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自我决定理论与动机访谈的整合
SDT是将人类动机理论推广应用到临床心理治疗与咨询领域, MI是从临床中发展起来的会谈技术,两派学者在健康领域促进来访者改变上形成一致的观点,并尝试着将两者结合起来(Markland etal., 2005; Resnicow & Mc Master, 2012; Vansteenkiste& Sheldon, 2006; Vansteenkiste et al., 2012)。
4.1自我决定理论和动机访谈的人性观和治疗理念一致
SDT和MI都持积极的人性观,相信来访者拥有强大的改变潜力。他们认为来访者是一个活跃的、成长的有机体,有发展和改变的自然倾向;每一个来访者也有强大内部资源去实现这些改变。治疗师的任务不是试图通过使用外部控制策略强迫来访者改变,而是通过支持他们内在的资源和真实的世界观,激发或强化这种内部资源,促进个体自身已有的改变程序发生(Vansteenkiste& Sheldon, 2006)。Miller和Rollnick (2002)描述咨询的过程是治疗师和来访者“在一起检查某事”的过程。
SDT和MI强调来访者自主是咨询与治疗中的重要理论原则。自主(autonomy)被SDT定义为来访者体验到意志和心理的自由,是人类基本的需要之一,自主的反面不是依赖而是他律(heteronomy),这是区别于独立的关键; SDT认为将自主作为咨询的理论原则,支持来访者的自主是对来访者的深度尊重(Ryan et al., 2011)。MI虽然没有清晰阐明自主的原则,但受人本主义影响,强调以来访者为中心, MI学者认为培育来访者的自主是MI的精髓或核心原则(Markland et al., 2005; Miller &Rollnick, 2009, 2012)。Vansteenkiste等人(2012)认为来访者自主作为人类的基本需要和理论原则,是心理咨询与治疗的伦理需要,可以避免工具性使用MI技术,有助于治疗师探讨是否所有的来访者都能从自主支持中获益,以及帮助那些偏爱推荐治疗方式或指导式干预的来访者获益更多。
4.2自我决定理论完善了动机访谈对治疗动机的描述
SDT的动机分类系统可以帮助治疗师澄清MI有关动机的概念。SDT和MI都认为来访者动机可以预测行为改变以及对治疗的坚持性, MI更偏重强调来访者动机的“质”,即内部动机(Miller& Rollnick, 2009); SDT则强调来访者动机在治疗过程有个从低自主水平到高自主水平动机的量变过程(见图1)。SDT认为内部动机是相对外部动机而言,指人们为了自身的利益而从事某个活动,这个活动本质上是令人愉快的,满足的,或具有挑战性的,人们是完全心甘情愿地从事这一活动(Ryan & Deci, 2008)。如果让那些物质滥用的来访者改变自己适应不良的行为,不太可能是因为这样做很有趣,更有可能是因为他们认为改变自己的行为模式对于处理个人问题或缓解困扰是有用的(Vansteenkiste & Sheldon, 2006),相当于SDT动机连续体中的自主动机(认同调节或整合调节),但这属于外部动机。如果一个酒精成瘾患者因为面对同事时的羞耻感或对妻子的内疚感而停止酗酒, MI可能看到了积极的行为结果; SDT则认为羞耻或内疚属于内射调节动机,虽有部分的内化,但改变的效果难以长期维持。所以, MI不是增强了改变的内部动机而是内化了(internalization)外部动机(Ryan et al., 2011),即MI通过改变谈话,化解来访者的内心冲突或矛盾,增强了他们改变的意识,将这种意识与他们内在的价值体系整合起来,来访者才表现出自我认可的行动而不是阻抗和迫于压力。
4.3自我决定理论澄清了“为什么动机访谈会起作用”
MI自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被广泛应用到临床实践,文献研究也发现MI实验组较采用其他治疗方法的控制组更能产生积极的治疗结果(Hettema etal.,2005; Magill et al., 2014),然而Miller和Rollnick(2009)认为还是没有理论或研究清晰阐明MI为什么以及如何起作用的, Vansteenkiste和Sheldon(2006)认为SDT的基本心理需要理论可以解释MI的作用机制。
