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转喻认知视角对日语委婉语的探析

　　委婉语，在任何语言中都是普遍存在的。它起源于禁忌现象，是禁忌语的回避方式之一。生活中那些令人产生不吉利或不悦联想的话被列为禁忌语范畴，不得不提及时，往往用委婉语替代。日本《国語学大辞典》 对委婉语的解释为：“断定的に直接的にまた露骨に言うのを避けて、遠まわしに表現すること”，即说话避免断定、直接和露骨，拐弯抹角地进行表达。交际过程中，应尽量使用间接、含蓄、文雅的语言来代替那些过于直接、露骨、粗俗的表达，以此照顾受话人的心理，维护和谐的交际环境。由于日本人推崇间接、含蓄、以心传心的交流方式，因此日语中的委婉表达十分丰富。

　　鉴于委婉语的普遍性与重要性，众多学者纷纷展开对委婉语的研究。前人关于日语委婉语的研究主要有三个方面：

　　1）对委婉语表达形式的研究，如魏晓阳认为广义的委婉表达包括借助于体态语的非语言手段以及音声、词汇、语法、修辞等语言手段；徐萍飞从禁忌语的替代形式和间接表达法两方面具体分析了日语委婉语的表达形式。

　　2）对委婉语语用功能的研究，刘小珊分析了日语委婉语的文化语用特征：“潜语言”的特点、礼貌原则、维护对方面子等。

　　3）对委婉语的委婉结构的认知分析，如近年朱立霞等的研究。其中从传统的语义学和语用学层面的研究较多，而从认知视角探讨的文章则较少，本文主要在前人基础上从转喻认知视角对日语委婉语作进一步深入探析。

　　一、转喻理论简述

　　随着认知语言学的兴起和发展，转喻不再仅仅被看作是普通的修辞格，而是人类所共有的普遍的思维方式之一，是人类认识客观世界的一种重要手段。转喻具有概念性本质。Lakoff 在研究转喻时提出了“理想化认知模型”（Idealized CognitiveModel 简称 ICM）这一概念：ICM 是一个有组织的概念结构知识域，转喻映射是在同一概念域中发生的，即同一概念域中的一个范畴被用来替代另一范畴。

　　转喻同时具备指称和理解功能。Radden 和K觟vecses 指出，转喻是一种认知过程，在该过程中，一个概念实体（始源域）为理解同一理想认知模型中的另一概念实体（目标域）提供心理通道。Panther 和 Radden 认为，转喻是构建 ICM 的认知过程，始源域和目标域共处于同一个 ICM 内，其中始源域是参照点，激活目标域。转喻涉及事物的 “邻近性” 和 “相关性”。

　　Lakoff 指出，转喻是同一个理想化认知模型内表述和理解“部分和整体关系”的认知现象，即可用一个部分来认识另一个部分或整体，或通过整体来认识部分 ，两者具有接触或邻近关系（contiguity）。K觟vecses 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归纳了转喻认知模式类型，他将“整体与部分之间的转喻”分为：事物 - 部分模式、成分模式、复杂事件模式、范畴 - 成员模式、及范畴 - 特征模式；将“部分与部分之间的转喻”分为：动作模式、因果模式、生产模式、控制模式、拥有模式、容含模式等。

　　随着对转喻研究的深入，国内日语界开始尝试从转喻认知的角度解读日语中的各种语言现象，如许慈惠，杨敬从转喻的角度阐述日语中结果宾语如何转指对象宾语；邓秀梅，张鹏利用转喻理论研究日语的流行语。而笔者发现在日语的委婉语中，随处可见基于“邻近性”和“相关性”的认知理据，这种“邻近性”和“相关性”表现在语言形式上就是转喻机制。因此，本文试图从转喻认知的角度解释日语中的委婉语这一语言现象，借鉴 K觟vecses 的分类集中探讨日语委婉语的转喻生成机制。本文的例句主要使用“KOTONOHA現代日本語書き言葉均衡コーパス”语料库以及村上春树的作品《海辺のカフカ》。

　　二、日语委婉语的转喻生成机制

　　在语言交际中，为达到委婉的目的，常利用转喻认知来充当一种“替代策略”。当某种事物的表达过于直接、粗俗、使人感到不悦时，常借用相邻近或相关联的其他事物来替代该事物；通过转喻式的委婉回避该事物丑陋或令人尴尬的一面，而突显事物美好、令人愉快的一面。特别在涉及身体器官、称谓、性、排泄、生育、疾病、死亡等诸多方面的词汇中，用委婉语替代禁忌语的现象尤为常见。

