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八佾》中记载“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1: 33]
这不仅体现了孔子的音乐审美观,同时也代表了孔子所追求的一种艺术审美理想。这种美善统一的审美理想与德国美学家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对于美与善关系的认识在很多方面不谋而合。因此,我们可以通过康德的研究,更加深刻地理解孔子“尽善尽美”的审美思想。
1 善: 道德的力量
孔子与康德都把善定义为一种道德的教化力量。他们都认为,所谓善是在文艺作品中体现的伦理与道德情感的导向作用。故此,“尽善”的文学作品其终极价值是一种囊括社会伦理道德及价值的人文关怀。
《论语》中虽然没有对于善的完整的定义,但是从孔子对于《韶》、《武》两种音乐的评价中,我们可以看到在孔子眼中歌颂大舜美德的《韶》乐是“尽善”的,而《武》乐中表现了武王以征伐取天下,故未尽善。可见孔子赞美的是一种体现伦理道德美的文艺作品。所以,孔子所说的“善”即文学作品中关乎道德伦理的内容。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对于善的定义是“根据理性通过单纯的概念使人满意的”[2: 43].这就表明,康德也认为善所体现的是一种道德伦理上的满足。康德所说的“善的愉悦”在一定程度上就是道德的愉悦。
由此可知,对于“善”的理解孔子和康德是一样的。这种善统指一种美好的德行,表现在人身上就是“文质彬彬”君子品质,表现在文学作品中就是对于道德伦理的歌颂。正因如此,孔子非常重视发挥文学作品中“善”的道德教化功能。
《论语·阳货》中说“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 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1: 183].这里的“兴”,即“感发意志”,说的是文学作品的艺术形象可以有一种撼动心灵,激发意志的作用; “观”,即“观风俗之盛衰”,这表明文学作品不仅是作者的创作活动还是对现实社会缩影式的展现; “群”,即“群居相切磋”,指的是文学作品可以让不同的人看到后有不同的感受,之后共同交流,从而达到对文学作品新的认识; “怨”,即“怨刺上政”,是就文学干预现实,批评社会的作用而言的[3].可以说,“兴”和“怨”是立足于个体情感而言的,而“观”和“群”则是立足于社会作用而言的,二者的最终目标就是协调好个体与社会的关系,促进个体与社会的和谐。就如康德认为幸福就是最高的善,所谓的幸福就是“生活中的最大多数的人都感到快适”[2: 45].“善则是有具体目标的,就是那道德的善”[2: 45],这种善就包含着社会伦理道德的规范作用。因此,我们可以知道道德伦理得到规范就会形成良好的社会风气,那么我们人类自身就会得到满足,这就是康德所说的幸福即最高的善。也就是说,康德所追求的幸福,与孔子所提倡的个体与社会的和谐统一是不谋而合的。
综上所述,在孔子和康德的认知中,文学作品要表现善的一面,即文学作品要肩负着对于社会道德的教化功能。尤其是孔子,将善作为其审美思想的基础,认 为 善 是 一 切 审 美 的 前 提。“里 仁 为美”[1: 34],即只有先具备了仁德才可以说这是美的。
可见,孔子将善作为最基本的审美条件,不体现善的内容的文学作品,即使文采再好都不足轻重。“君子质而已矣,何以文为”[1: 124].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首先要有道德伦理的内容,表现深刻的社会现实,体现善的东西。
2 美: 审美的愉悦
很多学者认为在孔子那里美与善是不加区分的,美即善,善即美,这种看法有失偏颇。事实上,孔子不仅将美与善进行了明确的区分,而且特别强调了审美形式的独立价值。《论语·八佾》中说“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这里所谓的美实际上就是音乐的表现形式,如音调、节奏、旋律等。同时,孔子高度重视形式美所带给人的感性的愉悦和享受。孔子说“乐其可知也: 始作,翕如也; 从之,纯如也,皦如也,绎如也,以成”[1: 32]这是孔子对于音乐美的体会,由此可见,他对于音乐的鉴赏首先是从审美形式上来把握的。
不仅仅是音乐,对于其他审美对象,孔子也同样重视其形式要素,如《论语·卫灵公》子曰: “辞达而已矣”[1:168],就是强调文学作品中言辞的美; 《论语·子张》“宗庙之美”[1:202]就是形容建筑的美; 《论语·八佾》中孔子及子夏对《诗经》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1:25]女子形体美的赞赏与肯定等等都是如此。由此可见,孔子所理解的“美”首先是作为一种审美形式而存在的,它会给人一种单纯的感官上的愉悦。就此而言,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所讲的“美是无概念而普遍令人愉快的东西”[2:57]是与孔子的思想有相通之处的,因为二者均赋予了形式美以独立的地位,并且都强调了美的东西是通过人的感知而获得的一种内心精神的愉悦。只不过与康德美学不同的是,孔子并没有像他那样片面强调美的纯粹性,而是注意到了美的形式与其背后深层“意味”的统一。
孔子和康德都重视文学作品的形式美,但是孔子所强调的这种“美”范围较之康德更加广泛。同时,孔子对于美的感受往往会超越一些物质的东西,“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1:68],这种忘乎所有的“美”就是一种纯粹的精神上的愉悦,在康德那里就是纯粹的美。我们可以看到孔子对于审美所给人带来的精神上的愉快和满足是积极肯定的,这也表现了孔子对于人处在社会中的主体性、自主性的肯定。
