仡佬族民间故事的表层结构和深层结构

　　仡佬族主要分布在黔、滇、川、渝、桂等省区市，在历史上是一个有着独特文化特色的少数民族，“在艰辛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中，在自己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中，在与他民族相处的关系中，创造了属于自己的、具有鲜明特色的、丰富的民族文化，展示了自我顽强的生命力。”[1] （P1）仡佬族的先民们经过一代又一代的集体记忆的积淀，形成了多种神话，诸如创世神话、洪水故事、英雄崇拜等等。本文主要从结构主义的角度去分析仡佬族民间故事的表层结构和深层结构，以图揭示这些民间故事所张扬的仡佬族民族精神中对真善美的追求与对恶势力的抗争。

　　一、黔北仡佬族民间故事的主要类型

　　据《黔北仡佬族民间文学作品集》 一书统计，共收录民间故事131篇，这些民间故事按类型划分主要有以下几类：

　　第一类：创世神话。如， 《制天造地》、 《天与地》、 《四曹人》、 《喊太阳》 等。 《制天造地》神话中，仡佬族认为天是布什咔所造、地是布比所造，对山川、河流、森林的解释往往比附人的生理结构。在 《四曹人》、 《挑花不如窖葫芦》 等故事中反复出现了“葫芦”的意象，仡佬族的先民认为葫芦曾经保护了人类避免了洪水泛滥所带来的灾难，延续了生命。

　　第二类：始祖英雄崇拜。有： 《宝王》、 《宝王菩萨》、 《竹王》、 《《仙氏祖婆的传说》 《仡佬族是九天天主的后代》 和“蛮王”故事系列。在仡佬族的始祖崇拜中，他们认为先祖从石头开裂中走出来，乘龙上天，当了九天天主。传说中的这位天主，在出生地剥怪兽皮、取人肉浆又注入自己的血液，制造了人烟，然后派自己的大儿子“蛮王”,领导人们开荒辟草，建设家园，因此九天天主被认为是仡佬族的始祖，仡佬族也称自己是“天族”.蛮王继续带领百姓治理江河、开发山岗和儿子莲江一起又打败践踏乡邻的蔡老二，即使身死后，也成仙护佑一方百姓。

　　第三类：抗恶除暴的民间英雄故事。这一类型的故事所占的数量居多。利用假话帮助穷人整治坏人的谎三，机智聪明教训财主的山兴文、山精灵；依靠超凡武艺为民除霸的山满；郑体人；历史人物申御史、韩之显。

　　第四类：对自然山川的神学解释。 《黄桷和棕榈》、 《龙女洞》、 《哑巴洞》、 《石鹅坪》、《韩婆岭》、 《谢坝来历》、 《黑龙洞》、 《老龙洞》、 《哑塘》、 《银子石》、 《赤水河》、 《金鱼寺的传说》、 《神仙洞的传说》 等等。

　　第五类：家庭生活伦理类故事。 《李小娃问佛》、 《仙女留客》、 《阿良、阿匹》、 《逃婚》、《拜寿》、 《吹芦笙》、 《石娃与翠莲》 等等。

　　二、 黔北仡佬族民间故事的表层叙事结构

　　像大多数的民间故事一样，黔北仡佬族的民间故事在表层叙事结构特征上呈现出雷同性。它们往往体现出“三合一体”的叙事模式：敞开一个可能性的情景---可能性的实现或者可能性的非实现---成功或者失败。

　　（一） 从民间英雄故事看其表层叙事结构

　　这一类故事中，往往在文本的起始处，展开一个可能性的场景，对英雄做一个概括性的交代。如 《竹王》 篇，故事先写古时候，人们居住在平地，人口增多后，就有了互相争夺。于是，夜郎（也就是题目所称的竹王） 带领家人和族众到高山开辟新的家园。这样就造成了平地人与高山人的矛盾，平地人常常抢劫高山人的劳动成果。像山满、山兴文等等此类的故事，往往在开始处，展开一个可能性的情景，为故事的进一步发展做好铺垫。在 《斩孽龙》 故事中，故事开始处也是先写了在石凉河蛰伏着一条黑蛟龙，常年兴风作浪，淹没农田庄稼，山民为平安，每年送去童男童女。

　　《斩孽龙》 和 《竹王》 故事不同，但是叙事的模式是一样的。“可能性的实现或者可能性的非实现”往往为故事的进一步发展提供内在的可能性，《竹王》中因为平地人的入侵，夜郎想出办法，最终在高山人齐心协力的帮助下击退平地人。最后高山人保护了自己家园的安宁。

　　夜郎的行动获得了成功，改善了境遇。而在 《斩孽龙》 里，碧云道长想出办法送给黑蛟龙的糍粑里加入铁砂针钉，投入江中，黑蛟龙误食之后，碧云道长趁机挥剑斩龙。

　　紧接着就是叙事的完成阶段， 《竹王》 故事里，夜郎带领乡亲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在 《斩孽龙》里，石凉河的百姓回归家乡安居乐业。经过可能性的实现，英雄的行为得到成功。在三合一体的叙事模式中，往往体现为平衡到不平衡经过努力重新达到新的平衡状态。

