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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目】第二人称叙述相关问题研究
【引言 1.1】小说的叙述人称
【1.2 1.3】关于第二人称叙述的争议与界定
【2.1 2.2】第二人称小说分类的困境
【2.3】第二人称叙述再分类
【3.1 3.2】有悖常规的叙述策略
【3.3 3.4】第二人称叙述的叙述节奏
【参考文献】第二人称叙述的叙事效果研究参考文献
引 言
关于小说叙述人称问题的讨论由来已久,叙事学界许多重要的学者都对此做过或多或少的论述。但这种讨论的必要性也曾遭到过质疑,比如美国文学批评家韦恩·布斯就说:"也许被使用的最滥的区别是人称,说出一个故事是以第一人称或第三人称讲述的,并没有告诉我们什么重要的东西。"英国文论家乔纳森·雷班也认为:"截至目前,还没有人整理出一套既有效又简易的方法,来区别运用不同人称所产生的艺术效果等问题。"法国新小说派作家米歇尔·布托尔不同意前面两位的看法,他在文章《小说中人称代词的运用》中充分阐述了人称问题的重要性,并通过自己的创作实践印证了人称的运用与作品艺术效果之间的重要联系。我国学者祖国颂教授在谈到该问题时也说:"叙述人称是一个充满诗性品格的叙述要素,它的选择已经显示出了小说叙述行为的特定程式和策略技巧。"我们认为,关于叙述人称的讨论并非像布斯所说的那样无关紧要,相反,厘清叙述人称问题必然会对进一步认识小说叙述规律有所帮助。
传统理论习惯把小说叙述人称区分为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对第二人称叙述不置可否或者干脆否认其存在。这样做不仅抹杀了第二人称叙述存在的客观性,也使得人们对其独特的艺术品格关注不够、分析不深,运用也就较少。
造成这样的局面,应该说是有客观原因的。实际上,直到二十世纪才真正出现出于对一定的叙事效果的追求而自觉使用第二人称叙述的作品,数量上的不足导致了理论研究的滞后。但我们也看到,随着许多具有创新意识的小说家们的不断尝试,中外文学领域都已经出现了运用第二人称叙述的优秀作品。在这样的背景下,选择继续忽视或者否认第二人称叙述的存在,都是极为不妥的。
本文参考可查到的资料,归纳和分析后,在对传统的"立足点说"关于叙述人称的定义进行质疑的基础上,尝试着对该问题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并对第二人称叙述的类型进行了较为细致的归类,最后结合作品,对第二人称叙述独有的诗学品格做了一个较为深入的探讨,希望所有这些,能够对丰富学界关于第二人称叙述这一课题的研究有所帮助。
第一章 第二人称叙述概说
人称是一个语法专用词,包括第一人称"我"、第二人称"你"以及第三人称"他"、"她"、"它".由于具有约定俗成的指代功能,人称在日常谈话中被使用的频率很高。小说叙述与日常交流行为有许多相似之处,其中一个共同点是都需要信息的交流,在这个过程中,人称的指代功能必不可少,因此,"人称概念自小说诞生以来一直或隐或显、或多或少地被创作者和研究者所注意。"但长久以来,多数研究者在谈及叙述人称问题时,只承认第一人称叙述和第三人称叙述,否认第二人称叙述的存在,使其失去了应有的地位。最有代表性的观点是"立足点说".
第一节 小说的叙述人称。
一、"立足点说".
