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觉得说”词汇化历程及其与“觉得”的差异

　　引言
　　
　　本文试图探讨台湾汉语口语里“X说”集合中的一个成员---“觉得说”是如何词汇化的。本文所用的台湾语料有两个来源：一是台湾综艺节目《康熙来了》的对话（2011年12月第6期及2012年2月-5月的17期-30期）；二是台湾中研院现代汉语平衡语料库。行文中不再标明出处。大陆的语料使用较少，所以标明出处。

　　大陆汉语普通话里存在着丰富的“X说”结构。词典通常不收录但“说”的意义已经引申或虚化的“X说”如“譬如说、比如说、比方说、例如说、所以说、就是说、如果说”,词典收录、已经词汇化的“X说”如“按说、别说、好说、话说 假说、据说、漫说、没的说、难说、难道说、却说、虽说、听说、再说、照说”等。

　　大陆汉语普通话里的“X说”,台湾汉语里都有，如“譬如说”和“所以说”台湾汉语里就很常见。例如：

　　1）我受到满多打击的，譬如说国内很多人讲说，张艾嘉你是个卖国贼一样的。

　　2）因为那时候很忙，所以说就后来，对，然后后来第二个礼拜我觉得不对了，当天我还一直觉得我腰很痛，我以为是闪到腰，他还带我去整骨师那边整骨耶。不仅如此，台湾汉语里还有不少“X说”,X由动词或动词性短语充当，大陆汉语里通常用“X”表达，不需要后面带个“说”.例如：

　　3）我们应该知道说，哪一步是对的。

　　4）因为我曾经就有一件小号我就是，反正先加入追踪清单，然后我想说先过几天看看，结果一打折，小号就没了，连把我那个都已经让掉。

　　5）我现在希望说我交的女朋友是可以带我去逛名牌店。

　　6）我觉得应该是，他们都认为说，家里有个明星弟弟可以依赖，就没有那么在乎要赚钱了吧。

　　7）就是我那时候就觉得说可能S姐回来之后，是，因为那时候是跟Selina搭配，然后想说如果S姐生完小孩回来之后可能就做一个完美的Ending,我就去飞了。

　　例中的“知道说”、“想说”、“希望说”、“认为说”、“觉得说”都是台湾汉语口语里常见的说法，大陆相应的说法是统统去掉“说”字。这给人一种印象：台湾汉语口语里，心理或认知动词后面常常可以带个“说”,当然，这个“说”的语义已经虚化，不再表示言说义。

　　例3）-7）中的“X说”已经固化成词，“说”的语义已经虚化，但有的“X说”并没有固化或成词，“说”的意义也比较实在。例如：

　　8）这款衣服如果长得很离奇，你不会有责任感说，我得把它留在手边。

　　9）所以到底是，你很难想象的是说，她怎么会看中梁赫群？

　　例中“有责任感说”、“是说”没有固化成词，它们后边的句子，可以看做是“说”出的内容。这表明台湾汉语里有些“X说”有成词、不成词两种用法，“想说”就是这样。比较下面的“想说”:

　　10）让人想听想看想说都不敢。

　　11）我就出门了，我就到巷口那个杂货店买了东西以后，然后我就想说到药局去找个东西，然后我就坐个车到忠孝东路那边。例10）的“想说”是述宾短语，与“想听”、“想看”平行，“说”是言语行为动词；例11）的“想说”是心理动词，“说”不表示言语行为。台湾中研院现代汉语平衡语料库也认为“想说”有成词用法（与述宾用法并存），标记为VE（“动作句宾动词”），即带动词谓语句做宾语的及物动词，意思相当于“打算/估计”.粤语广州话里的“想话”也有成词用法，也是表示“打算/估计”、带小句做宾语的及物动词。

　　为集中讨论问题，本文只选取台湾口语里常见的“觉得说”这个个案来研究，看看什么样的句法、语义、语用变化导致了“觉得说”的词汇化。

　　一、大陆、台湾“觉得说”的明显差别
　　
　　（一）大陆的“觉得说”不是一个结构单位大陆的“觉得说”不是一个结构单位，“觉得”与“说”只是语符上的靠近，并没有直接的结构关系，“说”只是 “觉得”宾语里 的 一 个 构 成 成 分。例如：

