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瓦戈医生》的抒情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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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目】 《日瓦戈医生》小说中的诗意探析 
【绪论】帕斯捷尔纳克小说中诗意的解读绪论 
【第一章】 《日瓦戈医生》中诗意的表现 
【2.1  2.2】 《日瓦戈医生》中诗一样准确精致的语言与叙事结构 
【2.3】 《日瓦戈医生》的抒情性 
【第三章】 《日瓦戈医生》诗意的生活基础 
【结语/参考文献】 《日瓦戈医生》中的诗意特征研究结语与参考文献

　　2.3《日瓦戈医生》的抒情性

　　2.3.1 小说中的抒情段落

　　最能体现《日瓦戈医生》这部小说具有诗意特征的一点，是小说中散布着很多动人的抒情段落，语言充满热情，跟诗歌文本所具有的抒情风格很相似。因为对于一般的叙事性小说，抒情段落是很少见的，至多是在人物的口中说出一些抒情的话语；而抒情性小说则会有很多抒情的段落，这是一些内部激荡着强烈的热情的富有诗意的小说，如纳博科夫的《洛丽塔》、帕慕克的《纯真博物馆》等，在这部小说中也一样，抒情的段落却如此大量的出现--虽然是第三人称叙事，作者却没有用旁观者的冷静的笔触，而是处处洋溢着爱的热情，充满饱含深情的叙述、描写以及与叙事无关的抒情--使这部小说就像诗一样，充溢着强烈的情感和优美的诗意。可以说，诗人帕斯捷尔纳克把俄罗斯抒情诗的传统和他本人的诗歌特质传递到了《日瓦戈医生》的创作中，因而这这部小说具有了抒情诗的风格。

　　在小说中的这些抒情段落，一类是由人物自身发出的，属于人物由衷的感情抒发和爱的表达。如在尤拉思念母亲对上帝祈祷时，心灵的爱的呼告是真挚动人：“上帝的天使啊，我神圣的护法神啊，保佑我永不迷途。告诉妈妈，我在这里很好，请她不要惦记。

　　如果死后还有生命，上帝啊，送妈妈进天国吧，愿她与光辉如日月的圣徒同在。妈妈是个非常好的人，她不会有什么罪孽的。上帝，你发发慈悲吧，别让她受折磨。我亲爱的妈妈啊！”

　　①同样，女主人公拉拉与日瓦戈的谈话中的一段也非常典型：“我和你活像世界开初无以蔽体的头两个人亚当和夏娃；我俩今天在世界之末同样地无以蔽体，无家可归。在他们两人到我们两人之间，千万年里世上创造出的无法计数的伟大奇迹，只留下了最后一点回忆，那就是我和你；正是为了纪念这些消失的伟大奇迹，我们俩才呼吸、热恋、哭泣，并且相互搀扶，相互依偎。”

　　②另一类是叙述者以人物的视角叙事时替人物发出的。在叙事的过程中，每每在一些地方，叙述者总会情不自禁地替人物抒情、不过这种抒情比较契合人物的内心，因而有时不是很好分辨究竟是叙述者的抒情还是人物的。如写尤拉的这段“这儿真是个迷人的地方！每时每刻都能听到黄鹂用三种声调唱出清脆的歌，中间似乎有意停顿，好让这宛如银笛吹奏的清润的声音，丝丝入扣地传遍四周的原野。馥郁的花香仿佛迷了路，滞留在空中，被溽暑一动不动地凝聚在花坛上！这使人想起意大利北部和法国南部那些避暑的乡村镇！尤拉一会儿向右拐，一会儿又转到左边，在悦耳的鸟啼和蜂鸣中，似乎听到了妈妈在天上的声音飘扬在草地上空。尤拉周身颤抖，不时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母亲正在回答他的呼喊，召唤他到什么地方去。”