在我国,据目前可查到的资料显示,最早关注叙述人称问题的是王杰生。
一九五七年,他在文章《谈写作中的人称问题》中说:"写作的人称问题,实质上是作者的立足点问题。作者在叙述故事的时候,为了给读者一个真实亲切的感觉,把自己当作故事的见证人写进文章中,甚至代替了文章中的某一个人物,通过我把故事传达给读者,这便是第一人称的写法……作者站在第三者的立场,把故事中的人物称作'他',用叙述他人事情的口吻,把故事传达给读者,这便是第三人称的写法。"由于特殊的时代背景,之后很长一段时期文艺理论工作停滞不前,学界关于小说叙述人称问题的研究也沉寂了。直到文革结束后,相关论文和著作才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翻阅这一时期的研究成果我们看到,"立足点说"得到了多数学者的认可和支持。比如路德庆在其主编的《普通写作学教程》
中谈及人称问题时说:"人称问题,也就是作者的立足点问题,是叙述主体站在什么地位,从什么角度,用什么语气去叙述的问题。"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编写的《写作基础知识》认为:"叙述事情的经过,或者人物的经历,总有个叙述的主体,也就是说作者用什么人称向读者叙述。这个问题,实质上是作者叙述的观察点、立足点问题。"刘孟宇、诸孝正主编的《写作大要》写道:"叙述人称是指作者在叙述中的身份和位置。确定了叙述人称,就确立了叙述者所扮演的角色和立足点。"朱伯石主编的《写作概论》说:"叙述的人称,就是叙述者的观察点、立足点在文章的表现。"据粗略统计,持类似观点的还有路德庆《写作教程》、王光祖的《写作》、王克俭的《基础写作》、陈子典的《写作大要新编》、张杰的《大学写作概论》等。
虽然认可"立足点说"的学者们之间也出现过一些争论,但争论的焦点主要集中在"使用第二人称代词'你'来叙述的文章应该归于第一人称叙述还是第三人称叙述"的问题上,这种讨论是在承认"立足点说"的基础上展开的。"立足点说"逐渐成为学界在讨论叙述人称问题时的主流观点。
实际上,所谓"作者的立足点"是指叙述者在讲述故事时,相对于故事所处的空间位置、观察故事时的角度。作者在叙述故事时可以将自己作为一个主要人物或者旁观者写进故事,给人以真实亲切的阅读感受,这便是作者的立足点处在故事之内,称为第一人称叙述。相反,作者也可以不出现在故事中,以第三者的身份讲述故事,这便是作者的立足点在故事之外,这样的叙述相对较为客观,称为第三人称叙述。"立足点说"关于叙述人称的划分与热奈特将同故事叙述和异故事叙述作为考察小说叙述人称的标尺有相似之处。
"立足点说"能得到持久和广泛的支持,原因大概有二:首先,小说叙述的确有故事内和故事外之分,叙述效果也有主观与客观之别,将这两个因素考虑在内,把叙述人称分为第一人称叙述和第三人称叙述,符合人们惯有的主客二分思维;其次,纵观中外文学史,叙事作品对三种人称的使用中,第二人称代词的使用频率是最低的,说只有第一、第三人称叙述看起来顺理成章。
二、对"立足点说"的质疑?.
"立足点说"影响广泛,从者甚众,但深入剖析后,我们还是认为其关于叙述人称的解释值得商榷,具体地说就是:(一)立足点说关于叙述人称的定义脱离了原作为语言学概念的人称的本义。(二)未明确叙述人称与叙述视角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三)叙述人称不是叙述者的人称。(四)同故事叙述不等于第一人称叙述。
(一)立足点说将叙述人称定义为叙述者与故事事件的相对位置,显然是对原本属于语言学的人称概念做了过分延伸,失去了人称的固有之义,使问题复杂化了。
