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迪勇博士的大著《空间叙事研究》一书终于出版了,这是一部叙事学界等待了好些年的学术理论专著。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目前我国的空间叙事研究正方兴未艾、大有风起云涌之势,而作为“空间叙事学”的倡导者和开拓者,龙迪勇的著作一直就存在于研究者的期待视野之中;现在,作为“空间叙事学”的奠基性著作———《空间叙事研究》一书入选 2013 年度的“国家哲学社会科学成果文库”,于 2014 年 4 月由著名的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发行,这真的是一件叙事学界期待已久的盛事。
说《空间叙事研究》是大著,并非是出于溢美或仅仅是客套话。首先,这是一部具有开疆拓土意义的厚重的叙事理论专著,该书思想的厚重和观点的新颖甚至在作为其阶段性成果刊发的学术论文中就已经产生了很大的影响:龙迪勇有关空间叙事方面的论文几乎全都被《新华文摘》、《中国社会科学文摘》、《高等学校文科学术文摘》以及“人大复印报刊资料”等各大选刊转载,而且,其论文被同行引用的频率很高,比如,据中国知网的数据,截至 2014 年 8 月底,其《叙事学研究的空间转向》一文就已经被引用高达 126 次,而《论现代小说的空间叙事》一文也被引用达 96 次。其次,这是一部写作时间长达12 年、篇幅也长达 55 万字的厚重的学术专著。
记得我曾经对于迪勇博士专著的篇幅有过担心,因为在我的记忆中,许多年前,一位我很推重的学界前辈就已经在其著作的“后记”中,说到书不能写得太厚,因为现在的人,已经没有时间和兴趣去读太厚的书了。好在事情总有例外。
迪勇博士的这部专著,不仅已经有 2000 册的精装本印刷、发行,而且还要出版数量更大的平装本。对于这样一部理论性和专业性如此之强的学术理论著作而言,这真可谓是奇迹了。当然,奇迹的创造并非偶然,这不仅是因为这部专著是国家社科基金的结题成果,而且还入选了代表今日学术界一流成果的“国家哲学社会科学成果文库”。
龙迪勇十年磨一剑著成此书,在当今这个讲究速度与效率的时代,实在是一件让人钦佩的事情。现在,作为“空间叙事学”方面的第一部著作(无论是就国内还是国外而言都是如此)———《空间叙事研究》一书终于出版发行了,我作为龙迪勇倡导并践行这一新的学术理论的见证者,特写下以下文字,以期与学界同仁分享自己的阅读所得。
一、十年见证:书与人
十年前,我与龙迪勇共在一所高校攻读博士学位。虽然不是同门,但是由于比邻而居而相识,由于共同的兴趣爱好而相熟,通过三年的共话学问而相知。遥想当年,无论是餐桌上的指点江山,还是学校旁公园漫步中的激扬文字,仿佛就在昨日。叙事学的重要奠基者之一,法国著名学者热奈特的经典叙事学之作《叙事话语》,是基于分析法国著名作家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这部名著的基础上,提出和形成了具有开创性的叙事学的一系列重要理论和范畴,从而奠定了法国经典叙事学理论的基础。而在《追忆似水年华》中作者写到一种玛德莱娜甜饼,是一种呈扇贝形,用面粉、牛奶、鸡蛋做成,被放在点心模子里烤制而成的小甜饼。在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中,品尝玛德莱娜甜饼成为主人公回忆似水年华的一个契机。且看法国文学批评家安德烈·莫罗亚以生花妙笔写下的这些抒情文字:“叙述者一旦辨认出这种形似海贝的饼干的味道,整个贡布雷便带着当年他曾在那里感受的全部情绪,从一杯椴花茶中浮现出来;亲身的经历使这座小城在他眼里倍觉动人。当前的感觉与重新涌现的记忆组成一对。这个组合与时间的关系,犹如立体镜与空间的关系。它使人们产生时间也有立体感的错觉。在这一瞬间,时间被找回来了,同时它也被战胜了,因为属于过去的整整一块时间已变成属于现在的了。因此艺术家在这种时刻感到自己征服了永恒。”而叙事学话题,就是再一次勾起我们之间当年学术夜话的“玛德莱娜甜饼”。
