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散文的创作特点及启示

　　在国家建构视域中，儿童寄寓着民族的希望与未来，儿童文学预写了民族文明的精神路标，当下的儿童文学呈现出百花齐放的繁盛景象，创作者书写校园生态，重构动物体征，演绎魔幻传奇，建构了开放多元的精神向度。 然而，在大众消费文化的语境下， 当下的儿童文学彰显出同质化的创作倾向，部分作家的创作态度伪饰，创作理念虚空，作品的艺术修辞匮乏，儿童文学的深入拓展受到创作主体的阻滞和延宕。 当下的儿童文学创作亟需作家扭转浮躁的态度，更新文本的浅薄理念，重置作品的叙述技巧，在中国现代文学中，冰心散文弥漫着爱的气息，构筑了温情的伦理场域，凝聚着细腻柔和的语调、清新明快的语言和含蓄委婉的手法，坚守了儿童本位观，对当下的儿童文学创作具有重要的启示功效。

　　一、真诚的创作理念

　　在市场经济控驭出版产业的时代中，儿童文学也在一定程度上被裹挟进大众消费文化的窠臼，当下的儿童文学创作被限阈在物欲化的时代潮流中，娱乐化平面化的书写遮蔽了文学话语的审美架构，商业化写作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儿童文学的责任意识和人文精神。校园文学书写了儿童自在的生命体验，充斥着幽默诙谐的对话情景，但是作品肆意渲染玩世不恭、离经叛道的校园风尚，以取悦儿童的姿态构筑了廉价的乐观， 悬置了作品的人文意蕴。 在工具理性的驱动下，儿童文学作家疏离了崇高的精神信仰， 放逐了真诚的理念和担当的情怀，儿童文学作品沉陷于模式化、 类型化的叙事虚构。

　　在魔幻小说《哈利·波特》席卷全球后，儿童文学图书市场刮起了一股魔幻风，众多作家效仿《哈利·波特》的故事体式和叙述策略，抄袭复制其中的情节构思，消解了儿童文学的审美情趣，迎合了急功近利的文化心态。当下的儿童文学创作遵循市场经济的运作轨迹，追逐利润的最大化，回避了文化的情感抚慰功效和道德启发策略，悖离了性灵书写的文学底线，丧失了真诚的文学坚守。 冰心的散文格调高尚，情感充沛，正向引导了儿童的价值取向，彰显了诚挚的创作态势和坚韧的担当意识，对当下的儿童文学创作有颇多的启发。

　　冰心始终保持真诚的创作态度，她在《寄小读者·通讯二十五》 中阐释了自我的文学理念，“不造作，不矜持，说我心中所要说的话。 ”①冰心的作品舒徐自在，流转自如，求其自然，得其天趣，她以真率质朴的笔触描摹出纤细的情感微弦，坦诚地诉说着独特的心灵体验。 在以儿童为叙述主角的散文中，冰心以赤子之心感应儿童的本真性灵，发掘童心的天真烂漫。在《山中杂记·鸟兽不可与同群》中，冰心全神贯注地描绘小鸟的生长历程，将小鸟与母鸟比拟成人间子女与父母的关系，作品充满浓浓的深情，极富儿童情趣。 冰心的散文将粗糙艰涩的情感过滤洗刷， 留存下真挚纯净的理念，《寄小读者·通讯五》传达了在即将离别前，自己对母亲的眷眷和不舍之情，作品以情感人，以真挚细腻的笔触流露出儿童对母亲依恋的本性，契合儿童情感教育的理论架构。苏联杰出教育家苏霍姆林斯基强调儿童与父母的精神联系关涉到儿童成人后对社会的情感态度，要努力教育儿童为父母带来快乐，为他们分担忧愁， 否则儿童将会成长为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冰心散文从儿童视角书写了童心的质朴，追溯了儿童的心灵本源， 温暖和安慰了孤寂的心灵，具有良好的道德情感启发功效。作家在创作儿童文学时， 应保持冰心散文写作中的真诚意识和人文关怀，直面人性本源，观照生命信仰，以崇高的人文理念来建构儿童文学的审美空间。

