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问题缘起:马克思忽视了"空间生产"
列斐伏尔基于资本主义社会结构变化的事实提出了"空间生产"理论,认为资本主义已经从"空间中物质的生产"变为"空间本身的生产",即"空间生产".由此,在哲学层面开启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空间转向".这成为近年来学界讨论的一个理论热点。
列斐伏尔认为,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并未把空间纳入自身,而是长期从"历史-时间"维度剖析资本主义社会,继而忽略了"空间生产"要素在资本主义经济、文化和政治结构演变中的重要作用。他认为,"空间"在马克思那里只具有纯粹的物理学或几何学意义,没有任何社会性质可言。这样,历史唯物主义事实地成了"历史-时间主义",带有"反空间主义"的色彩。所以他在《空间的生产》的第五章(即《矛盾的空间》)中提出,理解马克思主义的最好方法是把它重构一遍。他要用"空间生产""匡正"马克思基于历史唯物主义逻辑的资本批判路径,把"历史-时间"的"一元"唯物主义"改造"成"历史-空间"的"二元"唯物主义。这一见解受到西方一批研究者的追捧。波古德就认为,列斐伏尔实现了空间的本体论转换。爱德华·苏贾也是这么解读马克思的:"马克思主义本身必须进行批判性的重构,以便包容显着而又重要的空间这一方面……沿袭传统而来的历史唯物主义正统观念并没有为空间这一问题留出多少余地。"他强调"对空间的肯定并将其置于起到历史和社会决定作用的地位。"和苏贾有点不同,大卫·哈维在批判马克思的"历史-时间唯物主义"的同时,还顺带批判了黑格尔的"反空间主义";尽管苏贾认为黑格尔是有"空间主义"的:"黑格尔和马克思给我们提供了特殊样式的时间过程而不是最终的空间形式。"列斐伏尔等从现实出发,系统地构建了马克思主义的空间理论。毫无疑问,这是重大的理论贡献。但是,辩证法的前提性批判诱导着笔者进行如下思考:马克思是否真的忽略了"空间生产"?历史唯物主义理论自身是否内在地"拒纳"了空间"在场"?马克思在具体历史空间语境下建构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是否有强大的逻辑穿透力和现实解释力,部分学者从"空间生产"向度"重构"历史唯物主义到底是一种"发展"还是一种"误读".要厘清这些问题,就需要"回到"马克思那里,看看马克思究竟"说"了什么。
二、辩证法:对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论再思
深谙黑格尔概念辩证法的马克思以辩证法作为分析方法,揭示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一般规律,特别是深刻地剖析了资本主义的运动规律,将空想社会主义改造成科学社会主义,从而建构了历史唯物主义理论。顺沿这一逻辑,列斐伏尔等认为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出现"空间缺位"的根源是,辩证法本身就"拒纳"了空间"在场"."辩证法被放回到了议事日程上。但是,这已不再是马克思的辩证法了……今日的辩证法已不再拘泥于历史的真实性和历史的时间……那样的时间结构。要认识空间,认识空间里所'发生'的事情及其意图,就要恢复辩证法;分析将会揭示出有关空间的诸种矛盾。"因此,辩证法"拒纳"空间在场是逻辑在先,历史唯物主义"缺位"空间视阈是历史在后。那么,辩证法到底有没有"拒纳"空间呢?