因为阅读面的广泛与驳杂,跨越不同学科的理论视野与知识结构,使我们有了比其他朋友更多的讨论话题。因为机缘巧合,我参加了2004 年全国首届叙事学学术研讨会,开始较多关注叙事学的理论问题,因此与更早开始从事叙事学研究的龙迪勇有了更多的讨论话题。
在博士论文撰写中,龙迪勇研究他的空间叙事这一理论性问题,而我则探索两宋都城空间与都城文学的一系列问题,因此,两人有了更多交集和讨论的话题。从福柯的异托邦、后现代空间,列斐伏尔的《空间的生产》,到伊利亚德《神圣与世俗》关于神圣空间与世俗空间,以及大卫·哈维的空间理论等等,都成为那个时期我们经常讨论的话题。而寻找舒尔茨《存在·空间·建筑》的中译本和期盼巴什拉《空间的诗学》的中译本出版,也成为一段时间相互交换信息的念想。
当然,围绕撰写博士论文展开的讨论有时候甚至会演变成为一场争论的话题还有许多,比如关于记忆的问题,正是成为学术界热点的话题之一,有关社会记忆、文化记忆、集体记忆的理论、专著和相关研究,成为我们当时的讨论话题之一。我当时就撰写了题为《都市文化:历史记忆与文化认同》的会议论文,而我博士论文中也有两章讨论和研究记忆及其相关的文化与文学问题。但是,我的研究还基本上局限于运用和拓展相关理论。而龙迪勇尽管博士期间没有撰写有关记忆的论文,但他有关记忆方面的广博知识和不凡见解让我有理由相信他以后一定会在这方面有所作为。果然,毕业之后没有多久,他就撰写了《记忆的空间性及其对虚构叙事的影响》一文,该文也即《空间叙事研究》一书的第七章,长达五万余字,其涉及有关记忆问题文献之广博,其关于记忆与叙事问题关联之别具只眼,以及全文见解之精辟、思想之深刻,都让人叹为观止;显然,该文既深化了记忆研究,也开拓了空间叙事研究的新领域。
再比如图像叙事问题。如今,不仅图像学与视觉文化研究正呈现热潮,而且艺术史研究也正在发生新的变革。巫鸿一系列著作中译本的出版及相关理论问题引发的所谓学术的科索沃论争,彼得·伯克的《图像证史》,高居翰的中国画研究系列著作,以及布列逊的新艺术史理论等,都成为我们两人经常讨论到的话题,并且这些著作和话题影响到了各自的学术研究与学术发展。在《空间叙事研究》中,研究图像叙事的三章,有两章就撰写于读博时期。据我所知,龙迪勇撰写的这些有关图像叙事的篇章,均解决了该领域最基本、最重大的理论问题;而此前,尽管相关研究不少,但大都停留在表面层次而难以深入到图像叙事问题的核心。比如说,有关图像叙事问题的本质这么基本的问题,以前居然都没有人切实地解决过,而龙迪勇把图像叙事的本质归结为“空间的时间化”,可谓是深中肯綮、直探本源。
博士还没有毕业,龙迪勇申报的“叙事的空间维度研究”国家社科基金课题就立项了。原本可以在博士论文基础上,稍加修订就可以结题出版了。事实上,许多人也是这样做的。但龙迪勇没有。当时他也有过犹豫和困惑。记得为了此事,他不止一次与我交谈过,而我的意见是尽快出版,一是从众,二是如本文开头已经提到的,专著不宜太厚。但是他最终没有听从我的劝告,而是继续花费了数年时间,撰写了大量新的内容,探索了一系列重要的空间叙事的理论问题。
对比他的博士论文和正式出版的专著,篇幅基本上增加了一倍,而章节内容也恰好增加了一倍(博士论文一个导论和五章正文,正式出版专著则是一个导论和十一章正文)。赵宪章先生在序言中提到并且大为称赞的关于空间叙事的主题———并置研究,关于分形叙事,关于历史叙事的空间基础等,就均为新作,是其博士论文中所没有的内容。