语言是人类特有的沟通和交流的工具,是以声音、视觉或触觉等方式传递信息的符号规则,在这套约定俗成的符号系统中,一个重要问题就是人称。常识告诉我们,语言交际需要具备三个要素,一是说话人,二是听话人,三是说话内容。只有具备了这三个要素,并且分清说和听两个行为各自的所属,沟通才能进行。人称表示的就是这三者之间的关系。《现代汉语词典》认为人称是"某些语言中动词跟名词或代词相应的语法范畴。代词所指的是说话的人叫第一人称,如'我、我们';所指的是听话的人叫第二人称,如'你、你们';所指的是其他的人或事物叫第三人称,如'他、她、它、他们'.名词一般是第三人称。"再看《辞海》的解释:"人称,语法范畴之一。也叫'身'.通过一定的语法形式表示行为动作是属于谁的。属于说话人的是第一人称,属于听话人的是第二人称,属于说话人、听话人以外的是第三人称。如法文'j'aime'(我爱)是第一人称,'tuaimes'(你爱)是第二人称,'il aime'(他爱)是第三人称。"从《现代汉语词典》和《辞海》的解释来看,人称在语言学中的含义是清晰明了的,即在一个对话交流情境中,说话人自称"我",就是第一人称,听话的一方是第二人称,二者之外的人或物用第三人称指代。这样的界定符合日常语言逻辑,不会造成混乱。
借用语言学中的人称概念对小说叙述中的某一叙事要素进行指称,以便更好的对该问题进行说明,在阐述过程中,应当力求简明、完备、清晰,但立足点说将叙述人称定义为叙述者与故事的位置关系、观察故事的角度,不仅没有明确叙述人称指的是一个完整的叙述行为中三个参与者--叙述者、被述者、叙述接受者三者中的哪一个,反而对人称的内涵做了不必要的延伸,与"视角"概念产生了重叠,人称所固有的指代功能被摒弃,变成了某种复杂的关系问题,增加了理解的难度。
(二)立足点说关于叙述人称的界定与叙事学中的另一概念--叙述视角产生了重叠。
来看视角的含义。视角的英文是"the point of view",英国文论家珀西·路博克在《小说技巧》一书中说:"小说技巧中整个错综复杂的方法问题,我认为都要受角度问题(the point of view)--叙述者所站位置对故事的关系问题的支配。"祖国颂在《叙事的诗学》中谈到叙述视角时认为,视角"指叙述者在讲述故事时所选择的角度",申丹也说:"叙述视角指叙述时观察故事的角度。"结合上文所述不难看出,"立足点说"关于叙述人称的定义与叙述视角在本质上是一样的。关于这一点,认可"立足点说"的学者倒也不否认,甚至直言:"叙述人称问题实质上是作者的观察点和叙述时的立足点,也就是叙述视角的问题。"倘若如此,那我们不得不产生疑问:如果叙述人称就是叙述视角,两个概念含义相同,统一使用叙述视角就行了,何必画蛇添足生造一个叙述人称呢?令人费解!
事实上,小说叙述中的人称与视角问题的确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许多论者都注意到了两者的亲密关系。童庆炳在其编著的《文学理论教程》中就将人称归在"视角"之下进行论述,他说:"视角也称为聚焦,即作品中对故事内容进行观察和讲述的角度。视角的特征是由叙述人称决定的。"申丹、祖国颂等也将人称作为一个要素对叙述视角进行区分,二人在各自的著作中都将第一人称小说的视角类型分为第一人称经验型叙述和第一人称回顾型叙述。但据此认为叙述人称就是叙述视角,甚至像日本的木村毅一样干脆把视角分为两种--第一人称视角和第三人称视角,这种做法是不妥的。因为叙述人称与叙述视角是两个相互联系又有本质区别的概念。
首先,叙述人称与视角之间的联系可以归结为两点:1.叙述人称与叙述视角都涉及到叙述者、被述者与接受者三者的相互关系。叙述视角包含了叙述声音、叙述眼光、叙述焦点和叙述指向四个方面的要素,对于一个故事的讲述来说,它们分别体现的是谁在说、谁在看、说谁和对谁说,这四个要素包含了叙述者、被述者和接受者三个与叙述行为相关的主体。就不同的叙述视角而言,叙述者、被述者与接受者三者间的关系也呈现出不同的形态,笼统地说,不同视角的使用关涉到故事层面的叙述者与接受者是否会在故事中出现,从而牵动三者间的关系形态,营造出不同的阅读体验。而对叙述人称来说,不同的人称代词的使用会改变实际的接受者--读者的阅读地位,改变读者与叙述者和被述者的关系。比如,小说叙述中使用第二人称代词"你"会拉近读者与叙述者间的距离,而第三人称代词"他"则会使读者与被述者的心理距离较远。
