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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析朱熹的文艺批评思想(2)

来源:学术堂 作者:韩老师
发布于:2015-12-23 共7123字

  朱熹在对书画、音乐的批评中一直秉承这种自然为上的创作观,认为这是由本根之“理”使然。如他评论伏羲画八卦,虽然是极简数笔,但是穷尽天下万物之理。基于此,他认为“理”即存在并支撑于绘画的创作中,“握管濡毫,伸纸行墨。一在其中,点点画画。放意则荒,取妍则惑。必有事焉,神明厥德”[6]( P3993)。此中所谓“一”即指“理”,“点点画画”即是形式笔墨,有“理”之支撑,通过笔墨形式的塑造,则会有气脉贯通,神韵流荡。

  画之如此,书法亦然,都是根源于理,朱熹认为仓颉造字是本于“理”,基于“理”之所当然,字从“理”中流出,“流”字显示出朱熹对本于“天理”而出的自然性的强调。依于此,朱熹提出“写字不要好时,却好”[5]( P3337)的创作理念,这与苏轼“无意于佳乃佳尔”的思想有异曲同工之妙。朱熹认为音乐本于自然,他说: “礼乐者,皆天理之自然。节文也是天理自然有底,和乐也是天理自然有底。”[5]( P2253)“礼乐”本于“理”之自然,“律吕乃天地自然之声气”,“向见一女童,天然理会得音律,其歌唱皆出于自然,盖是禀得这一气之全者。”[5]( P2349)朱熹这里提出了音乐的本体论问题,音乐乃天地自然之气,这意在表明音乐本身之自然性,而孩童禀赋这种自然之气,其歌唱自是一任天然。这里,朱熹的赞美既是关注到演唱主体,即天真烂漫的孩童这一形象,又关注到其歌唱的自然性,这说明朱熹对音乐自然性的强调和欣赏态度。

  朱熹在文艺创作上既强调法度,又有对自然的坚守,表面上看似乎颇为矛盾,但从根本上来讲二者并不抵牾。朱熹的法度是指要合乎“天理”之根本,这本身即是自然而然的当然之则。因此,法度即自然,自然即法度。朱熹在评邵雍的书法时也表达了这种观点: “康节先生自言大笔快意,而其书迹则谨严如此,岂所谓从心所欲而不逾矩者耶?”[6]( P3932)在朱熹看来,文艺创作是根源于“理”,出乎于心,自然而然,但合乎法度。

  四、“得意妙神,以寄真赏”之鉴赏观

  朱熹主张艺术鉴赏要以“意”和“神”来把握作品,鉴赏者要领悟创作者之精神意趣,“须要自得言外之意始得。须是看得那物事有精神,方好。若看得有精神,自是活动有意思,跳踯叫唤,自然不知手之舞,足之蹈。”[5]( P2755)朱熹明确提出欣赏作品要得其言外之意,要领悟悦动人心的审美旨趣。

  在“形神”上,朱熹更加推崇神韵,如在《跋东方朔画赞》中谈道: “平生所见东方生画赞,未有如此本之精神者。笔意大概与贺捷表、曹娥碑相似,不知何人所刻,石在何处,是可宝也。”[6]( P3954)赞赏此画能够“本之精神”.朱熹的《题画卷·吴画》评论道: “妙绝是生笔,飞扬信有神。群仙不愁思,步步出风尘。”[7]( P320)将吴画人物飘然出尘之神气风韵评点出来,通过朱熹这一评点使读者似乎看到了吴画中神仙的道骨仙风。