　　③再如写拉拉跳舞的感受的这段“多么令人销魂的华尔兹！只管转啊，转啊，什么都用不着去想。只要乐声继续回荡，生活就像在小说中一样飞逝，一旦它戛然而止，就会产生一种丢丑的感觉，仿佛被人浇了一盆冷水或者赤身裸体被人撞见。”①这种感受是拉拉的，但是由叙述者替她抒发的。再如写拉拉的这个内心独白式的段落“拉拉沿着铁路路基在一条由朝圣的香客踩出来的路上走着，然后拐进一条通道树林子里去的小径。她不时停下脚步，眯起眼睛，呼吸着旷野中弥漫着花香的空气。这里的空气比父母更可爱，比情人更可爱，比书本更有智慧。霎时间，生存的意义又展现在拉拉面前。这时她领悟到，她活在世上为的是解开大地非凡的美妙之谜，并叫出所有的事物的名称来，如果她力不胜任，那就凭借着对生活的热爱养育后代，让他们替她完成这项事业。”②同样也是叙述者替拉拉说出的。还有一类是叙述者直接发出的，在这种时候，叙述者自身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激动地站出来抒情，甚至忘了是在叙事。像这段：“啊，有时候真是多么希望能远远地离开这些平庸的高调和言之无物的陈词滥调，在貌似无声的大自然的沉寂中返璞归真，或者是沉默地长久投身于顽强劳动，或者索性沉湎在酣睡、音乐和充满心灵交融之乐的无言之中！”③我们听到的其实是作者本人发出的抒情。再如这段，叙述者抛开人物的对话和心理活动，情不自禁地直接发表情感宣言：“天哪！他是多么爱他！她又是多么姣好！恰是她一向所想象和期望的那样，恰是他需要的那样。可是，指的是什么呢？好在哪里呢？难道能指得出来，分析得出来吗？不，不能！只记得她周身那无与伦比的简洁而流畅的线条，是造物主把他从头到脚地如此一挥而就；就是这副绝妙的体态，奉献给了他的心灵，犹如用床单紧裹着的浴后的婴儿。”

　　④每句话里的感情都那么充沛，像一种呼喊，而不是第三者的客观描述，这般纯净的高音激动人心的程度不亚于诗歌。此外，仍然许多的段落，即使没有抒情的痕迹，却依然能感觉到一种热情流淌在语言之中，因而也是具有抒情性的。像写日瓦戈医生站在窗口往外俯瞰的几段：“医生从窗口探出身去 沉寂的夜有着众多诡秘的音响。走廊附近可以听到水池的滴水声，间隔许久才均匀地滴答一声。什么地方的窗内有人喁喁交谈。菜园里有人在浇黄瓜畦，从一只桶往另一只桶里倒水，伴随着从井中提水的铰链发出的声音。”“空气中散发着各种花草的芳香，仿佛大地白天只是无知无觉地沉睡，如今由于这些气味才恢复了神智。公爵夫人的古老的花园到处都是倒了的枝桠，难于通行，一株年深日久的秨树繁花初放，它那浓雾般的香气从园中升起并且浮动着，像一堵高墙。”“在公爵夫人花园里一株树上的乌鸦巢的后方，露出来一轮大得出奇的暗红色的圆月，初时很像是季布申诺的那座砖砌磨坊的蒸汽磨粉机，之后颜色变黄，又仿佛是比留奇火车站上的那个供水塔。”①这种情感在前面几段一直是隐隐约约的，在最后终于涌现出来：“周围的一切有如一块神奇的酵母在不停地发酵，胀大，升起。对生活的深切感受犹如一阵轻风，掀起广阔的浪潮向前滚去。它漫无目的，沿着田野和城镇，穿越墙垣和篱栅，透过树木和人体，让路上的一切都感受到它的颤抖。为了胜过这股洪流的影响，医生走向广场，想听听集会上的谈论。”

　　2.3.2 小说整体的抒情性

　　在《日瓦戈医生》这部小说中，抒情的基调贯穿始终。因为这部小说最重要的一条线索是主人公的生命历程和他的爱情。小说从主人公尤拉·日瓦戈失去双亲开始讲述，追随他的整个人生，直到他生命的终点，并且把俄国那段动人心魄的历史作为背景，诉说个人的生命历程，关注他的成长、思考、爱情和信仰，而爱情是这一切的中心。因而，我们在整部小说之上所能感受到的，是这部小说整体的抒情性，能聆听到一种独特的“抒情诗的呼吸”--这是主人公对拉拉的爱（说拉拉是世界上最纯洁的），对她命运的哀怜和巨大的凝视，对他们爱情的赞美，对世界的注视，对他们的命运的感叹，充满了美好与痛苦，深沉和感伤--它是一曲打动人心、绵延不绝的的爱之歌，一部洋溢着热情、欢乐、痛苦与哀伤的交响乐，使我们像主人公日瓦戈初尝爱情时所感到的强烈体验--一种“有生以来从未体验过的新鲜感觉从头顶一直贯到脚心。”③小说先后叙述了主人公日瓦戈的两段情感经历：日瓦戈幼年时候丧母，因此也使他进入了另一个家庭，结识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伴侣--冬妮娅，他们有着少年时代纯洁的情感，他们积极向上，可以说是一代新的知识青年。他们一起争论所遇到的所谓庸俗的东西，体现出当下青年那种稚嫩和激进。他们为了去参加斯文季茨基家的圣诞晚会两人订做了有生以来的过节穿的衣服。当然在之后他们有着很多的第一次，这是别人无法比拟的一种情感。冬妮娅的母亲最终捅破了他们的障碍，病床上的她让他们结婚，他们可是天生的一对。他们没有实际意义上的爱恋，有的是一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感情，我们能感受到一种温柔的感情，我们可以称之为一种略带爱情的亲情。

