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白华那些“散步”美文,短小精悍,灵动别致,多是对文艺、人生等问题的感受和品评。那些看似松散随意的文艺批评蕴含着其独特的审美主义精神。
一、人生: 审美主义的缘起
青年时期的宗白华就提倡以唯美的眼光看世界,以艺术的态度对人生,后来,又热情地推崇晋人自由自在、任情率性的“审美化生存”。如果我们把这些作为宗白华的人生审美主义,那么 20 世纪 30 年代中期以降,所形成的代表宗白华美学成就的文艺审美主义则是其人生审美主义的后续或延展。
一般地说,审美主义( Aestheticism) 即指审美至上至纯的原则,审美主义者认为审美是艺术、人生的至上意义或价值,甚至是完善人格、改造社会的最后良方。中国的现代审美主义由王国维在研究康德、叔本华和尼采的同时开创的。
宗白华的审美主义体现为人生审美主义、文艺审美主义两个方面。
宗白华的人生审美主义可以从两个方面去理解,即“艺术人生”和“审美化生存”。有学者认为朱光潜的“人生美学”以情趣为纽带将艺术和人生连接起来,人生由艺术审美而免俗、情趣化、理想化、改造社会,从而获得提升,以“无所为而为”态度超脱现实的鄙俗和无聊。
〔1〕为解救青年的“烦闷”,改变人们“机械的”、“肉的”生活,宗白华于 1920 年主张“艺术人生”。
〔2〕在他看来,人们应有艺术的人生态度,人生过程像艺术创作过程一样,需要理想化、美化,以致协和、整饬、优美、丰富、有意义。因此,宗白华的“艺术人生”与朱光潜的“人生美学”相似,但,二者的差异是有的。朱光潜“一手抓住现实人生不放,一手抓住文学艺术不放,要将它们二者牵连起来,这不是让文学艺术去俯就现实人生,而是想叫现实人生去高攀文学艺术”,〔3〕现实人生要从文学艺术那里获得情趣,从而免俗。而宗白华的“艺术人生”却是要以艺术为楷模,来“化”人生为艺术品。具体来说有三个方面,其一,以唯美的眼光观世界,就是将世界上社会上各种现象,无论丑恶的美好的,还是龌龊的伟大的,都看做艺术品,这样,小己的烦闷就能停止,安慰和宁静就能在心中产生。这就是说,艺术美非关实际利害,艺术品中的丑恶素材往往不会引起人们烦闷,甚至因经过艺术技巧处理,反而变成美的,若人们自觉地与这丑恶世界污浊的利害保持着距离,就能以唯美的眼光在丑的现象中看出美来,在无秩序中看出秩序来,从而淡化人生由对丑恶世俗而生的厌烦。其二,提出“艺术人生观”,这是借生命哲学原理和艺术创造过程来推察人生生活是什么。艺术创造就是艺术家拿物质材料将内心不可思议的艺术冲动表现出来,使之成为优美的理想化的艺术品。生命创造也仿佛由一个有机的构造生命的原动力,贯注到物质中间,使物质成为有系统、有组织、有理想的生物。宗白华虽然提到“生命的原动力”,但“化”人生为艺术品的主体还应该是人自己。
其三,提出“艺术的人生态度”,就是人自己要在人生生活中悬一个优美的具体的理想,然后,把物质材料依这个理想去创造,让人生生活“化”为艺术。在这里,宗白华不是像朱光潜那样主张人生到艺术中去寻找理想、情趣或美来进行人生艺术化,而是主张在理解艺术创造和生命创造过程相似的前提下,拿创造艺术品的方法来创造艺术式的人生。我们称它为“艺术人生”。
宗白华的“艺术人生”是观念性质的,他的“审美化生存”就是其实践性的人生审美主义。“审美化生存”,一方面是指他以生命体验的方式去发现自然和艺术中的美,另一方面是指他对晋人“审美化生存”的深切体验和热情认同。宗白华美学以“散步”着称,不是产生于逻辑推演和概念的编织,而是来源于身体力行审美实践,他早年留学欧洲,就饱览了许多异域经典艺术品,如罗丹的雕塑,德国的音乐、意大利的建筑、雕刻、绘画。而且,这一时期,他还创作了大量“流云小诗”。关于中国传统美学,他对书法有兴趣,很喜欢欣赏碑帖,他关注出土文物,喜欢并收藏一些传统绘画、雕刻。
