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中的傻女婿故事研究

　　一、前言

　　二十年代末，钟敬文、赵景深、周作人等学者即已注意到傻女婿故事是值得探讨的，尤其是钟先生更搜录一系列傻女婿故事，写了一篇极为精辟的论文。经过这么长久的时间，仍然见出他们的观点是值得佩服的，笔者所以关注这个题目，无非是想对这几位学者表示敬意。而德国艾伯华、华裔学者丁乃通与台湾的金荣华教授、胡万川教授，则都在民间故事类型中归纳了傻女婿故事。

　　我们的民间故事中有几类是其它民族中少见的，傻女婿故事就是其中之一。其它民族中几乎很少讨论女婿或媳妇的角色，更遑论成为一种类型。我们的民间故事似乎常围绕着婚姻关系、家族关系打转，不像西方的民间故事，大多倾向个人的情感追求。

　　中国的典籍或民间口传也有许多傻子或笨蛋的故事或笑话，然而，我们更熟悉的似乎是“傻女婿”或“呆女婿”的故事，智能上有问题的傻子与女婿角色结合，这毋宁说是一种相当独特的故事类型，反映出某些文化或民族性的意义。

　　①傻女婿故事中主要的情节，常会强调傻女婿对房事的懵懂，从中似可看出长久以来的婚姻态度，将传宗接代视为婚姻的唯一要务。或者，故事中常出现傻女婿在岳家应对不得体的内容，例如，女婿在学话或拜寿时出尽洋相。故事中也流露出翁婿、连襟、姊妹间的纠葛或较劲，傻女婿有时也会去捉弄岳家人，让人吃屎或掉入粪坑，藉此获得阿Q式的精神胜利，隐隐散发出一种社会文化的劣根性。
　　
　　二、傻女婿的房事问题

　　西方或日本的民间故事中谈到傻子的行为，有时候会出现傻子主动向女孩示好的一系列傻子行径，最终求亲失败，罕见父母为其安排婚姻的部分，也少见提及傻子的房事或性问题。中国的故事明显地有些差异，傻女婿对房事懵懂的情节屡见不鲜。傻子既然在家人的安排下有了婚姻，其目标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当然房事的顺利与否也成了这个故事类型中的重要关目。

　　傻女婿故事类型的情节有许多讲到房事的部分，1937年艾伯华（Wolfram Eberhard）以德语写成在芬兰出版的《中国民间故事类型》一书，就将傻女婿故事的类型列了一个“洞房花烛”部分，傻子结婚，不知道新婚之夜应该做些什么，他的妻子必须帮助他。①钟敬文先生1928年所搜录的一则故事是最典型的例子，傻女婿本不知性事，却在妻子调教下，略懂人事，不料却需索无度。一见着老婆，便叫着要“自在”.有一天，老婆想回娘家，刚走出家门不远，丈夫就在后面追来，叫着要“自在”!老婆没法，只得在路旁草丛中，给了他一次“自在”.没想到，傻女婿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老婆没法，便在地上拾起一块石头，往水田中一丢，叫道：“‘自在’不要了！”.傻女婿急得很，到田中四处乱摸，摸了许久，仍摸不着所谓“自在”.恰巧一个路人走过，看见他只是乱摸，觉得很奇怪，也走到田边来看。碰巧田中浮出一个荸荠来，路人便伸手抓过，放进嘴吃了。傻女婿一看大怒，抓住路人便打，大骂路人为何把他的“自在”吃了？② 这种例子是很典型的，傻女婿不懂房事，经过妻子明示暗示后，却随时都想行房，让妻子不胜其烦，只得另想法子。

　　在台南所搜录的傻女婿故事中，妻子用豆子诱使傻子行房。故事中是这样说的，傻子不通世事，结婚当天，爸爸提醒他不可以对客人无礼。筵席散后，他以为留在他房里的是客人，迟迟不敢进去，后来上了床，也小心翼翼地和“客人”睡相反方向，他妻子为了想顺从丈夫，就换成跟他同一个方向，傻子怕冒犯“客人”,又睡到另一头。折腾一晚，新娘只好放弃努力。婚后三天，新娘回娘家，她不敢把他们的房事告诉母亲，只是一直哭。母亲劝她，“嫁了就好，久了就会习惯”.如此日复一日，新娘一直忍耐，后来她想开了，“我们的缘分本来就是上天注定好的，他傻，我只有好好调教他，别无他法。”她决定设法引诱丈夫，教他床笫之事。几经失败，最后她利用傻子爱吃的膨风豆和他玩游戏，总算大功告成。不过傻子却以为自己是“吃豆子放爽尿”,此后就常缠着老婆说要吃豆子。③中国民间荤故事中，关于傻女婿的故事类型相当多，例如流传在浙南山区有傻子娶妻的故事。

