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山西作家叫曹乃谦,你们谁都没有听说过,他跟李锐、莫言、苏童一样,都是中国头一流的作家。"[1](序·P13)瑞典汉学家马悦然先生如是说道。曹乃谦,作为中国当代名实最悬殊的作家之一,已出版长篇小说《到黑夜想你没办法---温家窑风景》,中篇小说选《佛的孤独》、《换梅》,短篇小说选《最后的村庄》,散文书信集《你变成狐子我变成狼》、《温家窑风景三地书》等著作。曹乃谦的小说不仅得到马悦然先生的嘉赏,也曾得到汪曾祺先生的赞许。马悦然曾说":曹乃谦的著作里最值得佩服的角色都是妇女。"[2](P序·5)确实,女性在曹乃谦小说中的位置十分突出,她们有的多情大方,有的善良可爱,有的慈悲无私,有的孤苦伶仃,但不论怎样,她们都是一种美好的存在。曹乃谦在小说中一直坚持赞美女性,歌颂女性,把女性作为最美的诗与歌进行咏唱,但是这些女性的命运与结局却又总是以悲剧的形式出现,令人唏嘘惆怅。女性的美与悲之间的强烈反差,使曹乃谦的小说独具一种凄婉伤感之美。
一
曹乃谦笔下的女性多有一种豪放或多情的性格,她们或爽朗大方,敢于大胆地向有好感的男性表达内心的感情,或娇羞纯真,在隐隐约约似有似无之间表达一种女孩儿家所有的懵懂情愫,她们的感情都是那样真诚缠绵,温柔旖旎。她们不拘泥于世俗的眼光与标准,不苟求他人的认同与许可,在一种可以自我把握的范围内积极追求自己的爱情与幸福。
《野酸枣》中,为了生活,我到一个穷山村中去做临时代课教师,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酸枣。第二次见面,在我打水走时,她就在我背后吹"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难留"的调子,第三次我去打水,她凭感觉知道是我来了,没有回头她就吹"擗白菜"的调子:"一苗白菜没擗开/背后走过个书生来/书生看奴是好人材/扳住肩肩亲奴的嘴/左手摸来右手揣/摸完左奶摸右奶。"[3](P4)歌词热辣奔放,山村野间姑娘的那种无拘无束的"野性",令人动容。《沙蓬球》中,时隔多年,我再遇贞贞,然而却没有认出她来,她奇怪的言行举止令我觉得她似乎有"神经病",然而她却认出了我,只是不敢相认,只是让她的女儿小贞贞主动接近我,给我送鸡蛋,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就是失散多年的贞贞;小说中我与贞贞儿时的两小无猜,情投意合,读来动人心弦。《斋斋苗儿》中,为了抓一个嫌疑犯,我到当村治保主任的家寻求他的配合,恰巧治保主任不在家,只遇见了治保主任的儿女朝阳阳与斋斋苗儿,斋斋苗儿对我关心备至,在我们三人说串话的游戏中,斋斋苗儿说了一个"十七八"的曲调:"姑娘长到十七八/背地暗暗怨爹妈/别个营生都没误/单把女儿忘在家/泪如七月雨/愁如九月麻/唉,活活把人能气杀/唉,活活把人能气杀。"[3](P49)将单身女儿对爱情与婚姻渴望的心思表达的十分可爱可玩。《亲圪蛋》中的亲圪蛋说的诸如":等死个中国人了",[3](P55)"盼死个中国人了",[3](P59)唱的"要饭调"诸如"白日里想你拿不动针/黑夜里想你吹不灭灯/白日里想你盼黄昏/黑夜里想你盼天明",[3](P58)临分别时送给我一块手表时说的"戴着它,你每日都能够想起我的".[3](P62)
