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边塞诗人高适诗歌的独特性考察

　　据《新唐书》[1]载:高适,字达夫,沧州(今衡水景县)人.初仕封丘尉,历任左拾遗、监察御史、侍御史、谏议大夫、蜀彭二州刺史、西川节度使、刑部侍郎、左散骑常侍(世称高常侍),封渤海县侯.卒,赠礼部尚书,谥号忠.难怪《全唐诗》[2]编者评价道:"开、宝以来,诗人之达者,惟适而已."同时因袭旧说:高适"五十始学为诗,以气质自高"则欠思忖.

　　进士殷璠选编开元二年(714 年)至天宝十二载(753 年)之间 24 位诗人 234 首诗作,成《河岳英灵集》(以下简称《河岳》)[3].并效仿钟嵘《诗品》[4]之分类,为上中下三卷.而高适即列上卷(即上品)之中.其 13 首诗中既有青少年时代客游梁宋间所写,亦有初仕封丘时所作.所以,谓五十后诗愈工,是史实;谓五十始学诗,则言过其实.仅此一端,足证"尽信书不如无书"之论非妄言.《中国诗史》[5]言其"四十多岁才注意文章,学做诗"较可信.此 13 首诗,不类后世选家多重视歌行体边塞诗,而是诸体杂陈,表现出盛唐时代的审美情趣.以其与《国秀》[6]《又玄》[7]等唐人选唐诗总集及宋人《唐诗纪事》(以下简称《纪事》)[8]《万首唐人绝句》(以下简称《万首》)[9]等所选高适诗比勘,发现异文若干处.前贤时俊多出校记而少有按断.笔者今不揣浅陋,试从诗人际遇,诗歌意境,古体诗之声韵,近体诗之格律诸方面分析,给出"各从其长"的一己之见.不惮贻笑大方之家.

　　《河岳》于高适名下,有下述简要评介:"评事性拓落,不拘小节,耻预常科,隐迹博徒,才名自远.然适诗多胸臆语,兼有气骨,朝野通赏其文.至如《燕歌行》等篇,甚有奇句,且余所最深爱者.未知肝胆向谁是?令人却忆平原君."校:集后附清人校文,系依明人毛扆、清人何焯前校而作."评事"二字,何焯校本(以下简称何本)作"适口".考:据《纪事》转引并无缺字围框,亦文从字顺.又,"甚有奇句",《纪事》作"甚多佳句".考:其义一也.又,"且余所最深爱者",何本无"最深"二字.考:同《纪事》.

　　一、哭单父梁九少府

　　开箧泪沾臆,见君前日书.

　　夜台今寂寞,独是子云居.

　　畴昔贪灵奇,登临赋山水.

　　同舟南楚下,望月西江里.

　　校:诗题,《唐贤三昧集译注》(以下简称《唐贤》)[10]作《哭单父梁少府》,无"九"字,且正文只录前四句.《全唐诗》有"九"字,于其下注:一作洽. 考:《唐贤》注释云:梁洽为宪宗时代书画家与作者不同时,此一梁姓少府大排行列第九,生平不详.

　　见君前日书 校:清人校记:"君下,何有吟讽不厌矣"依此,诗句割裂为--见君吟讽不?厌矣前日书.考:全诗廿四句,百二十言.如上句分为二,成廿五句,不合作诗的基本要求.

　　夜台今寂寞 校:"今",《唐贤》作"犹",《全唐诗注》"一作空".考:"今"与"前日"相对,"空"与"寂寞"相应,皆强于"犹"字."今""空"相较,"今"字佳.

　　犹是子云居 校:"犹",《唐贤》作"疑".考:犹如和疑似,其义一,故两可.凡两可之字,当从最早版本.

　　畴昔贪灵气 校:"贪",《全唐诗》作"探".考:从平仄变换角度,"探"胜于"贪".

　　同舟南楚下 校:"楚",《全唐诗》作"浦",又,"下"《全唐诗注》:"一作夜".考:"南浦"是码头名,"南楚"系地名,均可与西江对举.虑及"同舟"一词,"浦"字佳."下"较"夜"佳.

　　契濶多别离,绸缪到生死.

　　九泉知何在?万事皆如此.

　　晋山徒嵯峨,斯人已冥冥.

　　常时禄且薄,没后家复贫.

　　九泉知何在 校:"泉",《全唐诗》作"原".考:"九泉"与"生死"相关联."原"字形近致误.

