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主体的德性人格和德性生态人格

　　一、科学活动使其主体人格成魅的可能

　　在参与科学活动的过程中，科学主体应运而生，其品格和人格也是科学活动所造就的。可以说，科学活动是科学主体存在的表征，科学主体因行而在，与行同在［1］，并通过在科学活动中的所做所为成就和规定自身。因而，科学活动，作为全部人类活动的顶点和极致［2］，具有无穷的魅力并使科学主体成魅。科学活动之魅主要体现在科学主体向神格提升的可能以及向兽格退化的危险之中。

　　首先，科学活动有可能使科学主体既异于禽兽又类于禽兽。科学主体运用理性思维能力在科学活动中创造出了极大丰富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从而引发了剧烈的社会变革并使人类进入了前所未有的文明和繁荣时期。这无疑凸显了科学主体对其动物性本能的超越以及其之为人的本色。然而，理性亦有可能使科学主体沦为禽兽甚或禽兽不如的风险。信息技术将人类带入信息世界和虚拟时空之中，它有助于人类轻松获取各类信息，使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方式更为多样、便捷、迅速。但是，信息技术所引发的一系列社会问题也不容忽视，如病毒滋扰、黑客侵袭、不良信息渗透、网瘾成灾、人际关系淡漠等等。生物医学技术既能治病救人亦能作为杀伤性的武器而使生灵涂炭。核技术既能释放出巨大的能量又可被用作核武器而使世界旦夕间毁于一旦。故而，科学活动既有可能成就科学巨人，又有可能制造科技动物或科技机器。

　　其次，科学活动有可能使科学主体向神性提升，但又无法达到神性。科学史上，科学主体创造了璀璨的科学神话并使其如神祗一样受到世人的景仰，并最终成为普遍性的存在，为历史所铭记。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科学主体就能成为上帝，具有神性。当前，生而有涯的科学主体仍无法摆脱自然生命的阈限而使自己长生不老，类存在的科学主体无法割裂与他人的联系而独居或独存，有知的科学主体虽使自己脱掉了无知、文盲的帽子但却永远无法达到全知全能，看似无所不能的科学主体上天入地却在科学活动引发的负面效应面前显得那么力不从心，聪明的科学主体创造了机器人、克隆人却又反射了人的脆弱性和有限性，并时刻生活在可能被取而代之的恐惧之中。

　　向兽格退化的危险以及无法达于神格的无奈，体现了科学主体人格之魅。基于此，科学主体要么因其活动所做出的巨大贡献而被仰视，要么因其活动所产生的灾难性的后果而被仇视。因此，如何为科学主体祛魅是科学研究的一个重要的问题域。实际上，科学主体在人间，是人世间的存在者，而人间最高贵的事就是成为人［3］，具有人格。所以，科学主体之为人的根本就是成为一个人，并尊重他人为人［4］，而这正是德性的主要任务。

　　二、科学主体的德性人格

　　德性与人格具有同构性，是人格的凝化和核心，并形成了德性人格。科学主体的德性人格是在科学活动中生成的，并反作用于科学活动，从而使科学主体更好并使其活动完成得更好。

　　1. 以德性为核心的人格德性是人之为人的学问，是科学主体之为人以及之为何种人的规定，而人之为人的规定性就是人格。可见，对于科学主体来说，德性不仅规定其人格，还使其摒弃兽格并向神格靠拢。具体体现在: 一，德性是科学主体异于禽兽的标志，为之，人也; 舍之，禽兽也( 《荀子·劝学》) ; 二，德性敦促科学主体做高贵的事，人由于德性而倾向于做高贵的事［5］，并使其因做高贵的事被世人铭记，如诺贝尔、爱因斯坦等。实际上，德性与人格本身具有同构性，一般意义上的‘人格’表现为人的内在素质与外在素质的统一体，包含生理、心理、社会和道德等各方面的特性。然而，在构成人格的要素中，德性是人格的核心，是人之为人的根本所在。……德性是人的最人性化的状态，是人的真正本性的实现［6］。德性是人格的凝化，人格以德性为核心。首先，德性关注人的整体存在状况，并以人格为其存在形式，人作为道德主体，固然有多方面的规定，但这些规定并非彼此分离; 在现实的形态下，它们往往以不同的方式，呈现为统一的结构。从人的存在这一维度看，德性同样并不仅仅表现为互不相关的品格或德目，它所表征的，同时是整个的人。