因为正文各章之前已经陆续拜读过,有的章节还不止一次阅读和引用,因此,我决定从该书的“后记”读起。我觉得,文如其人虽然是古人的常谈,但是今日学人已经指为未必然之论;但该说法用在龙迪勇身上,却可谓恰到好处。展卷阅读,一如既往的才华与激情并绽,理性思考与诗性抒情相激。在今天,由于评价机制、学术体制和考核方式等客观因素的强力制约,包括我自己在内的许多人不得不无奈认同和适应,为了应对没完没了的各种考核、评审,不得不短平快地生产学术快餐甚至学术垃圾。因此,读到《空间叙事研究》一书的“后记”开篇对于学术界不良风气和无奈现状的文字,不禁芒刺在背,反躬自省。自省之余,也进一步确信:真性情与真学术,正是我所认识的龙迪勇博士的一贯风格。
按照 20 世纪美国著名批评家莱昂内尔·特里林在其《诚与真》一书中的说法,有关真诚的问题,在西方是近四百年来所形成的重要问题,正如特里林所指出的:“真诚这项事业所具有的价值也就成了过去差不多四百年里西方文化的显著特征,甚至是决定性的特征。”②而同西方相比,中国传统文化则有着几千年对于“诚”的理论思考,比如《礼记·中庸》就认为“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而《易传·文言》也提出了“修辞立其诚”的命题。在我看来,龙迪勇的学术研究,是把个体生命与学术思考水乳交融地交织在了一起,从而凝铸成为一种生命体验与生存思考的理论与文字。苏轼《读孟郊诗》说得好:“诗从肺腑出,出辄愁肺腑。”真诚之人的真诚之学,自然能够打动读者。我相信读过《空间叙事研究》一书的读者,也肯定会像我一样在深受感动之余而得到思想的启迪和智慧的提升。
二、探索与创新
自 20 世纪 60 年代作为一门学科正式诞生以来,叙事学发展至今也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 当代叙事理论研究的繁荣与发展,更为突出地体现了跨学科的特征。叙事学不断从其他研究领域汲取养分,同时也丰富其他研究领域,从而形成了众多的跨学科叙事学分支,成为近年来叙事学研究的一大景观,并进而使叙事学研究从封闭走向开放、从单数变成复数。华莱士·马丁、马克·柯里、戴卫·赫尔曼等叙事理论家在描述这一当代叙事理论的发展状况与趋势时,纷纷叙述了自己所理解的情节相异的故事版本,而其中一个出现频率最高并且获得一致认同的关键词就是“跨学科”。空间叙事学就是近年来一个引发了广泛关注和学术兴趣的叙事学前沿领域。20 世纪以来,随着物理学的发展,对于物理空间、物质空间的认知发生了巨大变化,而这个变化恰恰构成并广泛影响了其他学科重新认识空间和理解空间。从某种意义上说,现代物理学的空间理论,引发了一场广泛的革命,导致了一系列领域、学科的范式转型。就空间叙事而言,撰写了《现代文学中的空间形式》一文的约瑟夫·弗兰克是这领域的早期人物。荷兰学者米克·巴尔在她的《叙述学:叙事理论导论》一书的修订版中,也设了专节简要讨论了空间问题。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虽然空间叙事在近年来的学术界是一个热词,也出现了一批文章,可基本上是停留于介绍趋势、分析文本或者延续弗兰克等人思考的层面,而鲜见有理论上的拓展与突破。正是在他人止步之处,龙迪勇广泛开拓了自己的知识与学术视野,开始了自己空间叙事研究的艰难探索之路。我认为,龙迪勇空间叙事理论的学术成就,可以概括为两个大的方面。第一方面是对于传统的文学叙事,特别是小说叙事的空间叙事理论问题的研究。在这一方面,包括了早期延续西方空间叙事研究理论的一系列萌芽、思想基础上的深化与拓展,包括像《时间性叙事媒介的空间表现》等前三章,和后期开始尝试开拓新的空间叙事研究领域、总结和形成自己的新的理论发现的《作为空间叙事的主题———并置叙事》等在内的第四至第六章。而第二个方面,则是以跨学科、跨媒介的视野,而开拓一系列空间叙事理论的新领域与新探索。