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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粤剧《六祖惠能》谈粤剧的发展历程

来源:未知 作者:学术堂
发布于:2014-05-09 共2726字

  肉吃多了,就想吃点五谷杂粮。才子佳人戏看多了,就要看看和尚。所以我看《六祖惠能》,觉得很有意思。去年九月在中山纪念堂隆重演出的粤剧《六祖惠能》,并不是给才子佳人解腻的,而是在六祖圆寂1300年,广东粤剧人向六祖致敬的。此剧虽在服装设计、情节安排、思想深度上尚待改善,但未尝不是一种新题材粤剧的开端。更可贵的是,这种创新,是建立在极大尊重传统唱腔、排场、名剧名段的基础上的。不是时下以说代唱、以华服代身段的新戏种。这是六祖的正气。

  粤剧《六祖惠能》讲述了惠能从出生到升坛讲法这“半生”的故事。有观众好奇,为什么没有演到圆寂呢?尤其是去过韶关南华寺的观众,恨不得亲眼看着惠能在台上变成金身。全剧结束,观众有点意外,这就看完啦?观众的不足感与剧情的单薄有关系,但对于一出新剧来说,意犹未尽总比画蛇添足好。

  况且佛家只有住往,没有岁月,半生即此生。惠能出生便有慧根,长大一心向佛,往湖北东禅寺苦修。惠能作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五祖弘忍识其非凡心性,向他传授衣钵,并渡惠能过江,躲避夺位者的加害。惠能在广东怀集山林潜修,教化众生。随后来到广州法性寺(今光孝寺)剃度落发,升坛弘法。惠能初到法性寺随口吟念的“既非风动,亦非幡动,是仁者心动”,成为禅宗“即心即佛”理念的经典思想。六祖圆寂前,唤众僧围坐,口占《真假动静偈》:“有性即解动,无情即无动。若修不动行,同无情不动。若见真不动,动上有不动。不动是不动,无情无佛种。”老百姓喜欢惠能,因为惠能没有四大皆空的那种无情面目。无情并非真无情,而是情之所切,已没有一切障碍。对于惠能传奇的一生,此剧基本编织出了大框架。演员唱功了得,尤其是主演邓志驹和饰演五祖弘忍的黄少飞,都很压得场,是近年粤剧演出中久违的好声腔。然而六祖一生毕竟太丰富,与其真实的经历相比,剧情不免简单粗糙,亦难及那部奇妙的《六祖坛经》的智慧之光。

  初期粤剧表演的锣鼓声中,有一种平定江山的气势虽有不足,但粤剧《六祖惠能》在题材上,仍让观众眼前一亮。粤剧作为自成一体的地方戏有百余年历史,流行过不同的剧目。清代乾隆年间,琼花会馆初立,红船子弟皆习“江湖十八本”。此时粤剧仍以官话演唱,唱本多与京昆班雷同。

  十八本戏名各带一个数字,涵盖了时兴的各种题材。只要练好十八本,戏班就能搭台唱戏走江湖了。由于年代久远、戏班众多,十八本剧目流传至今也是众说纷纭。有学者根据残存的史料及老演员的回忆,并借鉴其它戏种,整理出不同版本的粤剧江湖十八本。即《一捧雪》、《二度梅》、《三宫堂》、《四进士》、《五登科》(有指《五台山》)、《六月雪》、《七贤眷》(有指《七擒孟获》)、《八美图》、《九更天》、《十奏严嵩》、《十一辆铁华车》、《十二金牌》、《十三岁童子封王》、《十四国临潼斗宝》(有指《十四载再世姻缘》)、《十五贯》、《十六面铜旗阵》、《十七年马上王》、《十八路诸侯》。

  从这些最早的“教科书”不难看出,早期粤剧演出的内容主要为忠臣良将、奇案冤案、沙场传奇,有不少热热闹闹的武打戏。锣鼓声中,有一种平定江山的气势。最受欢迎至清代同治年间,八和会馆成立,粤剧进入繁盛时期,兴起“大排场十八本”。这十八本没有数字游戏,剧名常带人物名。粤伶熟习一两出,就可在戏班担正印。《寒宫取笑》、《三娘教子》、《三下南唐》、《五郎救弟》、《平贵别窑》、《金莲戏叔》等“大排场十八本”,多为民间传说,有不少改编自广府木鱼书。粤剧故事从人与天地、人与家国的关系,更多地转向人与人的关系。“大排场十八本”开始出现细致的角色分类,是粤剧行当的雏形。小武、花旦、小生、正旦、公脚、武生、总生七大行当,在这十八本中均有范本。