　　二、温情的创作主题

　　文学作品作为意识形态建构，应书写普泛性的情感启蒙路径，然而，在充满喧嚣扰攘的当下社会中， 部分儿童文学舍弃了人文启蒙的精神路标，部分作家在文本中津津乐道于快意的宣泄，以肤浅的噱头来迎合儿童受众。杨红樱、秦文君、曹文轩是校园文学书写的主力军，他们的作品意在颠覆传统的教育体制，消解师长的权威架构，嘲讽循规蹈矩的校园秩序，但是文本的话语解构有余而人文关怀不足，他们无意以文学来制衡心灵的欲求，纷纷从道德感化的维度中撤离。校园儿童文学在拒斥文化启蒙的平台上，疏离了崇高的文化价值信仰，显出情感内蕴的匮乏。

　　动物小说作为儿童文学的具体表现形态，近年来呈现出泥沙俱下、鱼龙混杂的创作境况。沈石溪、刘先平、 汤素兰等作家书写了动物的原始生命形态，但是二元价值评判尺度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动物题材的文学书写， 弱小的动物被赋予善良的品性，强势的物种被贴上粗鄙的标签，惩恶扬善的惯性书写模式依然主导着主题的建构，作品缺乏普泛型的人性观照和温情化的精神内涵。在新媒体技术飞速发展的语境中，新型媒介异军突起，文学作品利用网络、计算机、手机等客户终端实现了跨媒介传播， 儿童文学借助影视媒介形态寻求生存路径，儿童影视剧以直观的图像符号冲击着主体的视觉神经，影响了儿童的行为模式，在当下流行的动物类儿童影视剧中，暴力、色情、复仇等内容充斥其中，非健康因素的裹纳误导了儿童的价值判断。 据报道，江苏省的小男孩冉冉、浩浩、顺顺在一起玩耍时，模仿动画片《喜羊羊与灰太狼》中绑架烤羊的桥段，导致冉冉和浩浩被严重烧伤，该动画片如此暴力的故事情节严重地误导了儿童，对儿童身心的健康发展造成了恶劣的影响。

　　当下的儿童文学创作在主题选择上未能尽如人意， 文本显出虚空的情感构筑和错位的价值引导。 儿童文学作品应宣扬温情和谐的人文理念，营造纯净优美的文学境界。冰心散文多侧面地反复吟咏“爱”的主题，宣扬“爱的哲学”,从道德角度探索人际关系的美好与善良，通过对母爱、童心和自然的歌颂，表现了对融洽关系的憧憬，对人性温暖的渴求。 《寄小读者·通讯七》书写了美国威尔斯利慰冰湖的绮丽风光及自我的感受，作品以怀念远方的母亲和小朋友为经线， 以描绘慰冰湖景为纬线，通过柔媚景象的感受寄寓了对母亲和朋友的深挚怀念之情， 在温雅柔和的氛围中诉说对往昔的追怀。

　　《小桔灯》 以回忆的口吻叙述了一个小姑娘的天真可爱、乐观豁达，小姑娘生活贫窘，母亲卧病，父亲被捕，但她却以纯洁之心安慰陌生人，并特意制作小桔灯为“我”驱散黑暗，“我”怀着感激之情奔赴前方。 作品中的思念之情不绝如缕，充满了温柔亲切的情调。 冰心的散文笼罩着温和之调柔美之气，契合了儿童对关爱的渴求，当下的儿童文学应将创作主题投射在温情世界的镌写中，拒绝儿童文学的暴力化和粗俗化。

　　三、平等的创作视角

　　创作视角蕴含着作品的价值立场和审美内蕴，儿童文学应坚持儿童本位观，构建和谐有序的童年生态体系，但是，当下部分儿童文学创作在功利主义教育观的统摄下，更多地采用了成人视角，将成人的理念强加予儿童世界，以成人的预想来规划儿童文学的价值路向。 在知识本位的引导下，儿童文学创作者按照成人的价值尺度宣扬抽象的意识形态，忽略了儿童思维中的形象感官特性。 郑渊洁的“皮皮鲁与鲁西西”系列阐述了高深的科学理论，内容涉及到人类的未知领域， 充满了文化哲理的探讨，具有一定的认知难度。 中国传统文化不仅注重知识的灌输，更强调道德的教化，儿童文学负载着沉重的教化功能，当下的儿童文学充斥着急功近利的道德训诫，北师大版教材中的童话《小母鸡种稻子》、《小闹钟》、《一片树叶》 等带有鲜明的说教色彩， 单薄的道德说教挤压了儿童灵动的思想空间，剥夺了儿童自在的生命权利。