说与唱都含情脉脉韵味十足,女性的温柔与缠绵弥漫在字里行间。《山的后面还是山》中,那个总是喊我"鹅嘎嘎"的穗儿,在无可奈何的出嫁之前一定要见我一面,见面时穗儿的多情温柔缱绻悱恻,穗儿运命的不济,都令人情动神摇。《鱼翔浅底》中的萧融有一首专意唱给我的歌:"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喜爱/可是我呀没法儿对他表白/满腹的知心话没法讲出来。"[4](P125)羞涩爱意呼之欲出。《冰凉的太阳石》中,通过小嘧嘧的吃醋多疑与多情善感,使女孩儿家的那种青涩情愫跃然纸上。《部落一年》中,腊八早上嘴对嘴喂我吃冰糖的古兰,在临走前直接对我表白道":你要要我,我就不走了。"[4](P206)《到黑夜想你没办法---温家窑风景》中,奴奴对恋人丑帮的感情及出嫁后的思念,"尽是不由人不由人的想",[5](P160)板女对奶哥哥的依恋与照顾,女性情感的细腻与温存使恋人间那种最真诚与宝贵的真情更加动人。
曹乃谦说,"我赞美爱情。因为爱情是人类最高尚最纯洁的情感",[1](P165)"爱情、音乐、大自然,这三样最能感动我",[1](P165)"女性在我的眼里都是美好的".[1](P189)从酸枣、贞贞、斋斋苗儿、亲圪蛋、穗儿、萧融、小嘧嘧、古兰、奴奴、板女等女性身上,曹乃谦写出了一首首关于女性的歌与诗,那些女性的温柔多情与缠绵旖旎彰显了人性之中的美与好,爱情于此得到升华与净化,人心也随之得到提纯与洗涤。中国当代文学中,对爱情与女性大唱赞歌的作家与作品已经不多了,嘲讽爱情、暴露身体、书写欲望、乐道内分泌的东西却越来越多,当越来越多的作家、作品都开始对爱情之美甚至于人这种存在失去信心时,曹乃谦还在通过爱情与女性的美来坚守着人心底处那一丝残存的善与美,当作家作品越来越多地用斗狠斗强的文字来展现人性的冷酷自私与残忍无助时,曹乃谦却依旧用他的一支笔来固守那些渐行渐远的真爱与温情,这是曹乃谦的可贵之处,更是当代文学中一个不容忽视的文学现象。
曹乃谦其人顽固得可爱,其手中之笔也顽固得可爱。
二
曹乃谦笔下有一种女性,她们卑微渺小,普通平凡,但却善良无私到慈悲的程度,为了他人,她们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切,她们存在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他人更好地活着,她们很少考虑自己的实际需求与生存状况,更多时候是把自己放在一个比任何人都低的位置上。在那样一种生存环境与生活状态下,用愚昧、不觉醒、麻木等那套启蒙词汇去形容她们是苍白无力甚至是可笑多余的。对于她们,只能用尊敬与同情,任何带有批判性的思维与言语都是残忍的,因为她们比任何人都无辜,比任何人都善良,比任何人都应该得到尊重。
这样的女性主要集中在长篇小说《到黑夜想你没办法---温家窑风景》中。
黑蛋女人。黑蛋的儿子蛋娃娶亲时,亲家跟他们少要一千块钱,条件是与黑蛋"朋锅":黑蛋的女人每年要与亲家共同生活一个月。当黑蛋女人说身体不适暂不能去时,黑蛋说:"那能行?中国人说话得算话。"[5](P1)看着妻子与亲家乘着驴车共同离去的背影,黑蛋想:"球,去哇去哇。人家少要一千块,就顶是把个女子白给了咱儿。球,去哇去哇。横竖一年才一个月。中国人说话得算话。"[5](P1)为了能给儿子顺利便宜地娶上媳妇,作为母亲的黑蛋女人竟愿意做出这样的牺牲且毫无怨言,母性的无私与慈悲令人哀叹。
