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受到童年经验的滋养,王一梅的作品以浓郁的抒情风格和温婉的江南情韵见长,“许多年之后,这些片段在我的童话中演变成水气弥漫的故事背景和动人的温暖氛围,有意无意间,江南水乡的景物和感恩情怀一起构建起我的童话世界。 ”“王一梅童话的文学品格, 正是江南水乡的柔性与和谐品性的生动写照。 ”
周晓波在《新世纪童话创作大检阅———参加第六届全国儿童文学优秀奖评奖感》一文中也提到:“作品所营造的充满诗情画意和温馨情感的童话意境也是比较突出的。 ”
笔者认为,王一梅的童话创作不仅着力表现一种江南意境,同时也在努力贴近儿童生活,探讨儿童心理健康及成长等问题。 人物常会产生自我认同危机,产生“我不要当自己”的念头,竭力寻找自我的所在,证明自我存在的价值。黄云生曾说王一梅总是着力于表现“平凡的小人物———美丽的理想———不懈的努力———把理想变成现实”这样的主题。
曾获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的长篇童话《鼹鼠的月亮河》便是这样的一部作品,这只黑色的、会画图纸、变魔术、发明洗衣机的小鼹鼠也最终完成了自我价值的追寻,成为鼹鼠中的精英。
一、自我认同危机的产生
在法国着名哲学家拉康的理论中,镜像阶段是一个主体心理发展的关键时刻。
依拉康之见,“人在看自己时也是以别人的眼睛来看自己,因为如果没有作为另一个的他的形象,他不能看到自己”。
在小鼹鼠米加我之为我、“我”的结构化形成过程前,外部世界早已有了一个预先给出的统一的整体形象:他该有着和家人一样棕色发亮的毛,是一个出色的孩子,一个未来的挖掘专家。这是他者预先给他贴上的身份标签,然而米加并未按照他人预期的那样成长。“人与他的身体之间有一种特殊的关系。 ”
吉登斯就认为身体是一种客体,它是被自我意识赋予或注定要发生健康和快乐的源泉,但同时它也是疾病与紧张的温床。
故事一开始,米加独特的毛色就成为人们辨识的重要标记,他是月亮河唯一的黑色鼹鼠,“米先生有这样多的儿子,别人常常会弄不清楚谁是谁,但是,米加是不会被弄错的。 ”
这种身体的缺陷又逐渐引向性格的差异。
在此过程中,周围的鼹鼠一直是作为一个潜在的理想形象存在,相当于拉康镜像阶段中镜像中的“他者”。和这个理想的镜像相比,他显得那么别扭和破碎化,他开始认识到自身在他者中的缺乏 ,确立了对象的自我。
毛色特殊,存在着身体缺陷,行为特异,甚至到标示身份的行为缺失, 米加的成长打破了众人的预想,也使得他对自己的身份和价值产生了巨大的怀疑和谴责———“我真的不是一只好鼹鼠吗?”“作为鼹鼠,爸爸和哥哥们都是很出色的,可是,米加呢? ”
二、自我意识的重构
在对自我产生怀疑和谴责之后,很多童话人物急于寻求自我认同,于是便指向了外部的自我改造与突围, 在王一梅的很多短篇童话中常表现为 “角色体验”。 实际上是“我”为了成为真正的自己而放弃了主体本身,穿上了他者的衣裳,在他者中生存,在他者中体验自我,陷入了“我是他者”的状况之中。
我们看到, 米加也有 “角色体验”———变成了乌鸦,但他却始终不从心底认同乌鸦这个角色,渴望回到当鼹鼠的日子,也是通过外部改造之后进行自我的突围而获得的身份认同。
米加对自我的认同首先是指向内在的,是对自我意识的重构,主要表现为他内心的自我放逐———通过自己的勤奋努力实现理想从而获得自我认同。
他带着家乡的信物———月亮石,还有内心的梦想———为尼里设计洗衣机,踏上了自我追寻的征程。
出走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当他走出月亮河这个封闭的镜像空间,来到书城时,有这样一段文字:书城有很多的房子,还有很多的车子,很多人在大街上走着。有时候,也能遇到狗熊戴着草帽坐在路边的石凳上看报纸。小鸭子背着书包上学,他们排着队穿过拥挤的马路。猫在街头雕像下面晒太阳,那雕像是一本翻开的大书,但这并不表示猫爱读书。小小的鼹鼠在这里是不会引起别人注意的。米加的形象完全被五花八门的人事所淹没,得以顺利打碎了映照自身形象的“镜子”,更好地从镜像的自我反复的封闭中脱身。
而原先受他人欲望压抑的天性此时也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张扬,自由度得到极大的提升。正如吉登斯所说的“个体从压迫性的情感习惯中解放出来,让过去逝去,促发自我发展的无限可能性”。