〔4〕他还主张人们走出书房,仰看秋叶震颤,俯看白云青天倒影的荡漾,在大自然中寻找美。正如叶世祥教授所言,“终其一生徜徉于艺术宫殿之中摩挲研习各类艺术品,这本身才是宗白华先生散步美学的最为精彩之处! 他不需要到现实人生之外去寻求审美救赎之途,这种“美学散步”本身就是他最为现实的艺术化人生。”
〔5〕宗白华对晋人“审美化生存”之理想状态持赞赏态度,晋人的“审美化生存”简直就成了他的生存理想。概括地说,宗白华关于晋人“审美化生存”的体认有以下几个方面,其一,追求个性和精神自由,晋人生活的时代,汉代的礼法束缚已经被解脱,知识分子可以不必顾虑礼法,而直接欣赏人格之美,于是出现人物品藻,而这些人物品藻多半以自然之美来譬喻人格之美,如以“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清风朗月”等为理想的美的人格,这应该是生活中非常美妙的事情。晋人生活在品藻人物盛行的时期,而品藻人物的表述往往成为中国美学的概念。“支道林放鹤”之事显示晋人酷爱精神自由,并由人及物,这是精神的真自由,真解放。其二,耽美于山水与艺术之中,晋人善于发现自然山水之美,以虚灵的胸襟,玄学的体会,表里澄澈,一片空明,建立最高的意境,而这甚至成为后世的画境,以行草书法表现“事外有远志”、不粘滞于物的自由神韵,他们艺术的理想就是雅,绝俗。其三,神游于文化社交之中,晋人以他们意趣超越,深入玄境,进行“竹林之游”、“兰亭禊集”等高级文化社交,谈吐措辞隽妙。最后,把玩“现在”,超脱无为,晋人体味刹那间的丰富和充实,以“无所为而为”的态度,不在于外在的目的,将价值寄于过程本身。
〔6〕宗白华对晋人审美化生存的体认,所抱之愿望正如查尔斯·泰勒所言: “如果有必要,我们想让未来恢复过去,使之成为具有内涵或目的生活叙说的组成部分,使之成为一个有意义的整体。”
〔7〕20 世纪前半期,包括宗白华、朱光潜在内,关于人生( 或人格) 与审美( 或艺术) 的论述各有角度,梁启超在《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一文中认为,新小说对启蒙新国民精神有重要意义; 王国维在《孔子之美育主义》中建立无希望、无恐怖、无内界斗争、无利害、无人无我的超越性的人格; 蔡元培发表《以美育代宗教说》,认为纯粹之美育,可陶养人之感情。对照之下,宗白华的人生审美主义不仅体现为以艺术创造的方法去“化”人生的“艺术人生”理念,而且还体现为他“审美化生存”的实践努力上。
1944 年,宗白华发表的代表作《中国艺术意境的诞生》( 增订稿) 对其审美主义进行一次系统的建构,认为人与世界接触产生五种境界,即主于利的功利境界、主于爱的伦理境界、主于权的政治境界、主于真的学术境界、主于神的宗教境界,此外,他特别提出介于后二者之间的主于美的“艺术境界”。
〔8〕也就是说,审美是人生存于世界的基本意义之一,而且,处于人生坐标较高的位置。“艺术境界”就是赏玩宇宙人生的色相、秩序、节奏、和谐借以窥见自我心灵的反映,或创形象为象征,使人类心灵具体化、肉身化。
〔9〕这样,宗白华将人生、自然和艺术以审美为纽带连在了一起: 人生要在对自然、艺术审美的状态中生存或“艺术化”,这是他的人生审美主义; 而实践人生审美主义就要品味自然或艺术之美,宗白华主要通过品味传统艺术来实践,因此,我们称之为文艺审美主义。