　　12）许多年轻人都觉得说自己的地方语言很土。（北京大学ccl语料库）
　　13）他觉得说普通话有些费劲，尤其是想表达自己的时候。（同上）
　　14）胡雪岩觉得说张树声是行伍出身老粗，未免失言。（同上）
　　15）我想或许爸爸曾提过我，我爸总喜欢跟大家说我们小时候的臭事，他觉得说说无妨，他只想借此表达他多疼我们。（同上）
　　
　　例12）-14）里，主谓句 “说自己的地方语 言 很土”、“说普通话有些费劲，尤其是想表达自己的时候”以及“说张树声是行伍出身老粗，未免失言”都是“觉得”的宾语，这些主谓句的主语是述宾短语，其述语由“说”充当，因此“觉得”与“说”不在同一结构层次，如果“觉得+主谓句宾语”是第一结构层次的话，“说”就属于第三结构层次。例15）表明“觉得”后的“说”可以重叠。这些例子可以说明大陆的“觉得”与语符上靠近的“说”没有直接的结构关系。

　　（二）台湾“觉得说”的两种用法
　　跟大陆不同的是，台湾的“觉得说”有直接的结构关系。台湾的“觉得说”有两种并存的用法。

　　第一种用法的“觉得说”,像“接着说”、“强调说”、“介绍说”、“回答说”、“称赞说”、“骂他说”一样，属于连动短语。例如：
　　16）可是观众朋友看到我们觉得说：“噢，玉琳哥好认真喔，他都在记重点。”
　　17）你就会觉得说：“啊，起来起来，起来啦。”它就说“不要不要不要”.“起来起来起来啦。”

　　例中的“觉得说”后面必须带句子充当的宾语，而且该宾语是“说”出的话语。连动短语“觉得说”中间一般不能插入别的成分，“说”也不能重叠。

　　第二种用法的“觉得说”是认知动词，相当于“以为/认为”.例如：

　　18）当然第一个外表啦。他长得真的很帅。第二个是我觉得说他会给另外一半有安全感。
　　19）你只觉得说戴眼镜是很流行的感觉。
　　20）有一些好看的男生，好看的女生，难看的女生，还有介于两者之间，好难看的女生，所以我觉得说应该要成为一个化妆师，帮她们处理一下，这就是我毕生的目标。

　　例中“觉得说”的宾语也是由句子充当的，但该宾语不是直接“说”出的话语，而是对人或事物的看法或想法。

　　大陆的“觉得说”不是一个结构单位，通俗地说，大陆没有“觉得说”这种说法，而台湾的“觉得说”是连动短语或认知动词，因此，两岸的“觉得说”差别明显，实际上没有多少可比性。鉴于此，我们把讨论的重点放到台湾“觉得说”的词汇化上来。

　　二、台湾“觉得说”的词汇化过程：连动短语>认知动词
　　
　　（一）从宾语的变化看“觉得说”的词汇化过程
　　如果把台湾连动短语的“觉得说”看做A阶段，那么认知动词“觉得说”就是B阶段。“觉得说”的词汇化经历了“A > A/B > C”三个阶段。我们可以从“觉得说”后面宾语的变化来观察这三个阶段。“觉得说”的宾语都可以表示对人或事物的看法或想法，但用什么方式来表达看法或想法，不同阶段存在差异，而这些差异不仅体现了变化的过程，而且突出了宾语表达方式对“觉得说”词汇化的影响作用。

　　A阶段：“觉得说”后带直接引语，“说”与直接引语构成述宾关系，“觉得”不行。“觉得说”是连动短语。例如：

　　21）“我觉得这双真的很漂亮。”那你就会觉得说：“好啦，我就买这一双。”
　　22）好像大家同时都有看到啊，我们都觉得，哇，我们都觉得说：“好敢，好放得开你好放得开哦。”
　　23）我如果有的时候可能熬夜熬过头了，不得已我才会戴眼镜到学校，一到学校的时候大家都觉得说：“曲老师今天人好好喔。”
　　24）在你那个年代，如果有人在节目里做这件事情，真的，你就会看他觉得说：“这是一个派头不够大的歌星吗？”
　　25）因为很多的女生看到就会去很不喜欢你，恨你，然后就觉得说：“为什么你都是最特别？”所以那个时候我反而有点自卑。