在故事慢慢推进中,我们能看到,米加原有的身份又开始消解,新的身份在不断建构:魔法师咕哩咕的帮手、魔法小演员、洗衣机发明家等 。 变成乌鸦之后,尽管外形变化,但是无论从他表层的行为还是深层的思想来看,他都仍然是只鼹鼠。他对自身的身份和价值进行了重新的定位, 抛弃过去的自我认同危机,抛弃孤独感和寂寞感,不断增强自信心。
三、他者认同的侵凌
在这篇童话中,他者是如何作用于米加 ,并对他的自我塑造产生了哪些影响呢? 笔者认为 ,这个 “他者”在童话中突出表现为朋友、社会和家人。他们的存在是为了映射性地反指主体的确立和建构,是米加自我建构过程中不可或缺的助推器。
(一)朋友:刺猬先生和尼里
刺猬先生在米加的成长过程中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他告诉米加跳出固有的思维去看待自己 ,跳出固有的封闭的镜像环境重新认识自我。当米加向刺猬先生提:“你知道我为什么是黑色的吗”、“为什么我喜欢在白天睡觉”这样的疑问时,刺猬先生给了智慧、自信而又巧妙的回答。他对自己的认同和从刺猬先生那里接受到的认同信息是相互促进的。他能和刺猬先生交流自己与众不同的想法,比如设计图纸发明“刺猬天文望远镜”。他也能够细心为刺猬先生考虑,动脑筋设计出使其搬运更省力的滑轮搬运法。
在刺猬先生和尼里眼里,米加不仅仅是一只鼹鼠,而且还是一只很有个性、很有创意、很独特的鼹鼠。这一老一少作为米加朋友的身份给了米加最忠实而坚定的信任,使得米加开始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以及理想实现的意义所在,因此,他才踏上了实践理想的征程,离开月亮河去寻找发明洗衣机的零件,走出了人生成长中极为重要的一步———甩开了家人的束缚,去寻找真实的自我。
(二)社会:黑熊剧院和电视媒体
继刺猬先生和尼里之后,媒体以一种更加有影响力的方式影响公众的判断力和认同意识,使得米加由一个原来在月亮河中不被人所理解的异类一下子聚焦在众人的聚光灯下,接受人们投来的鲜花和掌声。
通过故事与事实的混合,将这些东西“包装”成一体,电视可以以此麻痹分析能力,激发好恶情感,并形成强烈激素,抑制或者刺激情感与思想。
黑熊剧院为了宣传的需要,一开始就给米加贴上了一张好的身份标签,给他戴上了“精灵”的光环———古灵精怪,聪明伶俐。
如海报上所写:黑熊剧院推出最新节目:大变特变演出者:天才的魔法师和精灵的鼹鼠接着,电视台这种媒体力量便开始介入,米加得以借助媒体中介叙述自己,他的经历被当做一种明星式的传奇经历加以渲染和宣扬。
(三)家人:米先生一家
为了在符号中占有一席之地,儿童必须置身于“父权”的统治。
在米加的成长过程中,总会在父亲的视线和语言中寻找他表达欲望的印记,并在形象中捕捉回应父亲欲望的东西,找到了自己与他者欲望的差距。
当米加变成乌鸦之后,通过住地洞 、挖地道等方式,发现自己正在逐渐往这个“他者”期待的形象靠近时,他从内心确立了对自我身份的认同:“因为我是鼹鼠米先生的儿子。 ”米先生一句“儿子,你的选择是对的,只要是你愿意做的事情,就自己去做 ”是对他极大的肯定。 当米先生等在城市挖掘遇到难题后,他们也开始学习米加,画起图纸,甚至还请米加为他们出主意。 他的身份被自我和他人再次指认,米加最终得以回归到鼹鼠这个身份上来。
作品实际上清晰地呈现了儿童成为主体的发展过程,同时也帮助阅读的孩子建立自我认同感。 无论是他人还是米加自身,认同的边界是在不断地重塑的过程之中,是一种弹性建构 ,是不断 “切换 、摸索 、探视”的过程。米加由原来的一个鼹鼠中的异类、一个令人失望的负面形象逐渐走到舞台中央,完成符合又超乎他人期待的形象重塑。
笔者认为,在儿童成长中,自我和他者之间尚未定型,童话就以一种故事的形态帮助儿童完成自我建构。“大量他者语言是以故事的形式建构主体的、儿童尤其容易受故事的影响,因为他们仍处于累积经验的过程中, 这些经验将塑造并定义起自身与他者的关系。 ”“当代少年儿童在现实生活中无法实现的愿望,往往可以在阅读类似童话时得到满足和补偿;他们在生活中郁积的情感,也可以由其得到疏导和释放”。王一梅的童话在一定程度上做到了对童年生命的人文关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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