　　"知何在"《全唐诗》作"即何处",考:"知何在"为疑问句,"即何处"于语法欠通.

　　晋山徒嵯峨 校:"嵯",《全唐诗》作"峨".考:"峨峨"正可与"冥冥"相对,较"嵯峨"为好.

　　妻子在远道,兄弟无一人.

　　十上多苦辛,一官恒自哂.

　　青云将何致?白日忽西尽.

　　唯独身后名,空留无远近.

　　兄弟无一人 校:"兄弟",《全唐诗》作"弟兄".考:二词一义,故两可.

　　青云将何致 校:"何致",《唐贤注》《全唐诗》皆作"可致".考:"何致"为疑问词,强于"可致"的叙述语句.

　　白日忽西尽 校:"西",《全唐诗》作"先".考:日落西山为平常之事,用忽字形容,已与上句呼应,似不必再用"先"字.

　　唯独身后名 校:"独",《全唐诗》作"有".考:"唯独"较"唯有"更强调其"唯一"性.

　　空留无远近 校:"留",《全唐诗注》:"一作流".考:青史留名,不作"流名",流芳百世,不作"留芳".对应前句的"身后名",还是"留"字佳.

　　二、宋中遇陈兼

　　常参鲍叔义,所期王佐才.

　　如何守苦节?独自无良媒.

　　离别十年内,飘飖千里来.

　　安知罢官后,惟见柴门开.

　　校:诗题,《全唐诗》作《宋中遇陈二》.考:陈兼生平未详,行几待定.

　　常参鲍叔义 校:"参",《全唐诗》作"忝".考:"参"有同、齐、合等义项,较"忝"为佳.

　　所期王佐才 校:"期",《全唐诗注》云:"一作寄".考:期许与寄托同义,故曰两可.

　　独自无良媒 校:"自",《全唐诗》作"此".考:独无良媒,语义已通,加"此"这一指示代词亦可,"自"差一等.

　　离别十年内 校:"内",《全唐诗》作"外".考:此内外二字,分别指不到十年和已过十年,今难以坐实.从对句末字"来"看,"外"胜"内".

　　安知罢官后 校:"知"《全唐诗注》:"一作能".考:罢官之前哪会知道罢官后的世态?"能"不若"知".

　　穷巷隐东郭,高堂咏南陔.

　　篱根长花草,井口生莓苔.

　　伊昔望霄汉,于今倦蒿莱.

　　男儿须达命,且醉手中杯.

　　井口生莓苔 校:"口",《全唐诗》作"上".考:"井口"系确指,"井上"为泛指,似两可.又,"生",《全唐诗注》:"一作垂".考:莓苔属地衣类植物,无法下垂!

　　伊昔望霄汉 校:"伊昔",《全唐诗注》:"一作宁敢".考:"宁敢"为疑问代词,使全句加强气势,较"伊昔"之陈述句为好.

　　于今倦蒿莱 校:全句,《全唐诗注》,"一作终然俟尘埃".考:厌倦隐居生活,要比等死的心态胜出许多倍.

　　男儿须达命 校:"须达命",《全唐诗》作"命未达".又注云:"一作人生各有命".考:均为陈述句,后者更能表达写诗的心境.

　　且醉手中杯 校:"醉",《全唐诗》作"尽".考:"醉"是"尽"的结果,也是要达到的目的.故"醉"字佳.

　　三、宋中

　　梁苑白日暮,梁园秋草时.

　　君王不可见,修竹令人悲.

　　九月桑叶落,寒风鸣树枝.

　　校:诗题,《全唐诗》作《宋中十首》,此为其四.

　　梁园秋草时 校:"园",《全唐诗》作"山".考:"园"与上句之"苑"嫌重复,不若"山"字.

　　九月桑叶落 校:"落",《全唐诗》作"尽".考:"落""尽"同义,但虑及下句"寒风鸣树枝",应是树叶落光了,故"尽"字佳.

　　四、九日酬顾少府

　　檐前白日应可惜,篱下黄花为谁有?

　　客子迎霜未授衣,主人得钱肯沽酒.

　　苏秦憔悴时多厌,蔡泽栖迟世看丑.

　　纵使登高只断肠,不如独自空搔首.

　　校:诗题,《才调集》[11]作:《九月九日酬颜少府》.《全唐诗》作《九日酬颜少府》.考:九月九日重阳--古人亦简称九日.顾(顾)、颜二字形近致误,不知确指何人.开元间诗人有顾朝阳,惜生平未详.