　　洞房夜，傻子不知行房，妻子诱他睡身上来，要给东西吃。傻子上了床爬到老婆身上，问道：“这么睡了，你快拿好吃的东西给我吃呀！”妻子见他仍不开窍，心里气恼，只得拉下自己的裤子，又拉下傻子的裤子，说道：“快，快把你小便的东西放进我小便的东西里面去，我立即给你好吃的。”傻子嗯了一声，马上翻身落床，提起尿壶，掀开马桶盖，“扑通”一声，就把尿壶丢到马桶里去了。④ 故事中以吃食来诱使傻子行房的例子很普遍，流传在陕西关中一带的故事中，妻子则以瓜子来诱使傻子行房。⑤辽宁也流传类似的故事。傻子娶了亲一个月仍不懂房事，嫂子出主意，要新媳妇用糖诱惑傻子，新媳妇照计而行。没想到傻子一行房，高兴得不得了，天天纠缠媳妇，一连半个多月，媳妇觉也睡不好，只得又跟嫂子说了。嫂子又出个主意，晚上傻子来纠缠，媳妇从被窝里扔出个大蛤蟆，说：“糟了，我那个能让你快活的宝贝儿跑了！”傻子赶紧下地去抓，三把两把没抓住，蛤蟆跑进了老鼠洞。傻子趴在洞口等着，一会儿，洞里跑出来一只大老鼠，傻子看到就说：“原来你那宝贝怕冷，现在穿上大皮袄出来了。”①钟敬文除了搜录呆女婿故事外，也在1928年写《呆女婿故事试说》一文，认为呆女婿是关于人性愚呆故事集大成的箭垛式人物，讨了老婆不晓得性交，这自然是发生在中国社会从来不把性教育公开的根据上，但也许它在故事上的出现，半是因为女婿、丈人等名词发生联想关联，而孕育出来的。② 故事中常出现性事问题，或许不只是体现了中国社会对隐晦性教育的反动，更代表了中国人几千年来对传宗接代的一种迷信，也是民族劣根性的一种反映。

　　前文钟先生列举的那个摸“自在”故事，是陈益源先生所曾讨论过的“水里摸”型荤故事。陈先生认为这样的“水里摸”型荤故事，基本上采取两段组合的叙事模式，以傻女婿行房前的混沌无知和行房后的贪得无厌做鲜明的对比，配合媳妇的诱导、摆脱这两项花招，让傻女婿一再出糗，来博取听者一次又一次的开怀大笑。民间荤故事形成的因素不一，娱乐、调情、骂人、刺世等，的确有其性教育上的实用功能。③钟先生与陈先生的意见很值得参考，不过这可能只是此类故事产生、流传的部分原因而已。

　　胡万川先生在其整理的台湾民间故事类型中列了一个编号1681的 “不懂房事的傻新郎”.故事的梗概是这样的：

　　Ⅰ,一对夫妻帮傻儿子娶了媳妇。

　　Ⅱ,结婚后因傻子未谙世事，不懂如何和妻子圆房；a母亲发现过了很久媳妇都没有怀孕，以为是媳妇的问题；b新婚之夜，傻儿子的母亲躲在门外窥视（听）；c新娘过了一段时间，才知道自己嫁了一个不懂房事的傻丈夫。

　　Ⅲ,媳妇做了首诗表明未怀孕是因为丈夫未与她圆房；b新娘不让傻子上床一起睡，母亲便叫儿子把鼻涕甩过去，新娘生气而出手打了傻子；c新娘想尽办法，都无法让傻子开窍。

　　IV,母亲设法让儿子懂事后，又教了他一首应答媳妇的诗，成就了一桩美事；b傻儿子被新娘打得流鼻血，便喊着“流血了”,门外的母亲会错意而大喜；c新娘最后借着跟傻子玩游戏，顺势教会了他。④ 我们知道西方的民间故事有AT1685“愚笨的新郎”,说的是新郎在婚礼中不当的举措，与房事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样的故事似乎特别强调妻子的聪明智慧，她写诗与婆婆过招，说明自己的难处，不能怀孕的关键在丈夫的无知并非妻子的过失。傻女婿故事中的拙夫常以巧妇来相伴，体现出一种对比效果，妻子的聪慧与傻女婿的呆傻，流露出众生狂欢下更大的悲哀气氛。其实，故事中为何常出现母亲在洞房门外窥视（偷听）的情节，可能也透露了母亲对呆傻儿子的焦虑，她知道儿子没有胜任房事的能力。

　　傻女婿对房事的懵懂早就成为明清笑话集中的内容，如晚明冯梦龙《笑府》中的例子：“一婿新婚，受教于人，而未详也。乃据妇腹，漫作往来势。久之，偶插入牝中，大骇，披衣走门外自匿。过数日，昏夜潜至巷口，询旁人云：‘可闻得某人家新妇，搠穿了肚皮，没事么？’”⑤此则笑话在清代署名游戏主人所辑的《笑林广记》中也被收入《殊禀部》，《笑林广记》分十二部，第五《殊禀部》搜录各种痴愚善忘笑话，就包括许多呆傻女婿的故事。⑥《笑林广记》还有不少傻女婿不懂房事的笑话情节。以下三则都是一般习见的，在流传各省的荤故事中也并不陌生：

　　夫妇正行房事。忽见丈母娘闯入。夫即仓皇躲避，嘱其妻曰：“丈母若问，千万莫说是我。”①上则故事中提及傻女婿夫妻行房，丈母娘竟突然闯入，这部分意味着丈母娘关注甚至担心女婿与女儿的房事，我们的傻女婿故事中的确常出现丈母娘对女婿不懂房事而面授机宜的桥段。丈母娘的焦虑与婆婆的焦虑可以一并参考，男女双方父母都清楚明白女婿是呆傻到不能了解房事的。