首先,撇清一种误解。黑格尔的历史唯心主义辩证法带有强烈的目的论色彩。所谓"正题-反题-合题"的演绎史始终是"绝对精神"宰制下概念的自我发展史。因为,在扬弃了费希特的三段式辩证法后,黑格尔认为实体即主体、主体即"绝对精神",绝对精神要从纯粹概念(观念)的"无"转化为纯粹概念(观念)的"有"(无即是有),再通过对象化自身、否定自身,最终完成和实现自身。这一连续的内在否定的向上循环式运动,展现为自然世界(物质)和人类世界(精神)的历史。以考茨基和伯恩斯坦为代表(虽然二者表现形式各不相同)的第二国际,同样把马克思鲜活生动的辩证法和历史唯物主义实证化,将其解读为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变种、一种机械的历史主义决定论。而后来的西方马克思主义在战略层面上深受卢卡奇影响,卢卡奇则毫不讳言自己对辩证法的解读是黑格尔式的。众所周知,马克思的辩证法与上述三者有质的区别。如果不能明白此理,则必然出现批判对象的"张冠李戴",即先把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误读为历史主义决定论,再批判"马克思的历史主义决定论""缺位"空间场域,而事实上,这与马克思毫不相关。
其次,形而上学方法论为何没有真实的时空观。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第一条就批判了所有旧唯物主义的主要缺陷是只从直观的形式去理解事物而不是从人的感性活动和实践去理解;同样,也批判了唯心主义只是抽象地发展了人的能动方面,因而也不真正知道现实的感性活动本身。
所以,一切旧哲学因无法将自己的哲学前提批判置于实践活动,而不得不依靠纯理性思辨建构路径。
这样,无论是经验论还是唯理论,对具体时空中的现实世界的解释总是概念式的,而解释本身又是片面的、两极化的。比如,康德想通过"先天综合判断"的认识论来调和这一矛盾。他把空间视为外在的直观形式,是关于外部事物排列组合等位置关系的前提条件,再把时间视为内在的直观形式,是不可逆、不可重复的向度;而空间使几何学的先天综合判断成为可能,时间使代数学的先天综合判断成为可能。如此,时空的存在形式就成为纯粹的数学问题;方法论就呈现出形而上学的和数理逻辑的整体特征。因此,人的空间和时间维度被抽象为数学化、概念化的结果,风情万种的地域面貌、精彩纷呈的大千世界就变成了几个枯燥的范畴和概念。空间的存在就是模式化的、静止的,时间的存在就是数轴上点的集合、是一个个割裂的时间变量质点。在此种意义上说,一切旧哲学都是形而上学。即便是在黑格尔那里,空间被"史无前例"地提出来,因为苏贾把黑格尔奉为"空间主义"的先驱,认为"在许多方面,黑格尔及黑格尔主义传播了一种强烈的空间主义本体论和现象学".但黑格尔的"空间主义"始终被"绝对精神"统治着,这点上文已经论述了。
最后,辩证法的起点是实践。实践的观点一确立,在思维中的世界即关于世界的认识一下子就"生机勃勃".空间不再是人的认识能力的"外在的直观形式",不再是绝对地独立于并高置于人类历史(时间)之外的静止的"无上框架";时间亦不是数轴上的点的集合或数理逻辑中的时间变量质点。因为,实践的观点现实地开启了辩证法把握世界(自然世界和人类社会)的两个真实向度:时间和空间。或者说,人类的实践要在时间和空间两个向度中展开,进而作为思维中即认识论意义上的辩证法必须通过实践活动才能真实地把握这个辩证的世界本身。世界的辩证发展,抽象地阐述是:在某一个具体的时间序列中通过人的空间改造演绎着世界空间结构(没有人或人还完全触及不到的"自在自然"的空间的"自我改造",不具讨论认识论价值)的变化,不断改造着的空间又内化为世界的时间序列。如此,世界在时空中的辩证互动要求人的认识方法必须是辩证的,而辩证的认识方法又只能来源于实践。