　　儿童文学的创作应践行儿童本位观，遵循平等的创作视角，洞彻儿童的感知维度，侧重形象性和可感性的书写。 冰心尊重儿童的天性，她以平等的视角创作了《往事》、《寄小读者》、《南归》等一系列的散文作品，她表示：“不要把孩子看成傻子，作者应当同他们平起平坐， 你尊重他们， 他们就尊重你。 ”①她毫无保留地倾诉了自己的生活际遇，在《山中杂记·埋存与发掘》中，讲诉了在美国沙穰疗养期间，她童心来复，体验了童年时“埋存与发掘”的游戏， 她的率性而为有意规避了成人的自觉性。

　　《“面人郎”访问记》通过形象化的描叙对新旧社会进行对比，作品避免了赤裸裸的说教，运用生动的故事情节和充满动感的人物形象来感染小读者，抽象的思想附丽于可触可感的形象中，契合了儿童的认知规律。 冰心的作品充满奇思巧想，以儿童化的视角和语言将童趣童真绘声绘色地加以描写，符合儿童的认知水平和知识能力，发挥了儿童文学作品潜移默化的审美提升功效。 因此，儿童文学创作应当采用儿童的视角，深入探究儿童心理，了解儿童的审美需求，贴近儿童的生活现实，惟其如此，作品才能真正符合儿童的情感特征，获得儿童读者的文化认同。

　　四、冰心体式的艺术手法

　　儿童文学的叙述修辞应具有艺术性，作家应以诗意的话语符号来构建温馨和谐的童话城堡，但在互联网迅速蔓延的时代中，网络语言不断地向文学话语系统渗透，儿童文学作品中涌现了大量的网络语言，作家随心所欲地将语言材料组合嫁接，漠视了传统的语法规则， 阻滞了标准汉字词语的传承。

　　儿童文学不仅在语言构造上存在异化现象，语调语气也流露出调侃化的负面倾向，儿童文学在不经意间成为非理性情绪的宣泄出口。语言的随意和语调的揶揄掣肘了儿童文学的长远发展，当下的儿童文学需要更新现有的文本书写形式。 在艺术体式上，冰心独创了冰心体，冰心体语言典雅、语调柔和、意境优美，隐含着缠绵无尽的柔化情致，冰心体注重文字的锤炼、语调的推敲和意象的抉取，规约了儿童文学艺术体式的审美特性，对当下儿童文学的体式建构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一）典雅的语言

　　当下，随着网络语言的流行，许多儿童文学作家为了追赶潮流，标榜新意，在作品中大量使用了网络用语，他们将汉字、数字、英文字母随意组合，混杂使用，增加了文本阅读的难度。 语言的失范呈现为多种形态， 儿童文学语言不仅充斥着汉字、字母缩略语的混用，如 I 服了 You、BT（变态）、GG（哥哥），还杂糅着同音词代替和生造新词，同音词代替是利用汉语谐音来指代目标客体，如摔锅（帅哥）、大虾（大侠），稀饭（喜欢）、幽香（邮箱），生造新词是指胡乱构筑陌生词语，如东西写成“东东”,写作变成“灌水”,不规范的表达方式破坏了表意文字的完整性，造成了表达的晦涩和理解的歧义，对知识体系尚未成型的儿童产生了负面效应。网络用语缺乏规范性的指导，杂乱无章，内容空泛，形式随意，频繁使用不利于传承经典文化，不利于培育儿童的文字规范意识，因此，当下的儿童文学作品在语言文字的应用上，应精炼准确、规范优美、形象生动、富有童趣。 冰心凭借自己深厚的文学修养和艺术才华，首创了冰心体式的语言。 她散文的语言简洁准确、规范典雅、朴而不拙、华而不俗。 在《寄小读者·通讯七》中她写到“海好像我的母亲，湖是我的朋友，我和海亲近在童年，和湖亲近在现在。 ”②如此工整的对比使文章语言简洁而有韵律，惟妙惟肖地阐述了大自然的亲和力。《寄小读者·通讯十六》中，写道“青山满山是松，满地是雪，月下景物清幽到不可描画，晚餐后往往至楼前小立，寒光中自不免小起乡愁。 ”③语言富有古典情调，安宁静穆，清淡恬适，语句干净利落，一如清水。冰心作品的语言规范有序，简洁雅致，平易潇洒，是儿童文学创作的优秀范本。 儿童文学的语言不仅要符合汉语的语法规范，更要富有审美情趣，以严密的文法传达中华文字的魅力。