　　有痴人娶妻，久而不知交合。妻不得已，乃抱之使上，导之使入。及阳精欲泄，忽叫曰“我要撒尿”.妻曰“不妨，就撒在里面。”痴人从之。后生一女，问妻曰“此从何来？”妻曰“不记撒尿之事乎？”夫乃大悟。寻复悔之。因咎其妻曰“撒尿生女，撒屎一定生男，当初何不早说？”②痴人无子。遍访生儿之法。一人戏之曰：“先将阳物画作人形，然后做事，定然成胎。”痴人依法而行。事毕仍视其物，则满面糊涂矣。因自叹曰：“儿子有便有了。只是生下的，必定一个花脸了。”③前两则例子也是一般傻女婿故事中习见的情景，男子不知房事，要妻子努力诱使引导，或者要旁人百般训示，十分可笑。

　　傻女婿对房事的懵懂情节在中国流传特别普遍，与市井小民习惯在茶余饭后将荤故事当笑话讲不无关系。而这样的笑话或许是一个民族注重传宗接代的表现，因此对傻女婿的房事表现极为关注。不懂房事的傻子娶妻，会出现母亲躲在门外窥听儿子与媳妇动静，或者丈母娘突然闯入女婿与女儿的行房现场，如果这样的故事情节太过普遍，普遍到可以归纳成一种类型，似乎就不太应该仅仅视之为笑话了。丈母娘或婆婆监督女婿媳妇的房事，这样的举措应该是西方人难以理解，也不太可能出现在他们的民间故事或笑话集中。

　　站在傻女婿父母的立场，他们关心的是儿子的传宗接代问题，而不在意他是否能够带给媳妇幸福。或者说，男方父母从不关心没有任何行为能力的呆傻儿子葬送别人女儿的幸福。而对岳家来说，一个父亲明知女儿可能嫁给一个没有任何行为能力的呆傻男人，还若无其事地送女儿入火坑。由此我们也想到，中国有些省份流传的蛇郎故事，一个父亲为了换回他被蛇取走的斧头或锄头，将女儿嫁给一条蛇，完全不顾女儿的死活。这样的情况在某些方面体现了中国传统家族制度中重男轻女的观念。

　　傻女婿的故事在中国各省都极为常见，而傻媳妇故事却相对地较少，原因何在？传统社会中，男方家庭再穷困，也不会仅仅因为女方有钱而娶一个呆傻的媳妇，呆傻的女孩很难找到婆家，她不太有机会成为傻媳妇。女方家即使有钱，也不会为了女儿大费周章地张罗，女儿是油麻菜籽命，如果呆傻就自认倒霉，父母不敢妄想或根本放弃帮她找对象。传统家庭中对女儿的轻视态度，使得傻女婿故事普遍流传，傻媳妇故事却相对少见。

　　当然，傻媳妇的故事类型并非绝无仅有。傻媳妇故事中，傻媳妇大都不会做针线活或不会做饭，她将袜子或裤子缝错了，或缝在神像的脚上，结果拿不下来。有的地方说傻媳妇把孩子抱颠倒了，因为她平时抱蔬菜就是这样抱的。

　　绍兴的傻媳妇故事中，有些似与明清笑话集中的故事十分类似，傻媳妇的丈夫在城里买了一个镜子，她看了镜子里的女人，以为丈夫娶了一个小老婆。④ 故事中呆傻的还有岳母，她看了一下镜子，以为女婿娶回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似乎整个故事情节只在这两个傻女人的愚憨上，与身为媳妇的角色无关。这样的故事内容也流传在日本与朝鲜。

　　傻媳妇故事的重点明显在强调一个女人的呆傻，她不会做针线活，她误将镜中的自己影像当成丈夫娶了小老婆，整个故事与媳妇的性角色不相干，与她的家族关系不相干。更明确地说，傻女婿的故事中讲述的是他与岳家的互动（如拜寿）的情节、应对的礼仪或房事问题等等。傻女婿故事有中国传统的家族纠葛的影子，与其它民族显着不同。何以一个男人呆傻到性无能竟然还有机会成为女婿？说穿了，是中国人长久以来传宗接代的心理作祟，家族无论如何总要帮助儿子找个媳妇来生孩子。

　　三、从寿庆情节看翁婿角色

　　其它民族的民间故事中，女婿的角色是罕见的，当然也不太会出现岳父岳母的情节。英文中，不论是公公或岳父，全是father in law,而女婿则是son in law,中国将妻子的父亲称岳父、丈人或泰山，女婿则自居半子，专有的亲属称谓凸显了中国姻亲关系的特殊性。妻子的父母，怠慢不得，妻子回娘家时，丈夫要随行，恪尽身为半子的责任。女婿除陪妻子在过年过节回娘家外，就属岳父母生日的拜寿最不能缺席，而女婿与岳父的交手过程，就在年节或寿庆筵席上一直上演着，呆傻失能的女婿就在这一连串的应对中吃尽苦头，出尽洋相。

　　流传在台南县佳里镇的典型傻女婿故事，表现的是一种传统的“嫁鸡随鸡”宿命心态。故事讲述某地有一个富翁，三个女儿中的老大与老二都很幸运的嫁了理想的丈夫，只有老三嫁给一个傻子，老三认为这也许就是命运，只好想开一点，每天帮忙丈夫认真地做活过日子。有一天，富翁生日，傻女婿依照惯例，携带寿面、寿联和鸭子等礼物，要到岳父家拜寿。故事中傻女婿为了让鸭子到河中喝水而丢了鸭子，又为了将鸭子抓回来将寿面拿出当渔网，往河面投掷，寿面被河水冲走。