　　（一）整体与部分之间的转喻

　　1. 事物 - 部分模式

　　事物的整体是由各个部分组成的。由该模式构成的委婉语中，人们经常用整体取代部分的方法，以扩大所指的范畴，模糊部分词汇中令人尴尬不悦的语义特征。与性相关的身体器官直接说出口被认为是粗俗、不雅的，日语中常借一个更大范围的部位来取而代之。如，在例 1 中用“胸”这一整体代替了局部的“乳房”，例 2 则用“下半身”这一整体代替了局部的“生殖器”。

　　例 1：背はあまり高くないけど、身体はすらりと細く、その割に胸が大きい。（海辺のカフカ上 41）例 2：胸は小ぶりで少女のようなのに、下半身だけが成熟している。（小池真理子 一角獣）当然也存在用特征较为突显的部分代替整体的情况。在日语中，“老”往往意味着衰弱、垂暮，给人以负面和消极的印象。因此对待上年纪的人，当谈及和他们有关的事物时应避免直接说 “老人の”，而用“シルバー/ 银发苍苍”一词取代，如：“シルバーシート/ 老人专用座”“シルバーサービス/ 老人服务”“ シルバー産業 / 老人产业”等。

　　老人的头发是银白色的，因此白发是老人这个整体中的一个局部，以局部表示整体。如图 1 所示：

　　2. 成分模式

　　构成物体的物质或材料可以用于代替物体这一整体。日本人提及避孕套时一般不直接说“コンドーム”，而用其成分“ゴム/ 橡胶”来代替，显得较为含蓄、文雅。类似的还有用“アルコールを飲む/ 喝酒精”代替“お酒を飲む/ 喝酒”：例 3：その翌日、ウルリヒはアルコールを飲むばかりでほとんどものを食べなかった。（高山鉄男(訳) モーパッサン短篇選）。

　　3. 复杂事件模式

　　复杂事件往往包含着若干个子事件。在日语的委婉语中常用较为含蓄的子事件或事件的各个部分来表达整个事件，它们之间属于时间邻近关系，即在时间上连续或同时发生。性行为涉及人的隐私，常令人觉得难以启齿，因此自古就是人们所忌讳的话题，例如《源氏物语》中把“男女間の情事”叫做“事の乱れ”，《今昔物语集》中用“契る/ 发誓”来婉喻男女间的性行为。而现代日语中较常用的有“寝る/ 睡”“抱く/ 抱”等等。如：例 4：一人の女とつきあっているときには、その相手としか寝なかった。（海辺のカフカ下 442）例 5：独身時代の夫は、荒稼ぎした給料のほとんどを、東京、大阪で飲むことと女を抱くことに使っていたらしく、女の扱いは上手でした。（土井文子 離婚妻たちの性体験）例 4 中 “同一个女孩相处就只和她一个睡觉”，其中“寝る/ 睡觉”一词显然指代的是性行为；而例 5 中讲述了独身时代的丈夫将收入几乎花在了喝酒与“抱女人”上，这里的“女を抱く/ 抱女人” 同样也指代与女人发生性行为。“寝る”“抱く”转喻性行为，是利用了这一连串的行为在时间上的邻近性与连续性，选取较为含蓄的行为来代替了需要回避和忌讳的行为。如图 2 所示：

　　4. 范畴 - 成员模式

　　范畴与其成员之间也属于整体与部分的关系。范畴词汇代替成员词汇，可以扩大语义范围，模糊和淡化某些成员词汇令人不悦的特征。日本古代民俗因为忌讳出血，女性的生理现象“月経”被列入了“赤不浄”禁忌语，虽然现代日语中“赤不浄”的观念已经消亡，但仍然避免直接提及“月経”，而使用“生理”这一整体概念来取代，与此相关的词汇有“生理日 / 来例假的日子”“生理休暇/ 例假休假”等，如：例 6：[生理休暇]とは労基法六八条は、[使用者は、生理日の就業が著しく困難な女性が休暇を請求したときは、その者を生理日に就業させてはならない]と定めています。（労働契約 Q&A）又譬如在称谓方面，日本为了消除职业歧视与性别歧视，2001 年通过立法将 “保母”“看護婦”分别改称为“保育士”“看護師”。原来的“保母”和“看護婦”特指女性，很容易带来性别上的歧视；而在新的称谓中，“士”与“師”的词义范畴不仅兼容了男女成员，而且在措词上敬意程度提高了，使该职业的称谓显得更体面，更易赢得尊重。

