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吉尼亚·伍尔夫作为英国着名意识流作家,以其出色娴熟的意识流写作技巧闻名于世。伍尔夫的代表作之一《到灯塔去》,就是一部典型的意识流小说。本文拟从意识流的角度,赏析小说中的主要角色之一———莉丽·布里斯库。
一、意识流及意识流小说《到灯塔去》
意识流最早是一个心理学上的概念,最初是由美国机能主义心理学家先驱威廉·詹姆斯所提出。他认为,人的意识活动不是以各部分互不相关的零散方法进行的,而是一种流,是以“思想流”“主观生活之流”和“意识流”的方法进行的,人的意识中有很大一部分是非理性和无逻辑的,因此人的意识是由理性、自觉的意识和无逻辑、非理性的潜意识所构成。同时他还认为,人过去的意识会浮现出来与现在的意识交织在一起,这就会重新组织人的时间感,形成一种在主观感觉中具有直接现实性的时间感。意识流这一思想为小说家运用意识流手法来展示人的内心世界,并通过展示人物的意识活动来完成小说叙事提供了理论依据。渐渐地,意识流就成为了一种表现人物内心意识的文学创作手法,通常以自我独白的形式出现。西方现代小说史上,如弗吉尼亚·伍尔夫、马塞尔·普鲁斯特、詹姆斯·乔伊斯、威廉·福克纳等都是擅长使用意识流手法创作的着名作家。
伍尔夫最着名的意识流小说代表作之一《到灯塔去》就充满着意识流的踪迹,此外比较着名的还包括《戴洛维夫人》《雅各的房间》等都是她的意识流代表作。《到灯塔去》于 1927 年 5 月出版,次年 4月小说获得法国 1927—1928 年的费米娜奖( PrixFemina) ,此时伍尔夫的意识流作品创作进入巅峰时期。柏格森的“心理时间”理论,对包括伍尔夫在内的众多意识流小说家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小说理论家伊丽莎白·鲍温也强调小说作者要“戏剧性地利用”时间来结构整部小说,“在写书时可以像一把扇子似的把时间打开或者折拢”,或者把几分钟时间扩展到好几页篇幅,或者把一段较长的时间加以压缩,或者把眼前所看到,所回忆,所想象的现在、过去、将来的各种情景交织、穿插、汇集起来,彼此交错地呈现在读者眼前,取得一种特殊的戏剧化效果。
二、初见莉丽·布里斯库
《到灯塔去》薄薄一册,内容仅分为三个部分:窗口、时光流逝和灯塔。乍看之下,莉丽·布里斯库这个人物似乎并非重要的角色,她在拉姆齐家里仅仅是拉姆齐夫人的宾客兼画师———她要为拉姆齐夫人画像。然而,事实上深读之后就会发现,这个人物所体现出的思维和逻辑十分活跃,作者在她身上下了很大的功夫。透过对莉丽的刻画,小说形成了两条故事线索: 一条是以拉姆齐一家为主线讲述由去灯塔引发的一系列事件的发展过程,而另一条则是以莉丽为拉姆齐夫人作画。值得注意的是,莉丽反而是在拉姆齐夫人过世之后,并且全家人终于来到灯塔之后,才完美地描绘出了拉姆齐夫人,完成了她的画像工作。两条线索在整个小说中交错出现,互相呼应。
《到灯塔去》这本小说情节看似简单,实则有着强烈的伍尔夫自传体色彩。作为小说的故事线索之一,有人认为伍尔夫对于第一条主线中人物拉姆齐夫妇的刻画其实就是对自己父母亲的刻画,而在书中着重描写的另一位女性形象莉丽则处处都有伍尔夫本人的影子。莉丽第一次出现是在小说的第一部“窗口”中,她作为被邀请来作客的宾客之一同时担任为拉姆齐一家画像的画师。但是在第一部中,她描绘拉姆齐夫人和儿子时却觉得眼花缭乱,无法下笔。表面上是小说由拉姆齐先生以天气不好为理由果断拒绝小儿子詹姆斯想去灯塔的请求为开端,引发了一个小的矛盾冲突而导致的; 实际上是由于莉丽在这个阶段中尚未真正找到自我,无法下笔勾画;同时也似乎隐含着伍尔夫不幸的童年给自己带来的伤害和阴影,因而导致她自己的人生中也产生过迷茫。第二部“时光流逝”的篇幅很小,仅仅几页纸的样子,叙述了那天晚上接下来就寝的准备,紧接着这部分的结尾处人物还在重复同样的动作,而时间已经是十年之后了,物是人非。这部分对各个人物,包括莉丽的描述都是一笔带过。直到第三部“灯塔”,莉丽在拉姆齐一家重返别墅时再次成为座上宾来到别墅,才成功地在回忆拉姆齐夫人的过程中完成了画像。航行和绘画都圆满告终,小说也画上了一个句点。莉丽和她的画有机地串联起了十年间拉姆齐家的各种各样变化。