　　后来他走到一处竹林，听到竹子被风吹拂的飒飒作响，怕竹子被冻到，赶紧解开寿联包着竹子。

　　到了岳父的寿宴上，傻女婿最初很规矩地依照太太的拉线信号吃菜，没想到一只小狗把傻女婿脚上的绳子绊住，他一面往口里塞菜，一面脱下衣服把送上来的菜都包起来。傻女婿的愚蠢行径让妻子在娘家无地自容，到河边寻短，不料遇见一个比丈夫更傻的人，她颇感欣慰，最终打消自杀的念头。①这则故事的思想内涵发人深省。故事中的岳父是富翁或员外，三个女儿中的老大老二都嫁了理想丈夫，在一般故事中理想丈夫通常是读书人、医生或有钱人。令人不解的是，小女儿总是随便被安排嫁给一个傻子，故事中从不讲述理由，听者也习以为常。岳父的生日总是很大排场，在中国各省的民间故事中，傻女婿在家族中闹笑话，最常出现的场合就是岳父寿诞。在这种场合，也有三个女婿比较寿礼的意思。在台湾的傻女婿故事中送的礼物常是面线、鸭子和咸鱼，这一方面或与习俗有关，一方面却也说明以傻女婿的家庭条件他只能送这些。

　　富翁的小女儿嫁给傻女婿，她本来是认命地与丈夫过日子，似乎相安无事。但终究受不了丈夫在为岳父拜寿场合中的一连串出丑情况，走到河边想自杀，没想到遇到比丈夫更呆傻的男人，因此打消寻死念头。这似乎是一种典型的阿Q精神，而我们在不同的故事中也会看到，失能的傻女婿一有机会就捉弄家族成员，使得姻亲吃屎或掉粪坑中的情节不断上演。另一个让人思考的问题是，上面的故事中妻子想自杀的念头出现在回娘家参加寿宴后，可见是家族的关系使得原本认命的一对夫妻过不下去。那么，我们是否要思考，呆傻的丈夫也不是到了岳家才呆傻，何以妻子是回了娘家才有自杀的念头？回到故事的一开始，“老三认为这也许就是命运，只好想开一点，每天帮忙丈夫认真地做活过日子。”傻女婿故事中傻丈夫一定会遇见一位认命的安分的妻子，此之谓“傻人有傻福”.然而，“傻人有傻福”的概念应该属于另一种“老实人获得上天眷顾”的故事类型。

　　汤普森在《世界民间故事分类学》中谈到傻子的类型，讨论他们一系列不恰当、不得体的荒唐可笑行为。傻子的刻板头脑，使他在许多不合时宜的场合也总是按别人的指示行事。故事中讲到一位母亲，告诉傻儿子各种情况下处理事情的方法，例如，她告诉儿子，应该用一根绳子把一头猪拖着带回家，后来傻子在带一块腌猪肉回家时，就用一根绳子拖腌肉。或者，傻子认为洋白菜一定饿了，他用肉去喂洋白菜。有同情心的傻子会用黄油填补大地的裂缝，或用大斗篷包裹石头为其保暖。有时，傻子播种炒熟的种子或食盐，希望能生出相同的东西：播种奶酪希望生出一头小牛，种植某种动物的尾巴期待长出同样的动物。①欧洲这种广为流传的故事有时也会出现傻子娶亲的情节。别人告诉傻子，应该向新娘抛媚眼（sheep's eyes,字面意思也可解释为“羊眼睛”）表示友善，他听了以后就真的用了一些牛眼睛、羊眼睛向新娘撒去。当别人告诉他把香芹菜放入汤中，他把狗扔了进去，因为狗偶尔也被称作“香芹菜”.打扫房间时，他把所有家具都扔出去，最后，新娘越来越受不了，只得离开，临走前，她把一只山羊作为替身放在床上。②类似的傻子汉斯求亲故事在格林兄弟整理的故事中可看到比较完整的梗概。德语Der ges-cheite Hans,意为聪明的汉斯或机灵的汉斯，其实全文都在讲述汉斯的愚蠢行为，看来像是一种反讽。故事中汉斯做了前面所说的傻子求亲的一系列傻事，母亲要他去向女孩示好，他只是依样画葫芦地做了一些可笑的事，甚至将女孩当牛绑起来，最后，本来准备嫁给他的女孩离开了他。③值得注意的是，欧洲民间故事中大多是一般的傻子，罕见傻子娶到妻子不能行房的情节，也罕见傻子与岳家的互动情节。欧洲故事中，即使傻子要去向女子求亲，母亲也认为女孩不会要他，结果也证明傻子所做的一系列傻事使他不可能找到对象。

　　台湾的傻女婿故事中，岳父的角色不是富翁就是员外。一无所有的呆傻失能的社会边缘人，不但娶到如花美眷作为贤内助，而且岳家又有钱有势，这似乎是民间故事中特有的一种反差现象；这桩婚姻门不当户不对，一个毫无行为能力的男子，娶到一个可以照顾他的富家千金为妻。这算是一种“从此以后过着幸福日子”的快乐结局吗？

　　这个富家千金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认命态度，她决意扮演好妻子的角色，不但担任丈夫的性启蒙工作，与他一起负起传宗接代的责任，甚至教他应对进退的礼节，期待呆傻的丈夫能与姊夫们并驾齐驱，获得家族的认同，以及父亲的肯定。傻女婿的妻子所以不厌其烦或心甘情愿地引导丈夫，似乎也有争一口气的成分，身为员外或富翁的父亲随意将女儿许配给一个没有行为能力的男子，丝毫不替女儿终生幸福着想，只想打发女儿出嫁了事。故事中每每出现的拜寿情节，似乎也象征着女儿回娘家的示威意味，她让丈夫在父亲面前争取自己的位置，也挽回在姊妹间的颜面。