作为宗白华审美主义的主体,其文艺批评( 品味) 所显示出来的文艺审美主义精神,实质上就是老庄式的“体道”精神。人生在体道中生存,因此,宗白华的人生审美主义特别是其中的“审美化生存”是其文艺审美主义的缘由。
二、体道: 审美主义的内涵
“道”在道家那里是一个具有形而上品格的哲学范畴,意指万物本原或其运行的规律,万物有名,而道无名,无名的道衍生出有名的万物。
如此抽象的“道”,怎么就成为审美的对象了呢? 如宗白华所言,中国传统艺术的审美关照方式与西方有别,西画审美遵循透视法,艺术家( 或观赏者) 立于一个定点,从一个角度构建起由近而远的立体空间,而中国传统画家( 或观赏者) 从全体俯视部分,以心灵的眼睛笼罩全景,以小观大,如观假山。审美者仿佛于空中流动飘瞥,上下四方,一目千里,“身所盘桓”,“目所绸缪”( 宗炳《画山水序》) ,俯仰自得地关照全副宇宙画面,“无往不复,天地际也”( 《易经》) 。也就是说,对中国传统绘画的关照之始,审美者的心灵就处于自由自在的“游”的状态。
进一步,宗白华认为中国传统艺术空间是以音乐舞蹈为感觉范型的。这样,人“游”于其中定会妙趣横生。他认为西方艺术以建筑雕刻为空间感型,中国传统艺术却以音乐舞蹈为空间感型。那么,他这里的音乐舞蹈究竟有什么样的内涵呢? 气韵生动是也。“中国画的主题‘气韵生动’就是‘生命的节奏’或‘有节奏的生命’”,“伏羲画八卦,即是以最简单的线条结构表示宇宙万相的变化节律。后来成为中国山水花鸟画的基本境界的老、庄思想及禅宗思想也不外乎于静观寂照中,求返于自己深心的心灵节奏,以体合宇宙内部的生命节奏。”
〔10〕这里有两点是关键,其一,柏格森的“绵延创化”论认为人可以直接体验自己心意绵延创化来推测大宇宙的真相,中国《易经》认为万物均由阴阳二气化生,都是一种“气积”,受此二者的影响,宗白华认为,大自然的不可思议的活力推动着无机界进入有机界,又由有机界进入人的生命和精神。这种活力就是宇宙世界的背后运行着的阴阳流转的“大道”( 即指“气”,为论述指称一致,在这里,我们将中国哲学史上出现的关于宇宙本原的“道”、“气”“阴阳”、“太极”等概念统一为“道”) ,这“大道”就是一种有生命的节奏、有节奏的生命,生生而有条理,也即“气韵生动”。而“舞”是最适合用于传达物质的对象与精神的自我在艺术空间里自由往来的表征范型,因为它既蕴含艺术的韵律、节奏、理性又蕴含生命的旋动、力量、热情,它是艺术的根本状态,也是宇宙创化过程的象征。中国自古就有“大乐与天地同和”,音乐与舞蹈在节奏方面具有相同之处。这就是中国艺术空间的音乐舞蹈感型的内涵。因此,中国传统艺术的审美,最终就是对“道”的体验。其二,引文后一句道出了这种体道式的审美实现过程: 就像八卦以最简单的线条暗示宇宙万象的变化节律一样,中国艺术往往通过朴素的线条或画面暗示老庄、禅宗的思想,而这启发着审美者体悟自己心灵深处的生命节奏与宇宙生命节奏的相通与一致。
这样,个体精神与天地大化就接通了,这不仅让人感到“体道”的妙趣,而且由于精神上获得了宇宙般的视野,个体进一步融入天地宇宙,天人合一,达到无限,超越“小我”获得“大我”或“忘我”的境地,并由此获得无所依凭的大自由,进入至乐的境界。在庄子那里,大鹏顺乎万物本性,超越有限而融入无限,列子能御风而行。至人、神人、圣人能凭自然之性,应六气之变,游于无穷之中,他无己,无功,无名,与道合一,而获得纯然的快乐。
徐复观认为“庄子之所谓道,落实于人生之上,乃是崇高的艺术精神; 而他由心斋的功夫所把握到的心,实际乃是艺术精神的主体。由老学、庄学所演变出来的魏晋玄学,它的真实内容与结果,乃是艺术性的生活和艺术上的成就。”历史上的大画家、画论家,所达到的境界,常不其然而然的均为庄学玄学的境界。