  同治年间还有一个稍晚出现的“新江湖十八本”,不如前两个十八本那样获得公认,不列举。值得一提的是改编自木鱼书的《金叶菊》,为着名苦情剧。当时流行一句话:“要想哭,就去睇金叶菊。”观众看到“念家书”一段,早早就把手帕掏出来了。以《金叶菊》为代表,“新江湖十八本”不乏长篇悲情故事,如寡妇抚儿、错配鸳鸯、烈女沉冤、痛失天伦等凡人家的悲欢离合,相当于现在的“催泪家庭伦理剧”,最受女戏迷欢迎。

  再美的情爱演到烂熟,都是艺术的藩篱由于女戏迷增多,从光绪末年开始,男女私情戏渐成主流。民国报纸曾调侃粤剧,无非是“私定终身后花园,公子落难中状元”。又说某人因情招祸,必被神仙所救并大富大贵,报完仇,抱美人。如有女子上山扫墓,必被贼人劫走。贼人必有一妹。数年后女子初恋情人必中状元,必来复仇,救回美人,一并带走贼人之妹。剧情落入俗套,就成了藩篱。为吸引观众,戏班一度加入色情与恐怖元素,有讲古代淫妃的,有讲杀人取心的,骇人听闻,无异于饮鸩止渴。

  事实上,观众并不买账。违背传统戏剧审美的戏,是没有生命力的。爱情看腻了,色情太低俗,只好看古人、看神话。20世纪二三十年代,神话剧和历史剧兴起,借寓言或历史事件针砭时弊、惩恶扬善。这类剧本由于目的性强,往往直奔主题,不在乎过程的合理性。比如1924年的名剧《天女散花》,就讲仙女不满人间种种丑恶,把赌鬼、烟鬼、奸商、恶人叫来开会上课,回头个个都改好了,成了贤士英雄。

  比起这般幼稚的剧情,六祖惠能两三句就让斗得你死我活的猎户放下屠刀,弃猎归田,已经算有交代了。戏剧演员的动作是象征,有时候情节也是象征,只需一个轮廓。正如惠能出家前长跪顽石,跪得石头裂开,家人便同意让其出家。这种破绽百出的民间传说为什么能流传千年?因为观众不计较,他们需要一个理由去相信喜欢的事情。事实上,从达摩一苇渡江开始,每位禅宗祖师都有离奇传说。二祖慧可为感动达摩,跪在雪中断臂,天降血雪。三祖僧璨满身疥疮,很有发言权地宣布,病人的心与和尚的心并无不同。他一生行踪不定,行云流水。四祖道信比较宅,在双峰山“择地开居,营宇立象”,但他开口念经,就能把围城的贼人念跑,拯救全城百姓。五祖弘忍倒是踏踏实实,最大的神迹,就是发现了六祖惠能。

  禅宗从达摩至六祖,都有对“一花开五叶”的颂偈。六祖所作为:“心地含情种,法雨即花生,自悟花情种,菩提果自成。”正如一花开五叶,粤剧剧本的内容和形式是丰富多彩的,含情即念念,自悟即明净。能如此,便是好戏。戏剧在不同的发展阶段,能满足观众不同的需求。从娱乐提炼到教化,从教化回归到情感,从情感升华至灵性。粤剧《六祖惠能》还有很多缺点,但若能发出一点哲思的亮光,成为戏剧殿堂最后一级丹墀上的青灯,亦是“菩提果自成”了。

  在全国的剧种中,粤剧无论从剧本、演员、舞台、化妆到宣传,一点都不漂亮。而其希望也在“不漂亮”。这点土气,是保护传统艺术不被光怪陆离的小资戏剧、青春戏剧湮没的最后一道笨拙而有效的屏障。谁能返璞归真,向内修行,通往灵性的境界,谁就能先一步成为新的经典。粤剧应有这样的自我要求,也有这样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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