　　（二）柔和的语调

　　在社会认知情境中，儿童遭受着成人的强力他塑，被迫臣服于种种道德规范和行为准则，心灵的压抑催生出儿童文学中的叛逆性反应，儿童文学颠覆了成人的制度规约，但是文本中却流露出调侃的语调，如灰色童谣的代表《上学歌》“太阳当空照，骷髅对我笑。 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炸药包？我去炸学校，老师不知道。 一拉弦，赶快跑，轰隆一声，学校炸没了。 ”④童谣表达了对校园体制的反叛和对师长权威的调侃， 语调带有鲜明的戏谑色彩。

　　灰色童谣品位低俗， 弥漫着消极暴力的负面情绪，影响了儿童的心理健康和人格构建。儿童文学作品在语气语调上，应运用柔和舒缓的表达方式，以亲昵恳切的叙述来潜移默化地浸润儿童的心灵。在冰心的散文作品中，她运用温暖、细腻、柔和的语调向读者娓娓道来，语气诚恳真挚，委婉动人，富有柔性美和婉约美。在《寄小读者·通讯十五》里，她充满柔情地向小读者们讲述了几个同院病友的内心苦恼，期望得到小读者的同情。她将自己的整个内心赤裸裸地摆在小读者面前，以期达到彼此之间心灵共鸣的效应。在《寄小读者·通讯十》中，幼小的“我”仰着脸，问妈妈爱我的原因，妈妈用她的面颊抵住“我”的前额，温柔地告诉我，因为我是她的女儿，作品的语调充满无限的柔情，节奏舒缓，契合现代的儿童教育理念。 当下的儿童文学创作应运用细腻委婉的语调来感染童心，构筑和缓恬适的语气来陶冶情操。

　　（三）优美的意象

　　当下部分儿童文学在网络化浪潮的侵袭下，语言呈现出随意化、粗俗化的倾向，语气彰显出调侃化的色彩，话语构造偏离艺术重心，作品的审美性被严重消解。 在功利化的消费文化语境下，受众无暇品读经典，快餐文化逐渐升温，儿童文学创作侧重于趣味性故事的讲述，淡化了意象修辞，忽视了景物描摹，作品缺乏怡悦感人的视觉图景。 冰心的散文充满了优美的意象，在《寄小读者·通讯十三》中，冰心将夜空寰宇的天象与家庭成员相亲相爱的情景加以融合，把三颗最明亮的星星比拟成自己的弟弟，进而合乎情理地展开想象，由月亮联想到母亲，由太阳联想到父亲，在承接想象的平台上引申出对家人的思念， 勾勒出一幅美妙和谐的人间图景。 优美的意象强化了作品悠远绵渺的意境，传递了物我交融的人文取向， 营造了温雅甜怡的气氛。

　　冰心在《寄小读者·通讯三》以诗情画意的笔墨描绘了路途景观，目之所及的是连绵不断的远山、横亘天空的山峰、濛濛袅袅的炊烟、明媚璀璨的朝阳、绿意盎然的田畦， 作品以天然的鸣籁参悟宇宙的玄机，将心灵的波动与自然的幽远融化为一体，衍生出豁然开朗之势。文中清空飘逸的诗意移情于自然意象中，所选取的意象生机勃勃，腴丽多彩而疏淡，绰约多姿而质朴，优雅美丽又恬静自适，灵秀隽逸又超诣脱俗，疏笔淡墨又饱含浓情。 当下的儿童文学创作应采用优美自然的意象，纯净美好的意象有利于培养儿童博爱的情怀，净化儿童的心灵，使儿童远离尘世间的烦恼，坚守着属于自我的童真。

　　在商业化写作流行的消费语境中，文化产品的价值取向出现了支点的偏移，儿童文学更多地受制于市场的运作，儿童文学作家摒弃了文化的深度意义，放逐了审美的人文内涵，以调侃式的言说消解了心灵的本真欲求，彰显出价值信仰的迷失和艺术技巧的匮乏。冰心的散文为儿童文学树立了良好的典范，冰心作品中真诚的创作理念、温情的创作主题、平等的创作视角以及冰心体的审美范式，对当下的儿童文学创作具有重要的启示。当下的儿童文学创作应充分借鉴冰心散文的精神内涵和审美特性，坚持真诚的创作态度，书写温馨的情感世界，运用典雅的语言文字，营造优美的纯真意境，以温婉的表达建构纯真圣洁的儿童文学殿堂，为童年文化生态的良性运转保驾护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