愣二妈。曹乃谦在《到黑夜想你没办法---温家窑风景》的"人物关系表"中说愣二妈是"一个为了孩子可以牺牲自己的女人".[1](P序·10)在给陈文芬的一封信中说"愣二和她母亲的隐私问题,我原来也是写得很隐蔽,仅仅是几种暗示".[1](P24)这里的"隐私问题",根据小说及曹乃谦的揭示,应该是指,愣二因为渴望性欲而得不到的长期煎熬,快要发疯了,愣二妈为了儿子的生命,在夜间偷偷地满足了儿子的性欲。马悦然先生看到了这一点,他说":曹乃谦是一个非常认真的作家。他不回避一般大陆作家所不敢提到的非常严重的社会问题,比如乱伦。"[2](P序·4)小说中愣二与愣二妈之间的乱伦,曹乃谦写的很隐晦,他对这个地方这种现象的发生与存在并未存有歧视或鄙视的看法。
柱柱家的。为了省下钱给儿子娶媳妇,老柱柱与亲兄弟二柱决定"朋锅","朋锅"在这里指兄弟二人共妻,"隔半个月这厢,隔半个月那厢",柱柱家的也没有什么意见,因为穷,只能这样:我看女人原本就是辆车。男人就是那驾辕的。对驾辕的来说,有个拉套的总比没个拉套的好。有个拉套的这车走起来就轻松,驾辕的也省劲。就是个这。柱柱家的想。……谁是坐车的呢?用问?孩娃们。主要是小子们。他们是坐车的。他们先坐车,后拉车。就是个这。柱柱家的想。
驾不动辕就配个拉套的。养活不起孩娃们就找个朋锅的。这没啥不好的地方。
拿我家来说,朋锅实在也是挺好的事。首先对小叔子他就挺好的,省得他棍着。再就是对他哥也好,省得他养活不了这一家家。这事对孩娃们也好,要不咋能够捏得起那三孔窑房?末了来说,对我也不能算不好。顶多就是个闲不住。按说这也没啥,女人就是个这。正如狗子常说的那句话,那句牲口话:男不怕受,女不怕---做那个啥。[5](P99)在柱柱家的看来,"朋锅"并不是什么可耻的行为,不过是她"闲不住",这于她只是身体上的承受而已。为了孩娃们的幸福,柱柱家的不仅答应丈夫与小叔子的"朋锅"行为,而且还通过与下乡的老赵发生肉体关系来换取大儿子高粱的走工(到矿上做工)。为了孩娃们的幸福,柱柱家的费尽了心血。二儿子玉茭因为忍受不住性欲的煎熬而做出了对不起他母亲的事,而这个善良容忍的母亲却没有一句责备的话语,仍旧对玉茭关爱备至。玉茭因这件悖逆之事被村人处死后,其亲人张罗着给他娶个鬼妻(为去世的男子娶去世的女子做妻子),看到鬼妻的棺材抬下来时,柱柱家的放声哭了,人们劝她说这大喜的日子不能哭,柱柱家的才不哭,人们又说这大喜的日子她应该笑才对,"玉茭妈的腮帮子动了动,想装笑可笑不出,差点儿又要放开声哭。她赶快拿上牙咬住下嘴唇".[5](P231)母亲对子女的挚爱与不舍、母性的大慈大悲,在这里都表现得淋漓尽致。黑女。曹乃谦在"人物关系表"中说她"是个好心眼儿的老女人".[5](P序·12)黑女有次在房顶搅酱瓮,看见光棍招招在一片空地中光着屁股想骑一只母羊,因惊慌失措而未遂。后来黑女见到招招时,就主动脱下裤子,满足了招招的渴求。不仅对招招这样,黑女对村里所有的光棍都这样,只要光棍说出来,黑女都不拒绝:
村里祖祖辈辈传下个穷,穷得总有好些男人一辈子娶不起老婆的。黑女老想:鸡子还要匝匝蛋,狗子还要连连蛋。咱一个当女人的,总不能眼看着他们连个鸡子狗子都不如。[5](P80)为了解决村里光棍们因性缺乏而带来的痛楚,黑女主动奉献了她自己。黑女的行为,已经很难用所谓的道德礼仪廉耻来评价,也很难用人世间现有的那套价值标准来衡定,那个时代那个地方那种独特的环境,这种奉献行为似乎不仅不丑陋不可恶,反而具有一种大慈悲、大怜悯、大仁爱、大高尚、大无畏的精神充彻其中,直令天地为之动容。