2.在非虚构性叙述文本中,人称与视角都对叙述者的叙述权限起到限制作用。视角的本质是对叙述者提供信息的能力的限制,比如在外视角叙述中,叙述者就不能对人物的内心活动、思想动态进行描述。相应的,在第一人称纪实性叙述文中,叙述者只能叙述自己的所闻所见、所思所感,而无法进入其他人物的内心世界。非虚构性叙述文本应该严格遵守人称与视角的限制规范,否则文本的真实性将大打折扣。
但是,在承认叙述人称与叙述视角存在紧密的联系的同时,我们更应该看到两者在本质上的区别:
1.人称只有三种,即第一人称、第二人称和第三人称,如果视角与人称可以等同,那么视角也应当只有三种,但实际情况却远非如此。1962年瑞典文论家伯尔梯尔·隆伯格关于视角类型提出了四分法:全知作者叙述、第一人称叙述、视角叙述、客观叙述。美国文论家诺尔曼·弗里德曼更是建议把叙述视角分成八类:全知叙述有作者干预、全知叙述无作者干预、第一人称叙述观察者式、第一人称叙述主角式、有限视角全知式,复式、有限视角全知式,单式、纯客观叙述,戏剧式、纯客观叙述、记录式,等等。
由此可见,人称与视角不存在一一对应的关系,更没有某种固定的搭配模式。
2.在虚构性叙事作品中,人称对叙述者叙述权限的制约不是绝对的。人称对叙述者叙述权限的制约,是以现实逻辑为基础的,但小说世界不是现实世界的翻版,不是生活场景的生搬硬套,以现实的逻辑来约束小说创作,无疑是在扼杀小说家的创造力。从作品实践来看,人称对叙述者叙述权力的限制也早已被打破,比如许多第一人称小说中的叙述者就表现出了全知全能的特点,莫言的《红高粱》
就是一例,我们来看:
一九三九年古历八月初九,我父亲这个土匪种十四岁多一点。他跟着后来名满天下的传奇英雄余占鳌司令的队伍去胶平公路伏击日本人的汽车队。奶奶披着夹袄,送他们到村头。余司令说:"立住吧。"奶奶就立住了。奶奶对我父亲说:
"豆官,听你干爹的话。"父亲没吱声,他打了一个战,肚子咕噜噜响了一阵。
祖国颂在解读这段叙述时认为,像"他看着奶奶高大的身躯,嗅着奶奶的夹袄里散出的热烘烘的香味,突然感到凉气逼人"这样的叙述话语属于人物内在的心理感受,明显超出了叙述者"我"的感知范围,使小说具有了"全知"的叙述特点。其实,"超出叙述者感知范围"的第一人称叙事作品还有很多,比如詹姆斯的小说《鸡蛋》中"我"对父亲扔客人鸡蛋的滑稽场面进行了细致的描写,但事件发生时"我"并不在场;《了不起的盖茨比》中有一个片段写女主人公黛西参加完舞会独自回到房间后的情景,按常理这也是叙述者尼克无从得知的。类似情节若以现实逻辑来解读,读者十有八九会疑惑:"这些情节不在场的故事叙述者是怎么知道的?"但文学的魅力或许正在于它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就我们现在讨论的问题来说,叙述人称与叙述视角对叙述者的叙述权限所起到的限制作用是不尽相同的,这一点是高于生活的。
(三)叙述人称不是叙述者的人称。认为叙述者以第一人称来讲述故事,小说就是第一人称小说,以第三人称讲述故事,就是第三人称小说,将叙述人称与叙述者的人称等同起来看待,这是由"立足点说"派生出来的最常见的错误说法。
实际上,叙述者是没有人称之分的,更不可能以叙述者的人称来对叙述类型进行区分。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误解产生,主要是对小说的叙述层次没有认识清楚。
叙述层次是热奈特在《叙事话语 新叙事话语》中提出来的,简单地说,叙述层次指的是小说中叙述与被叙述的关系。一个故事只能是在发生之后才能被讲述,故事发生的时间与其被讲述的时间之间是有一段距离的,这种时空上的差异将小说叙述话语分为两个层次,叙述层次和被叙述层次。这是构成小说叙述文本的两个最基本的,也是绝大多数小说都具有的两个叙述层。