　　客子迎霜未授衣 校:"客",《才调集》《全唐诗》均作"行".考:客子、行子、游子均为旅人,故两可.

　　主人得钱肯沽酒 校:"肯",《才调集》作"喜",《全唐诗》作"始".考:商人牟利,天经地义.

　　想似杜甫般"酒债寻常处处有"须是熟人才行."可怜身上衣正单"的客子不付现金,店主人是不肯赊酒的."肯"字最佳.

　　苏秦憔悴时多厌 校:"时",《全唐诗》作"人",考:时,即时人之谓.故两可.

　　蔡泽栖迟世看丑 校:"栖迟"《才调集》作"恓惶",《全唐诗注》:"一作栖遑".考:"栖迟"作游息解,而恓惶为悲感状.据《史记·蔡泽列传》[12]所载,"栖迟"是,而"恓惶""栖惶"非.

　　不如独自空掻首 校:"自",《才调集》《全唐诗》均为"坐".考:"独坐"较"独自"更形象地画出掻首姿态.

　　五、见薛大臂鹰作

　　寒楚十二月,苍鹰八十毛.

　　寄言燕雀莫相啅,自有云霄万里高.

　　校:此诗又列李白名下,题为《观放白鹰》之二.考:杜甫有诗云:"忆与高李辈,论交入酒垆.""昔者与高李,晚登单父台."知高、李与杜同游宋齐时,不仅"裘马颇清狂"而且诗酒酬唱欢歌尽日,故有诗作题名相混之事.

　　苍鹰八十毛 校:"十",《全唐诗》作"九".考:俗语云:八九不离十,此语状仓鹰之形神,"九""十"近似.

　　寄言燕雀莫相啅 校:"啅",《全唐诗注》:"一作忌".考:"啅"有聒噪相扰之意,"忌"为相互忌恨,燕雀均不及鹰之高天翱翔."啅""忌"似两可.

　　六、酬岑主簿秋夜见赠

　　舍下蛩乱鸣,居然自萧索.

　　缅怀高秋兴,忽枉清夜作.

　　感物我心劳,凉风生二毛.

　　池枯菡萏死,月上梧桐高.

　　校:《全唐诗》之题,"岑"下有"二十","赠"下有"之作",各二字.考:高适曾与岑参等同登长安慈恩塔(今大雁塔).然据当代学者廖立所撰《岑参年谱》:"参,植之三子也.参字,今人或读参拜之参,或读参宿之参.然其行三,疑小名为三,故疑字亦当读三也."又,杜甫有一首同时寄高、岑二人的诗,长题作《寄彭州高三十五使君适、虢州岑二十七长史参三十韵》.知岑参行三,指同父兄弟中的排行;而二十七是所谓从其曾祖父岑文本算起的大排行.而岑二十则另有其人.

　　如何异州县,复得交才彦.

　　汨没嗟后时,蹉跎耻相见.

　　南山别来久,魏阙谁不恋?

　　独有江海心,悠悠未尝倦.

　　如何异州县 校:"州",《全唐诗》作"乡".考:"州县"与"乡县"均泛指地域名,似两可.

　　南山别来久 校:"南",《全唐诗》作"箕".考:"南山""箕山"均为与"魏阙"相对应的"隐居"之所,故两可.

　　悠悠未尝倦 校:"悠悠",《全唐诗注》"一作悠然".考:此为对句,出句无叠音词,故"悠然"佳.

　　七、送韦参军

　　二十解书剑,西游长安城

　　举头望君门,屈指数公卿.

　　校:诗题,《别裁》《全唐诗》皆作《别韦参军》,《全唐诗》题下注:"《(文苑)英华》作二首".

　　考:《文苑英华》(以下简称《英华》)[13]

　　以"弹琴击筑白日晚"为第二篇首句.

　　二十解书剑 校:"解",《全唐诗注》:"一作辞".考:"解""辞"于此一义,故两可.

　　屈指数公卿 校:"数",《别裁》《全唐诗》皆作"取".考:屈指点数公卿之是非,与易如反掌得到公卿的地位或取得公卿的信任相比较,似乎"取"更有气势.

　　国风冲融迈三五,朝廷欢乐弥寰宇.

　　白璧皆言赐近臣,布衣不得干明主.

　　归来洛阳无负郭,东过梁宋非吾土.

　　兔苑为农岁不登,雁池垂钓心常苦.

　　世人遇我同众人,唯君于我情相亲.