SDT认为人类有3种普遍的心理需求,是自我激励和人格整合的基础,分别是自主需要(need forautonomy),即感到自身意志,认识到自己才是自身行为发起者的需求;胜任需要(need for competence),即感到自己有能力达到预期结果的需求;关系需要(need for relateness),即与重要他人亲近、被重要他人理解的需求(Ryan et al., 2011)。当社会环境满足个体内在心理需求时,人们会激发出更多的自主动机;当来访者行为与自我目标一致时,行为改变效果也更好(Britton, Williams, & Conner,2008)。有研究表明每一种需求独立预测积极的结果,如积极的表现、安全依恋、心理幸福感等;另一些研究则表明需求的满足在支持性环境和健康结果间起中介作用(Ng et al., 2012)。Vansteenkiste和Sheldon (2006)总结了SDT相关研究,提出在治疗过程中,支持性的环境和个体的自主倾向均可正向预测患者基本需求的满意度;反过来,基本需求的满足又可以预测治疗后的心理健康或身体健康状况(见图2)。
Markland等人(2005)认为MI的四大治疗原则与SDT三大基本需求的满足存在一一对应关系(见图3)。在治疗干预中治疗师熟练使用MI的技术与帮助来访者满足基本需要的过程相似,而满足来访者的需求又可以产生期望的治疗结果。对MI而言, SDT是一个合适的解释机制。
4.4动机访谈为自我决定理论的临床应用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
SDT提出治疗师的自主支持是促进来访者改变的重要环境,并运用实验的方法提出自主支持的三大要素:(1)权威人物(教练、教师、父母或咨询员)了解当事人的观点和世界观; (2)既便环境有限制下也尽可能多地提供选择; (3)如果不能提供选择,也要提供有意义的、合理的根据或解释;但治疗师如何在临床上操作, SDT还是很少阐述(Ryan& Deci, 2008)。Miller和Rollnick (2002)认为MI可以从多个临床操作层面支持来访者自主, MI 与SDT的整合可以增加治疗师在临床实践中的洞察。比如促进来访者改变的技巧可以是(1)治疗师和来访者共同安排日程(mutual agenda setting),让来访者感受被关注,与治疗师达成的目标也反映 自 身 的 需 要; (2)采 用 反 馈 式 倾 听(reflectivelistening),增加来访者的自我觉察,更加接近自己真实的情感或思想; (3)采用总结(summarizing)技巧,帮助来访者把讨论的材料关联起来,促进他们自主地做出决策。Miller和Rollnick还指出MI在应用中特别强调治疗师要避免给来访者贴标签、采用封闭式提问或不经检验就过早假设来访者问题等,这些具体的技巧都在为来访者提供自主支持(Vansteenkiste & Sheldon, 2006)。
5 小结与展望
尽管SDT和MI的出发点不同,发展路径不同,SDT自上而下, MI由下而上,但SDT为MI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理论框架,解释了来访者是怎样以及为什么发生改变; MI则将SDT的自主支持具体化为一套临床技术,形成了一种有机的、系统的整合。这种整合不仅得到两个流派学者的相互认可,也引起了研究者对来访者动机和自主的重视,但是整合之后的发展有待从以下三个方面深入。
第一,基于整合框架的研究有待扩展。MI和SDT的创始人都认为MI和SDT存在互补(Deci &Ryan, 2012; Miller & Rollnick, 2012),发展前景被看好,目前整合框架下的研究虽然涉及多个领域但总量还有限,理论研究多于实证研究。在理论研究方面, Resnicow和Mc Master (2012)用SDT理论对MI进行修正,提出了一个针对缺乏改变动机来访者的三阶段动机访谈模型(a three phasemodel of motivational interviewing),即经过探索-指导-选择(exploring- guiding-choosing),三个阶段的循环使用,可以帮助治疗师从学习决定如何从增强动机转向实施行为改变计划。