　　中国的社会一向是以男性为中心的大家族制，一年中四时八节，生死寿忌，都少不了应对进退的礼节。这些礼节中，最被重视的，无过于长辈的生辰上寿，这是晚辈对于尊长者一种极重要的礼数，因此产生许多傻女婿故事的拜寿情节。④傻女婿故事，有的以逗乐为主，与笑话较接近，因此学者有时将其列入笑话类，如丁乃通就在《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索引》将傻女婿故事视为笑话的类型，归纳呆傻行径大概有几类：呆女婿送礼沿途吃光、呆女婿向岳父拜寿①、为石披衣取暖②、笨拙的模仿者、不懂房事的傻新郎③、误认塑像为人④、猛吃的新郎⑤、妻子遇到和丈夫一样笨的人⑥、呆人呆福⑦等等。

　　故事中的丈人是个员外，大女婿与二女婿是有钱人，皆门当户对，那么，三女儿何以嫁给又穷又憨的丈夫？通常故事中不会细究原因，只会强调，呆傻的女婿总会得到眷顾。这样的情节在台湾的傻女婿故事类型中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傻女婿有一种阿Q精神，嫁给傻女婿的千金三小姐在与其它姊妹的较劲比拼中，似乎也能获致一种精神胜利的满足。台湾的故事中何以会讲到有些呆傻的三女婿在最后导向“傻人有傻福”,得到上天眷顾？可能也是因为故事中的岳父常会表现出一番势利的嘴脸，动辄欺压无能反击的傻女婿，对善良的市井小民来说，这样的故事情节激发他们对弱者的同情怜悯，因此在故事中为傻女婿寻求来自上天的福报，给予补偿。

　　钟敬文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所归纳的《中国民间故事型式》中，呆女婿的类型共有五式，包含的内容约可分为下列几种：

　　1、拙于礼数的应付，2、对于性行为的外行，3、其它种种愚蠢的行动。拙于礼数的应付，强调傻女婿在岳家的应对不得体，是这个类型故事的主要部分。说吉祥话是拜谒岳家时一种必具的礼数，呆女婿之成为呆女婿，大半因为不会说话。另一种是吟诗或行酒令，在民间故事中，吟诗作对的情节非常多，吟诗作对就成为挖苦傻女婿的好机会。⑧ 吟诗作对应是身为读书人的女婿捉弄傻女婿的最好方式。在这些故事中，傻女婿就是一个被占便宜的乡下人或被嘲弄而不自知的可怜人。

　　有一些学者认为傻女婿故事旨在说明“傻人傻福”、“呆人呆福”或“天公疼憨人”,似欠妥。“傻人傻福”、“呆人呆福”在金荣华《民间故事类型索引》中属于745A类“财各有主命中定（命中注定的财宝）”,与1696C“傻女婿学话”中的故事类型不同。⑨ 《澎湖民间故事》中的“傻瓜丈夫聪明妻”,有时也出现三个女婿拜访岳家的情节，重点都在“穷女婿意外得金”的“傻人傻福”上，正如金荣华所说，三女婿教训两位连襟的话，也不像一个傻子说的。瑏�灛� “傻人傻福”刻意强调弱势者的获胜、福分的命定，是对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尤其是憨厚直率的肯定。

　　四、特殊的连襟关系

　　傻女婿故事类型中常是三个女婿，有时也出现四个女婿或两个女婿，三个最常见，三个女婿中，老小嫁的是傻女婿。何以是最小的女儿嫁傻女婿？

　　《笑林广记》相关傻女婿的故事中女婿就不止一位，例如以下一则，故事中有两位女婿，一婿是读书人，一婿则是目不识丁，呆傻蠢笨，甚至要妻子一再提点，最终仍成笑柄。

　　人家有两婿，小者痴呆，不识一字。妻曰：“姊夫读书，我爹爹敬他。你目不识丁，我面上甚不争气，来日我兄弟完姻，诸亲聚会，识认几字，也好在人前卖嘴。我家土库前，写‘此处不许撒尿’六字，你可牢记，人或问起，亦可对答，便不敢欺你了。”呆子唯诺。至日，行至墙边，即指曰：“此处不许撒尿。”岳丈喜曰：“贤婿识字大好。”良久，舅姆出来相见，裙上有销金飞带，绣“长命富贵，金玉满堂”八字，坠于裙之中间。呆子一见，忙指向众人曰：“此处不许撒尿。”①这则故事的情节与AT1696类“我该说什么”近似，描述母亲教男孩（或妻子教丈夫）在什么样的情况应该说什么，结果他使用不当而出丑。不得体的应对一直是傻女婿故事类型中最普遍的情节。《笑林广记》中还有一则在后来民间故事中一再出现的丈人要求三个女婿为马题赞词的故事。

　　一杭人有三婿，第三者甚呆。一日，丈人新买一马，命三婿题赞，要形容马之快疾，出口成文，不拘雅俗。长婿曰：“水面搁金针，丈人骑马到山阴，骑去又骑来，金针还未沉。”岳丈赞好。

