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青春,关于成长,青年时代的爱情,始终是文学作品所钟爱表达的主题。路内的小说“追随三部曲”,即《少年巴比伦》
《追随她的旅程》《天使坠落在哪里》,也忠实于这个规律。接着“少年”和“她”的故事,《天使坠落在哪里》以塞林格式的黑色幽默语言、王朔式的痞子习气,讲述了路小路们在20世纪末的青年时代,在成长历程中经历几乎“九九八十一难”,梦想着到达想象中的黄金海岸,结果却是现实生活不断给以打击和失望。路小路们在重复经历磨难中看见世纪末的人间百态,在这个破碎的看不到明天的悲观和失望乃至绝望当中,想象中的救世主没有降临,带给人间温暖的、抚慰成长的疼痛的是那些带有神性光芒的女性。
1 关于路小路们,我们知道些什么
故事开始时,主人公路小路,是二十世纪末的戴城里的一个农药厂青年工人。我们曾经在《少年巴比伦》《追随她的旅程》中同样看到这个世纪末的青年的生活。他面目模糊,虽然常常自己在小说中自说自话地认为自己高大帅气,但是喜欢他的姑娘也没有一个人说他长得好看。这个自恋、颓废、无聊的青年,他迷茫、困惑、愤懑、不满,打架、喝酒、骂脏话,他言语油滑又时而缄默深沉,他胆怯懦弱又时而善心大发,他言行举止像个痞子又自认为内心纯洁质朴,他喜欢很多女孩又在心里对这一类型的姑娘保持无比忠贞。
按照对优秀青年的定义来评判,路小路成不了优秀青年,但他也不是恶人。按照“追随三部曲”的叙述,路小路不是一个他们那个时代的青年中的异类,他不标新立异,或者说他一点也不叛逆。他只是20世纪末的小城里众多面目模糊的青年中的一个,或者说他代表了大多数。如他所说,“我不是叛逆青年。我做工人就是这个样子,迟到早退,翻墙骂人,诸如此类的事情,每个人都可以去干。假如我去写诗,那我才是工人里的叛逆青年。”
所以,路小路让每个走过二十世纪末的青年们感到亲切,不仅是带着每个人都会经历的青春期的躁动不安和迷茫无聊,还有自己不情愿地被裹挟进去的时代潮流的冲击带来的震惊体验。面对这些冲击,路小路发现“:城市正在起着变化,在我们少年时代如风般呼啸而过的生活中,它像一个单调而沉闷的隔音房间,吸走了我们发出的尖叫和噪音。
我曾以为自己一生受困于此,然而一九九六年来了,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这个隔音房就变成了一个轰轰嚣叫的大锅炉,而我们曾经发出的喊叫都变成了一种微小的呻吟。”
这些细小的声音里,包括了一个青年所经历的困惑、不安和不知所措,唯一的反应是“看”。路小路看到父辈们带着时代的遗产的衰败,看到朋友们纷纷奔向美利坚的黄金海岸,看到福利院的弃儿被认养后唯恐再次被抛弃的恐惧,看到在历经沧桑巨变之后宝珠化身为拉自己上天堂的女神……而在观看这个时代的同时,他也看到自己,如他所说“:我不是局外人,我不是站在外面,不是站在街边。我想一个不小心闯了红灯,站在路中央观望着这个时代的人。有时候觉得看到的东西很可笑,有时候觉得自己站在那儿很可笑。”在这个剧烈变动的时期,他不是旁观者,而是身处其中。
他在马不停蹄地失业以及马不停蹄地找工作的转换之间流浪:他在国营农药厂当过工人,在游乐园里开过飞碟,在跨国企业的炸鸡店里干过小时工,卖过黄碟,做过推销员,当过批发婚纱的门童,以及帮老板要账的小弟。他就像路小路喜欢的《西游记》的故事一样,去经受“九九八十一难”。问题是,“九九八十一难”之后,路小路仍然在路上,“成长”的内容除了重复之外没有其他的内容。这是个充满黑色幽默的时代,路小路注定成不了像杨迟曾经梦想过的伟大英雄,而他的发小杨迟,虽然有一颗当英雄的心,但是却只能去做农药厂的推销员。杨迟的要账经历也可以说是一次“西游记”,他在一次次的推销农药和要账的过程中历经磨难。当这些磨难都在老杨身上碾过,老杨身上留下了了大时代的变动的信息。划水县的欠账作为一个线索,一直贯穿于杨迟的职业生涯,从而成为路小路们了解戴城以外的小县城和戴城的新兴资本行业的途径。划水县的欠账,既是一个具体的事件,也带有隐喻意味。
另外一个青年小苏,是个几乎各项指标全优的上进青年,但是无论他怎么兢兢业业,诚实善良,这个时代已经不再需要这样过分老实的青年,最后连小苏也是以作弊的方式为路小路赢得了一辆山地自行车。农药厂“三剑客”的形象代表了那个时代的青年群像,他们或许他们是国有工厂的失业青年,困顿而迷茫;他们是炸鸡店里的小时工,卑微而廉价;他们是婚纱店的门童小弟,面临失业而盲目忠心;他们是各行各业的推销员……他们是“路小路们”。他们总是不太安分的,想要追随一些什么东西,追女孩、找工作、换城市。但是他们不是主动要寻找什么,他们只是被大时代潮流推向风口浪尖随之颠沛流离的大多数,带着“根本就不是优点,而是……残疾”的“年轻”,欢快而忧伤地奔向“黄金海岸”。
2 戴黛的故事:成长的疼痛
在小说里,路小路的生活中因为小女孩戴黛的故事而变得更为意味深长。简单来讲,戴黛的故事可能是每天新闻标题常见的弃婴的故事,因为铺天盖地的类似新闻如此之多,可能除了引起人们一声叹息之外,再不能掀起什么波澜。但是小说里的戴黛的故事显然不仅限于一个福利院的弃婴的故事。路内显然是个喜欢讲故事并且会讲故事的人“:把小说写得好看而且洋气,是我的梦想。”