　　（二） 从家庭生活伦理类故事看其叙事特征

　　《阿良和阿匹》 主要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1） 阿良·阿匹都是下力人，经常一路担力、背脚，是同甘共苦的好兄弟。两人的关系处于一种平衡的状态 （2） 阿匹找到了一个可以赚十两银子的好活。 （3） 阿匹把阿良蹬下山崖。从 （2） 到（3） 两人间的平衡关系被打破，转为一种不平衡。（4） 阿良掉进山洞，邂逅神仙，听到了关于东村、南村、西村的三个故事。 （5） 阿良没拿洞内的珍珠玛瑙，被恩人救出山洞 （6） 阿良救活东村的两位孤老，告知金银收藏处 （7） 阿良用鲜花救了南村快要死的小姐。 （8） 阿良在白果树下挖出水源，救了西村的百姓。从 （4） 到 （8） 由不平衡到新的平衡的转换 （9） 阿良得到了大家的感谢。（10） 阿匹去寻找山洞，被猛兽吃掉，受到惩罚。从 （9） 到 （10） 以好人得到认可，坏人得到惩罚建立起一种新的积极平衡状态。由平衡到不平衡再到新的平衡的建立过程中，金钱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阿匹贪财所以把阿良推下山崖。阿良离开山洞没拿走藏在山洞里的金银珠宝，所以能够被人救出。又因为阿良没有把孤老家金银归为己有，乐于帮助他人，获得大家的认可，而阿匹也因为自己的贪婪丧命。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仡佬族民间观念中对道德的礼赞。

　　（三） 从自然山川类故事叙事特征

　　“云贵高原是仡佬族世世代代生息之地，这里高山耸峙、峡谷幽深、巨石林立、森林密布、溪流纵横，为仡佬族人的生活提供了丰厚的自然资源。……在仡佬族民间文学中，无论是史诗还是传说中的故事，其背景都是贵州的高山丛林……无不打上了贵州特有的地域风貌。”[2]（P12）6云贵高原的自然环境是仡佬族人生活的外部环境，同时仡佬族的先民们在万物有灵观的基础上产生了独特的神灵观和自然崇拜、祖先崇拜。在万物有灵思想的支配下，他们往往把自然、山川神灵化、人格化来解释外在山水风貌形成的原因。

　　《龙与水》 的故事，是对石朝坝子中部一条河的神学诠释： （1） 玉帝派东海龙王的幼子小龙王西行施雨。 （2） 小龙王被美景吸引，变成青年公子与“高原之花”阿诺遨游石朝高原。 （3） 小龙王龙性发作，造成灾难。 （4） 小龙王和阿诺受到玉帝的惩罚。 （1） 可能性的展开，这里特别有两个关键性的词语：幼子和小；预示了后面故事发展的可能性 （2） （3） 可能性的实现，因为年轻，所有不懂得节制欲望，造成灾难 （4） 受到惩罚，最后的结果。留在石朝变成河流。 《老龙洞》 的故事，是对道真县三会乡石岩里的一个巨大洞口的解释。

　　老龙洞里住着老龙，护住了洞中泉水，灌溉良田，与百姓关系和谐。鲤鱼精出现要霸占山东，与老龙争夺，在争夺过程中，给百姓带来灾难。玉皇派吴童子帮助老龙，在吴童子的帮助下赶走了鲤鱼精，老龙洞得到安宁，百姓过上了没有灾难的日子。仡佬族相信神灵世界也存在着“善”和“恶”,他们也往往需要追寻规则和秩序，那些带来灾难的神灵会受到惩罚，相反，与人和谐共处的神灵会得到大家的尊崇。

　　仡佬族的民间故事按类型划分呈现出丰富多样性，但是在故事的表层结构方面，却呈现出共同性，往往体现出“三合一体”的固有模式。叙事的序列的次序和环节往往体现为：平衡---破坏---平衡---新的积极或否定性平衡。故事中主人公从一个平衡状态，经历不平衡重新建构一个新的平衡，完成自己的使命。

　　三、黔北仡佬族民间故事的深层叙事结构

　　叙述的深层结构在超出故事表面内容结构的层次上。[3] （P9）0在黔北仡佬族民间故事的叙事表层结构上，也存在着一个更深层次的结构，这一深层结构植根于仡佬族民族文化中的深层社会心理。