　　在之后的章节中，日瓦戈遭遇到劫难的时候，他唯一想到的就是回家与妻儿团聚，这个时候我们也能深深地理解一个家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何等的重要，这样的诗篇是曾有过多少。而昔日金枝玉叶的冬妮娅卷起袖子开始操持家务，始终不忘给爱人、孩子、老父一个微笑时，总让我想起流亡到上海滩上的伯爵夫人索菲亚，女人的毅力与坚忍只有在逆境中才有完全展现的机会，虽然这样的机会几乎没有哪个女人去刻意寻求。 冬妮娅所显示出来的女人的魅力是无法取代和拥有的。乡下一段桃花源般的日子虽然物质上贫瘠，但至少一家人可以相互厮守。窗外尽管冰天雪地，屋内却是其乐融融。再过几个月，日瓦戈和冬妮娅的第二个孩子就要出生了。新的生命总会带来新的欢欣吧。屋外的黄水仙迎风摇摆，生活似乎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这样的生活时幸福的，也能让我们真切的感受到两个人在一起的那种幸福。日瓦戈在他的札记本上写的十分清楚：

　　“我同冬妮娅从来没有相互疏远过，而这辛劳的一年使我们形影不离了。我注意到她是何等麻利、强健和耐劳，又多么会安排伙计呀，在两种伙计交替的时候她尽量不浪费时间。”

　　“不过，所有的母亲无一例外的都是伟人的母亲--以后生活欺骗了她们并不是她们的过错。”

　　①日瓦戈对冬妮娅有着一种依赖的行为，不仅是基于他们从小的感情，更多的是冬妮娅作为母亲之后所显现出来的那种成熟的女人的魅力。到文章的后面，日瓦戈终于看到冬妮娅的信的时候，他有的只是茫然，以至于他什么都看不见，悲痛灼干了泪水，痛苦使他眼睛失神，他看不见周围的一切，什么都意识不到了，他最后昏倒在了沙发上。这是内心当中的痛苦，也是对冬妮娅所说的惭愧。

　　“我相信你活着，并且一定会出现。”

　　“全部的不幸在于我爱你可你并不爱我。”

　　“可我爱你呀，哎，但愿你能想象出我是多么爱你！”

　　“我诞生于人世就是为了使生活变得单纯并寻找正确的出路，而她却要使它变得复杂，把人引入歧途。”

　　②这些话就读者读来也是沁入了心脏，读者也能深深地感到冬妮娅对爱的那种无奈和挣扎，这是一种平静的爱，我们也能在其中感受出一种埋怨，可是她说的又是那么委婉，没有直接的发泄心中的怨恨，我们因此钦佩这个女人，她的爱无私、心宽广。日瓦戈和冬妮娅的感情是纯洁的，我们说到是略带爱情的亲情，我们读者在研读的时候也会感受到震动，我们可以把它看做一首“平静”的爱情诗，一首淡淡忧伤的诗篇。

　　而日瓦戈的另一段情感经历，也就是这部小说最主要的情感是和拉拉的爱情，则更加热烈、更加深沉，因而也更加激动人心。对于日瓦戈和拉拉，“彼此相爱并非出于必然，也不像通常虚假的描写的那样，‘被情欲灼伤'.”他们彼此相爱是因为一种恰到好处的爱恋，让他们真切的感受到爱情是如何的。他把她形容为“带电的女人”,她因为他所有的理解而感动不已，他们“享受共同塑造世界”.他们的性格、品质精神都很相似：追求个性，追求自我完善，对暴力的反感。当这两个人相遇的时候，他们品格中的真善美和追求就表现得尤为强烈。他们身上闪现出人性的光辉和始终对于自由的追求。