　　例21）的直接引语是陈述语气，例22）、23）的直接引语是感叹语气，例24）、25）的直接引语是疑问语气。例中的直接引语都不能直接充当“觉得”的宾语，如不能说“那你就会觉得‘好啦，我就买这一双’”.

　　A阶段的“觉得说”,其宾语不一定都能表示看法/想法，如例24）、25）“觉得说”的宾语是表示疑问，前文例17）“觉得说”的宾语是表示要求。但是，多数“觉得说”的宾语都可以表示看法或想法，如例21）-23）.

　　A/B阶段：“觉得说”后带间接引语，“觉得”和“说”都可以带后面的间接引语做宾语。“觉得说”可以看做连动短语，也可以看做认知动词。例如：

　　26）小S:对，因为有时候男生会误以为弹吉他，女生会爱上他，可是其实有时候女生会觉得很烦耶。蔡康永：会睡着。小S:就觉得说不要再弹了。
　　27）母亲也觉得说，怎么只有这个儿子那么喜欢跟她玩，然后所以她就会跟国修说，你真是个老婆迷啊。

　　例中，“觉得”和“说”都可以与间接引语构成述宾关系，如例26）可以说“就觉得不要再弹了”,也可以说“就说不要再弹了”.例27）的间接引语“怎么只有这个儿子那么喜欢跟她玩”,是疑问语气，但在间接引语环境里，疑问程度降低，书面上也不用问号。

　　A/B阶段的“觉得说”,其宾语可以理解为看法/想法，也可以理解为要求，如例26），或者理解为疑问，如例27）。这种两可性理解，说明是“觉得说”变化中的过渡状态。

　　B阶段：“觉得说”后面是非引语，都是表示看法/想法，“觉得”可以带后面的非引语做宾语，表示言说义的“说”却不能带非引语做宾语。例如：

　　28）跟客人出去不是一件什么了不起的事，后来他就渐渐觉得说，好像他也可以，结果后来他也是一样进了大染缸。
　　29）另外一点我觉得说，孩子们可能也要觉得说父母管，其实是因为爱你才管你，而且同时我也觉得说，其实孩子也可以管父母，我常常觉得说，现在这个男生抽烟，这个不生小孩都没关系，……
　　30）那边的教练觉得说她在这个项目里面不是条件很好的，就让她去练水上芭蕾了。
　　31）我们今天这个工商业的步调这么快，让我们觉得说喘不过气来。
　　
　　例中“觉得说”的宾语不是引语，也就是说，宾语不是直接或间接“说”出的话语。跟A阶段比，“说”的语义发生了变化。

　　应该强调的是，“觉得说”的宾语表示看法或想法时，不同阶段表达方式、表达功能不一样，有的直接表达看法/想法，有的间接表达看法/想法，这也体现在变化过程中：

　　A阶段间接表达> A/B阶段间接/直接表达> B阶段直接表达间接引语具有双重属性：既具有直接引语的一些属性，如基本结构一致，又具有非引语的一些属性，如代词及某些具有指示作用的词不同于直接引语。如“就觉得说：‘你真是个老婆迷啊！’”是直接引语，“就觉得说他真是个老婆迷啊”是间接引语，“就觉得说他是个老婆迷”是非引语，间接引语与非引语都用人称代词“他”（直接引语用“你”），两者之间界线比较模糊，不容易分清楚。

　　间接引语还具有双重功能：侧重引语属性时，就是间接表达看法/想法；侧重非引语属性时，就是直接表达看法/想法。间接引语的这些特性为重新理解提供了不同的选择，当人们突出间接引语的非引语属性和“直接表达看法/想法”的功能时，会诱发“说”的语义发生变化，导致“说”失去言说义，而引申为“以为/认为”义。关于“说”的语义变化情况，下文将做出专门的分析。