  朱熹所谓“神”是从“理”和“气”之本根层面进行定位的,他认为“神”即“理”,是气之精英从生命内在发越出来的,自然超越于形器之表。“神”的特点是“妙”,所以从作品中要抓到这“神”就要体会到其妙处,这样,捕捉作品之“神”的过程也就成为体悟其“妙”的过程,是心灵的契合与悟解。钱穆曾解读朱熹之“神”: “理附泊在气而不可见,属形而上。神则是气之发出光彩处,是就形而下说也。以能比迹,固可谓之形而上,以神比理,则犹是形而下。或可谓理是宇宙之本体,神则宇宙之化工,即所谓良能也。”[1]( P299)钱穆认为“神”即是宇宙之本体“理”的发见流行、妙化万物者,所以称其是“良能”.也就是说,“神”是源自宇宙本体而呈露出来的宇宙万物内在的精神生命,它虽不可见,但可妙悟领会。朱熹以这种“神”来解读品评艺术作品,正是触及到艺术作品深处,以彰显艺术主体之精神。

  朱熹进而提出了“真赏”说。“米老《下蜀江山》尝见数本,大略相似,当是此老胸中丘壑最殊胜处,时一吐出,以寄真赏耳。苏丈粹中鉴赏既精,笔语尤胜。顷岁尝获从游,今观遗墨,为之永叹。庆元己未三月八日新安朱熹仲晦父。”[6]( P3963)那么,何谓“真赏”? 朱熹的“真赏”思想首先包括“图真”的一面,也就是对所绘物象的真实呈现,如《跋唐人暮雨牧牛图》云: “予老于农圃,日亲犁耙,故虽不识画,而知此画之为真牛也。彼其前者却顾而徐行,后者骧首而腾处,目光炯然,真若相语以雨,而相速以归者,览者未必知也。良工独苦,渠不信然! ”[6]( P3907)这其中就有对“形”的赞赏。朱熹也曾经参与“雪中芭蕉”的讨论,但他对王维是持批评态度的。“雪里芭蕉,他是会画雪,只是雪中无芭蕉,他自不会画了芭蕉。人却道他会画芭蕉,不知他是误画了芭蕉。”[5]( P3287)朱熹此评不仅批评了王维此画不问四时,也批评了沈括等人对王维的肯定。这也反映出朱熹对此画并没有完全领悟,还停留在“图真”层面,其品评自然要稍逊一筹。

  “真赏”之鉴赏观另一个层面即是对作品“神”的把握,这也是朱熹一再强调和重视的层面,他认为只有把握住作品之“神”才能“真为我有”.“盖尝闻之先生君子,观浮图者,仰首注视而高谈,不若俯首历阶而渐进。盖观于外者虽足以识其崇高钜丽之为美,孰若入于其中者能使真为我有而又可以深察其层累结架之所由哉?”[4]( P1719)朱熹以观赏“浮图”为例提出自己的鉴赏观,他认为要真正领悟作品,首先不能只停留在“关于外者”,也不能停留在“美”的层面,而是应深入其中,真为我有,即深入到作品之生命内在,从而感知、领悟、觉解这一生命,实现观赏者和观赏对象之间的生命交流。这样,艺术家之作品才能契入观者灵府,观者从而得到鉴赏之快慰。朱熹曾指出,观赏咏歌舞蹈要体会其动荡血脉流通精神之处,而不能专靠义理去研究,要“熟看得,待浃洽”,也就是要进入到作品深处,得其意、妙其神,待透彻明白、融会贯通,自会有全身心的愉悦感。

