"心理时间"(psychologicaltime),这个概念中,艺术是时间的,而不是空间的存在,是"真正时间"的产物.该理论促使时间观念由古典走向现代,使艺术由趋向空间化的审美特征朝趋向时间化的审美特征转化.
综合上述,不同的学者基于不同的时代背景,给予了时间不同的注解.有主观,有客观;有先验,有经验;有绝对,有相对;有外在于人,有内在于心…….这些观念或多或少地影响了各个时期艺术的创作.从时空艺术的舞蹈范畴来讲,以单一的时间意味作为作品主旨的并不多见.在一般的创作和探讨中,常常在时、空、力的综合因素下,空间关注多于时间论证;而当代舞大师季利安的作品《最后的第一次触动》(后称《触动》)却体现出了柏格森"心理时间"对其创作的影响.作品由"时间片段"所触发,继而展开了时间的探讨,在编导源"心"而发的生命体验中,全篇进行了深入意识的时间建构,创作意图真正归于时间视阈.下面,笔者从创作主旨,作品结构,"绵延"概念等角度对作品的时间意味展开论述.
二、作为创作主旨的"时间"
正是现代艺术对于时间意味的强化和转向,在许多艺术门类,时间形式越来越受到艺术家关注,在《触动》中,时间也是表达的重点.
首先,时间意味是创作的触发点.作品源自季利安看到的一张契科夫时代的老照片,照片中描写了一个小城镇的人着盛装去教堂礼拜的场景.当时,有摄影师到访是不寻常的事情,大家都会认真装扮,希望留下美好形象为后世怀念,照相在当时极富意义.编导感于此,谈到作品创作时表示:照片"这个'时间片段',就成了……出发点"①.可以看出,"时间片段"是具有强烈时间意味的表述,有着一种向前或者向后的时间延伸感.季利安所说的这个片段具有英国意识流代表作家伍尔夫的"重要瞬间"的意义,该概念"指在某一时刻当无数生活的原子被人的心灵捕获时引发的意识活动."[6]
这一瞬间主客相交,意识和记忆中的情感、思想、观念被激活,时间意味被强化.《触动》以"重要瞬间"展开艺术想象和架构.作品设定了契科夫时代一个普通家庭客厅和餐厅的场景.开场时六位演员似雕塑一样静止着,造型中透着季利安式的典雅,作品自老照片展开了时间的演进,具有深深的历史烙印感,像是一种追述,又仿佛在缅怀,由生活瞬间而引发历史线性重构.基于强烈的时间意味的"重要瞬间"唤起了编导的创作灵感,成为作品创作的触发点.
同时,时间形式成为作品的主题.季利安刻意放缓了整个作品的时间速率,以超乎常规的缓慢舞动不断挑动观众时间概念的视阈,这种强化将时间形式的意味凸显出来.作品中,随着天籁般的清脆敲击声,演员逐步苏醒.他们自始至终以近乎机械的极为缓慢的速度运动,伴随着趋于生活化的舞蹈语言,像是在举止优雅地攀谈,又像进行着略带傲慢的讲述,高贵的气度跃然于肢体的每一个细节,极缓的速度释放出的时间纵深感指向一种历史和文化的追忆.在此,时间已不是抽象存在,它具有了感觉和知觉的经验色彩,含有了情感、人格和自我统一性等理性成分,趋于一种独立的实体形式,空间意味逐渐淡出视角,时间形式成为主题.
三、作为作品结构的"时间"
《触动》中,时间既是主题,又是结构方式,季利安以"心理时间"掌控整个场景,将主观潜在"流动的意识状态"实体化."心理时间"是超越历史时间和自然时间的意识谱系,是人物动作的定位形式,不依赖外在世界,只属于人自身.依据其进行的艺术结构完全源自创造者自身的心理时间体验和生命感悟.在此基础上赋予作品将物理线性、不可逆性、一维性的时间做艺术性转换,使之成为交错的艺术时间,扩充艺术容量,化有限时间为无限.一方面,作品带有编舞家主观意识统辖的整体基调.大厅内六位演员分为三队,他们互相交流、接触、推搡、融合……,在类似电影慢镜头中,角色行为的缓慢和偶发的顿挫,营造了人们对于过往生活回忆般的朦胧感和片段性.在这带有强烈主观意识外化的意味中,人物的主体性和独立性被弱化,演员的个体存在被放置在一个整体的意识框架以内,他们性格和冲突所带有的个性意义被整体的"心理时间"氛围所裹挟.因此,欣赏作品,不会为人物的性格所牵动,也不会为人物的冲突而纠结,被给予的只是柏格森所言的"静观万象,体会一切"的心境.