　　德性的具体表现形式可以是多样的，但作为存在的具体形态，德性又展现为同一道德主体的相关规定。德性的这种统一性往往以人格为其存在形态［7］。其次，德性与人格都具有稳定持久的特质，作为稳定、统一的人格，德性使个体在身处各种特定情境时，既避免走向无视情景特殊性的独断论，又超越蔑视普遍规范制约的相对主义［8］。其三，德性与人格均正视不同主体之间的善与恶、高贵与卑下之别。故而，德性与人格联合在一起并构成德性人格。

　　2. 在科学活动中生成科学活动虽内含基础研究、应用研究、开发研究等分工不同的活动，但却蕴含了对真、善、美的诉求。基础研究之真善美主要体现在科学主体以认识世界为目标，探索事物运动和变化的始因和规律，并按美的规律，以事物之是或实然状态为理据，秉持热爱真理、尊重真理、依循真理的态度，不断推动认识往纵深方向发展，给世间的一切存在之物祛魅，给人以清明并将其从愚昧无知和盲目迷信中解放出来。从应用研究本身的规定性中能窥见其真善美的内蕴，它是为特定的应用目的所进行的技术发展性研究。具体一些说，应用研究是把基础研究成果应用于解决新技术、新产品、新工艺、新方法等问题而进行的科学研究。应用研究在整个科研体系中起着关键的作用。它在科学—技术—生产体系中是联系科学和生产的桥梁; 一方面起转化作用，将基础研究的知识成果转化为技术能力; 另一方面起反馈作用，将技术、生产的信息反馈给科学促进科学向前发展［9］。

　　而开发研究更是在真理的指导下以发展生产、服务人类、创造美好生活为己任的涵盖真善美的活动。

　　科学主体以自然、人、社会等一切存在之物为对象展开活动，并对其负有不可推卸的道德责任。首先，科学主体要对自然负责。科学产生于人作用于自然的过程中，并通过对自然的改造以服务于社会和人类。其次，科学主体要对他人负责，因为科学主体是类存在物，类存在中的各种主体须在相互依存、互相承认、彼此认同、互惠互利中生存和发展。最后，科学主体须协调与社会的关系以满足社会需要、服务社会发展。

　　科学主体在其活动中表现出为人类谋福利、增进人的幸福的德性目的。主要表现在: 其一，科学主体，作为具有行为目的性和主观能动性的人，期望能够最大限度地实现自我，而自我的实现则需要他人和社会的认同，在认同中才能有所得，并获得真正的实现。因此，科学主体在自我实现的活动过程中有责任和义务获得他人以及社会的认同。其二，科学主体，作为类存在物，须完成人的规定和使命，而人的规定、人的使命也就在于使自己成为人群中对公共福利有用的和可用的一员。照料自己多少，他必须也照料别人多少，而且他多么照料别人，他也就在多么照料自己［10］。故而，科学主体肩负着成为一个人，并尊敬他人为人、既成己又成人的重大责任。其三，科学主体不再仅从主观的或理性的进路探寻控制和主宰自然之道，而是在一种包容的、对话的、参与的理路中探寻人与自然的相处之道，因此，优化自然环境、保护生态平衡，维护自然的可持续发展成为科学主体的重要责任之一。其四，科学主体，作为社会中的一员，从社会的现实和需要出发，既要考虑是的问题，还要关涉曾是和将是的问题; 既要满足自己和当代人的需要，又不能损害子孙后代的利益。从这个意义上来看，科学主体对当代人与后代人负有不可推卸的历史责任。

　　由上可知，德性人格是在科学主体作用于客体对象的科学活动中生成的，同时它又对科学活动有一定的指导意义。

　　3. 科学主体德性人格的魅力德性人格所展现的是科学主体的整体力量，它既不是单纯的理性，又不是欲望，更不是无意识的冲动，它恰如天才的灵感一样，是从每个人的内部直接而自发地进行活动的无限统一力［11］。而作为无限统一力的人格引领科学活动，并使科学活动合乎理性和德性。所以，科学活动是其主体德性人格的实现活动，而德性人格也在科学活动中释放出了无穷的魅力和巨大的威力。