包括记忆、历史、图像等,也就是全书后半部分的第七到第十一章。加拿大著名学者伊尼斯在其名著《传播的偏向》中,早就注意到不同媒介具有不同的偏向。语言文字是一种更为侧重于时间性的表现媒介,它不是表现空间的恰切工具。而在文学中如何用这种更为具有时间性特征的媒介去表现空间,是《时间性叙事媒介的空间表现》所要讨论的问题。文章并没有一开始就直接进行讨论,而是先探讨了这种现象出现的内在心理机制,即人类的感觉世界的整体性,分析指出人们感觉外界事物时是整体性的,而“作为媒介的语言文字是线性的,正迎合了意识经验的相继性,所以它可以说是最好、最适用的叙事媒介”。按照贡布里希《艺术与错觉》中的说法,没有相继性的错觉,我们既无法理解世界,更无法创造艺术。因此,对事件的不得已而为之的线性叙述,成为叙事活动所面对的真实性的两难处境。龙迪勇分析了时间性媒介如何表现空间这一叙事学难题,是如何在历代文学家笔下得以破解的,概括了“诗中有画”(所指与叙事作品的空间表现)和“流动的建筑”(能指与叙事作品的空间形式)两种叙事空间表现的基本类型,并结合叙事作品进行了具体的分析。就我的见识而言,在龙迪勇之前,似乎还没有人从“媒介”的角度对叙事的时空问题作过如此深入的研究。
《现代小说的空间叙事》则紧接上一章问题,探讨现代小说中空间叙事的几个历来被研究者忽视了的问题。通过对《故园》文本的解读,文章分析和探讨了现代小说中空间叙事的“神圣空间”这一特殊的小说叙事空间类型;通过分析《纪念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揭示了空间作为时间的标识物,“从而打破了传统小说仅仅把空间作为故事发生的地点和叙事的场景的单调写法”;分析《伤心咖啡馆之歌》,则是关注到小说的作者如何通过特定空间 (商店———咖啡馆———钉上了木板的古怪房子)的几经变易,来讲述有关的故事(空间叙事);而在《墙上的斑点》中,空间成为描绘意识的流动的叙事支点。
《现代小说的空间叙事》之标题,明显是沿袭约瑟夫·弗兰克《现代文学中的空间形式》而来,但在研究的内容上已经开始明显突破狭义的文学空间形式。在这一章中,龙迪勇不仅通过“神圣空间”这一特殊的小说叙事空间类型研究,拓展了研究范围,而且通过空间在整个叙述过程中所起到的作用,将文学空间形式研究进一步延伸到空间的叙事功能和作用方面。
《现代小说的空间形式》一章则系统梳理了各式各样的现代小说叙事结构的空间形式。归纳出中国套盒、桔瓣式结构、圆圈式结构等一系列空间形式。在我看来,这一章突出的理论创新在于特别关注、强调和分析了读者阅读在其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指出现代小说叙事结构所呈现的种种空间形式,“只有在完全弄清楚了小说的时间线索,并对整部小说的结构有了整体的把握之后,才能在读者的意识中呈现出来”。
对于空间形式类型的研究,是经典叙事学的特征之一,关注的主要是文本的形式特征;而对于读者阅读作用的研究,则是后经典叙事学的比较突出的特征之一。龙迪勇既不忽视前者,也高度重视后者。从本章的论述中,我们也可以看到龙迪勇空间叙事学研究关注点的转移。
可以看出,上述三章,虽然还主要是在延续西方空间叙事研究理论的一系列萌芽、思想基础上的深化与拓展,但也可以看出龙迪勇的研究开始显现出来的特色:即不仅是对已有空间叙事研究加以深化,而且也在努力对空间叙事既有理论加以系统化,并且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对空间叙事特征进行全面总结、深化与拓展。