三、从意识流角度浅析伍尔夫对莉丽·布里斯库的描写
伍尔夫在《到灯塔去》中所体现出的明显时空交错感,是对莉丽的描写中一个典型的意识流写作手法。在小说开头处对莉丽的描写中可以明显看出这个角色是一名生活在维多利亚时代的女性。故事开始的时候莉丽就已经 33 岁了,并且从事着绘画这个在那时候被认为是“男人的专利”的职业。纵使拉姆齐先生的朋友查尔士·塔斯莱反复强调“女人可不会画画,女人也不能写作”,她也自始至终未曾放弃为拉姆齐夫人作画。在小说中,莉丽一直保持未婚的状态是因为“夜晚已经消逝,晨曦揭开了帘幕,小鸟不时在花园里啁啾,她拼命鼓足勇气,竭力主张她本人应该被排除在这普遍的规律之外; 这是她所祈求的命运; 她喜欢独身; 她喜欢保持自己的本色; 她生来就是要做老处女的”。在这里,就已经隐约表现出了意识流的写法,夜晚和晨曦相互交替,日子一天天过去,小鸟在花园里啼叫,她在室内做着自己喜爱的工作,而心理上却坚守一个观念一直不变,产生了一种时空交错的意象。
这部分的描述原本是产生于威廉·班克斯先生( 威廉·班克斯先生是拉姆齐先生的客人,同时也是拉姆齐家的女儿普鲁的追求者) 因为莉丽嘱咐自己“想想他( 拉姆齐先生) 的工作”而对莉丽产生了好感,而莉丽心中对班克斯先生的大量印象就“像沉重的雪崩一样倾泻出来”。里面提到了很多不存在于两人交谈当下那个时空之中的情景,比如,“眼前浮现出一片片马铃薯标本”让莉丽想到班克斯先生追求科学的精神。在接下来的回顾中,莉丽的思维快速而又跳跃地在头脑中将班克斯先生和当时并不在场的拉姆齐先生做出了各方面的对比,这些念头“各自分离”,但是“被控制在一个看不见的、有弹性的网中———它们在莉丽的头脑里飞舞,在梨树的桠枝间飞舞”,最后在近处传来的一声枪响中中止。这些快节奏的描写让读者感受到了一种时空的跳跃和交换,为文章创造出了一幅活泼而又生动鲜明的画面。从文学上看,通过这些文字,读者可以很清楚地看出莉丽对于本书中两位男性的性格认识客观全面,并且从另一个侧面表现出莉丽本人作为一个画家对于人性的把握十分透彻,是一个善于观察的角色。而这一点与伍尔夫本人很相似,是伍尔夫在书中的“代言人”,或许也可以理解为其对于莉丽的描写,其实也是从另一个角度描写自己。
从文字上看,伍尔夫在写作中体现出对意识流文字和叙述的操控能力非同一般,帕格森的“心理时间”理论也反复出现在小说的多处叙述之中,时间上的过去与现在抑或同时交错在拉姆齐先生家的别墅这一空间之中,抑或是同一时间之下的场景和莉丽脑中无限的想象互相碰撞,都迸发出了更加虚幻却又现实的意境,可以说是意识流写作手法的完美展现。在《到灯塔去》中,即便描述内容或人物并不同属于一个时间和空间,但是通过伍尔夫的描写,读者仍旧能够分辨出主要的信息,而不会被意识流内容混淆自己的阅读思路,作者的意识流写作功力可见一斑。
伍尔夫用时光交错的手法描写莉丽时,还特别重视颜色的作用。以颜色刻画人物内心世界,把颜色与客观时间、主观时间糅合,揭示生命的意义。在《到灯塔去》第一部分中,当班克斯向莉丽询问莉丽画布上一个紫色的三角形所代表的含义时,莉丽说那是“拉姆齐夫人在给詹姆斯念故事”。
一角色彩明亮一角就应该用深暗的色彩来衬托看起来是莉丽给出的最直接理由。事实上,这个三角象征着母与子这种世人都普遍尊敬的崇高关系,而三角普遍被认为是图形中最坚固的一种,故此来表现拉姆齐夫人和儿子詹姆斯这种母子关系似乎也就再恰当不过了。伍尔夫还用紫色刻画拉姆齐夫人,因为通过前后的种种描写,塑造了一个美丽的、高贵的拉姆齐夫人。故而伍尔夫使用紫色这个在西方文化中代表着高雅尊贵的颜色来渲染烘托人物形象。由此看来,莉丽对于拉姆齐夫人的尊敬洋溢在她的画作中。
在《到灯塔去》中,笔者认为对莉丽的描写中最出彩的意识流描写出现在第三部分“灯塔”中,当莉丽站在草坪边缘望向海滩回忆拉姆齐夫人并试图继续创作夫人的画像时。莉丽在客观时间和主观时间之间徜徉,伍尔夫用回忆将现实与莉丽内心对拉姆齐夫人的印象糅合交叠在一起。客观时间看起来是现在当下,而主观时间事实上早已回到了十年前夫人活着的时候。莉丽通过问卡迈克尔“你还记得昔日的情景吗,卡迈克尔先生?”