　　且喜百年有交态,未曾一日辞家贫.

　　朝廷欢乐弥寰宇 校:"欢",《全唐诗注》作"礼".考:"礼乐"致欢乐,"礼"字是.

　　雁池垂钓心常苦 校:"常",《别裁》《全唐诗》皆作"长".考:古汉语中"常""长"二字,经常互用.

　　世人遇我同众人 校:"遇",《全唐诗注》:"一作向".考:"遇"除相逢之义外,尚有礼遇义项,较"向"为佳.

　　唯君于我情相亲 校:"情",《别裁》《全唐诗》皆作"最".考:相亲即是感情交流融洽,故"最"这一程度副词,表意更真切.

　　未曾一日辞家贫 校:"曾",《别裁》作"尝",《全唐诗注》:"一作当(当)".考:"未曾""未尝"一义,故两可.而"未当"欠通,疑形近致误.

　　弹琴击筑白日晚,纵酒高歌杨柳春.

　　欢娱未尽分散去,使我惆怅惊心神.

　　终当不作儿女别,临歧涕泪沾衣巾.

　　校:此六句《英华》作第二首.似欠妥.

　　弹琴击筑白日晚 校:"琴",《别裁》《全唐诗》皆作"棋".考:琴、筑皆乐器,正配下句的"高歌"."棋"字不妥.

　　终当不作儿女别 校:"终当",《别裁》《全唐诗》皆作"丈夫".又,"别",《全唐诗注》:"-作悲".考:"丈夫"能体现出男子汉气魄,胜于"终当".又,因"别"而"悲","别"亦胜"悲".此收束让人想起王勃名句"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八、封丘作

　　我本渔樵孟诸野,一生自是悠悠者.

　　乍可狂歌草泽中,宁堪作吏风尘下?

　　只言小邑无所为,公门百事皆有期.

　　拜迎长官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

　　校:诗题,《才调集》《全唐诗注》:皆作"封丘县".考:此诗作于封丘县尉任上,"作"字佳.

　　乍可狂歌草泽中 校:"可",《才调集》作"事".考:"乍可"是"只能"之义,较正规的"从事",表意更确切.

　　拜迎长官心欲碎 校:"长官",《才调集》《纪事》《唐贤》《全唐诗》皆作"官长".考:"长官"与"官长"其义一,故两可.又,"碎",《才调集》《全唐诗》均作"破".考:"碎、破"一义.然"碎"与"悲"同押微韵,故"碎"字佳.

　　悲来向家问妻子,举家尽笑今如此.

　　生事应须南亩田,世情分付东流水.

　　梦想旧山安在哉?为衔君命日迟回.

　　早知梅福徒为尔,转忆陶潜归去来.

　　悲来向家问妻子 校:"悲",《全唐诗》《中国历代诗歌选》(以下简称《历代》)[14]皆作"归".考:

　　"悲来",可作悲从中来的缩词,而"归来"则是客观叙述.似乎"悲"字佳.

　　世情分付东流水 校:"分付",《才调集》《纪事》《别裁》《全唐诗》《历代》皆作"付与".考:

　　"分付",似有保留,不若"付与"彻底.

　　早知梅福徒为尔 校:"早",《才调集》《纪事》《别裁》《全唐诗》《历代》皆作"乃".考:反复吟味全诗,并未体会出先知先觉意味.还是乃--于是知晓的好.

　　九、邯郸少年行

　　邯郸城南游侠子,自矜生长邯郸里:

　　千场纵博家仍富,数处报仇身不死.

　　宅中歌笑日纷纷,门外车马屯如云.

　　未知肝胆向谁是,令人却忆平原君.

　　邯郸城南游侠子 校:"南",《全唐诗注》:"一作西".考:上引诸书皆作"南"."西南"均方位名词,似应从"南".又,"游",四部丛刊明刻本作"行".考:行侠仗义是动宾词组,而"游侠子"是名词,且有所来自,故:"游"字佳.

　　数处报仇身不死 校:"数处",《纪事》《唐贤》《别裁》均作"几处";《全唐诗》《历代》均作"几度".考:数处、几处,均指在几个地方,而数度则指多次.各有所长,"几度"似稍胜.

　　门外车马屯如云 校:"屯如云",《纪事》作"长如云",《全唐诗》作"常如云"并注:"一作矗(如云)".考:"长"通"常",似较"屯"字、"矗"字,更能表现豪门气势.而《别裁》《唐贤》《历代》皆作"如云屯".则与"屯如云"一义.