小说的开头是路小路、杨迟、小苏三个人去福利院追寻一个孩子,就是戴黛。这是个被福利院收养的女孩子,没有自己的名字,被命名为戴黛。戴黛的故事贯穿整个小说始终,可以把她的故事看成一个隐喻,特别是在她时刻生活在恐惧被父亲、养父抛弃的不安全感之中。在路小路们带她最后一次逛了儿童剧院的时候,戴黛因为想起了爸爸把自己抛弃在这个地方而大哭,从而揭示出被弃的事实:孩子又说:“我记得我妈妈死了,我爸爸把我扔在街边。”
戴黛像一面道具镜子一样,让人看见经历过那个时代的每个人的影子,她总是在适时的时刻以一声“爸爸”,唤起不同的情感反应,或是在三个单身男青年的心底唤起他们对童年和美好事物的呵护,或是在小苏和女研究生或者老杨和绍兴师姐之间的关系中扮演误会的插曲。最为重要的是,戴黛的存在提醒着青年们在这个大变革时代所经历的被“巨大而虚无”的父所抛弃的痛感体验,这是一种经验无法延续的“断裂感”。
戴黛的存在就是青年们的镜像,他们在这种断裂感之中失望、甚至绝望,就像戴黛想起被父亲抛弃的场景:杨迟再也没有力气抱她,我也没力气接她。我们两个人一屁股坐在了街上,搂着孩子,仿佛也有一位巨大而虚无的父将我们抛弃。
这种被抛弃的疼痛感,使戴黛和路小路们的身世有了相像之处,作为本来的保护人角色和引路人地位的“父亲”,无论是路小路们的党员父亲,还是戴黛的印象模糊的骑自行车的父亲,都在现实面前显得无力和苍老。那么这些被弃儿走向何处?戴黛在被杨迟认养了一段时间后,终于被一对美国夫妇收养,去了大洋的另外一端;而路小路们,在新世纪来临之后,也得以拽着女友们的裤腰带投奔了外企的天堂。
3 天使的坠落:接近神性的历程
既然是“追随三部曲”中的一部,那这篇小说也显示出“追随”的印迹:路小路一直在追随厂医姐姐的消息,杨迟一直在追寻绍兴师姐送给他的真丝睡衣,小苏最后追随研究生女友回到北京。而这“追随”的历程中,总有一位女性成为最终抵达的目的地。如何理解小说里的“追寻”呢?路内自己解释是:被迫卷入的,但是又心甘情愿,就像爱情。简而言之“,追随”是和爱情联系在一起的。
对路小路而言,追随的对象是厂医姐姐,他和她曾经在工厂的医务室里,在下雪日子里享受着《雪国》式的诗意;追随的对象是宝珠,他和她在幼儿园时期两小无猜,但是直到十几年之后两个人再次相遇,宝珠姑娘已经是戴城大学的大学生,两个人一起经历了做临时工的困顿,以及失业之后找不到方向的迷茫,最后走投无路的路小路追随已经成为外资公司白领的宝珠姑娘而去。在路小路的追随旅途中,“厂医姐姐”是个时不时地出现的近乎抽象的情人形象,她对路小路的影响在于启蒙其在文学、艺术方面的欣赏,这种近于文艺青年享受的片段回忆成为困顿当中的路小路的享受;而不同于“厂医姐姐”的模糊形象,宝珠姑娘是面目清晰的、有具体可见形象的恋人形象,大眼睛、狐狸鼻子、眉毛浓重,对路小路怀着初恋般的爱慕,始终不离不弃。或者可以说,厂医姐姐是路小路心中的精神支撑,而宝珠姑娘是路小路心中的女神的肉身形象,她真实、傻气,不会像厂医姐姐一样抛弃路小路,投奔美国的黄金海岸,而是站在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路小路身边,如同天使一般要拉他上天堂:宝珠的背后是一盏日光灯,被灯光衬着,它像一个俯身要拉我上天堂的天使。
这幅画面让人想起基督教的传统里圣母和天使的形象,但是这里不是宗教式的救赎和得救主题。路小路的追随,看似是追随恋爱对象的过程,内里则是接近神性的过程。路小路的形象在小说里是有一种缺陷美的,就像他在《追随她的旅程》中对于钟爱的古典小说《西游记》的解读“:四个有缺陷的人,结伴去寻找完美,当他们找到之后,世界因此改变。《西游记》的奥妙在于,在此寻找过程中,乃至到达天路之中,作者从未改变他们的人生观。”
这种“西游”人生观在路小路们身上体现为对于成长的认识,成长过程中虽然经受了一次次磨难,但是这些磨难之后路小路们依然没有找到自己在现实中的位置。换句话说,就是他们无限接近于神性,虽然未必“到达黄金海岸,至少,我们没有坐以待毙。”
4 结束语
路内的《天使坠落在哪里》是沾染了20世纪末的空虚、无聊的青春式写作的情绪,但是在其间又能发现一些较之以往所不同的内容,不仅仅是对所谓西方黑色幽默经典系列以及中国的先锋文学序列的模仿,还有企图以一种“好看”的文学形式表现一个时代的青春、成长的野心。不过,有时候“好看”的形式能否脱离于旧有的审美情感模式,创造出新的积极的青年生活态度仍是需要深思的问题。
参考文献:
[1]路内 . 少年巴比伦[M]. 重庆:重庆出版社,2008:128.
[2]路内 . 天使坠落在哪里[M]. 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4:214,330.
[3]孙立平 . 断裂[M]. 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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