引发了回忆: “她又想起了拉姆齐夫人坐在海滩上的情景,那只漂浮在水面上的木桶,随着波涛一上一下的晃动; 那一页页的信纸随风飘散”; “正在从容不迫地作画的莉丽觉得,似乎有一扇门户打开了,她走了进去,站在一个高大而非常阴暗、非常肃穆,像教堂一般的地方默默地向四周凝视。从一个遥远的世界,传来了喧嚷的声音。几艘轮船化为缕缕轻烟,在远处的地平线上消失了。查尔士在掷着石片,让它们在水面上漂跃。”然后通过“莉丽往后退了一步,使她的画布———就这样———处于她视野的中心”。走出回忆回到现实。这一段文字从听觉、视觉等方面立体地叙述了拉姆齐夫人在莉丽的心目中的部分形象。两人都处于默默无言的状态,然而相互之间的关系极端朦胧,塑造出拉姆齐夫人在莉丽心目中不可玷污的、疏离却又亲近的形象。
这个时候,伍尔夫提到莉丽在画布上用的是红色和灰色来体现这样的画面,似乎就在暗示着拉姆齐夫人性格中那种既轻盈纤细又扎实的部分,同时也是暗喻自己生命中脆弱和坚强的个性。这样的颜色运用还包括了蓝色代表着莉丽心目中拉姆齐夫人的一点点瑕疵,绿色代表着拉姆齐夫人试图撮合但结局糟糕的雷莱夫妇。利用颜色、画布还有莉丽的回忆,伍尔夫娴熟地构造出了一幅意识流中客观时间和主观时间交叠的画面,更加清晰地体现出了莉丽对于拉姆齐夫人的那种复杂情感,表现出莉丽在面对绘画,面对拉姆齐夫人的时候既脆弱又坚强的敏感个性。诸如此类的意识流描述还有很多,它们就在莉丽和她的画布之间灵活地进行着转换,也同时提示着读者客观时间和主观时间的变换。伍尔夫对于意识流创作手法的灵活运用可见一斑。
最后,在莉丽翘首而望的期待中,拉姆齐先生带着孩子们到达了灯塔,也就是到达了整篇小说的核心意象———拉姆齐夫人所代表的灯塔的同时,莉丽为她的画添上了最后一笔,小说到达高潮。“画好啦,大功告成啦。是的,她极度疲劳地放下手中的画笔想到: 我终于画出了在我心头萦回多年的幻景。”
莉丽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画将会挂在阁楼上还是会毁坏湮灭,她关心的只是她有没有到达自己心中的灯塔,完成自己的夙愿。从另一个角度讲,莉丽成功地画出了她心目中的拉姆齐夫人,这个形象是几近完美的,理想化的。对于绘画这个男性职业来说,莉丽似乎也摆脱了自己女性角色的桎梏,成功地实现了自己的梦想。笔者认为,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人认为莉丽在小说中是两性同体的一个人物的原因之一。从文学的角度上来说,莉丽作为小说线索之一的角色也随着她的画的最终完成而画上了一个句号,把莉丽本人和她的画作为线索有机地连接在一起。
由于有了《戴洛维夫人》和《雅各的房间》这两部意识流小说的经验作为铺垫,在《到灯塔去》这部小说中,可以明显感觉伍尔夫对于意识流创作内容的把握和掌控成熟了许多; 并且在主客观时间,现实与回忆,当下与过去的穿插描写中过渡也明显自然多了。整篇小说充满着意识流的写作手法,从一个侧面展现出了莉丽具备了作为画师的灵活思维和丰富的想象力; 也从另一个角度充分说明了伍尔夫本人所具有的创造力和缜密思维。因此,对于莉丽这一角色从意识流角度进行赏析,可以让我们欣赏到伍尔夫笔下这个丰满的栩栩如生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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