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用计量经济学的逻辑缺陷研究(6)

当然，经济学对解释的追求与其研究对象之间存在很大关联：一是人类的行为动机和表现形式本身是多样的，这与后天的社会环境有关。就此而言，经济学中的解释根本不可能像自然科学那样客观。二是对经济现象的描述往往并不仅仅是为了纯粹的解释，而是实现进一步改造社会的目的。就此而言，经济学中的解释也必然渗透着解释主体所赋予的一定价值观。例如，博伊兰和奥戈尔曼就写道：“人类行为不是在社会真空中产生出来的。相反，它们是由从政治到经济的社会机构网络中诞生出来的。这样经济机构可能会或者促进或者阻碍人类关于公正、自由及解放理想的实现。因此，它们必须接受道德的检验。这样的道德检验组成了经济研究不可或缺的一个方面，它可以被称为解放经济学。解放经济学的范围从揭示特定的经济机构或经济理论产生的可组合利益的意识形态方面的研究，一直到激进的对于现存经济结构的道德批判。”[19]
　　
　　而且，当前流行的实证分析基本上都是基于新古典经济学框架，它的假设前提都源于不现实的新古典假设，因而片面性尤其明显。例如，新古典经济学试图用一个统一分析框架来对人的行为及其经济现象进行解释，这显然排除了人类社会因素的多样性，增加了描述的机械性和僵化性。
　　
　　首先，现代主流经济学有关人性的假设源于弗洛伊德的本能学说或华生的行为主义，它对人性的分析和认知具有明显的还原论倾向，并且不具有可证伪性。波普尔在批判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的伪科学性质时曾举例说，任何可以想到的病例和行为都能用弗洛伊德的理论加以解释：一个人为了淹死一个小孩而把他推入水中，另一个人为了拯救一个小孩而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论，第一个人是因为“恋母情结”受到了压抑，而第二个人是因为“恋母情结”得到了升华。受之影响，现代主流经济学的解释也具有相似的特性，因而这种解释是不科学的。尤其是，现代主流经济学在本能主义基础上还对人性作了进一步的过度抽象，从而导致它对人类行为的事后解释甚至不如弗洛伊德等人的精神分析。譬如，当现代主流经济学看到雷锋做好事之后，往往基于效用最大化的教条开始把“助人为乐”视为雷锋的偏好，显然，这远远不如精神分析学派从其早期的生活环境来进行解释、预测更为合理。
　　
　　其次，现代主流经济学对客观性的强调是基于对“科学”化的追求，但它对科学的理解明显受到自然科学的影响，从而明显具有科学至上主义的偏误。现代主流经济学热衷于通过计量实证来对社会经济现象进行“客观”解释，但实际上，几乎所有的解释基本上都受到西方主流价值观的支配，从而根本没有所谓的纯粹实证分析。例如，博兰就指出，“那些主张特殊的经济政策（例如，私有化、解除管制，等等）的人，就是在主张并宣扬特定的社会价值观念。在随后的岁月中，由主流经济学家所表现的社会价值观念已经改变了许多次。有 20 世纪 60 年代主张实行凯恩斯的政府政策的主流派，有 20 世纪70 年代的新保守货币主义，有 20 世纪 80 年代的反管制政策，以及 20 世纪 90 年代所倡导的更为偏激的要求缩小政府规模的反政府政策。新古典经济学家能够解释所体现出的社会价值观念的这种猛烈的摆荡吗？”[20]
　　
　　事实上，尽管弗里德曼及其信徒们遵循逻辑实证主义的研究路径，热衷于实证分析，强调实证经济学的科学性和客观性，把实证经济学视为独立于任何特定的伦理观和行为规范；但是，在迄今为止的经济学中，从来就没有完全脱离规范的经济学，因为经济学研究的目标毕竟是为了指导社会实践。布罗西耶就指出，“无论是在李嘉图时代，还是在凯恩斯或弗里德曼时代，政治经济体制的发展总是与实际的和政治性的问题紧密相连的。在我们的时代，重大的政治讨论经常与一些基本的经济问题密切相关，例如失业问题、贸易保护主义与自由贸易的对立问题、健康保障机制问题、退休制度问题甚至税收的原则和体制问题，以及其他一些从来没有得到解决的问题。……把经济科学想象成完全可以预见和不带有任何偏见的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这将不会对公民和政府提供任何帮助。”[21]
　　
　　可见，由于实践应用的失败，现代主流经济学转而试图将实证经济学打造成一门解释性的学科；为此，它倾向于将经济现象视为孤立的存在，并通过对变量间的数字处理而作相关性分析。结果，尽管计量模型越来越复杂，数据越来越庞杂，但对社会现象的解释力却并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提高。张五常就宣称，他对宏观经济的解释和推断全部是用本科一年级可以学到的价格理论，而那些统计数字密密麻麻的回归模型的解释力则绝对是零[22].同时，基于实证分析的解释往往具有明显的主观性和片面性：一是几乎所有的实证分析都是建立在特定引导假定之上，因而本身也仅仅是一家之言；二是基于实证分析对经济现象的解释往往是功能性的，它无法揭示经济现象之间的因果机理，从而也就无法对实际的经济运行提供可信的解释。尤其是，现代经济学并不是一个纯粹的经验科学，而是与特定时代的价值观结合在一起。相应地，现代主流经济学的实证分析也远非局限于对具体现象的解释，更不是致力于深化人们的社会认知；相反，它的主要目的在于论证西方社会主流价值观的合理性，为现代主流经济学理论提供证明和支持。艾克纳等人就指出，现代主流经济学的“目的并不是要在较大的社会有关的范围内对经济系统的实际运行作出解释---实际上它对此基本上是无用的---而是为在西方文明的历史发展中发挥过重要作用的一系列思想提供支持”[23].