黑蛋女人、愣二妈、柱柱家的、黑女等等,这些女性可以容忍共妻,可以容忍乱伦,可以为了子女的幸福彻底奉献自己,但是作者却不是以谴责之笔来写她们,而是在写这些事件时充满了同情与无助(面对这些可亲又可敬的人,曹乃谦内心深处是极为同情怜悯的。他被他们感动着,却对他们的生活方式与思维方式无能为力),这在中国文化与中国文学中历来都是少见的。在中国传统文化之中,这些事件几乎都是可耻下流的,其当事人也都是被冠以"恬不知耻"、"寡廉鲜耻"、"人神共愤"、"罪不容诛"等词加以笔诛口伐。中国文学在书写这些人物与事件时,也极少作家有曹乃谦这样的勇气与胆魄,在如此"存在"面前,很多作家要么回避,要么隐晦,要么批判,却很少有人敢去正视、敢去追问。曹乃谦面对这些人物时,却将她们都写的很伟大,充满母性,甚至神性,这种俯视众生的"大观视角"正是当代很多作家所缺乏的,其所具有的大慈大悲也是当代作家所应该重视并学习的。
三
除以上两类具有明显特征的女性形象外,曹乃谦也塑造了一批形象各异的女性,曹乃谦不止是写情高手,也是惯于在小说中刻画女性的高手。
《换梅》是曹乃谦另一部尚未出版的长篇小说《母亲》的一部分(《母亲》是曹乃谦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为纪念母亲而作),小说中的换梅即是曹乃谦母亲的原型。换梅在十三岁的时候就用她的冷静与智慧杀死了一匹想要侵害她的狼。她嫁人之后,一直没有孩子,而隔壁院六婶的儿子招人却长得煞是惹人喜爱,换梅很喜欢这个招人,就在招人七个月大的时候把他偷偷带走了,带去大同找自己的丈夫曹修德。一路跋山涉水,她再次英勇杀狼,到大同之后又经过艰辛寻觅,终于找到了丈夫。在曹乃谦小说所刻画的女性当中,换梅是最特殊的一个:她勇敢无畏,处事果断,坚强容忍,为了自己的幸福与喜好,她可以去偷别人的孩子,为了孩子的幸福,她又可以忍受饥寒困苦。她是曹乃谦笔下众多悲剧女性当中比较幸福的一个,虽然她也经历过各种苦难。
《最后的村庄》中,那个在六十年前就嫁到二十一村的老女人,是一个孤苦伶仃寂寞无依的女性。村里人因为贫穷都迁移到村外了,她儿子也在事故中去世,只剩下她一个人与这片土地相依为伴。村里的地全归她了,她就在那些她能料理的土地中都扎上草人,一百多个草人她都给取上个人的名字---不论是在世的还是去世的。这样她不论走到哪里,都有她熟悉的人和她做伴儿,和她"说话",以此来排解她的孤单和寂寞。
敢于反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女性。《黄花灯》中,王二莹、王三莹不堪忍受武谷才的凌辱,便一起设计将其杀死,在将被查出真相时,二人服下安眠药自杀。小说中的王二莹、王三莹是如此美好的女性,即便她们是杀人犯,读者仍旧不会觉得她们有什么过错。
身残志坚、坚强善良的女性。《小寡妇》中的小寡妇是一个架着双拐的女人,她丈夫犯了事,我到她家视察却将挎包忘在了她家,第二天她竟架着双拐把挎包给送进了警察局。聪明伶俐、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形象。《小精灵》中,那个单纯乖巧一直喊我"四姨夫"的小女孩,其身世遭遇令人可怜。《沙蓬球》中,那个儿时的伙伴贞贞,及贞贞的女儿小贞贞,都是那样的善良淳朴,令人喜爱。《雀跃校场》中的女孩岳林林,也是一个美好可爱的女孩。