〔11〕中国的纯艺术精神,是由老庄哲学思想系统导出。冯友兰从中国哲学的角度认为,由于道家追求心灵的自由流动,视自然为最高理想,给了艺术家无穷的灵感,中国许多杰作表现了对自然山水的关照,对天地大美的的感悟,体现超越于自然和人生之上的妙道。而有些中国诗歌的境界,正是道家所追求的最高精神境界。
〔12〕这启示我们,在以传统艺术为主酝酿形成的宗白华的审美意识里,审美妙悟之境和老庄哲学体验之境是相重叠的境界。但,我们要问,“体道”毕竟是哲学的“本分”,怎么就成了审美的根本了呢,在何种意义上,“审美”能成为“体道”呢? 徐复观在其名着《中国艺术精神》里也思考了这个问题,他分角度分析,认为我们只从观念上去把握庄子的“道”时,它便是思辨的,形而上的,但当我们领悟了庄子把道作为人生体验和其体验的陈述时,这就完全是艺术精神。
〔13〕这便是说,这里的体道到底是艺术精神还是哲学思辨,就决定于关照者所选取的角度,这种说法在理论上是可行的,但实际中不可能存在两种角度,因为道家、“周易”等原创者已经给后人提供了“体道”的范型( 如逍遥游、生生之谓易) ,毋宁说,其后的传统艺术审美之体道,与哲学之体道是一致的,它既是哲学的又是审美的,具有“宇宙诗”性质。哲学的“宇宙诗”概念来源于德国哲学家朗格,宗白华赞同“宇宙诗”概念,认为图画美术是一种直接表示宇宙意想的器具,哲学用文字概念写出宇宙意想。
〔14〕他从哲学中觉得宇宙的真相最好用艺术表现,纯粹的名言并不能写出宇宙真相,因此,他认为最真确的哲学就是一首“宇宙诗”,而他自己将来的事业就是加入这首宇宙诗。
〔15〕因此,在宗白华那里,无需刻意将艺术审美与哲学体悟加以区分。
由此,“宇宙诗”可以将取材于中国古典文艺的宗白华审美主义精神与中国老庄哲学,交集于体道之境。它具有“逍遥”的精神特质,逍遥蕴含着大自由和终极快乐,而这既是中国传统文艺最高审美境界,又是老庄哲学人生体道最深层次。以“逍遥”为中介,形成“审美→逍遥←体道”的通道。有鉴于此,我们说宗白华的审美主义的内涵,实质上是“体道”。
三、妙悟: 审美主义的特征
在宗白华那里,审美就是体道,那么“体道”是如何实现的呢? 这要涉及到宗白华审美主义的特征了。与王一川教授主张宗白华审美主义的思辨性特征不同,我们认为宗白华的审美主义以妙悟为特征。
王一川教授认为中国现代审美主义有两个西方源头: 思辨式审美主义和日常式审美主义( 即通常所说的“唯美主义”) 。前者从思辨角度阐释美学问题,强调审美对于文化、社会、人生的重要意义,康德、席勒、黑格尔、谢林是其代表。后者以前者为基础,强调审美要成为现实生活、艺术实践,如突出艺术本身的自为性,主张“为艺术而艺术”,身体力行地追求日常生活的审美化,王尔德、佩特和戈蒂耶是其代表。〔16〕这两个源头对中国现代审美主义的代表性影响,分别体现在宗白华和周作人身上。〔17〕这也就是说,宗白华的审美主义以思辨性为特征。
但我们认为宗白华的审美主义既不完全是思辨性的,也不完全是日常感性的,而是介于二者之间的直觉式的把握,我们结合宗白华美学与中国古代美学的关系,称之为“妙悟”。诚如王一川教授所说,宗白华对 17 岁时在上海和青岛两地诗意生活的回忆充满着浪漫情调,那时,宗白华心情明朗、愉快、天真,佛理投合着哲学冥思,庄子、康德、叔本华、歌德的思想在他的心灵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响,喜欢“王孟”的诗,尤其是王摩诘清丽淡远的风格。回忆中,宗白华提及了“高朗清远”、“出世”、“琪目静听”、“佛理境界”、“哲学冥想”、“清丽淡远”等词语,也提及了《剑南诗钞》、《华严经》、庄子、康德、叔本华、歌德、王摩诘等中外人物及其作品。