所以,辩证法要求用革命的、批判的、过程的、对事物的肯定性理解中包含着否定性理解的态度去分析世界。因为,人的实践活动时刻改变着世界环境,被改变的世界环境继而又成为人的下一步实践活动的既定空间和空间制约(空间物性结构)。所以,当马克思严厉批判费尔巴哈不能从历史向度理解"周围世界"的时候,我们也可以这样解读马克思的批判:工业社会是人类对周围(世界)环境进行空间改造的结果,历史(时间)的积淀必须由占据一定的空间物性结构来体现。因此,一方面,历史的剧作者首先是作为历史的剧中人,具体的、一定的历史条件展开为具体的、一定的空间物性结构,无法选择的地理环境、已经形成的社会结构、多年孕育的风俗文化、既定物化的生产技术和交换方式;另一方面,历史的剧中人又必然是历史的剧作者,既定的空间物性结构又不断在人的主体价值尺度中重塑着,改造地理环境、改革社会结构、培育文化新风、变革生产技术和交换方式。所以,费尔巴哈的理解不但没有历史,事实上也没有空间。马克思之所以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最后一条强调过去的哲学家都在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主要是因为:通过对世界的改造--这种改造首先是对世界空间的改造,无论是地理空间、社会空间还是政治空间--为人类社会开创自觉的历史(时间)未来。
时间的延展,通过空间的建构;空间的建构,在于人的实践活动;对人和社会历史而言,世界作为本源性和对象性的存在,作为实践的空间物性结构和实践的对象性客体而存在。因此,整个世界就呈现出二重性的、运动的辩证图景。
三、物质生产与空间生产:历史唯物主义的空间在场
马克思在论及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空间问题时,不会将"空间"概念化、符号化,甚至很少出现"空间"字眼,始终把"空间"具体化、现实化,放在实际的社会关系中阐释"空间"如何"在场".列斐伏尔的空间生产意在强调空间作为产品为创造剩余价值而进行的社会关系的生产,把"空间中的物质的生产"转变为"空间本身的生产",抽象掉了物质生产,后果很严重:空间本身的生产、空间的社会关系的生产导向了"符号学"意义的生产,因为它们丧失了自我生产的物质载体。如同时间与空间的辩证关系一样,空间本身与空间物性结构之间也是一种辩证关系。列斐伏尔提出空间生产只是表明了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空间思想在当代"出场"罢了。而作为"在场",在理论逻辑上和现实事件中,历史唯物主义都内在地肯定了"空间场域"的存在。
在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那里,空间是物质的存在方式,是物质的广延性本身。虽然物质的空间不能与物质本身相等同,但是,一定形态的物质存在总是与一定形式的空间在场发生内在联系。物质的存在是一种客观的"场",这个"场"就是空间关系和空间结构。这里的物质,不仅指具有物理形态的事物,亦指具有规律性的客观实在。
这种"规律性的客观实在"就是矛盾双方所呈现出来的运动关系,而运动是物质存在的过程即历史(时间),是物质存在的根本性质和形式,因为运动本身包含在一种客观的"场"内。所以,既不存在一种绝对的"真空",也不存在一种没有不具空间的物质,例如数学或物理学高度抽象的"质点".由于黑格尔不懂得空间、时间和物质间的真正关系,所以在他眼中,世界(自在自然和社会历史)始于一个起点--没有任何规定性的纯粹的"无"即纯粹的"有",也可以说始于一个"质点".另外,如果说存在着某种"精神空间"与"物质空间"相并列、"虚拟空间"与"物体空间"相并存,那么,也就必然存在着精神与物质的二元本体。马克思对黑格尔的超越,重要的就体现在这样一些根本问题上。
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空间"在场",在自然人化的历史运动中就阐明了根本的哲学态度。
自然人化的历史运动包含了空间生产与物质生产的辩证运动,空间生产根本上就是物质生产。人通过改造自然环境进行物质生产,而物质生产的结果既是改造自然环境的结果,又是进一步改造自然环境的既有手段。因此,物质生产过程就是逐步改变空间--首先是自然空间--的过程。这样,处于任何一个具体历史阶段的自然界总是与先前的自然界不同,后者是更加人化的自然界。站在空间本身的角度来看,空间不断被改造的过程便是"生产空间"的过程。没有物质生产的实践,就没有自然人化的历史,也就没有空间生产的事实。只不过,在前工业社会,由于生产力--人类改造自然的物质性力量--水平极度低下,总体上对身处的自然环境的改造并不明显;而工业和后工业社会却出现了某种意义上的对自然环境的过度改造,因而违背了自然环境的法则而遭受到惩罚--自然要为人立法。但不管怎样,"在人类历史中即在人类社会的形成过程中生成的自然界,是人的现实的自然界;因此,通过工业--尽管以异化的形式--形成的自然界,是真正的、人本学的自然界"[6].