《忏悔难言》中薛利夫人是另一个比较特殊的女性。她外强中干,不通人情世故,虽然任性,却仍是一个善良的女子。我们几个到老朋友薛利家,因薛利夫人的招待不热情,我很生气,便一直以冷战的态度对待她,最后导致她吞服安眠药。这是一部很失败的小说,人物性格及情节的变化都大违常理(冷冰冰的薛利夫人怎么可能因为我的冷战就在夜里以身相许,何况又是初次见面,这是非常不通的性格与情节),甚至有不合逻辑的地方(比如晚上离开时,竟然因为"客房"不暖和,薛利就让我单独住在他家,而他却去单位客房睡,这也是非常奇怪非常不通的逻辑)。与此相类,《山丹丹》也是一篇失败的短篇小说,下乡干部黄凤被无缘故的残杀,根据作者的交代这是山丹丹做的,而山丹丹在准备上吊自杀时却跌在了崖底,最终因饥渴而死,山丹丹为什么要杀黄凤,作者没有交代,文中也无暗示,人物形象的隐晦与情节叙述重心的偏移,共同导致了小说的失败。
四
女性在曹乃谦小说中的形象是美好的,但却又总是以悲剧结束,女性的美好与其命运的悲剧在曹乃谦笔下形成强烈的落差与张力,这使得曹乃谦的小说别具一种凄伤哀婉之美。女性的美好是自然天生的,而她们运命的悲剧却是多种原因造成的。造化弄人,不仅有情人偏不能成为眷属,且有情人往往遭到很大伤害。曹乃谦喜好通过悲剧来展现他心中女性的美好,而这些悲剧故事却又多是在回忆中徐徐展开,使得那个遥远年代独有的青涩与纯真、缠绵与温柔在脑海中不断回荡,给人以心灵与精神的双重洗礼。
《野酸枣》中,家人用女儿酸枣给残废的儿子换亲,酸枣坚决不同意,可是却"被面朝天捆在一款门板上,由两个后生抬着。她的嘴里堵着东西,头上缠裹着红布带,额角渗出的血把红布带洇黑一块。看见我,她努力地仰着头,眼里哗哗往下流。"[3](P13)《沙蓬球》中,可怜的贞贞在婚前被一个探测队的人哄的怀了孕,嫁人之后一直遭到丈夫的憎恨与猜忌,实在忍不下去时便将丈夫毒杀,随后也上吊身亡,其女儿小贞贞便也成了孤儿。《最后的村庄》中,因无知而种植阿芙蓉的可怜孤独的老女人,被执法人员带走。《亲圪蛋》中,亲圪蛋被工区的领导玷污后,丈夫就与她离了婚,她因此而常犯病。《黄花灯》中的王二莹、王三莹是如此美好的女性,却遭到姐夫武谷才的凌辱,二人共同杀死武谷才,其后的结局可想而知。《小寡妇》中的小寡妇本已是残疾,其丈夫却又犯了事,那个不满周岁的孩子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恐怕将要由她独自来抚养了。《忏悔难言》与《山丹丹》是两篇失败的的短篇小说,其中的女性如薛利夫人与山丹丹的形象都存在很大问题,但也都是一种悲剧性的存在。《小精灵》中的小女孩,她母亲与单位里的经理私通被发现,她的军人爸爸用枪将私通的二人打死,随后也自杀身亡,小精灵很小时就成了孤儿。《豆豆》中,豆豆娶回草叶时,草叶已怀孕,为了将这个不知来历的孩子打掉,豆豆在山上胡乱刨了些草根就煮给草叶喝,又用擀面杖狠擀草叶的肚子,结果导致草叶的死亡。
《荞麦》中的白白是荞麦花七千块买回的妻子,她坚决不顺从荞麦,为了得到白白的身子,荞麦一家在白白的饭食中放了过量的安眠药,直接导致了白白的死亡。《苦杏仁儿》中,苦杏仁儿自幼瘦小、内向、害羞,常被后妈打,她养成了不合群、不说话、独来独往的习惯,后来她嫁给一个比她大十多岁的农民,辛苦操劳,养儿育女,在比较年轻的时候便已有了老太婆模样。《山的后面还是山》中,为了给穗儿的愣舅娶媳妇,家人将穗儿换亲给一个比她大三十多岁的半残疾老头,后来穗儿不堪凌辱将老头杀死,自己随后也上吊自杀。《陨歌》中善良的柳姐,因丈夫曾经一句漫不经心的谎言而导致她迷信伟人,而这迷信又直接或间接地导致了她的人生悲剧。《鱼翔浅底》中,萧融虽与我十分相爱,可却由于她父亲的外调而不得不与我分开。《冰凉的太阳石》中,小嘧嘧在一次半夜演出回来时被群专主任的儿子坏了身子,导致怀孕,没有办法之下便嫁给了主任的儿子,小嘧嘧与我之间的一段美好的感情也即此而终。《部落一年》中,由于我嫌古兰成分高,是地主的孩子,便没有勇气答应她的求爱,导致她跟随养蜂人浪迹天涯。一个个美好的女性,一段段美好的感情,在无情的运命与无缘的姻缘之下,显得如此脆弱不堪。而当这些美好就要在眼前毁灭时,偏偏任何人都无能为力,人世之悲莫过于是。