　　德性人格的力量首先表现在它能使科学主体出色地完成科学活动，并确保科学活动的正确方向，正如日本哲学家西田几多郎所洞见的那样，人格是一切价值的根本，宇宙间只有人格具有绝对的价值。我们本来就有各种要求，既有肉体上的欲望，也有精神上的欲望; 从而一定会有财富、权力以及知识、艺术等各种可贵的东西。但是无论是多么强大的要求或高尚的要求，如果离开了人格的要求，便没有任何价值; 只有作为人格要求的一部分或者手段时才有价值。富贵、权利、健康、技能、学识等本身并不是善，如果违反人格要求时反而会成为恶。因此所谓绝对的善行必须以人格的实现本身为目的，即必须是为了意识统一本身而活动的行为［12］。

　　德性人格是科学主体的内在力量，它隐于内而显于外，所以，只有落实到现实的、具体的人身上，其魅力才能得以彰显，德性外显为人格，……作为德性整体性的存在方式，具体体现在各个历史时期所提出的理想人格范式，它凝结着优秀人物多方面的精神品质，从而为德性提供了具体的人格表现［13］。具有德性人格的科学主体往往以榜样的形象辐射、感染、影响他人。意大利科学家布鲁诺因扞卫哥白尼的日心说而被视为异端并烧死在罗马广场上; 西班牙肺循环的发现者赛尔维特因坚持血液循环理论而被加尔文教活活烧死在火刑柱上。他们的肉体虽化为灰烬，他们的有限的生命形式虽随着这一把火而终结了，但这种至死不渝地扞卫真理的科学精神却流芳百世，并感召和激励着无数的后来者坚持真理、献身科学。居里夫人不畏镭辐射的威胁，坚持研究，并两次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 她还断然拒绝了重金购买镭专利的要求并将其公诸于世。居里夫人献身科学的精神、坚忍不拔的毅力以及淡泊名利的德性人格魅力感召着其后的科学工作者。此外，高尚的人格对科学主体来说还具有内向的吸引力和凝聚力。着名物理学家爱因斯坦因相对论、宇宙学和统一场论而闻名遐迩，但是他那不拘小节的形象、淡泊名利的精神、贡献社会与人类的宏大志愿更是对后来者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英国实验物理学家卢瑟福因在放射性和原子结构等研究上的贡献而于 1908 年被授予诺贝尔化学奖。他在科研中的怀疑批判的精神、求真创新的精神、勇往直前和百折不挠的精神、宽容的科学精神以及严谨的治学精神更是对后来者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随着时间的流逝、科学的发展以及新成就的涌现，以往的科学成就会被遮蔽或掩埋，但其主体德性人格魅力却具有了普遍性和无限性。因为合德性的活动具有最持久的性质。他们甚至比科学更持久。

　　三、科学主体的德性生态人格
　　
　　基于德性人格所释放出来的无穷魅力和巨大威力，完善德性人格就成为科学主体的内在要求。德性人格因人而异、因事而异、因时而异、因地而异，所以难以给出一个客观的统一的非个人的标准。正如中国哲学大师冯友兰先生所指出的那样，各人有各人的境界，严格地说，没有两个人的境界是完全相同的。每个人都是一个体，每个人的境界，都是一个个体的境界。没有两个个体是完全相同的，所以亦没有两个人的境界，是完全相同的。但我们可以忽其小异，而取其大同。

　　在中国，以孔孟为代表的儒家学派认为人是有差等的，人格的境界具有层次性( 圣人最高、贤人次高、然后是君子) ，为了成圣并实现安身立命之目的就需要内外双修以向从心所欲不逾矩的最高生命境界和天人合一的最高生存境界提升; 以老庄为代表的道家学派主张无为、避世、保身，以实现真人的最高人格境界; 佛的人格为觉者、慈者、善者、仁者的统一体，佛是觉、慈、善、仁的化身［15］。然而，就大同方面看，人所可能有的境界，可以分为四种: 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16］1自然境界中的人，其行为是顺才或顺习的; 在功利境界中的人，其行为是功利的; 在道德境界中的人，其行为是行义的;在天地境界中的人，其行为是事天的［17］。在西方，古希腊人追寻美德，以成为英雄或好公民以及实现天人合一为最高的人格境界; 中世纪是基督教的世纪，因受到上帝、神或耶稣的恩赐与拯救，此时人是属神的存在，因此人格的最高境界是神化人格; 及至近代，康德的人是目的揭开了个体人格发展的序幕，而自我实现是人格的最高境界;当代社会，随着世界的一体化，一种新的人格境界( 类人格)出现了，它关注整个宇宙的和谐与发展。综上所述，古今中外从不同的角度探寻人格的境界，它所呈现出来的样态也精彩纷呈、莫衷一是，而理想的德性人格境界需合乎时代发展的要求。