在一些"故事套故事"型的小说中会产生多层叙述,比如《一千零一夜》
首先是一个不具名的、超脱于故事时空之外的叙述者讲述了国王与山鲁佐德的故事,然后山鲁佐德讲了一个渔翁的故事,渔翁的故事里又有一个王子讲述自己的故事,这样叙述层次就分为了四层:第一层叙述者是那个不具名的超脱于故事之外的叙述者,第二层叙述者是山鲁佐德,第三层叙述者是渔翁,第四层叙述者是王子。我们把超脱于故事之外的那个叙述者称为文本叙述者,把在故事中有具体形象的、讲故事的人称为故事叙述者。山鲁佐德、渔翁、王子都属于故事叙述者,但同时又都作为被述者被讲述。也就是说,每一层的故事叙述者在他所属的叙述层次中都作为叙述者存在,但相对于高一级的叙述者来说,他就成了被述者。唯一不被讲述的是文本叙述者,他是"一部小说文本中最高层面的叙述人……是小说全部话语行为的发出者。"回到人称问题上来。文本叙述者创造了整个故事,拥有文本中的一切,相对于他的创造物来说,文本叙述者总是以第一人称"我"自居,这一点是不可能改变的,可以改变的是被述者的人称。比如《一千零一夜》的叙述者就不是第三人称的"山鲁佐德",她只是故事层面的叙述者、一个被述者,文本叙述者可以管她叫"山鲁佐德",也可以把这个名字用"我"、"你"、"他"中的任何一个人称来代替,被述者的人称的变动只会对叙事效果产生影响,而不会改变叙述结构。
也就是说,文本叙述者在故事里能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只是改变不了自己的人称,就是第一人称"我","我们在小说叙述文本中所看到的人称,都是以被述者的姿态显现着的,它们是小说中的人物的称谓,是被述的对象而决非叙述文本的的叙述主体……任何陈述主体在其陈述中的人称只能是第一人称的。"对此,米克·巴尔说得很清楚:"叙述者并不是一个'他'或'她',充其量叙述者不过可以叙述关于另外某个人,一个'他'或'她'的情况。"因此就叙述者的人称问题,"从语法观点来看,这总是一个'第一人称',事实上,'第三人称叙述者'这一术语是悖理的".
以叙述者的人称形式来区分小说的叙述人称从逻辑上是讲不通的。
(四)同故事叙述不等于第一人称叙述。"立足点说"把叙述人称分为第一人称叙述和第三人称叙述,划分标准与热奈特区分同故事叙述和异故事叙述时所使用的标准不谋而合,即叙述者相对于故事的空间位置是故事内还是故事外。
于是便有观点认为第一人称叙述就是同故事叙述,第三人称叙述就是异故事叙述。这一说法欠妥当。
热奈特说:"真正的问题在于叙述者是否有机会使用第一人称来指他的一个人物。在此要把两种类型的叙事区分开来,一类是叙述者不在他讲的故事中出现,另一类是叙述者作为人物在他讲的故事中出现。出于明显的理由,我把第一类称作异故事,把第二类称作同故事。"对热奈特的这段话可以有两种理解:一个是同故事叙述指的是一种特殊的话语形态,即叙述者的叙述权被人物所取代,叙述话语"无陈述动词引导",人物的话语不再是借叙述者之口讲出,人物"一上来就摆脱了一切叙述模式,一上场就占据了前台",故事没有被讲述的痕迹。热奈特把这种话语形式叫做"即时话语",许多论者又把这种叙述类型称为"第一人称经验型叙述".第二种理解,同故事叙述指的是叙述者的叙述视角处于故事之内。我们发现,不管哪种解释,将同故事叙述与第一人称叙述等同看待,都很难讲得通。先来看第一种理解:
我们正坐在一张桌子旁边,同桌的还有一位年龄跟我差不多的男人……在节目的间歇,他微笑着看我,彬彬有礼地说:"您看上去面熟。战争期间,您在第三师当过兵,对吧?""对呀,在第九机枪营。""我在第七兵团一直呆到1918年7月,我就知道我以前在哪见过您。"我们谈起了法国的某些多雨、灰暗的小村庄,看来他就住在附近,因为他告诉我他刚买了一架水上飞机,明天一早就要试飞。……我正要问他贵姓时,乔丹回过头来,微笑着问我:"现在快活了吧?""好多了。"我又转向了刚刚结识的那位:"这个会对我来说有点特别。我连主人的面都没见过。我就住在那边--"我挥手指了指那边模糊不清的栅栏,接着说:
"这位盖茨比先生派他的司机给我送来了请柬。"他好像听不懂我的话似的看了我一会,猛地说:"我就是盖茨比。""什么!"我大叫了一声,"哦,真对不起。""我以为你知道我呢,老朋友,恐怕我不是一个很好的主人"……这段叙述出自美国作家菲茨杰拉德的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讲的是尼克与盖茨比初次相见时的情景,是典型的第一人称经验型叙述,符合"即时话语"的特点。根据热奈特关于同故事叙述的定义,这里的"我"是人物尼克,也是出现在故事中的叙述者,两者同为一人,因为"叙述者可以作为人物在他讲的故事中出现".但仔细分析可以发现,叙述者与人物不可能同一。以上面的一段为例,"我"是故事中的人物,却不可能是叙述者,最有力的证据是人物"我"不知道身边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人就是盖茨比,而叙述者"我"对整个故事情节的叙述虽有保留,但肯定是早已心知肚明、了然于胸的。所以,引文中的"我"就既不完全等同于被述的人物,也不完全等同于叙述者,这个"我"同时具有叙述者和人物各自的一部分属性。由此得出的结论是"第一人称小说叙述学意义在于,叙述者和被述者由同一个人称形式'我'来承担,也即叙述者是在讲述自己所经历的故事。但是,由于任何叙述行为的发生针对于它所叙述的内容而言,都是事后行为,所以,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说,不存在叙述与事件同时性的现象。"简而言之,小说的叙述者和人物虽然有可能共用一个人称"我",但是两者在时空属性上必然存在差异,不可能"同故事",说第一人称叙述就是同故事叙述是不正确的。
此外,如果将同故事叙述理解为叙述者的叙述视角处在故事之内,那么不仅第一人称可以有同故事叙述,第三人称也可以有,这样,还是不能把第一人称叙述与同故事叙述划等号。比如海明威的短篇小说《杀人者》既是第三人称叙述,又可以理解为同故事叙述:
外边,天快断黑了。接灯光打窗外漏进来。坐在柜台边的那两个人在看菜单。尼克·亚当斯打柜台另一端瞅着他们。刚才他们两人进来的时候,尼克正在同乔治谈天。"我要一客烤猪里脊加苹果酱和马铃薯泥,"头一个人说。
海明威的短篇小说一般被称为纯客观叙述,像有一台摄像机在故事现场,记录每一个人的一举一动,就上面一段叙述来说,读起来正像是有一个人坐在小饭馆里观察他周围的一切,这个人似乎是小饭馆的常客,他认识在饭馆里工作的人,知道他们的名字,但是对新来的食客却很陌生,只能用"头一个"、"另一个"这样的词来称呼他们。这种视角在故事现场的第三人称叙述就颇有同故事叙述的意味。从这个角度来说,同故事叙述即便真能实现,也不是第一人称叙述的专属,第三人称叙述中同样可能出现。
综上所述,人称与视角虽然在某些情况下存在十分紧密的联系,但两个概念在本质上存在相当大的差异,不能将二者等同看待。因此,我们认为,"立足点说"关于叙述人称的论述存在明显的缺陷,未能对该问题做出科学准确的解释,是不足信的。
三、叙述人称再定义。
实际上早有学者对"立足点说"提出过质疑,并试图对叙述人称重新进行界定。比如王欣荣在一九八二年的文章《人称角度刍议》中指出,"'立足点说'
没有讲透人称在写作中的诸种关系问题,倒给读者带来立足点是不是解决作者的立场问题,'观察点'是不是在解决处理体裁的切入问题等的种种误会。"人称问题的实质"不在于什么立足点、立脚点,或者什么观察点,而在于对作者--被表现对象--读者称谓关系的处理上。"王欣荣进一步建议用"人称角度"这一新的概念来代替"叙述人称".