长篇小说《到黑夜想你没办法---温家窑风景》中的女性,几乎每一个都含有悲剧的成分在内。
可是,这部长篇小说却是一个极具特性与个案的存在,虽然那些女性的运命几乎都含有悲剧的成分在内,可是当用"悲剧"、"悲感"、"悲情"、"悲哀"、"悲痛"这些词来描述形容她们时却总是显得轻浮无力,大而无当。这些女性生于此,长于此,老于此,死于此,她们早与她们脚下的这片土地融为一体,同归深沉与厚重,虽然她们身上含有悲情,可是那悲情背后站立的每一个女性都与这片土地一样宽广与博大,她们或许毫无建树,可她们的胸襟却早已夯实了她们脚下的每一片土地;她们或许默默无名,可是她们却终将因曹乃谦而永垂不朽。祖先们没有任何轰轰烈烈的丰功伟业,也没有任何不同凡响的惊世骇俗,甚至几乎没有什么值得后辈们为之骄傲缅怀的事,他们卑微贫困,他们平凡瘦弱,甚至他们身上有各种不好的习性与缺点,但是,曹乃谦还是以恭敬悲悯之心将他们一一刻画留念,他们逝去的生命与远去的生存状态在曹乃谦笔下凝为一桩桩活的化石与标本,在历史与文学的展馆中,他们将会有属于自己的诉说与独声。汪曾祺先生与马悦然先生独独钟爱曹乃谦的这部长篇小说,自是有其道理在内的。曹乃谦的这部小说,看似散漫没有章法,随意而谈不成体系,但却以极少的文字表达出了至深的感情与意蕴,山西雁北那片土地上曾经生活过的人们的衣食住行与言行举止,也将随着这部小说的流传而流传,后世子孙据此可以知晓,原来,他们的祖先竟然还曾有这样一种生存状态。
五
美好可爱却命运多舛的女性,青涩温暖却不能善终的爱情,使得曹乃谦的小说呈现出一种非常纯情的样态。曹乃谦的纯情,在如今这个灯红酒绿急功近利的时代,在爱情贬值婚姻变质的时代大环境中,似乎显得落伍幼稚,可笑可叹。可他却不应潮流,不迎潮流,一直坚持书写他心中女性的美好与爱情的可赞。这是曹乃谦的可贵之处,也是曹乃谦小说魅力独具之处。
有人以此问曹乃谦:"在您的小说里,农村的女人的形象都是很美好的,即使是杀人犯(如《黄花灯》)也是如此。她们身上真的就没有不好的地方吗?还是您不愿意写出来?"[1](P189)曹乃谦回答说":女性在我的眼里都是美好的。她们是伟大的母亲,我不愿意说她们的坏话。或许我也是发现不了她们有什么不好。"[1](P189)也有人问曹乃谦:"你的小说里很多女性形象让人久久不能忘记,比如在大喜的日子里,给玉茭娶鬼妻放声大哭的玉茭妈。为什么你笔下的女性那样伟大?"[1](P151)曹乃谦答道:"我认为,世界上最伟大的就是母亲的胸怀。而我又认为,所有的女性都具有那种伟大……我喜欢女性,我赞美女性,因为女性都有伟大的母爱。"[1](P151)为什么曹乃谦又偏偏喜欢以悲剧之笔来写那些他认为很美好且又一直饱加赞美的女性呢?曹乃谦说:"我有意识地写得不一样,她们的性格都不一样,她们的遭遇都是悲剧。她们都那么的美好,但结局又那么的悲惨。"[1](P198)从曹乃谦的上述答话及结合曹乃谦本人的生活经历,可以看出,他之所以一直这样"固执"地来刻画他心中眼中的爱情与女性,实与作家个人的独特喜好与生活经历有关,这是曹乃谦对女性的钟爱,也是对女性本身所独具之美好的钟爱,可正是这种对女性的独独"钟爱"却影响了曹乃谦小说境界的进一步提升。细读曹乃谦小说,可以发现,不仅其小说中出现的女性形象呈现出一种"类型化"趋势,其小说题材、写法、结构也有类同之嫌。汪曾琪先生针对曹乃谦小说中存在的这些问题曾提出过一些警告与建议:"曹乃谦说他还有很多这样的题材,他准备写两年。我觉得照这样,最多写两年。