　　（二）“觉得说”词汇化过程中的语义、语用变化
　　看“觉得说”是不是词汇化了，非常重要的一个方面是看它的语义是加合性的还是整体性的。那么，“觉得说”的语义是怎样从加合性变化为整体性的呢？

　　为了弄清“觉得说”的语义变化情况，我们首先了解一下“觉得”与“说”各自的意义。关于“觉得”,依据大陆《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商务印书馆，2012年）和台湾《重编国语辞典修订本》（网络版）的解释，有两个义项：一是产生某种感觉（a义）；二是认为（b义，语义较不肯定）。大陆、台湾都是这两个义项。关于“说”,用法很丰富，但可以概括为两个义类：一是言说义（m义，用嘴说话），二是以为/认为义（n义）。“觉得”与“说”在语义组配上有4种可能：

　　第一种：a+m,“觉得说”表示“感觉到+说出”,组配合理，相当于“想说/心说”,语义中心是“说”.A阶段的“觉得说”就是这种意思，例如：
　　
　　32）那我们一般看这个病人，比如瘦瘦的就会觉得说，一定会问他说：“你是不是比较容易紧张？”

　　例中的“觉得说”是“想说”的意思，“说”是言语义，后面改说成“问他说”,能证明这里“觉得说”的“说”是言说义。

　　第二种：a+n,“觉得说”表示“感觉到+以为”,组配不合理。因为对于同一个对象来说，“以为”的认知程度比“感觉”高，既然“以为”了，就不需要“感觉到”,不能并立。

　　第三种：b+m,“觉得说”表示“认为+说出”,组配合理，相当于“认为说”的用法，“觉得”和“说”是平行的。A/B阶段的“觉得说”就是这种意思。例如：

　　33）每一个人都很得意讲说喔，觉得说喔，修一个课来学东西觉得很不一样啊。

　　例33）以及例26）、27）中的“觉得说”,都是“认为说”的意思。

　　第四种：b+n,“觉得说”表示“认为+认为”,即“以为/认为”的意思，组配合理，但语义赘余，语义中心是“觉得”.B阶段的“觉得说”就是这种意思。例如：

　　34）她就一直觉得说女生应该要，就是循规蹈矩的，找一份正常的工作，然后未来结婚生小孩这样。

　　例中的“觉得说”可以用“以为/认为”以及表示以为/认为义的“觉得”替换。

　　从分析中可以看出，“觉得说”的词汇化，语义上经历了“想说/心说>认为说>以为/认为”的变化过程。在“觉得说”的词汇化过程中，“说”的语义变化十分关键，李明认为，言说动词可以向认知动词引申，遵循“言说义>认为义>以为义”的演变路径。“说”由言说义向以为/认为义演变，与“觉得”的以为/认为义一致，结果形成语义赘余，导致“说”失去语义作用，从而使“觉得说”由“觉得+说”的加合义变成了“觉得说”的整体义，完成了“觉得说”的词汇化过程。

　　“觉得说”的词汇化过程，也离不开语用的变化过程。从连动短语到认知动词，“觉得说”经历了“主观性弱>主观性强”的语用变化过程，由言说动作行为为中心变成以认知心理行为为中心，主观性越来越强。“觉得”本身是主观性的，因此主要是“说”在语义上发生了主观化的变化。

　　三、台湾“觉得”与词汇化的“觉得说”的差异比较
　　
　　（一）“觉得”与“觉得说”的语义及所带宾语的语义差别
　　前文已经说过，“觉得”有两个义项：一是产生某种感觉；二是认为（语义较不肯定）。词汇化后的“觉得说”表示“认为/以为”义，相当于“觉得”的第二个义项。相应的，“觉得”的宾语从语义上看有两个类别：一是表示所产生的感觉；二是表示对人或事物的看法/想法。“觉得说”的宾语只表示对人或事物的看法/想法。比较下面的说法：