　　次及二婿，曰：“火上放鹅毛，丈人骑马到余姚，骑去又骑来，鹅毛尚未焦。”再次轮到三婿。呆子沉吟半晌，苦无搜索。忽丈母撒一响屁，呆子曰：“有了，丈母撒个屁，丈人骑马到诸暨，骑去又骑来，孔门犹未闭。”②“不许撒尿”与“赞马词”两则笑话在1929年上海出版的《呆女婿的故事》中也收录，可见流传之久。

　　钟敬文在1928年根据《中国童话集》、《民间趣事》、《黎明周刊》、《闽南故事集》、《世界日报》副刊、《民间文艺周刊》搜录二十余篇呆女婿故事，编为《呆女婿的故事》一书。③ 我们试看一则例子，讲述一个财主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和二女儿都找了个读书的女婿，惟有三女儿找了个呆傻的农夫。

　　当老财主寿诞之辰，他们都来庆寿。大女婿和二女婿都想难一难三女婿，主张必得写诗作对，才能喝酒。于是大女婿说道：“我这把扇子，放开来大，合起来小。夏天用得多，冬天用得少。”二女婿赋道：“我这把伞，放开来大，合起来小。雨天用得多，晴天用得少。”临到三女婿正闷得没法时，忽然看见自己的老婆在窗外和大姨子们站着看。他便说道：“我那个老婆，坐下来大，立起来小。人家用的多，自己用的少。”④这样的例子也流传在桃园芦竹乡的民间故事中，其中有一点稍微差异，大女婿是医生，二女婿是教书的，三女婿是呆傻的。二女婿的说法与钟敬文所搜录的例子有别：“我的墨盘大，毛笔小，写字用得多，不写用得少。”三女婿说的不是自己老婆，而是丈母娘：“我丈母娘，蹲下比较大，站起来比较小，别人用得多，我丈人用得少。”⑤我们明显地见到，早期民间故事中的大女婿、二女婿都是读书人，而拿来对照的傻女婿则是种田的，台湾更是以女婿的职业是医师与老师当典范，似乎是日据时期的习惯，两者都是“先生”.

　　傻女婿故事中不只讲述三女婿的傻样，而且还讲述傻女婿与大女婿、二女婿的较劲过程，是否为了表现三个女儿婚姻的优劣，让家族评判谁嫁得比较好？

　　艾伯华在《中国民间故事类型》一书中将傻女婿故事列出几个重点，特别提及祝寿、出殡、洞房花烛外，还有三个女婿的类型。⑥姊姊嫁给有钱人或读书人，妹妹嫁给脑子不灵光的男人，她内心一定五味杂陈。如果妹妹遇到的是一个傻女婿，可以想见，其它的女婿看不起他，甚至岳父也没好脸色，让他在拜寿场合受尽嘲弄，出尽洋相。而婆婆对不懂房事的儿子不仅不以为意，还一味将责任怪到媳妇身上。那么，故事的核心精神只好往中国人“傻人傻福”的意识上倾斜。如胡万川先生就列了一个“傻人傻福”的故事类型。故事讲述，某员外有三个女儿，老大、老二嫁给有钱人，老三嫁给一个既穷又憨的丈夫，全家瞧不起他，员外夫妇心有不甘，想要借机整三女婿。员外在寿宴上要女婿们说吉祥话来吃花生、分财宝，他们分别都说了：“双龙抢珠、五虎下山、移山倒海”,结果整盘财宝都被三女婿拿走。

　　故事再往下发展，机智抢答、猜字谜，又穷又憨的女婿也都表现出色，得到丈人所赠的财宝。①故事中暗示什么女婿是被青睐的。福建或台湾的故事中常出现大女婿二女婿是读书人或生意人，三女婿是种田的。可见早期的传统观念中，一般人是不太喜欢把女儿嫁给农夫，岳家喜欢的女婿是读书人或生意人，日据时期以后，台湾的医生角色也是大家闺秀梦寐以求的女婿人选，因此，后来采录的民间故事中，会出现女婿是医生。呆傻或老实保守的种田人是被瞧不起的。有时，故事中也出现大女婿与二女婿身为读书人的可笑，他们常以仅会的一点舞文弄墨能力自满，显示出一种井底之蛙的习性，这或许是从明清以来笑话集的方式，读书人也成为被嘲讽的目标，嘲人者恒被嘲。

　　地位悬殊、门第差别使得贫富女婿之间平日少有往来，那么，丈人的寿宴则将他们聚集起来，成为有钱有势者耀武扬威、地位卑微者忍气吞声之所。② 而在一些故事中，也可推测傻女婿夫妻与岳家平时大概也不常来往的，拜寿宴成了傻女婿不得不面对岳家与连襟的噩梦，或者说，是傻女婿的妻子的噩梦。

　　故事中三个女婿都要往有钱的岳家拜寿，拜寿的行为能凸显主角的贫困，他往往送的是寿面、咸鱼或鸭子。台湾的傻女婿故事类型有时会强调其它的女婿是有钱人，故事中虽未明言大女婿二女婿给岳家拜寿的寿礼内容，似暗示他一定能以富骄人，绝不会仅仅送寿面、咸鱼或一只鸭子等；傻女婿在赴岳家前，妻子常烦恼他没有像样的衣帽，或者拼命交代他送礼事宜，而途中，傻女婿总是将礼物给弄丢了。