物质生产对自然环境的改变并非只是空间形式的改变,还必然伴随空间内容的改变,即物质存在的空间样式与空间范域之间具体的内在关系的改变。前工业社会的空间内部各个要素间的关系结构与工业社会、后工业社会的空间内部的各要素间的关系结构存在质的区别。这些区别是不同体系的空间内部的规律和规定,是不同的"场".区别总是由不同物质生产方式决定,由生产力的发展水平和发展速度决定。
因此,空间生产与物质生产的辩证关系就从外在的物理(自然或地理)形式深入到内在的社会关系层面。一定的物质生产方式决定了一定的交往方式,进而决定了一定的上层建筑(空间)。所以,社会空间与政治空间的改造和建构在物质生产方式那里被根本地决定了。本质地说,"空间生产"的社会性质、空间本身的生产是人出于自身存在与发展的利益需要而进行的空间实践,这些需求基于物质资料这一"人的第一需要"进行的非物理的空间改造和空间建构。非物理的空间虽然超越物理空间本身,但依旧要依托物理空间的存在。因为,正如列斐伏尔认为的,空间本身的生产就是空间作为商品的生产。整个社会空间的彻底拜物教化、都市空间的内在重构都服从资本利润的指挥,政治空间的建构亦以资本权力为轴心。所有这些空间改造和空间建构统统宰制于资本逻辑,而资本的唯一逻辑是无限地扩张地攫取剩余价值。如此一来,全世界的"犄角旮旯"都表征为"庞大的商品堆积"这一奇异景观,这个"景观"不可能出场于前工业社会。当然,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决定了物质生产必须以异化(拜物化)的形式满足"人的第一需要";进而,同样以异化(拜物化)的形式进行非物理的空间改造和空间建构,空间生产在这个非物理层面依旧是异化(拜物化)的。
空间生产在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中包含两个对立统一的层面:第一,指自然环境(空间)的人化,对自然环境的物理形式进行改造,出于人的利益需求而进行的物质生产;第二,非物理的空间关系与空间结构的改造和建构。列斐伏尔只是从第二个层面突出了"空间生产"问题。反过来讲,在深层次,列氏割裂了这两个层面的辩证关系。物质生产与空间生产不可分离,就同空间、时间与物质不可分离一样。这是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历史唯物主义不是"时间"的唯物主义,唯物主义也不是"事物"主义。如果抛开对空间生产进行"矫枉过正式"的突出这个目的不谈,认为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没有空间"在场",这是对历史唯物主义基本要义的误读。
四、资本批判: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空间思想的经典阐述
把《资本论》作为马克思空间思想的成熟之作,是国内学界的普遍认为。众所周知,《资本论》第一卷讨论了剩余价值的来源、实质、生产和其发展趋势,第二卷通过研究资本的流通问题来探讨剩余价值的实现问题,第三卷研究了剩余价值的诸种具体形式。剩余价值是《资本论》的核心范畴,而剩余价值的生产、流通和(各种具体形式的剩余价值的)实现就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空间维度的自我呈现。这样,纳入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空间不仅是资本积累、资本追逐剩余价值的经济工具,还是资本进行社会统治的政治工具。
(一)空间资本化:资本主义空间生产的历史演化。在资本主义尚未取得绝对统治地位的时候,空间成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形成和最终确立的重要因素,这表现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对空间的资本化改造。也就是说,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含了一种空间性质,资本内含了对流通空间的强制性诉求。马克思阐释了"家庭作坊→行会手工业→工厂手工业→机器大工业"作为"生产场所"的物理空间的变迁历史。这事实上是在阐述,剩余价值的生产从一种局部的空间存在渐变为"在它的占统治地位的、决定一般社会形式的职能中存在"[7].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性质,"只是形式上的,而且涉及的只是劳动的产品,不是劳动本身"[8].不过,随着劳动生产率的提高,越来越多的物质资本和劳动力聚集起来,资本便在整个社会中起着越来越核心的作用。