文学作品中“美”具有独特的审美功能。孔子说“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1: 68],正是说明这种感性的愉快可以转换成精神上的满足,使满足饱腹之感的物质性的肉变成了无味的东西。可见,这种精神上的“饱腹感”比现实生活中的物质上的满足更具有魅力。由此可见,孔子对于纯粹的审美是一种积极肯定的态度。从《论语》我们也可以看到,这种纯粹的审美带给人精神上的满足。
《论语》中说“不学诗,无以言”[1: 176],就表明一个人没有好的文学作品的滋养就不会有美的认识,当然就失去了言语表达的能力。试想,假若一个人没有对美的感悟,丧失了审美能力,在现实中犹如行尸走肉般的生活,那么他一定是孤独寂寞的。纯粹的美可以让我们感受到心灵的欢愉,呼唤灵魂的自省,漫步于美的世界,这样的人生与财富无关,与名利无关,只是单纯的自我精神的满足,“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1: 70].这就是孔子所强调的文学作品中“美”带来的审美的功效。
审美的无利害功能与孔子关于美的审美功用是不谋而合的。正是这种单纯的没有任何功利的审美才是文学最初的样子。我们总在说不忘初心,却总会被社会现实的东西羁绊,文学作品亦是如此。真正的审美是纯粹的,自由的,在纷繁复杂的社会现实中唯有保持这样一种初心才得以窥探文学的美。
3 尽善尽美: 美善统一的审美理想
《论语·雍也》中谈到: “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1: 60]孔子认为君子的最高境界是“文质彬彬”,即内在道德修养与外在表达方式的完美统一。这一思想虽不是专门针对艺术而谈的,但它却对一切艺术活动具有指导意义,“尽善尽美”命题的提出便是其精神内涵在文学艺术领域中的具体体现。
《论语·八佾》中“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1:33],说《韶》乐不仅有艺术形式上的美,音韵和谐,而且其内容是赞扬道德的力量,催人奋发。在孔子看来,“美”是用于表达的艺术形式和审美观念;“善”是一种关于社会伦理的道德观念。孔子提倡的“尽善尽美”即文学作品要内容与形式统一,“文犹质也,质犹文也”[1:124],审美与道德合二为一。孔子所说的美善统一是建立在道德的基础上的,即美是以善为前提的。他认为,道德的善先于艺术的美,要把道德的善融入到艺术的美之中,“美”与“善”是相互融合,浑然一体的。在孔子那里,“美”“善”的相互交融形成了一种“美中有善,善中有美”艺术境界。
这种审美与道德功能的融合,在康德那里也有所体现。他说“我们对一位战斗英雄的仪表美的欣赏也是和我们对他的英雄事迹的仰慕结合在一起的,在这里,是鉴赏和理想的统一,即美与善的统一”[2: 69].同时,康德提出“美的理想”认为理想的“美”是表现心灵的高尚情操,康德提出“美的理想”,他认为,这种美的理想要表现一种心灵的高尚情操如坚强、静穆,是感性与理性的统一,即孔子所说的内容和形式的统一。这种高尚的情操是其善的功能的体现,而读者从纯粹的美中感受这种道德的力量。这样文学的审美功能和社会功能就会在潜移默化中得到融合,读者也就在满足于精神愉悦的同时可以实现自身道德的提升。
正因为孔子的“尽善尽美”理想追求的是善与美的统一,所以孔子对于美的感受往往会超越某种单纯感官性的东西。“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 ‘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1:68].孔子之所以会“因音乐而忘我地投入和沉醉,恐怕并不仅仅是因为音乐本身的1是因为在艺术世界里承载了他对生命意义的一种终极体认,并由此而引发了精神上、情感上的强烈共鸣。”[4]
这说明,孔子在艺术世界里所获得的并非一种单纯的美感体验和感受,而是伴随着美感体验所产生的对生命终极本体的拥抱和体认,以及由此形成的向着人生命最高境界进行全面提升和超越的无限动力。
所以不难看出,孔子真正欣赏的“美”其实并不仅仅是这种感观愉悦的形式美,更重要的是从生命根底所散发出的对“善”即终极意义的追求。
总之,正是因为这种生命的善与感性的美在艺术中的完美结合,才使得孔子有了“三月不知肉味”的超越性体验,从而获得精神上的极度自由和解放。
从这个意义上,或许我们也就不难理解孔子为什么会说“成于乐”、“游于艺”,为什么要把个体人格的最后完成归结到“乐”、“艺”即艺术之上。“只有”乐“才能撇开一切外在条件的限制,完全投入到当下的生存境域中,真正从内心体验到快乐。这种快乐既不来自于对外在客观真理的认知,也不来自于主观情感的选择,而是来自于生命追求与道合一后的精神自由。”[5]所以,尽管在孔子生命的绝大部分时间里都是穷困潦倒的,但他却依然能坦荡无忧,始终保持一种超脱的愉悦。
4 结语
从孔子“尽善尽美”的审美理想中可以看到,文学作品应在具体生动的审美表达中蕴含着丰富、深刻的社会内容,要充分体现出内容与形式、审美与社会功能的统一。因此,优秀的文学作品不仅能引起接受者情感的共鸣,净化自己的心灵,同时还应发挥其社会教化功能,具有引人深思,启迪人生的作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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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张少康。 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 上) [M].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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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张明。“乐”之体验与生命圆融---孔子“乐”之境界的审美解读[J]. 宁夏社会科学,2009( 5) :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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