其次,研究者倾向于将SDT与MI整合应用于多个领域的干预 设 计,如 与 认 知 行 为 治 疗 结 合 的 自 杀 预 防(Britton, Patrick, Wenzel, &Williams, 2011; Brittonet al., 2008)、基于网络计算机定制(web-basedcomputer tailored)的健身活动(Friederichs et al.,2014)、摄食障碍和体重控制(Teixeira, Palmeira, &Vansteenkiste, 2012)等,但整合框架下的实证研究更少,目前仅两篇文献报告了MI对来访者自主的增强作用(Fuemmeler et al., 2006; Rubak, Sandb?k,Lauritzen, Borch-Johnsen, & Christensen, 2009)。Teixeira等人(2012)分析指出MI和SDT有不同的术语体系,两派学者可能习惯使用原来的术语体系; SDT作为元理论,有强大的解释力,有可能受到某些MI学者的抵触。尽管如此, MI和SDT的整合还是值得期待的,一方面两个流派的学者要进一步澄清彼此的核心概念,基于整合框架开展相关实证研究;另一方面两个流派的学者可以在一些干预项目中一起工作,寻求结合点, Teixeira等人(2012)认为干预的设计、执行和评估是心理咨询与治疗理论和实践结合的关键点。
第二,来访者自主是心理咨询与治疗的共同要素有待验证。在MI和SDT整合探索中,研究者越来越清晰地将促进来访者自主作为主要的理论 原 则(Ryan et al., 2011; Deci & Ryan,2012;Miller & Rollnick, 2009, 2012)。Ryan等人(2011)梳理了认知行为治疗、动力心理学、存在与人本主义等比较有代表性的治疗流派后,发现尊重来访者自主、培养来访者合作参与的理念具有跨流派的一致性。有研究将SDT与认知行为治疗整合,发现自主需求的满足与积极治疗结果存在正向关系(Dwyer, Hornsey, Smith, Oei, & Dingle, 2011);也有研究发现自主性动机不仅可以预测积极的治疗结果,甚至比治疗同盟(therapeutic alliance)的预测力更强(Zuroff et al., 2007, 2012);有研究指出来访者自主与治疗同盟两者可能在概念上重叠,甚至存在交互作用(Scheel, 2011)。SDT学者认为来访者自主和治疗同盟一样,是心理治疗过程非特异性因素,治疗联盟之所以能够带来积极的结果不仅因为充满关怀的治疗关系直接影响着来访者的幸福感,而且这种治疗关系支持来访者的意志和自主(Ryan et al., 2011; Lynch et al., 2011;Carter, 2011; Scheel, 2011; Lynch, 2013),有研究者 为 此 开 发 了 一 个 有 关 意 向 自 主(dispositionalautonomy)的 测 量 工 具(Weinstein, Przybylski, &Ryan, 2012)。然而, MI学者没有持续关注来访者自主,却把研究焦点从自主转向改变谈话, Deci和Ryan (2012)认为这是一种偏离。Lundh (2014)回顾了治疗领域的共同要素研究,认为已有的共同要素可以概括为两大类:一种是从来访者角度出发治疗关系为核心的共同要素,另一种是从治疗师角度出发以治疗方法和技术为核心的共同要素,比较少考虑到心理咨询与治疗实际上也是有目的引导的社会交往(social interaction)过程,来访者自主和自主支持的概念是治疗师与来访者的互动过程中建构的,未来共同要素的研究应是从改变出发整合这些概念(Carter, 2011),建立在社会交往基础上的综合模型。Norcross指出一个共同要素被鉴别,不仅因为它可以帮助不同领域的治疗师更好地实践,而且在跨时间和跨文化中都可以证明它是治疗过程的核心要素(Norcross &Goldfried, 2005)。将来访者自主作为一个新的共同要素是心理咨询与治疗领域中的新观念,亟待更多的临床检验与实证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