一个人不能老是照一种模式写。曹乃谦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写法,别人又指出了一些,他是很可能重复一种写法的。写两年吧,以后得换换别样的题材、别样的写法。"[5](P235)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写作惯性对一个作家的影响确实是不能忽视的硬伤,重复单调更是文学的大忌,然而曹乃谦本人对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似乎没有足够的认识,这也是导致他的中短篇小说艺术水平没有达到更高境界的原因之一。曹乃谦写作上的某些局限却不幸被汪曾祺先生言中,这大概也是曹乃谦未能得到中国评论界太多关注的原因之一。
曹乃谦小说尽管有上述诸种不足,但其长篇小说《到黑夜想你没办法---温家窑风景》即便放在整个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中,都是熠熠生光耀人眼目的,这是曹乃谦对中国文学最大的贡献。该小说中的诸多女性,如黑蛋女人、愣二妈、柱柱家的、黑女等人,更是中国文学中少见的形象,这些女性几乎从未为自己活过,为了子女或他人的幸福,她们奉献自己,她们忍受着,她们属于一种无声的存在,但大音希声,这种无声之声是如此动人心魄,如此伟岸高大。这些平凡卑微的女性,在曹乃谦笔下,通过她们的所作所为彰显了母性的大无私与大慈悲。曹乃谦直面中国传统文化中那些一直被忽略、被鄙视的人与事,对其当事人抱以深切的悲悯与同情,在人心的探索与人性的挖掘上显然是前进了一步,这在中国当代文学中是一项重要收获。虽然曹乃谦至今只有这一部优秀的长篇小说,但文学成就的高低与作品数量的多少没有必然的联系,中国文艺评论界实在不应忽视曹乃谦。
不仅在中国现当代小说中,即使放在整个中国小说传统中,对处身如此平凡低微、生活如此贫穷困苦的底层女性怀有如此同情与敬意的作家作品都是少见的,通过这些底层无辜女性而彰显母性的大无私与大慈悲的写作更是不多的。正是曹乃谦本人所具有的赤子之心,才使得他在大慈悲与大怜悯中刻画出了中华大地上所存在着的这群伟大女性,这是一个有良知的作家在面对生命与灵魂中所具有的苦难与悖论时而发出的呐喊,而这呐喊却又在无意间捕捉了中华民族伟大传统中那些内在的深沉与厚重。
参考文献:
[1]曹乃谦。温家窑风景三地书[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2.
[2]曹乃谦。你变成狐子我变成狼[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2.
[3]曹乃谦。最后的村庄[A].曹乃谦短篇小说选[C].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6.
[4]曹乃谦。佛的孤独[A].曹乃谦中篇小说选[C].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7.
[5]曹乃谦。到黑夜想你没办法---温家窑风景[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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