　　回娘家拜寿实际像在检验出嫁女儿的婚姻，三个连襟的较劲，也是三姊妹的较劲，因此故事中，妻子不停地面授机宜，傻女婿的妻子似乎在回娘家前的这一刻有某种说不出的焦虑，也因此她在拜寿后才萌生寻短见的念头。妻子的想不开颇有深意，何以她到父亲寿宴后才知道自己嫁一个傻丈夫？丈夫难道原来不傻？或者，她受不了的是在姊妹间的丢人，因为自己嫁的傻女婿禁不起与连襟的比较。

　　五、屎尿学与劣根性

　　日本学者铃木健之在讨论徐文长故事时曾提到一种看法，故事中的主角常常拿人或家畜的屎尿，自己吃或骗别人吃粪便，或浑身沾上屎尿，这种情景在骗子故事中是常见的，它是骗子故事独具一格的“粪便学”（scatologe）。故事既可以看成是表现了骗子的幼稚性，也可以看作是体现了价值的颠倒。③傻女婿故事也有类似的屎尿秽物学，似与徐文长或白贼七的故事情节近似。徐文长故事中就常出现他害老师或亲人掉入粪坑的情节，屎尿情节中陷入窘境的受害者常是主角的家人或长辈，而傻女婿故事中除了有荒腔走板的掉粪坑惨状，又有傻女婿嘲弄岳家人沾屎尿秽物的幼稚举措。

　　一个故事说愚蠢的女婿要去岳家拜寿，他不认得路，妻子就沿途把粗糠散洒在地上当标记，他就在后面随着糠一直走。妻子回到娘家，手上还剩一些粗糠，顺手洒在屋旁的粪坑里。傻女婿跟着跟着，竟四望找不到洒着粗糠的去路，只见粪坑里面有些粗糠浮着，以为丈人的家是在里面，便“咚”地跳了下去。粪坑里全是粪水，把他浸得一身恶臭，他不禁大喊起“救命，救命”.妻子听到声音，从屋里跑出来一看，原来是丈夫跌在粪坑里，不禁摇头叹息：“你这东西，真憨，真真憨了！”①有的故事中三女婿要去向岳父拜寿，他穿的纸衣因为遇到水破了，折腾半天，只好赤裸裸地到岳家，而骑马或坐大轿的大女婿二女婿早就到了。这时丈人正因三女婿的迟到而发脾气，当差的问：“请三姑爷坐哪里？”“请他在茅厕里坐！”丈人恶狠狠地说。傻女婿只得蹲在茅坑里，妻子可怜他，偷偷送了碗面给他吃。他正吃得高兴，大姨子来小解，他以为有人送佐料来了，立刻拿碗去接，看看已经很多，于是大嚷道：“酱油够了，麻油够了。足够，足够！”把大姨子吓坏了。② 而有的故事中是傻女婿躲在枯井中，枯井是小姨子会来撒尿的地方，小姨子撒完尿，放了一个屁。傻女婿又说：“我是说酱油够了，现在酱油瓶破了。”③有的故事中傻女婿则成为捉弄人的主角，是加害者而非被害者。有个故事讲，傻女婿去向岳父拜寿，他喝醉了，躺在丈人的床上睡觉。睡到半夜，闹起肚子，他又不敢到处乱拉，找了半天，没有找到任何适合的东西，忽然看见床前有一双靴子，便拉了两靴子；但是还不行，又看见锅台上灶王板上有三个大碗，于是他拿下台拉了三大碗，又放在灶王板上，便跑了。老丈人听见，以为招了小偷，穿上靴子便赶，踩了一脚屎，他也顾不得，没命地赶出去。傻女婿急了，一边跑着，一边说：

　　“丈人丈人你别赶──灶王板上还有三大碗。”④另一个例子中，傻女婿去岳家送礼，沿路吃着枣子，他一时不能控制自己，不知不觉便都吃得精光；他急得没法，便撒了一泡屎在篮里，用包枣子的纸包好，走到了岳母家。傻女婿的岳母见傻女婿拿了东西来孝敬自己，笑嘻嘻地把它放在灶头上。傻女婿的小舅子见姊夫送食物来，便嚷着要吃。故事中妻舅与岳母发现时，傻女婿已趁机逃走了。⑤云林县闽南语故事集也有傻女婿的故事。内容说从前有三个姊妹嫁丈夫，大女婿二女婿有钱，小女婿又穷又傻，大女婿二女婿看不起穷傻的小女婿。大女婿、二女婿骑马，小女婿骑牛，到丈人家时，大家都注意看着，大女婿、二女婿站起来，小女婿就说：“哦---苍蝇沾粪便，见我就飞起。”

　　晚上，马和牛一起绑在树下，两个比较有钱的女婿就睡比较好的地方，傻女婿没有地方睡。于是傻女婿就把牛放开去和马斗，一面喊着：“唉呀！大姊夫、二姊夫啊，牛在斗马哦！”然后趁着他们去牵1的故事情节在宜兰县也出现。⑦ 值得注意的是，傻女婿能变的把戏就是让人吃屎尿或身上沾满屎尿，这样的行为似也代表他的无知与无能，能使坏的本事也是有局限的。

　　许多故事中的傻女婿并非全然是被捉弄的角色，他有时也会捉弄岳父母或小姨子甚至一向瞧不起他的连襟。傻女婿的行为在这个时候近似徐文长或白贼七的角色。傻女婿的角色是被害者与加害者并存，有时候，甚至可以认为正是傻女婿的呆傻让他陷入加害者的情境而不自知。