　　君不见即今交态薄,黄金用尽还疏索.

　　以兹感叹辞旧游,更于时事无所求.

　　且与少年饮美酒,往来射猎西山头.

　　君不见即今交态薄 校:"即今",《唐贤》《全唐诗》《历代》均作"今人".考:"即今"乃当下,交往之人即"今人",故两可.

　　以兹感叹辞旧游 校:"感叹",何焯校本作"叹息",《全唐诗注》:"一作(感)激".考:"叹息""感激"皆不如"感叹"准确.

　　十、燕歌行

　　(小序)开元十六年,客有从御史张公出塞而还者,作《燕歌行》以示适.感征戍之事,因而和焉.

　　校:《又玄集》于题下有"并序"二字,又,"十六年"作"十年".《纪事》《唐贤》《别裁》《历代》皆作"二十六年".考:史载张(公)守珪于开元二十三年(735)才因功拜御史大夫.此诗不可能作于开元十年或十六年.又,开元二十六年(738)张守珪部将败于契丹人,而张却谎报军情,又向调查官员行贿.高适有感而发地写下此诗.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借颜色.

　　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

　　天子非常借颜色 校:"借",《又玄集》《才调集》皆作"赐".考:宋人《乐府诗集》(以下简称《乐府》)[15]

　　《纪事》亦皆作"赐",知"借"字非.

　　旌旆逶迤碣石间 校:"旆",《又玄集》《乐府》均为"旗".考:"旌旆"皆为军中个各种旗帜,故两可.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胡骑凭陵杂风雨 校:"陵",《乐府》作"凌".考:"凭凌"为仗势欺凌.古汉语"凌、陵"通用,故曰两可.

　　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

　　身当恩遇常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

　　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筯应啼别离后.

　　大漠穷秋塞草腓 校:"腓",《又玄集》《才调集》皆作"衰".考:"腓"在此处有百草病变之义,故同"衰".

　　身当恩遇常轻敌 校:"常",《又玄集》《才调集》作"恒".考:"恒"更能表现人物的骄狂.

　　玉筯应啼别离后 校:"筯",《才调集》作"节(节)".考:"玉筯"为眼泪之别称,"玉节"难索解.疑"筯""节"形近致误.

　　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

　　边庭飘飖那可度?绝域苍黄何所有?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边庭飘飖那可度 校:"庭",《又玄集》《全唐诗注》作"风".考:"边庭"形势风雨飘摇,较"边风"更达意.又,"度",《全唐诗注》:"一作越".考:"度"不仅有越过之意,更有猜度、忖度之音义在,故"度"字佳.

　　绝域苍黄何所有 校:"苍黄",《又玄集》《才调集》作"苍茫".考"苍黄"指形势反复变化,"苍茫"摹写自然景象.依"何所有"上推,似"苍茫"更佳.又,"何所有",《才调集》作"无所有",《别裁》《历代》《全唐诗》作"更何有".考"何所有"与"更何有"均为疑问句,后者更加强调什么都没有.

　　"无所有"则变成了陈述句,少了气势."更何有"最佳.

　　杀气三时作阵云 校:"时",《又玄集》《全唐诗注》:"一作日".考:"三时"系指春夏秋三季的农作之时,故较"三日"大强.

　　寒声一夜传刁斗 校:"声",《全唐诗注》:"一作风".考:寒风中传来刁斗之声,不言"风"而风自在,故"声"字佳.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相看白刃血纷纷 校:"血",《别裁》作"雪",《全唐诗注》:"一作徒".考:只有彼此的锋刃鲜血淋淋,才能表现出战争的残酷.

　　死节从来岂顾勋 校:"岂",《才调集》作"肯".考:"岂"为疑问词,致使全句呈现反问气势.较"肯"大胜.

　　至今犹忆李将军 校:"将军"下注:"一作边风".考:"李边风"为寓目诸书各版本之仅见.历代学者多认为李将军指汉代李广,《别裁》则道:"或云李牧,亦可."李牧为战国时代赵国守边之良将,曾大破匈奴使之十余年不敢犯边."李边风"如系指二李,则可矣!

　　十一、行路难

　　君不见富家翁,旧时贫贱谁比数?

　　一朝金多结豪贵,百事胜人健如虎.

　　子孙生长满眼前,妻能筦弦妾能舞.