显然,龙迪勇并不满足于在既有的领域进行空间叙事研究,而是开始尝试通过自己的广泛阅读和理论思考,总结并形成自己新的空间叙事理论,从而开拓出新的研究领域。《作为空间叙事的主题———并置叙事》一章考察了由于具有共同的“主题”,而并置了几条叙事线索的叙事模式,龙迪勇将其概括命名为“主题-并置叙事”,并且总结出这种叙事模式的四个主要特征:(1) 主题是此类叙事作品的灵魂或联系纽带;(2)在文本的形式或结构上,往往是多个故事或多条情节线索的并置;(3)构成文本的故事或情节线索之间既没有特定的因果关联,也没有明确的时间顺序;(4)构成文本的各条情节线索或各个“子叙事”之间的顺序可以互换,互换后的文本与原文本并没有本质性的差异。熟悉叙事学理论的人应该知道,这一章的内容是全新的,是无论以往的经典叙事学还是后经典叙事学都没有涉及的内容,而龙迪勇通过对大量叙事文本的解读并加上精深的理论思考,概括并命名了“主题-并置叙事”这一尽管早就存在但被研究者长期忽视的叙事现象。
与“主题-并置叙事”一样,“分形叙事”也是由龙迪勇首先概括、命名并加以研究的一种重要的叙事现象。在以往的经典叙事学研究中,时间和因果范畴往往占据着支配性地位,且往往把因果关系简化成一对一的线性关系,由此形成根深蒂固的因果-线性叙事模式。在《复杂性与分形叙事》一章中,龙迪勇首先对因果-线性叙事模式进行了批判性的考察,然后在分析具体叙事文本的基础上,总结和概括出了在“多对一”与“一对多”因果关系基础上形成的非线性叙事模式,并且将之命名为“分形叙事”。而且,龙迪勇还概括了“分形叙事”的基本类型:“多对一”,强调的是多因一果,是一种面向“过去”的分形;“一对多”强调的则是一因多果,是一种面向“未来”的分形。我认为,只有像龙迪勇对“主题-并置叙事”和“分形叙事”这样的研究成果,才可算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原创性”研究。
《空间叙事研究》不仅对叙事作品的“情节”,而且对叙事作品中的“人物”进行了独具特色的研究。而龙迪勇对“人物”的研究,也堪称“原创”。正如该书第六章所指出的:无论是在古典小说还是在现代小说里,也无论是在中国叙事传统还是在西方叙事传统中,我们都可以找到通过书写一个特定空间来塑造某个人物形象的典型文本。《叙事作品中的空间书写与人物塑造》(第六章)在传统的人物形象塑造方法之外,概括出叙事作品塑造人物性格、刻画人物形象的一种新方法———空间表征法。而通过对于具体作品的深入分析,龙迪勇指出空间表征法不仅可以出色地表征一个群体的共性或集体性格,而且可以很好地表征单个人物的个性或独特性。“空间表征法”———这又是龙迪勇首次提出并加以命名的一个新概念,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一概念的生命力。
上述三章内容,体现的是龙迪勇不满足于在既有的研究领域中发展,而是要在重新广泛阅读文学文本的基础上,独立思考、总结并形成自己的新理论。正如我们在《空间叙事研究》一书中所看到的,龙迪勇做到了这一点。
在我看来,龙迪勇对于空间叙事研究的理论贡献,还体现在他对于跨学科、跨媒介领域中的空间叙事研究,也正是在这方面,他进行了一系列的新探索,从而开拓出了一系列空间叙事理论的新领域,并由此把空间叙事学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如前所述,记忆问题是近年来的学术界的一个热词。社会记忆、文化记忆、群体记忆等研究不断涌现。但是人们很难想象到记忆与空间叙事之间有什么关联。龙迪勇在《记忆的空间性及其对虚构叙事的影响》一章中分析指出:“记忆不仅和时间有关, 它的空间特性也非常明显,而这种空间特性给虚构叙事带来了深刻的影响,这种影响既表现在内容或主题层面,也表现在结构或形式层面。”他研究后指出,由于人们重要的记忆常常与一些具体的空间(地方)联系在一起,因而我们可以通过“复活”具体的空间而把往事激活并唤醒。这在叙事虚构作品中多有表现。而记忆的空间性与叙事作品的空间形式之间虽然存在紧密的关联,但是却需要阅读者经过“反应理解”之后才能够在意识中呈现出来。在我看来,记忆与空间叙事问题不仅复杂,而且不是传统的形式或结构研究所能够解决;而龙迪勇通过他的研究告诉我们:记忆不仅与空间叙事息息相关,而且在心理层面上就决定了叙事作品的“空间形式”。就我个人而言,读完这部分内容后,真有一种拨云见日之感。