　　流传在台湾各地的白贼七故事中，白贼七欺骗戏弄叔叔婶婶，或一些摊贩，他戏弄叔叔吃泻药拉肚子。⑧ 徐文长戏弄的人也常是弱小妇孺，他戏弄担粪的，甚至戏弄卖菜的吃粪，戏弄乡下人吃粪蛆。有的故事写徐文长将泻药放到包子中，送给父亲食用，害父亲拉肚子。当然，徐文长也欺骗岳父岳母吃泻药拉肚子。① 而类似的情节，也见于《笑林广记》，与傻女婿故事中的情节大同小异。

　　徐文长、白贼七都如同边缘人，他们捉弄更边缘的人，捉弄身边的亲人或市井中的老实人，以此得到阿Q式的胜利满足。②我们也可以说，傻女婿故事中也有许多徐文长、白贼七或阿Q,他们可能是傻女婿故事中的岳父、大女婿、二女婿，他们嘲弄老实或呆傻的女婿角色。而有时候，傻女婿也会使人陷入窘境，他成了戏弄人的徐文长、白贼七或阿Q.

　　林兰说徐文长的故事在江苏那里流传很广，他幼年时常听人讲的，大都称恶讼师而不名；但讲述者的语气，又往往偏袒他，听者也称快于他的作弄人，同情被作弄者的却很少。③ 有意思的是，林兰同时关注了徐文长故事与傻女婿故事，他同时编纂出版了这两部分的资料。这大概也是周作人所谓 “老百姓的思想还有好些和野蛮人相像，他们相信力即是理，无论用了体力智力或魔力，只要能得到胜利，即是英雄，对于愚笨孱弱的失败者没有什么同情”的缘故。④ 而这两个故事类型所以能够参照比较，就因为愚蠢呆傻的傻女婿并不总是被嘲弄者，有时也成了加害者日本青森县也流传有三个女婿在正月十八回岳家看老丈人和丈母娘的故事。故事讲大女婿和二女婿都是能说会道的商人，而三女婿是傻里傻气的乡下人。到了岳家，两位有钱的姑爷受到礼遇，三女婿受到冷落，一直在厨房灶前帮忙烧火。在岳家停留的两三天，因为三女婿射下大雁，射死偷马的盗贼，立下功劳，让丈母娘另眼相看，受到热情的招待，吃坏了肚子，因为天太黑而顺手将屎尿拉到面盆里。大女婿、二女婿为了争功，不明就里，抢着回答：事情是我们做的。丈母娘气得把两个女婿轰走了。⑤ 这个故事在解释日本新女婿不留岳家过夜的习俗，主要的情节让我们了解日本也有关于三个女婿的故事，重点也在三女婿是比较口拙憨厚的。值得思考的是，日本女婿故事中，也零星出现屎尿的情节，或许这是一般民间故事迎合市井小民趣味的普遍现象。

　　傻女婿成为别人的笑柄，这个别人是他的岳父岳母或连襟，意思是说，许多人捉弄、嘲讽一个种田的乡下人或不知礼数应对的呆傻边缘人，加害者正是他的亲戚。而这个呆傻的社会边缘人偶尔也会使坏，让别人吃粪或掉入粪坑，藉此得到一种精神上的胜利。当然，我们见到傻女婿偶尔使坏的对象只局限在岳家，尤其是连襟的身上。这似乎体现了傻女婿长期被蔑视被嘲弄的一种微弱反扑。而傻女婿故事中的某部分屎尿情节，除了满足市井的笑谑需求外，似乎也反映某种文化上的劣根性。

　　赵景深在徐文长故事二集《徐文长故事与西洋传说》提到：野蛮人以损人利己为英雄，原不知什么叫做道德，今人胜利的笑仍是蛮性的遗留……人家好好的并没有惹他，他故意要捉弄人……徐文长本是明朝的文学家，所以关于他的故事总是“智慧”的多，比起“呆女婿”一类的东西是绝然相反的。不知何故“徐文长故事”竟将那蠢人张五麻子的故事也放进了去，我以为这十余页的叙述是应该属于呆女婿一系的。⑥可见民间故事中早已隐约将徐文长与傻女婿的情节放在一起思考，不过，学者尚未发现两者关联，仍以为徐文长与傻女婿故事是“绝然相反的”.其实，徐文长故事与傻女婿故事常常互为表里，加害者与受害者也有颠倒轮换的情况。

　　傻女婿故事可以与徐文长故事一并观察，徐文长捉弄欺骗的对象都是一些无辜的市井小民，或摊贩或盲人或女人，或岳父或父亲或小姨子等家族成员；而傻女婿的角色或种田的或挑担的，有时则是什么都算不上的毫无行为能力的傻瓜，正是属于被捉弄的无辜市井小民。

　　傻女婿故事与徐文长、白贼七故事中都有一些幼稚可笑的屎尿学，故事背后表现出一种对人毫无同情心的残忍，傻女婿也会做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是一种并非有意的庸懦的邪恶，或者，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伤害了人，正如他无力去分辨别人的嘲弄。明确地说，作为被害者的傻女婿也会变成加害者，而庸懦的傻女婿根本无能无知，他似乎不在意岳家人的窘境或受害，甚至也无从体会别人的窘境或受害。

　　徐文长故事、傻女婿的相关故事都出现在《笑林广记》中，可见从明清到近代，一些表现出民族劣根性的笑话始终都受到市井小民的青睐，人们在这些故事中感受到的是人物的尖酸刻薄，从而获得一种低级趣味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