　　两颗燃烧的灵魂结合并非出于情欲，在日瓦戈心中，拉拉就是他心目中希望般的存在。

　　在斯文季茨基家的晚会上，尤拉看到了拉拉，给他的印象是“她美得多么骄傲”,也为她的神秘和美所打动，不过这种最初的印象一直埋在日瓦戈的心底，暂时被搁置了。

　　之后，为了寻找丈夫，拉拉去前线做了一名护士，在此期间，拉拉结识了日瓦戈医生，他们彼此产生了深刻得印象。后来，两人的在尤里亚金再度相遇时，很快就陷入情网。

　　然而，日瓦戈的被俘使他们被迫分离。在重返瓦雷金诺的时期间，两人的坠入爱河，感情发展到了热烈的顶峰。然而好景不长，科马罗夫斯基的出现打破了他们恬静的生活，失去拉拉的日瓦戈完全沉浸在对她的痛苦思念中，拉拉的再次出现是在 8 年后日瓦戈医生的葬礼上，她帮助日瓦戈的弟弟安排好葬礼，又共同整理了日瓦戈的遗稿。可是，有一天，还没有整理完书稿的拉拉离开住处就再也没有回来：“她已被人遗忘，成为后来下落不明的人的名单上的一个无姓名的号码，死在北方数不清的普通集中营或女子集中营中的某一个里，或者不知去向。”

　　①两人的相爱看起来非常像一种时代的契合，他们同样的希望得到炽烈的爱情。对于拉拉的过失，日瓦戈却是“我想，如果你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或没有什么可遗憾的，我不会爱你爱的这样热烈。我不爱没有过失、未曾失足或跌过跤的人。她们的美没有生气，价值不高。生命从未向她们展示过美。”

　　②这是日瓦戈对拉拉的爱，炙热的爱，对拉拉的态度，他喜欢拉拉，也真正感受到了爱情对于他来说的重要意义，当拉拉离开他的时候，他内心无比的痛苦，他一直重复着，“永别啦，我永远失去的唯一的爱人。”可是，另外他作为对自己的安慰又说道“我永生永世忘不了的迷人的人儿。只要我的肘弯还记着你，只要你还在我怀中和我的唇上，我就同你在一起。……我将这样描绘你。”①作者颇为匠心的安排是，在小说的第一部，虽然平行地叙述了日瓦戈和拉拉两个人的故事，但却没有把真实的意图展现给读者，读者只是隐约地感觉到这两个人后面会相遇、也许还会相爱，但又不能确定，日瓦戈和拉拉各自的情感也是飘飘忽忽、游移不定的，在第一部里，所有的内容和细节更多的是作为一种情节的铺垫，而到了小说的第二部，直到两人相爱，作者的意图才一下子展露出来，小说突然变得明亮，两人的灵魂被爱情的火点燃，燃起熊熊大火，两人的情感都一下子喷发出来，激动人心，使整部小说包括前面的一切都变得神奇起来。到了第二部，我们才清晰而强烈地感受到了两人轰轰烈烈的爱情，正如小说中日瓦戈对拉拉最热烈的一段爱的表白所表达的那样：“当你穿着学生裙，像影子一样从隔板背后走出来时，我这个对你还一无所知的男孩，从内心痛苦的反响中感受到：这个瘦弱的小姑娘如同带电一样，具有世上所能有的全部女性的温柔。如果走近他或用手指触动她，就会迸出火花照亮房间，要么把人击死，要么给人充上电，使他终生怀着磁铁般的向往和忧伤。我眼里充满了欲滴的泪水，整个心身仿佛在闪光，在哭泣。当时我是多么怜悯我自己，我这个男孩；但尤其是怜悯你，你这个女孩。

　　我的整个身心都在惊讶地问：如果爱一个人、吞进电去是这么痛苦，那么做女人、做电、引起人爱慕，多半会更加痛苦。”②因而，《日瓦戈医生》这种整体的抒情体现了这部小说所具有的诗意特征。《日瓦戈医生》是一部深情的小说，呈现和赞美了在充满矛盾、动荡和苦难的时代背景下两个心灵纯粹、热烈的人物之间强烈、动人的爱情；贯穿这部小说中的强烈的抒情性，使这部小说具有了抒情诗一样富有感染力的风格。诺贝尔奖委员会对《日瓦戈医生》的评价中就指出当时评论界认为其“结合了抒情诗和叙事诗的两种传统”.③此外，西班牙作家略萨称这部小说是“抒情诗般的创作”;利哈乔夫把它看作是“对现实的抒情态度”,④还有学者也赞扬道：“《日瓦戈医生》最大的独特性在于它以诗的韵味审视了俄国革命的历史”,“因为，它首先是一首诗，一首爱情诗，从而使它所包含的一切社会、宗教、历史的思考真正具有了震撼力。”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