〔18〕这里,宗白华的风格显然有别于周作人自由闲适享乐式的感性特征。但,他也并没有像康德、黑格尔那样以思辨的方式去阐释那些术语,评价那些哲学家、诗人和他们的作品,更没有通过逻辑推理到彼岸世界去寻求美本原。他只是说那些术语、人和作品对他的心灵、精神影响大,回味中那些思想和人物让人感到欣喜和美妙。因此,将宗白华的审美主义冠以“思辨式”是不准确的,它应该介于“思辨式”、和“日常感性式”之间。
我们不妨将宗白华的审美主义与思辨式审美主义、感性的“唯美主义”对照一下。早期具有思辨抽象风格的美学家是柏拉图前其美学家们对美学问题进行思考、归纳,均以事物的自然属性或对人的效用为美的本质,如“美在和谐”( 毕达哥拉斯) 、“美在效用”( 苏格拉底) 等。柏拉图抽去现实世界具体美的事物,在其哲学的理念世界里探求“美的理念”( “美本身”) ,以此为美本质。康德以其先验哲学为基础,认为美感是人主观先验的情感,源于人先验的审美判断力的运行。西方的美学思考自古就建立在抽象的概念、周密的判断和严密的推理基础之上,形成形而上的思辨传统。而强调艺术形式的“唯美主义”主张重视艺术本身,追求艺术的纯美,把艺术从生活、道德、理性、功利中分开,成为独立的创造。
“唯美主义”的代表人物王尔德认为对于艺术来说,形式高于一切,没有具体内容的装饰形式是最高的,生活内容应该成为艺术形式的材料,经过形式的加工而成为纯美。他认为艺术与自然的关系是自然摹仿艺术,而不是通常所说的艺术摹仿自然,人生是不完美的,丑陋的,艺术不应摹仿它,只能拿它为材料去创造美的形式。他甚至在生活和社交中以奇异的穿戴和机智俏皮的谈吐展示自己的唯美主义。可见,“唯美主义”倾向感性。
而宗白华的审美主义既不倾向抽象的思辨性,也不倾向感性的形式,而是“带着情感的直观把握”,〔19〕顺承中国艺术精神,主张“于空寂处见流行,于流行处见空寂”,“唯道集虚,体用不二”。
〔20〕中国画以“气韵生动”( “生命律动”或“道”) 为对象,应“以笔法取物之骨气”( “骨法用笔”) ,因此,谢赫把“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经营位置”等问题列在三四等位置。
〔21〕宗白华所重视的传统艺术,舍形取神、轻写实重传神是其最基本的特点。在中国传统艺术家那里,西方艺术的形式、色彩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中国传统艺术是要以笔墨造就一个体合着宇宙生命的音乐性的境界,甚至要在画的空白处充溢着虚灵的道。作为中国艺术精神和宗白华审美主义的源泉的老庄哲学是反对形式的。老子说,“五色令人目盲; 五音令人耳聋; 五味令人口爽”( 《道德经》第十二章) ,他所提倡的是在“致虚极,守静笃”( 《道德经》第十六章) 的状态下对万物之道的体悟。庄子认为,“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 《庄子·知北游》) ,庄子对情感持否定态度,“哀乐不能入”( 《庄子·养生主》) ,“哀乐不易施乎前”( 《庄子·人间世》) ,主张“不以好恶内伤其身”( 《庄子·德充符》) ,他认为人后天的不自然的喜恶哀乐的情感对人有害,不如在上天给予的自然中,去除杂念,体悟天地间无形的大美和至乐。
建立在传统艺术经验、审美理论和思想文化底蕴之上的宗白华的审美主义,表现着诗性的妙悟特点是必然的。“啊,诗从何处寻,在细雨下,点碎花花声!