　　5. 范畴 - 特征模式

　　每个范畴都具备自身的特征。特征也是范畴的组成部分。当使用范畴词汇表达过于直白，使人尴尬时，可使用其特征来指称整个事物。日本人追求人际关系和谐，说话时总以对方面子为重，忌讳直接揭露他人的生理缺陷。语言活动中，他们通过对事物特征的委婉描述，用“目 / 耳 / 口 / 足の不自由な人”（眼睛 / 耳朵 / 口 / 腿脚不方便的人）取代“めくら、つんぼ、おし、びっこ”（盲、聋、哑、跛）；用 “精神障害者 / 精神障碍者”“知的障害者 / 智能障碍者”取代“気違い/ 疯子”“痴呆”等。如：例 7：そのほか東京都から知的障害者のための補助金が下りるように手配した。（海辺のカフカ上 453）。

　　（二）部分与部分之间的转喻

　　在同一个认知域中，借用一个概念实体替代另一个概念实体，通过部分之间的转喻，获得委婉表达的效果。

　　1. 动作模式

　　动作模式涉及到与动作相关的各个要素，包括工具、物体、结果、方式、目的地、时间等，这些在同一个认知域内的各部分均可产生转喻关系。生活中最忌讳的莫过于死亡了，日本人将关于死秽的禁忌语称为“黒不浄”禁忌语，日语中与“死亡”有关的委婉语据说有 50 多种。其中动作模式下的委婉语有“目をつぶる/ 闭眼”“目を落とす/ 闭眼”这样伴随的动作；“天国へ行く/ 去天国”“他界する/ 往他界” 这样的目的地；“隠れた/ 隐藏”“消える/ 消失”等这样的结果。这些措词避免了“死ぬ、死亡”等词给人带来的恐惧和不详感，可让交际双方都觉得舒服一些。此外“泥棒 / 小偷”一词，其词源由来是：古时小偷盗窃时为掩人耳目，常在脸上涂“泥 / 泥巴”；手持作案工具“棒 / 棍子”。

　　因此该词也属于工具替代行为者的关系。

　　2. 因果模式

　　原因和结果相互依存，可以相互转指。虽然生病不可避免，但人们向往健康和长寿，因此谈及疾病时也不喜欢直接涉及，日语中常用的替代表达有 “医者にかかる/ 看医生”“具合が悪い/ 不舒服”等。“医者にかかる”“具合が悪い”都是由“病気 / 生病”所引起的结果，因此属于由结果代原因的转喻。另外，“妊娠”的委婉语“おめでた/喜事”“おなかが大きい/ 肚子大” 这两种表达也同样是利用结果来转喻其原因—“怀孕”。如：例 8：あまりに具合が悪いから、私からお願いして、CT 検査をやってもらいました。（重田さゆり 13 歳の遺言）例 9：我々の国では儀礼として、家で初めてのおめでたがあり、子供が誕生すると、赤子の母方の家からキチュリーとギーが届く。（麻田豊 パンジャーブ生活文化誌）3. 其他模式部分与部分之间的转喻除了上述的两种情况外，还涉及生产模式和容含模式。生产模式指的是生产涉及到的生产者、产品、商标、制造地等要素可以相互转指。如：例 10：彼はマールボロに火をつけ、煙をゆっくりと吐き出しながら、片手で石を撫でた。（海辺のカフカ下443）例 10 中“マールボロ/ 万宝路”显然是用商标转喻其产品万宝路牌香烟。

　　而容含模式主要是容器与容器的内容物之间的相互指代。如：“一杯飲みましょう/ 喝一杯吧”。这里“一杯”转指杯中之物“お酒”，杯子用来装酒，两者之间有邻近关系，用容器来指代容器中的内容物。汉语中也用“贪杯”婉喻“爱喝酒”。

　　三、结语

　　在委婉语替代禁忌语的过程中，始源域（委婉语）和目标域（禁忌语）之间的相关性是关键因素，人们将这种相关性运用到语言表达中，用间接、含蓄的表达替代了直接、粗俗的说法。委婉语对禁忌语起到了掩饰和美化的作用，但并没有掩盖说话人的真正意图，在转喻认知机制的作用下，委婉语为理解禁忌语提供了心理通道，有效地贯彻了言外之意，实现了含蓄婉转的表达效果。本文借鉴 K觟vecses 归纳的转喻认知模式探讨了日语委婉语的生成机制，结果表明转喻作用于日语委婉语的生成机制，是委婉语生成的重要途径。

　　参考文献：
　　[1] 魏晓阳. 中日委婉表达方式比较[J]. 日语学习与研究，2002（1）：44-49.
　　[2] 徐萍飞. 日语中的委婉表达及最新发展[J]. 外语教学与研究，2002（2）：236-140.
　　[3] 刘小珊. 日语委婉语的文化语用学思考[J]. 日语学习与研究，1999（2）：27-32.
　　[4] 朱立霞，李宏伟. 日语委婉结构的认知分析[J]. 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10（6）：31-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