　　从人的生命存在来看，每一个生命个体同时具有多种生命形态，人不仅具有其生命的‘自然’的一面，而且还有其生命‘超自然’的一面，即人除了自己的生命本质的‘自然’的一面，而且还有其生命的‘超自然’的一面，人除了自己的‘肉体生命’，同时也有着自己的‘精神生命’和在实践中整合‘自然生命’与‘精神生命’的‘价值生命’［18］。多种生命形态统一于每一个个体的生命之中，他既以自然的肉体生命为根基，又以超自然的精神生命为中心，还以自然生命与精神生命相整合的价值生命为核心，他既需要获得肉体上的满足，又需要寻找精神上的家园，还需要实现生存的价值和意义。为了维持生命的存在并实现生命的价值，同一个生命个体需要在其一生中扮演着一系列特性角色，在特性角色中，角色和人格以一种非常明确而非一般的方式融合在一起，在这种角色中，行为的可能性以更为有限而非一般的方式受到限定［19］。这样，人因其特性角色而背负着异常沉重的道义责任并限制着自己的行动。

　　首先，为满足吃、穿、住的动物性需要就须从自然中不断地攫取能量; 其次，为了满足精神上的需要就得关注生命的质量、情感、态度等等; 再者，为了实现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就要重视对他人、社会、人类的贡献和影响，而每一个个体作为自然和社会中的因子既从中受益又受其限制。实际上，个体与自然、他人、社会以及由这些要素组成的宇宙始终处于一种矛盾运动之中，消弭存在中的各种矛盾，实现物我相忘、浑然一体的生态人格境界是每一个生命个体的基本要求，正如西田几多郎所指出的那样，所谓真正的善行，既不是使客观服从主观，也不是主观服从客观。只有达到主客相没、物我相忘、天地间只有一个实在的活动时才能达到善行的顶峰。……本来物和我就是没有区别的，我们既可以说客观世界是自我的反应，同样地也可以说自我是客观世界的反映。离开我所看到的世界便没有我。这是天地同根，万物一体。古代印度的贤人把它说成: ‘那就是你’，圣保罗也说:

　　‘现在活着的，不再是我，而是基督在我里面活着’，孔子则说: ‘从心所欲，不逾矩’。［20］与他人一样，科学主体也具有多种人格与人格境界，它们相互关联并形成了德性生态人格。德性生态人格是科学主体人格的最高体现。那么，何谓生态? 原初的生态概念肇始于恩斯特·海克尔，不过它只是一个生物学的范畴，后经拉海尔·卡尔松运用到人与自然关系上，到 20 世纪后半期生态一词已然成为整个时代的气质。德国哲学家汉斯·萨克塞倡导应尽可能广泛地理解生态这个概念，他认为生态哲学研究就是广泛的关联。他指出: 在社会劳动过程中我们得知人在生态关联网中遇到了严格的控制。我们意识到我们不是作为主人面对这一发展，我们自己也是整体的一部分。［21］樊浩概述道: 生态的观点，从根本上说就是生命的观点、有机性的观点、内在关联的观点。生态的观点首先是生命的观点，认为生态就是‘生命的存在状态’，把世界，包括人、自然、社会都看作有机的生命体。生命的特性是有机性。有机性的本质是广泛而内在的普遍联系。因此，广泛而深刻存在的内在关联，构成的生命有机性是生态合理性的第一原则［22］。科学主体的德性生态人格既强调了自然、人、社会的内在关联，又表征着科学主体的自然生命、精神生命和价值生命的整体性，还再现了万物一体、物我相忘、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崇高德性境界。

　　总之，科学活动规定了其主体的德性人格。科学主体的德性人格既在科学活动中生成，又是科学活动的最高理想和最高的指导原则，其威力和魅力在科学活动中尽现，我们最崇高的目的和理想的秘诀在于人格的世界，它是一切知识和存在的基础; 它比物理世界更加丰富; 它与自然不断地相互作用; 它是一个不可见的世界; 它是目的的世界; 它是自我认同、私密的个人的世界; 它是一个社会的世界; 它是一个冲突的世界［23］。因此，塑造科学主体的德性人格并使其达于德性生态人格的境界对于科学主体来说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