在微风里,载来流水音! 在蓝空天末,摇摇欲坠的孤星! ”
〔22〕这是宗白华的一首小诗,毋宁说是他对于美的源泉的思考,答案是自然蕴含无穷的美,但,宗白华却是用优美的诗句来表达。“在这一片虚白上幻现的一花一鸟,一树一石,一山一水,都负荷者无限的深意,无边的深情,万物浸在光被的神的爱中,宁静而致远。
深,像是在一片和平的梦中,给予观者的感受是一澈透灵魂的安慰和微妙的领悟。”
〔23〕这段话没有一个抽象概念,有的是一个个具体的意象和情感,然而却潜蕴深厚的内涵,让我们去体悟这“幻现”和“深”的玄妙。“然而尤其是舞,这最高度的韵律、节奏、秩序、理性,同时是最高度的生命、旋动、力和热情,它不仅是一切艺术表现的究竟状态,也是宇宙创化过程的象征。”
〔24〕这里宗白华将自己对艺和道的深奥关系的体悟直接表达了出来,他虽未作理论思辨,甚至也未解释其中的各个概念,但我们能直觉到其中充满生命节奏的灵境。
宗白华对妙悟是自觉的。他认为禅学发展到成熟阶段,各种形式的言说就没有必要了,“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真如世界就存在于人世间的现象之中。
〔25〕这就是说禅学的高级阶段可以由现象直接体认本体,这就是禅学所说的“妙悟”。“妙悟”概念最早出现在后秦僧肇的《般若无名论》: “玄道在于妙悟,妙悟在于即真”,后经唐代画论( 李嗣真、张彦远) 、宋代诗论( 严羽) 发展成为一个重要的中国美学概念。结合上文,可见庄子哲学的体道、中国艺术的内核、禅学的妙悟是相通的。宗白华非常自觉地将妙悟作为中国艺术审美的最高层次的途径: “艺术家经过‘写实’、‘传神’到‘妙悟’境内,由于妙悟,他们‘透过鸿蒙之理,堪留百代之奇’”〔26〕。
通过与思辨式审美主义、感性的“唯美主义”对照,我们认为以传统艺术经验、审美理论和老庄、佛学思想文化底蕴为基础的宗白华审美主义是一种妙悟式的审美主义。
四、结 语
宗白华的审美主义建构是自觉的,他认为审美是人生境界之一,并处于人生坐标中较高的位置。其人生审美主义主张用艺术创作的方法去创造艺术式的人生,在观赏体验自然和艺术的审美状态下生存。特别地,晋人追求个性和精神自由,沉溺于山水与艺术之中,经验“竹林之游”、“兰亭禊集”的风流雅事,几乎成了宗白华的一种审美化生存的理想。循着审美化的生存理想和“艺术人生”主张,宗白华沉浸于“体道”本质的中国传统艺术审美的品味之中,以区别于理性思辨和感性经验的直觉妙悟方式去感悟天地间的大自由、终极快乐,去领悟艺术的气韵生动的内核。宗白华的这种文艺审美主义体现于其文艺批评之中,成为其审美主义精神的主要部分,因此,我们说,宗白华的审美主义以人生为缘起,以体道为本质,以妙悟为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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