历史叙事也是近年来学术界特别是文史学界跨学科研究的一个新热点。连我自己也曾经跟风撰写了《文学叙事、历史书写与意识形态》等几篇文章。但是大多数研究者只是沿着既有领域,作一定的深化与拓展。而龙迪勇在《历史叙事的空间基础》一章中,则不是随着当代历史叙事研究主潮的趋势进行研究,而是从一个人们意想不到的新角度,对于历史叙事进行了新的探索。该章指出,那些极少被叙事学研究者关注到的器物、废墟等空间性存在物,由于是承载了各类历史事件、集体记忆、民族认同的空间或地点,从而给史学家的历史叙事行为提供了动机,并赋予历史事件一种空间性的结构。
多年前就有人称如今的时代为“图像时代”,也早就有人惊呼“视觉文化”时代的来临。
因此,图像叙事研究也自然成为叙事学研究的一个新的前沿和热点。但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尽管图像问题研究很热,可图像叙事的一些基本理论问题却无人问津———这也许正是当今学界浮泛之风的一个缩影。龙迪勇在《图像叙事的本质与基本模式》一章中,首先探讨了图像叙事的本质,也就是:图像叙事必须使空间时间化“,即把空间化、去语境化的图像重新纳入到时间的进程之中,以恢复或重建其语境”。然后,他在借鉴西方学者特别是艺术史家马克·D·富勒顿研究古希腊艺术的叙事描述分析基础上,概括出了单幅图像叙事的三种普遍模式,即单一场景叙述、纲要式叙述与循环式叙述,并对每种模式的特点及其运作机制进行了分析和阐述。
随着对于图像叙事研究的关注,图像叙事与文字叙事之间的关系问题,自然成为一个引起研究者关注的理论问题。龙迪勇书中的最后两章就是研究的这个方面的理论问题。《图像叙事与文字叙事———故事画中的图像与文本》一章,通过对一系列具体故事画的分析,探讨了叙事图像与叙事文本关系之间的图像对文本的模仿或再现问题。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中,文字叙事占据了传统叙事中的主流,从而形成艺术史上叙事性图像模仿叙事文本的倾向。龙迪勇运用皮尔斯的符号理论,对故事画中图像与文本间的复杂关系进行了具体分析。《图像与文字的符号特性及其在叙事活动中的相互模仿》一章则继续从符号学角度,分析图像与文字的符号特性,并在此基础上,揭示了在图像叙事与文字叙事之间存在的相互模仿中,由于符号特性的差异,图像叙事模仿文字叙事的情况,往往发生在内容层面,而文字叙事模仿图像叙事的情况,则常常发生在形式层面。
从其著作可以看出,龙迪勇总是在广泛研读大量叙事文本的基础上进行理论的总结、概括与提炼,并在此坚实的基础上,具有开创性地形成自己的一整套空间叙事理论,因此,其空间叙事理论既具有很强的理论性和系统性,也具有很强的实践性和创新性。而从其著作的各个章节,均不难看出其研究的一贯风格:开阔的理论视野,大量的文献证据,精到的文本分析,在此基础上,对于空间叙事中的某个理论问题,进行系统性、全局性和穷尽式的分析、比较和思考。真可谓是广泛阅读、点滴积累、勤于思考、勇于创新,也正是因为有这种深厚的学术功底和严肃认真的研究态度,《空间叙事研究》一书才显得厚重扎实、精彩纷呈。
三、问题与展望
在与龙迪勇的十年交往中,不仅有学术的共话,也时常有激烈的争论和相互砥砺。因此,掩卷而思,对于书中所涉及到的一些理论问题所触发的思考,就个人的思识所及,阐述一些看法,也算是对空间叙事学未来的展望。