  五、“观乎德性”之价值观

  朱熹认为文艺作品根源于“理”,那么道德价值就成为其批评的重要标准,他在对诗歌音乐和书画的批评中,都强调了其德性价值的一面。

  朱熹在品评《诗经》时论到: “诗,古之乐也,亦如今之歌曲,音各不同。”[5]( P2066)朱熹非常重视《诗经》中乐的功能,认为《诗》之吟咏讽诵自然足以感发善心,并能验风俗之盛衰,见政治之得失。由人心之善到德政之仁,这成为朱熹音乐批评的进路。朱熹曾论到音乐美善的问题,“美者,声容之盛。善者,美之实也。舜绍尧致治,武王伐纣救民,其功一也,故其乐皆尽美。然舜之德,性之也,又以揖逊而有天下; 武王之德,反之也,又以征诛而得天下,故其实有不同者。”[2]( P92)“或问韶、武善美之别。曰: 只就世俗论之,美如人生得好,善则其中有德行耳。以乐论之,其声音节奏与功德相称,可谓美矣,善则是那美之实。”[5]( P636)朱熹沿着孔子对乐之美善的品评展开,虽也关注到音乐本身的声容之美,但最终还是将美归之于善,音乐之美是声音节奏要与功德相称,善才是美之实。孔子之“尽善尽美”的美善合一思想在朱熹这里,几乎是被“善”所垄断,不过,“善”既是“美之实”,那么“善”自然也是美的,这样,朱熹又为道德的“善”赋予了“美”的品性。因此说,朱熹的美善关系是以“善”为本根的美善合一思想。

  朱熹对书画的品评同样落实到德性价值,因此往往是从其作品看其人品,可以说,在朱熹的思想中,艺品即人品,“吴生之妙,冠绝古今,盖所谓不思不勉而从容中道,兹其所以为画圣与”[6]( P3955)。认为吴道子绘画之所以能冠绝古今成为画圣,是因为其能够“不思不勉而从容中道”,这是以《中庸》之圣人标准来评价吴道子作品,显然是从其人品来定位其作品。

  朱熹主张“持敬”“主静”的修养工夫,在艺术上他同样欣赏具有“静气”的作品,反对那种过于忙躁的创作。朱熹曾对王安石和韩琦的书法评论道: “张敬夫尝言平生所见王荆公书,皆如大忙中写,不知公安得有如许忙事。此虽戏言,然实切中其病。今观此卷,因省平日得见韩公书迹,虽与亲戚卑幼,亦皆端严谨重,略与此同,未尝一笔作行草势。盖其胸中安静详密,雍容和豫,故无顷刻忙时,亦无纤介忙意。

  与荆公之躁扰急迫,正相反也。书札细事,而于人之德性,其相关有如此者,熹于是窃有警焉,因识其语于左方。”[6]( P3957)朱熹将二者的书法进行比较,称赞韩琦的书法安静和豫,而王安石的作品恰恰相反,充满了忙躁感,朱熹并依此来警醒自己与他人。

  朱熹对苏黄艺术风格虽颇多微词,但又极为赞誉其作品中透脱出来的人品,如在给苏轼《枯木怪石图》的题跋中言道: “苏公此纸出于一时滑稽诙笑之余,初不经意,而其傲风霆、阅古今之气,尤足以想见其人也。”[6]( P3971)他从绘画中看到的是苏轼流露出的傲骨英气。在《跋东坡帖》中言道: “东坡笔力雄健,不能居人后,故其临帖物色牝牡,不复可以形似校量。而其英风逸韵,高视古人,未知其孰为后先也。

  成都讲堂画像一帖,盖屡见之故,是右军得意之笔,岂公亦适有会于心欤?”[6]( P3964)这里,朱熹从苏轼的作品中看到了其“英风逸韵”,因此对苏轼给予了很高的评价,甚至认为其能够超越古人。对黄庭坚的作品,朱熹不以工拙笔法来论,而是从其“老笔”中读到了黄庭坚的“忠贤流落”,笔之“老”恰是人生寥落中人之品行的坚守。从中可见,朱熹对艺术世界的评点是深入到作者的人生世界中,掘发人之德性的光亮,可以说,朱熹的艺术世界是人之德性的世界。

  朱熹的文艺批评思想彰显着对自身生命和艺术精神的理解,“不是胸中饱丘壑,谁能笔下吐云烟”,自身生命虚静而明才能有萧散绝尘之作。他批评“今人”尽命去奔做,心里闹,不虚不静不明不识,虽有百工技艺之精也是枉然。他主张文艺创作“未必要人看”,文艺生命的存在不是以外在为最终目的,这一思想之于当下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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