王欣荣之后,又有几位论者相继提出过自己的观点,比如张式弼在一九八三年发表的文章《短篇小说视点问题浅议》中说:"人称问题实质上是以作者为'我',以读者为'你'而显示二者与作品中人物的关系及变化的。"吴继路则建议用"我字叙法"、"你字叙法"、"他字叙法"这种改变人称提法的方法来解决叙述人称的划分问题。
马正平对该问题作了较为详细地论述,提出了"交际时空说":"写作人称问题的本质,既不是观察点、角度问题,也不是立脚点问题,而是体现作者、读者与作品中涉及的人物保持什么样的时空关系问题。"以上几位学者的研究与之前的写作类教程所持的观点有所不同,虽都是一家之言,影响也不如"立足点说"广泛,但都在不同程度上推动了关于叙述人称问题的讨论,就我国叙事理论研究来说,无疑是一个进步。但我们也看到,这些新的声音有的"只指明了解释叙述人称的途径,还没有具体解释究竟什么是叙述人称。"有的只是新瓶装旧药,没有实质上的突破,比如马正平所谓的"时空关系"其实与"立足点说"的"位置关系"没有本质性的区别。
我们认为,所谓的叙述人称实际上就是被述者的人称,是一个关于被述人物称谓的问题。
叙述学告诉我们,一个完整叙述行为必然需要三个角色的参与,即叙述者、被述者和接受者。就三者的人称关系而言,文本叙述中各个层面的对话交流都表现为"我向你讲述他的故事"的结构模式,其中叙述者为"我",接受者为"你",被述者为"他".在这个话语结构中,处于叙述行为两端的叙述者和接受者的人称是稳定不变的,总是一个"我"和"你"的关系,而作为叙述行为的发起者--文本叙述者的人称是且只能是"我",与之相对的叙述接受者的人称是且只能是"你",唯一可变的是被述者的人称,只有被述者的人称是一个"无常的变量".