人与物、人与人之间外在的独立性被深度内化为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这种关系要以一定水平的物质技术为依托,因为"一定水平的物质技术"要强制占有人和物的存在时间和存在空间,形成一种相互依赖的、在时间上连续、在空间上并存的生产组织结构:协作分工和机械大工业。在马克思看来,行会手工业的协作方式是从非资本主义生产过渡到早期资本主义生产的一种特殊形式,也是空间资本化的萌芽形式。因为,行会手工业的协作超出了个体劳动的空间范域,扩展了劳动力的空间规模。可是,在生产某一商品时,行会手工业的协作表现为严格的共时性和顺序性。这决定了协作的空间场域只能是特定的和狭隘的,它不能够把劳动时间的连贯性分解为空间的顺序性。所以,马克思认为,分工是资本主义空间生产的第二种形式。因为,资本主义的分工具有协作所没有的整体性。工厂手工业分工这种劳动组织的空间分布让工人完全消除了个体劳动和简单协作的可能性,在工人的身上"打上了他们是资本的财产的烙印"[9].资本主义的分工把全部劳动者分别固定在具体的、可分割的但又是整体性操作的工作序列中,使单个的劳动空间成为整个资本主义生产的组织空间中的一个"节点",而非共时序列。
这一点,在随后到来的机器大工业生产中表现得尤为彻底。它的极致形式就是福特主义。福特主义生产方式以标准化、机械化和自动化的方式进行,研究所有的生产操作并使之细化为尽可能简单的重复动作,精确计算每一个动作所需时间,实行纵向流水线、横向模块状的科层化管理。工厂车间就是一个"刻板"的、粗放式的、刚性的、规模化的"机械填充".在这里,劳动者的创造性、独立性完全丧失,人的大脑和人的肢体一样都是反复的、简单操作的机械工具而已。
由此可见,资本对空间的改造是通过对劳动空间的资本主义化改造完成的。
(二)空间扩张:资本积累的实现途径。前文从劳动组织的空间形式讨论资本的空间诉求。在这里,笔者欲解读马克思如何从资本积累的角度剖析资本主义的空间扩张问题。从资本主义生产的过程而言,所谓资本积累其实质就是将剩余价值转化为资本,再把这些资本投入到扩大了的再生产过程之中。资本只有在这样的过程中才能实现保值和增殖目的。"生产剩余价值或赚钱,是这个生产方式的绝对规律。"[10]而空间扩张成为资本积累的现实途径。首先,资本积累表现为固定资本的扩大。也就是说,资本占有空间的规模成为衡量资本积累量的多少的直接方式,进而资本占有空间的速度成为资本积累速度的直接量度。
"资本主义生产和积累的发展,要求劳动过程的规模以及范围日益扩大,要求每一个企业的预付资本相应日益增加。因此,日益增长的资本积累,既是资本主义生产和积累的物质条件之一,又是二者产生的结果之一。"[11]例如,工厂规模、固定资产、原材料消耗量等固定工业资本的增加必然带来更多剩余价值和更为广阔的市场空间。其次,基于单个资本的积累,会逐渐产生多个资本的积聚,进而形成普遍化的社会资本的集中。这种资本积累的过程也就是资本空间扩张的加速过程。资本的加速式积累必然要对一定区域内的社会空间提出统一性要求,形成统一的生产空间、流通空间和销售空间。在政治上的典型表现是,欧洲国家的现代民族统一战争。
此时的空间扩张不再单纯地表现为工厂车间的扩大。当然,资本的地区性扩张会形成现代工业城市,而在工业城市中会剥削劳动者的空间占有权。这就是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谈到的从属于资本的城市对农村的剥削、产业后备军悲惨的城市生活等现代现象。最后,资本在全球范围摧毁一切地方的空间限制,将人类各个孤立的点联系起来,汇集成为真正的世界历史。"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来和各方面的互相依赖所代替了……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资产阶级使农村屈服于城市的统治……正像它使农村从属于城市一样,它使未开化和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的国家,使农民的民族从属于资产阶级的民族,使东方从属于西方。"[12]