　　（一） 对道德的颂扬

　　在仡佬族的民间故事中，无论是英雄人物还是普通百姓在转变自己命运的行为中，往往是他们的智慧和善良帮助他们达成了自己的愿望，智慧、善良往往成为终极的评判标准。 《阿良和阿匹》的故事中，因为阿良的无私与乐于助人，他帮助别人的同时也救助了自己，获得大家的认可。《李小娃问佛》 的故事中，叙事的序列次序体现为（1） 苦命的李小娃想娶举人家的小姐为妻。 （2）举人开出三项条件：七尺长的头发；一丈二尺长的灵芝；一缸金子、一缸银子；一条12斤重的鳅鱼。 （3） 李小娃踏上寻求夜郎佛王帮助之途 （4）喜鹊让李小娃问蛋不能出的原因。 （5） 土地让李小娃询问如何才能有人来祭祀 （6） 员外让李小娃询问女儿多年不说话的原因 （7） 夜郎佛王让李小娃在问自己事情还是别人事情之间，做选择。（8） 李小娃选择问别人的问题 （9） 喜鹊、土地、员外的问题都得到解答，作为回报李小娃得到了灵芝、金银、七尺长的头发 （10） 举人家败落（11） 李小娃娶了小姐和员外的女儿。这个故事从（1） 向 （11） 转化，这本来是一项不能达成的愿望， （2） （8） 加重了这一不可能发生的机率，但是， （9） 完成了这个愿望。这意味着帮助别人也是完成自己，李小娃能急人所难、先人后己的品质，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善宝成龙》 中，善宝因为善良、孝敬，感动了仙女，告诉他夜明珠的所在。在仡佬族民间故事中，常常出现“毛狗精”这个意象，它常常变成美丽、勤劳的女子，给善良的年轻人带来爱和家庭的温暖，时过境迁，才会发现非人类。在这些故事中，我们都会发现，仡佬族的先民们希望好人获得好报，以美好的道德来鼓励或者约束人们的行为。

　　（二） 相信自己的力量

　　结构往往是意义存在的形式。[4] （P3）6在仡佬族民间故事中，尤其在英雄崇拜的故事中，英雄所面对的对手往往是貌似强大、不可战胜的。但是英雄的力量与智慧更是不可战胜， 《喊太阳》中两个老公公，面对着天上七个太阳，面对着“阳光把地上的东西样样都晒死了，只剩下一棵大马桑树，人也无法活下去了”的灾难，他们不仅射掉六个太阳，而且还把因为害怕躲藏起来的第七个太阳，借助公鸡的力量喊出来。在自然灾难面前，更加伟大的是人的力量。以洪水为主题的神话，也是仡佬族民间故事里关注的一个主题。如 《挑花不如窖葫芦》 和 《神鹰救兄妹》，不像其他民族强调洪水时天对人类的惩罚，仡佬族往往把洪水看作是自然灾难，洪水来临，但总是会有葫芦或者岩鹰来拯救人类。

　　这里非常可贵的是，仡佬族的先民们看到了人的本质力量，但是也希望能与自然达成和谐。在民间故事中更多展示的是民间英雄面对社会邪恶势力时的斗智斗勇，铲除恶势力的力量。

　　像山兴文、山精灵；山满；谎三等人物。这些来自民间的英雄，往往代表着底层百姓的利益，与财主、恶霸、贪婪的官府进行对抗，他们往往借助自身的智慧、聪明和力量来嘲笑对方的不堪一击。 《山满》 一组故事中，故事的序列是这样安排的 （1） 作为顺民的山满，受到官家和财主欺压 （2） 山满练就一身武艺。 （3）山满抓起千斤重的石墩，吓坏侯老爷的大少爷，帮仡佬姑娘要回葡萄钱。 （4） 山满以武艺吓走大财主熊暴，分其粮食、财物给乡亲们。 （5） 山满联合其他好汉，以非凡的力量令县官闻风丧胆。

　　故事的表层结构是非常简单的，作为英雄的山满和自己的朋友们借助超凡的武力与官府和财主抗争的故事， （3） （4） （5） 是作为英雄的山满所彰显出来的神勇气质，是对“力”的讴歌，而（1） 处于顺民状态的山满，受到欺压。从 （1） 到（3） （4） （5） 的转变靠的是 （2），山满从出在顺民状态下，饱受欺压；到成为英雄，惩恶扬善，把官府和财主吓得闻风丧胆，都是借助于“力”,这个故事启示人们，相信人的本质力量，它蕴含着无穷的潜力和智慧，而抗争也是战胜恶势力的唯一法宝。在这些英雄故事中，仡佬族先民们表达的是对自我本质力量的崇拜，并表达的是希望借助自己人来建设自己幸福生活的可能性。

　　四、 小结

　　通过对黔北仡佬族民间故事的分析，我们发现仡佬族的民间故事在表层结构上呈现出明显的雷同性，这和其他民族的民间故事的叙事结构特征有着很大的相似性。在其深层结构上，我们可以看出黔北仡佬族对包括善良、勤劳、智慧、力量的确信，这其实也是对人自身本质力量的认可，同时相信依靠自己的力量可以战胜自然灾难与社会中的丑恶势力，追求现实的幸福。

　　参考文献：

　　[1] 王清敏， 孙建芳， 胡 昱。 黔北仡佬族民间文学作品集[M]. 北京：民族出版社，2012.

　　[2] 刘 丽。 仡佬族民间文学的区域性特征[J]. 贵州民族研究，2005,（04）。

　　[3] 特伦斯·霍克斯。 结构主义和符号学[M]. 瞿铁鹏，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

　　[4] 格雷马斯。 结构语义学[M]. 蒋梓骅，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