被述者的人称存在变化的可能,使小说话语结构也具有了多种可能性,即叙述者"我"既可以向接受者"你"讲述"他"的故事,可以讲述"我"的故事,也可以讲述"你"的故事。当叙述者称故事中的某个被述者为"我"时,这是第一人称叙述;当被述者的人称为"你"时,是第二人称叙述;当被述者为"他"时,就是第三人称叙述。这样定义叙述人称,更接近一直以来我们对"人称"的认知,更容易理解,而且不会造成混乱。
当被述者的人称是"他"、"她"、"它"或某个人名特称时,这就是第三人称叙述。如:
他们驻扎在密尔香这样一个小地方……吉埃利·德·西夫里曾经把这件事告诉过赛西尔:他的哥哥艾克萨维耶是一个并不漂亮的团部里的少尉。他每每用"我们驻扎在密尔香,有什么办法!"这句话来聊以解嘲。那里的军官们的确也算不得是漂亮一类的人物。那一天赛西尔因为车子抛了锚意外地停在这一乡村时,也曾亲自看出这一点。
这段叙述中,叙述者(我)和叙述接受者(你)都处于"隐身"状态,被述者由"吉埃利·德·西夫里"、"赛西尔"、"艾克萨维耶"等人名及人称代词"他"、"他们"等来指代,这是第三人称形式,属于第三人称叙述。
小时候,我还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有一天,父亲对我说:"如果你要批评别人,就要想到这一点:不是每个人都具备你拥有的那些条件。"这句话,我一直记忆犹新。
这段叙述中的"我"从根本上来说仍然只是一个被述者,而非叙述者。这里,人物"我"虽然在人称上与叙述者产生了重合,都由第一人称来指代,但却不能等同。两者最大的不同在于时空属性上的差异,叙述者代表的是组织结构文本的、超脱于故事时空之外的"我",相当于"讲故事时的我".而人物"我"还处于故事时空中,作为人物或者说一个行动元,"我"的作用在于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从时空角度来说,相当于"故事中的我".与叙述者相比,人物"我"仍然只是台前的一个"木偶".不过,正是这个"木偶"的人称形式决定了小说叙述人称的归属。
争议最多的是第二人称叙述,下面我们用两个小节的篇幅来梳理一下相关的争议以及本文对第二人称叙述的界定。
第三节第二人称叙述再分类如前所述,第二人称叙述一个突出的特点是你的指代具有不确定性。祖国颂教授在分析你的指代时,总结道你可能有五种不同的指代物:故事的主人公、被假定的叙述者自指、故事接受者、某一人物独白时的自称、文本叙述接受者。应该说你...
本文主要从古代文学鉴赏理论的角度对自得说的相关问题进行研究与分析, 以便为该学说的发展与应用尽一份绵薄之力。...
一、情节与事件情节(plot,或action)是叙述性的来源,是任何叙述之所以为叙述的原因。任何叙述的学理思考,首先要处理的就是情节问题。柏拉图和亚里斯多德花大量篇幅讨论迷所思(mythos,故事),认为这是与逻各斯(logos,理论)相对的另一种思维方式。20世纪叙述学...
第二节关于第二人称叙述的争议长期以来,第二人称叙述存在的客观性是许多学者所不认可的,造成这样的局面,有主客观两方面的原因:主观上,人们在研究叙述人称问题时往往想当然,认为其含义是不言自明的,关注不够,对第二人称叙述的分析也不够深入;客观...
第三节第二人称叙述的叙述节奏第二人称小说读起来常常给人一种费劲的感觉,没有耐心的读者恐怕很难完整读完一整部小说。一个原因之前我们提过,叙述者一味地叙述你如何如何,容易让读者产生紧张和反感情绪;另一个原因则是第二人称叙述共有的现在时特性导致...
结语本论文选择了一个比较有争议的课题--第二人称叙述。从目前查到的比较有分量的专著、文章来看,否认第二人称叙述存在的观点占了多数,造成这样的局面,可能有两方面的原因:一,人称是小说叙述中最常见的几个要素之一,其含义往往被认为是不言自明的,导...
第二章第二人称叙述分类第二人称叙述最显著的两个特点,一是叙述话语具有强烈的对话感,叙事交流具有层次感;二是你的所指存在不确定性。中外论者曾根据这两点,尝试着对第二人称叙述的类型进行归类,以便对第二人称叙述做更深入的研究。但总体来看,相关...
摘要叙述人称是叙事学研究中的一个重要课题。传统理论从叙述者立场出发,以叙述者与故事的空间位置为判断依据,将小说叙述人称区分为第一人称叙述和第三人称叙述,对第二人称叙述要么含糊其辞、避而不谈,要么干脆不承认第二人称叙述的存在。20世纪以后,随...
第三章第二人称叙述的美学旨趣叙述人称是一个充满诗性品格的叙述要素,它的选择已经显示出了小说叙述行为的特定程式和策略技巧。在三种叙述人称中,第二人称叙述的诗性品格尤为独特,这主要的还是由第二人称代词你的独特性造成的,诸如你叙事强烈的对话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