这三点是资本积累在空间扩张维度上的三个层次,即微观、中观和宏观。
(三)剩余价值:"时间-空间-时间"视角转换逻辑基点。"资本按其本性来说,力求超越一切空间界限。因此,创造交换的物质条件--交通运输工具--对资本来说是极其必要的:力求用时间去消灭空间资本一方面要力求摧毁交往,即交换的一切地方限制,夺得整个地球作为它的市场,另一方面,它又力求用时间去消灭空间,就是说,把商品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所花费的时间缩减到最低限度。"[13]
马克思的这段话道出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时空间的辩证联系:资本在其本性即无限追逐剩余价值和疯狂积累的驱使下,必然要打破一切空间限制,同时扩张了的空间也就意味着空间的增加即资本流通和资本扩大再生产时间的延长,从而空间又成为剩余价值实现的一种障碍。所以,在马克思看来,资本的空间扩张和资本的时间压缩是实现剩余价值的一体两面。为了克服空间扩张带来的障碍,就应该"用时间消灭空间",发达的交通运输正是应对这个问题的。事实上,网络信息技术也具有这样的功能。因为,网络信息技术能够缩短商品的流通时间和单纯的买卖时间。《资本论》第三卷研究了银行制度和信用制度,这二者能够缩短资本的周转时间、加快资本的流通速度,是社会空间通过网络信息技术进一步资本化的表现。"资本的必然趋势是没有流通时间的流通,而这种趋势又是资本的信用和信用业务的基本规定。"[14]
金融手段是缩短资本流通时间、加速资本积累的有效手段。
所以,马克思说"银行制度,就其形式的组织和集中来说……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最精巧和最发达的产物"[15].
在此,我们不难发现,马克思的空间维度内含于时间维度。马克思明确强调了时间在资本批判中的优先地位。因为,既然整个资本主义生产都是围绕着剩余价值展开的,而剩余价值的多少根源于劳动时间,那么强调时间的优先权就是强调问题的本质。只有当时间作为一个已知定量,马克思才会考察空间作为次根源因素对剩余价值实现的具体影响。
空间只有在能够夺回时间上失去的东西的时候,生产资料才被允许在更大规模上集中[16].这就解释了为何一些资本家在可以采用更加先进的机器取缔劳动力的条件下依旧保持着对大量劳动力的重度剥削现象,也就不难理解在资本的技术构成不断提高的同时产业工人遭受到的剥削更为严重了。因为,剩余价值只能由活的无偿劳动时间决定,而不是死的物化劳动。所以,"距离(理解为空间范畴一般的具体化--引者注)也归结为时间,例如,重要的不是市场在空间上的远近,而是商品到达市场的速度,即时间量".
总之,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空间"是在场的。问题是为何马克思不像列斐伏尔等人把空间问题高度"独立"出来?根本上还是因为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和辩证法始终是从历史过程中的实践出发,马克思不可能形而上学地讨论"空间生产".空间问题不会抽象地呈现出来,空间本身也是历史(时间)的。作为物质存在方式的空间和空间的变化,是世界(自然界和人类社会)辩证运动的过程本身。所以,空间向度只是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内在的一个方面。
马克思的资本批判是"批判"资本最本质的东西。宏观逻辑必然是高度抽象的和历史(历时性)的;而具体展开(共时性),又一定要逐步增添各种现实的但非本质的要素,并基于本质规律动态地分析这些要素和不断地置换一些概念的内涵与外延。
而且,列斐伏尔等提出的"空间生产"绝非独立现象。这是资本主义进入新时期的"并发症":发达工业国家城市化步伐的停滞、去工业化和金融化历史进程的开启、消费主义和景观社会的兴起、经济全球化的到来、社会主义国家市场化改革帷幕的拉开。这样一来,"空间生产"又回到了历史(时间)向度中来考察和检视。这也是《资本论》中"时间-空间-时间"视角转换给我们的启示。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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