　　
　　五、结 语
　　
　　现代主流经济学越来越热衷于基于计量实证的应用研究，但流行的计量分析提高了对经济现象的解释力和预测力了吗？进而提高了对社会改造的实践能力了吗？事实上，无论是在预测未来、指导实践还是解释现象上，流行的应用计量经济学都没有很好地实现原初的目的。劳森指出，“正是这样不加怀疑地依赖于这一推理这一点，使我们得以理解最近 50 多年来当代经济学失败的根源所在。”[24]究其原因，根本上就在于应用计量经济学本身的逻辑缺陷。第一，就预测层次而言，实证分析仅仅描述了过去的常规现象，简单地以现状或过去发展来预测未来走势，就遭遇了逻辑一致性问题。试问：过去的趋势能够反映未来的方向吗？要知道，在经济现象中任何微小因素的变化都可能通过蝴蝶效应而引起巨大的变化。第二，就政策层次而言，实证分析发现的是统计规律而非经济规律，简单地把适合特定时间、特定范围以及特定物体的方法或手段运用到其他场合，就潜含了严重的工具主义悖论。试问：纯粹的实证分析能够揭示出现状中所存在的问题吗？要知道，计量实证并不能揭示事物的内在本质以及相互间的作用机理，从而就没有一个指导社会发展且可实现的理想状态。第三，就解释层次而言，实证分析揭示的是功能性联系而非因果性联系，简单地基于变量间的相关性分析而不是深入本体论的探索，这就不可避免地存在解释的合理性问题。试问：基于表象实证分析的解释比其他角度的解释更为合理吗？要知道，影响社会现象的纷繁复杂的因素是根本无法独立开来的。可见，迄今为止，应用计量经济学还非常不成熟，甚至可以说还处于前科学阶段。
　　
　　注释：
　　
　　[1]波普尔：《猜想与反驳》，傅委重，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 年版，第 353 页。
　　[2][3]辊輶讹弗里德曼：《实证经济学方法论》，载豪斯曼编：《经济学的哲学》，丁建峰译，上海：世纪出版集团、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年版。
　　[4]转引自杨文进：《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论：体系与内容的重建》，北京：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2006 年版，第 1 页。
　　[5]谢拉。C.道：《经济学方法论》，杨培雷译，上海：上海财经大学出版社，2005 年版，第 57 页。
　　[6]史库森：《经济逻辑：微观经济学视角》，杨培雷译，上海：上海财经大学出版社，2005 年版，第 234 页。
　　[7]德尔曼：《数学建模如何诱骗了华尔街》，
　　[8]利特尔：《马克思主义与大众政治：阶级冲突的微观基础》，载韦尔和尼尔森编：《分析马克思主义新论》，鲁克俭，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 年版，第 134 页。
　　[9]Taleb N.,2007,The Black Swan,New York: RandomHouse,p.Ⅹⅷ。
　　[10]罗斯巴德：《人类行为学：奥地利学派经济学的方法论》，载多兰主编：《现代奥地利学派经济学的基础》，王文玉译，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8 年版，第 33 页。
　　[11]Mises,1963,Human Action:A Treatise on Economics,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PP.55-56.
　　[12]斯基德尔斯基：《重新发现凯恩斯》，秦一琼译，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1 年版，第 55 页。
　　[13]诺思：《理解经济变迁过程》，钟正生、邢华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 年版，第 13页
　　[14]参见普雷斯曼：《思想者的足迹：50 位重要的西方经济学家》，陈海燕，等，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1 年版，第120 页。
　　[15]赵峰：《欧文·费雪的传奇》，《经济学家茶座》，2007 年第 3 期。
　　[16]马云：《企业家不要听经济学家的话 否则会死掉大半》，
　　[17]哈奇森：《经济学方法论的目的和方法》，载巴克豪斯编：《经济学方法论的新趋势》，北京：经济科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 38 页。
　　[19]博伊兰、奥戈尔曼：《经济学方法论新论》，夏业良主译，北京：经济科学出版社，2002 年版，第 72 页。
　　[20]博兰：《批判的经济学方法论》，王铁生等译，北京：经济科学出版社，2000 年版，第 289 页。
　　[21]布罗西耶：《经济学作为一门具有实证性和规范性的科学》，载多迪默、卡尔特里耶编：《经济学正在成为硬科学吗》，张增一译，北京：经济科学出版社，2002 年版。
　　[22]张五常：《凯恩斯学派的不幸》，
　　[23]艾克纳主编：《经济学为什么还不是一门科学》，苏通，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 年版，第 208 页。
　　[24]劳森：《一个经济学的实证主义理论》，载巴克豪斯编：《经济学方法论的新趋势》，张大宝，等，译，北京：经济科学出版社，2000 年版，第 340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