我认为叙事理论在今天被更为广泛地运用到历史、法律、教育、心理治疗、美术史和图像理论等诸多领域,从而复杂化了从文学叙事到跨学科、跨媒介叙事之间的诸多理论问题和研究语境。同时,也引发了一系列叙事学理论的危机与挑战。
作为当代叙事学研究热点的空间叙事学同样如此。正如前面所分析指出的,龙迪勇对于这一领域进行了令人瞩目的研究,与此同时,一系列理论研究的问题同样凸显出来。空间叙事研究的界限在哪里?作为体系的空间叙事学如何构成?空间叙事研究的合法性依据何在?对于这样一些带有根本性的理论问题,或许需要一系列类似龙迪勇的专著出现,才能做出令人满意的回答。因此,这里就空间叙事研究所涉及的基本理论问题,即关于空间叙事概念的理解、认知与争议,稍作阐发和讨论,以期引起更多的叙事学研究者的积极思考。
对于空间概念的复杂性,龙迪勇在进行空间叙事研究的过程中,逐渐有了比较清楚的认识,在后记中也进行了一个分类,即故事空间、形式空间、心理空间和存在空间。这种对于空间的分类,应该说还是比较有解释力的,但我们还可对之进行追问。龙迪勇依靠对空间的这一分类,对于《空间叙事研究》一书的前七章进行了分类考察,并将第二章和第六章归入故事空间,第三章、第五章归入形式空间,第一章、第七章归入心理空间,第四章归入存在空间。但是,这四种空间的分类标准是什么?似乎尚有可议之处。依我个人未必正确的理解,存在空间与故事空间(物理空间)应该都是一种物理空间而与心理空间相对,而形式空间似乎既可以是物理空间也可能是心理空间。也许,这一现象本身,就体现出了空间叙事研究中空间概念自身的多义性与复杂性。
对于空间概念的复杂性问题,许多研究者都有深刻的认知,《剑桥年度主题讲座·空间》主编弗兰克斯·彭茨在该书导言中开门见山就指出:“什么是空间?没有哪个定义能做到一言以蔽之,因为空间是复杂多元的。从以往的资料可以看到,有多少种不同的尺度、方法与文化,就会有多少种空间以及在空间中展开的人类活动。因之,这部讨论空间的书几乎包罗宇宙万象,而切入的途径却谨慎而又广泛。”而该书正文中的八篇文章分别由八位来自不同学科的专家,分别讨论了“内空间”、“语言与空间”、“建筑空间”、“虚拟空间”、“图绘空间”、“国际空间”、“探索空间”、“外部空间”,而这八个方面的空间,大部分是《空间叙事研究》一书尚未涉及的领域(当然,这些空间未必都与叙事问题有关)。
而且,空间概念,从语词的角度也存在着本义———引申义———衍生义———比喻义等一系列复杂的构成关系。总之,空间概念复杂而多义,容易引起误解和混乱,也许还需要重新进行梳理和界定。在我看来,除了物理空间、地理空间、建筑空间和城市空间等实体性空间外,还有乌托邦、异托邦等想象性空间,以及多维空间、虚拟空间、混合性空间等一系列特殊的空间。此外,空间问题还涉及与语境、环境以及感知主体之间的交互关系等一系列复杂的理论问题。这些问题,也许在未来的研究中,龙迪勇会给出让我们满意的回答。对此,我们充满期待。
空间叙事学研究的未来发展,需要有更多的像龙迪勇的《空间叙事研究》这样扎扎实实的学术著作出现。多研究些具体的理论问题,少空谈些建构学科的形成主义,只有这样,才能给学术的大厦增砖添瓦,才能真正贡献出有益于学术的具有开创性和突破性的思想观点与理论范畴。现在,伴随着《空间叙事研究》一书的出版,空间叙事学的发展算是有了一块坚硬的基石,但也必须承认,作为一个全新的学术领域,空间叙事研究充满了问题、探索与争鸣。在我看来,这不是什么值得担忧的问题,而是恰恰反映了叙事学这一新的研究领域的活力与生机。重要的是,我们都还走在学与思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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