　　校:诗题,《乐府》《全唐诗》均作《行路难二首》,《乐府》为其一,《全唐诗》为其二.考:《乐府解题》曰:"《行路难》,备言世路艰难及别离伤悲之意.多以君不见为首."知《乐府》次文是,而《全唐诗》次文非.

　　旧时贫贱谁比数 校:"旧",《乐府》作"昔".考:在此句中,"旧""昔"一义,故两可.

　　一朝金多结豪贵 校:"贵",《纪事》作"富".考:"豪贵"与"豪富"近义,亦似两可.

　　百事胜人健如虎 校:"百",《乐府》《纪事》《全唐诗》皆作"万".考:"万"字极言胜人之事多,较"百"强.

　　子孙生长满眼前 校:"生",《乐府》《纪事》皆作"成".又,"生长"《全唐诗》作"成行".

　　考:杜甫《赠卫八处士》有"儿女忽成行"句,似唐人以子孙于眼前成行为天伦之乐.故"成行"佳.

　　妻能筦弦妾能舞 校:"筦"同"管"."妾能舞",《乐府注》:"一作'妾解舞'或'妻解筦弦'".《纪事》作"妾歌舞".考:在乐府诗中,能……能……句式极常见,不必别作"歌"或"解".

　　自矜一朝忽如此,却笑傍人独愁苦.

　　东邻少年安所如,席门穷巷出无车.

　　有才不肯学干谒,何用年年空读书!

　　自矜一朝忽如此 校:"朝",《乐府注》《纪事》均作"身".又,"朝忽",《全唐诗注》:"一作身见".考:据下句有"傍人"一词,知"一身见(现)如此"是.

　　却笑傍人独愁苦 校:"愁",《乐府》作"悲".考"悲""愁"一义,故两可.

　　何用年年空读书 校:"年年",《乐府注》:"一作"长年".考:"年年",作年复一年解,较"长年"给人的印象更深刻.

　　十二、塞上闻笛

　　胡人羌笛戍楼间,楼上萧条明月闲.

　　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

　　校:诗题,《国秀集》《全唐诗》均作《和王七度玉门关上吹笛》.《万首》《唐贤》均作《塞上听吹笛》.考:据岑仲勉《唐人行第录》考证,此诗系和王之涣《凉州词》而作.两首皆述羌笛吹《乐府横吹曲·梅花落》和《乐府·折杨柳辞》于边关.似可凭信.

　　胡人羌笛戍楼间 校:"羌",《国秀集》《全唐诗》皆作"吹".考:王之涣《凉州词》有"羌笛何须问杨柳"句,此和诗亦应有"羌"字,"羌笛戍楼间"自然指吹出的曲子.故"羌"字佳.

　　楼上萧条明月闲 校:"明",《全唐诗》作"海".考:"海月"可能指映照瀚海或"海子"(即湖)上空的月亮,亦可能指大月亮,都可以用"明"字来形容.故"明"字佳.

　　又,上二句《万首》《唐贤》均作: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考:此二句切合《塞上听吹笛》或《塞上闻笛》之诗题,而离和王之涣诗较远.

　　借问梅花何处落 校:"梅花何处落",《国秀集》《全唐诗》作"落梅凡几曲".考:"何处落"巧妙地把《梅花落》的曲名联在一起,似胜一筹.而以"落梅"借代《梅花落》又借夜风在萧索的边关长时间回荡,"凡几曲"亦妙.故曰两可.

　　风吹一夜满关山 校:"风吹",《国秀集》《全唐诗》作:"从风".考:风送笛曲,笛曲是被动的宾语,而笛曲从风,则笛曲《梅花落》成了主语,后者似更胜一筹.

　　十三、营州歌

　　营州少年厌原野,狐裘蒙茸猎城下.

　　虏酒千杯不醉人,胡儿十岁能骑马营州少年厌原野 校:"厌",《全唐诗注》:"一作满,一作歇,一作爱."考:"厌"通餍即满足之意,近似"爱",而"满""歇"似不通.

　　狐裘蒙茸猎城下 校:"狐",《万首》《全唐诗注》皆作"皮".考:"狐裘"是"皮裘"中的名贵品种,可表示人物社会身份也合蒙茸的形状,故"狐"字佳.

　　虏酒千杯不醉人 校:"虏",《全唐诗注》:"一作鲁".考:"虏"指胡人之酒;而"鲁酒",指味薄之酒.后者似与诗意无关.又,"杯"《万首》《别裁》《全唐诗》《历代》皆作"钟".考:"杯""钟"皆为饮酒器,此处均作量词.似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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