另外,意识流动推动作品结构演进.《触动》就像是编导意识过程的展开,作品以静态场景开篇,而引发多个人物冲突,最后回归静态场景,这与伍尔夫的小说《墙上的斑点》有着几分相似.小说起于主人公看到墙上的斑点触发意识活动,重点在于意识活动的过程,收于斑点引发的意识活动的结束.虽然没有小说中意识流下各种情景的自由穿插,却仍有编者以意识结构作品的特征.舞蹈中,演员们逐个突破开篇凝固的造型,而成为流动的个体,他们慢慢移动,在自由的没有规约的日常动作中,上演着各自的喜怒哀乐.他们从静止到复苏、从个体的思绪到群体的纠葛都基于一种漫不经心,这种漫不经心是意识流动中的随意和自然:摇着摇椅,擦着餐桌,品着红酒,玩着扑克,读着小说……,不经意间热情拥抱,不经意间肉体冲突,不经意间女主角坐上两米高的门框……,六个人时分时合,转换搭配,多维冲突并置在同一时间场域当中,而场上发生的一切不带丝毫预设感,没有转换,没有过渡,跨越时刻秩序的随意拼贴,看似无序的场景中,一个个事件理所当然地摆放在台上,这种摆放正是意识流动中的呈现,是"心理时间"中的结构.开始和结尾都以相同造型的静态场景结束,仿佛整个作品过程仅仅是照片引发的意识流动,强化了意识流动结构作品的主旨。季利安将意识流文学的特质带入舞蹈创作中,借力文体本身时间意味的同时,由整体到局部,消解了时刻之间,当下、过去、未来之间的鸿沟,消弭了时间的刻有秩序,以"心理时间"将作品结构起来.
四、作为绵延的"时间"
在柏格森那里,"绵延"是时间的本质,作为其"心理时间"的核心概念,"绵延"是"流动的意识状态",意识中的记忆是其表现形式之一.艺术即为"心理时间"的"绵延".
在《触动》中,"绵延"体现为整体追忆的印痕.作品把照片引申为时间流,由"时间片段"触发的时间建构中,编者将记忆中远去的生活片段化为感觉引入当下,观者随之进入对于逝去岁月的缅怀,这是往昔的色彩,是意识范畴中记忆"绵延"外化的结果.在意识的追忆中,时间与生命同时同构,"绵延"展现于生命过程当中.季利安通过《触动》的艺术设计,将人引入深层的静谧中,让观者细细品嚼时间的过程,感受画面结构中的时间流淌.整体缓慢到几乎停滞的作品速率中,"心理时间"加大了生命个体的张力,演员与观众完全包裹于现时的时空激荡中,人转变成了冲突的存在,剧场上下弥散着高度的生命认同,在空灵而净化的时间意味中,欣喜、愤怒、冷峻、哀痛、热情、追逐……,交错与纠缠,挣脱与回归,在时而传出的犹如天外之音的清脆敲击声的烘托下,在者的心灵归入"绵延"不息的时间川流,眼前的场景演化成了生命涌现与生命体验的时间过程.在这里,时间并不是有别于生命的先验形式,时间即是生命,即为存在.
《触动》中,绵延最终在当下、既往、将来的重叠互渗、共生共存中幻化为永恒.这正是生命和时间"绵延"的极致.柏格森说:"如果我们将绵延视作融为一体的许多时刻,就像被线穿在一起似的,那么,不管这个被选定的绵延有多短,那些时刻的数量是无限的……这种绵延发展到极限便是永恒……一种生命的永恒……一种集中了全部绵延的永恒."[1]148作品中,日常短暂的生活片段被演员慢速的动作处理拉长,像《海浪》中水滴的落下,这种时限的拉伸包含了编导追求"绵延"中时间无限性的真意.他清楚:"时间是永远无法绝对测量的"①,瞬间也能化为永恒.作品首尾的造型几乎完全一致,只是由开场演员满台错落的立体感空间,转变为结尾演员台口处的平面感空间.这样的处理极富象征意味,演员好像从未运动过,只是变换了观看的视角,整个40分钟的作品过程仿佛只是观者意识当中瞬间流动和闪现的场景.这里,停滞与运动,缓慢与瞬间,有限与无限,过去与将来都难以割裂,共同归于心性,归于意识、归为时间与生命的"绵延".作品尾声,演员在乐池中将铺满剧场的一块白布不断拉向乐池,带着舞台上的家具移向台口,只有一名演员在舞台中后区迈向天幕,因脚下白布的移动她仿佛原地踏步,而家具却在不断地滑向台口,人与物不断远离,在整个场面中制造了"人"迈向久远的惊奇效果,这个神来之笔迈出了客观时间的有限性,奔向了"心理时间"的无限性.当观者沉浸于无限怅惘时,结尾一声清脆敲击将作品的时间意味推向"绵延"中的永恒.
结语
"第一次"既是追述,又含期盼;"最后"既有缅怀,又存向往.在时间的视阈中,"第一"也是"最后",它们消弭了绝对的意义,成为从头到尾、自始至终、无限"绵延"的永恒概念,共生于当下的"接触"中,共存于当下意识的波澜里,一瞬即成永久,昨时的回忆、今时的感触、明时的预想同生共存于《最后的第一次触动》.季利安和合作者在作品中,以时间的探讨为主旨,超越物理,展示了"心理时间"的潜能和张力,在时间和意识的自由流动中,高扬了人的生命主旨,摆脱外在走向意识"绵延"中的永恒自由.编导融"心理时间"意味于舞蹈中,单纯以时间为探讨核心和创作主旨,为日后舞蹈创作中,如何把控作品的时间形式提供了助益和参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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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刘荡荡.简论弗吉尼亚·伍尔夫的现代主义时空观[J].天津外国语学院学报,2004(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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