　　35）创作会让你觉得很无聊，因为你生活在真空里。
　　36）这本来就是为我自己写的。如果你觉得无聊，请跳过去。

　　由于语义和所带宾语有差别，“觉得”并不能都可以替换成“觉得说”.如例35）的“觉得很无聊”是指产生无聊的感觉，“觉得”不能换成“觉得说”;例36）的“觉得无聊”是指认为“我”写的书某些内容无聊，“无聊”是对书的看法，“觉得”可以换成“觉得说”.不过，所有的“觉得说”,都可以用“觉得”替换。例如：

　　37）K:是不买的话是担心就错过了吗？
　　路：对，就是觉得说，这是我的责任，就是要。
    38）比如说看连续剧啊，你就突然觉得说那样的爱情已经就是离我很远的样子。

　　例中的“觉得说”都可以替换成表认为/以为义的“觉得”.这是因为“觉得”的义项和它所带宾语的语义比“觉得说”要丰富，“觉得”的用法包含了“觉得说”.

　　（二）“觉得”与“觉得说”所带宾语的构成差别
　　“觉得”的宾语可以是词语（表示感觉），也可以是句子（表示看法/想法），“觉得说”的宾语只能是句子（看法/想法）。例如：

　　39）我看到一个好人，心中觉得愉快，因为我心中认为人就应该如此。
　　40）回到家里听一首喜欢的音乐，在当时那一刹那，会觉得生命还是满值得的。
　　41）那时候就觉得说，景美女中的女生很漂亮，对，中山女高的学生也很漂亮。

　　例中，“觉得”的宾语可以是形容词“愉快”,也可以是小句“生命还是满值得的”,而“觉得说”后面的宾语是小句“景美女中的女生很漂亮”.

　　“觉得”后的宾语是词语时，通常是形容词或形容词短语（AP），表示某种性状。表面上“觉得说”也是如此，实际上不同，“觉得说”后的AP是形容词小句，往往可以补出主语。比较：

　　42）三天下来，我非但不觉得累，而且很有成就感。
　　43）如果行为出于自然，你也觉得自然，天衣无缝，这就是最好的。
　　44）很多感情戏耶，有笑有泪的。会不会超过你能负担的程度啊，演的时候会不会觉得说太麻烦。
　　45）因为我的名牌鞋子都穿到很烂，因为我每次穿了之后就去夜店玩，然后回来已经烂掉了，所以就觉得说很浪费。
　　46）你就会觉得很舒服。那第一个就是觉得说，年轻人想跟他接近。
　　47）意识不到死的存在，自然也就不觉得死的可怕。

　　例42）、43）中，“觉得”的宾语分别是形容词“累”和“自然”,不能在它们前边补出主语，而例44）、45）“觉得说”后边的宾语“太麻烦”、“很浪费”,是形容词性小句，可以补出主语构成形容词谓语小句，如例44）可以说成“（觉得说）演感情戏太麻烦”,例45）可以说成 “（觉得说）这种做法很浪费”.例46）的内部可以形成对比，说话人用宾语的不同形式对“觉得”和“觉得说”进行了区分，表示感觉的形容词性短语“很舒服”充当“觉得”的宾语，表示看法的小句“年轻人想跟他接近”充当“觉得说”的宾语。例47）表明感觉还可以用“主+的+谓”的形式表达，并充当“觉得”的宾语，“觉得说”绝对不能带这样的宾语，这充分说明“觉得说”的宾语只能是小句。

　　“觉得”的宾语和词汇化的“觉得说”的宾语还有一个明显差别：“觉得”可以带疑问小句做宾语，“觉得说”带疑问小句宾语要受到极大限制。“觉得”带疑问句做宾语，举例如下：

　　48）你刚刚听到小钟在门外面的歌声。觉得怎么样？
　　49）你觉得你的父亲爱不爱你？

　　“觉得说”没有词汇化以前，可以带疑问小句做宾语，如例25）“然后就觉得说：‘为什么你都是最特别？’”.词汇化以后，“觉得说”的宾语一般不能是特指问、是非问、选择问，但可以是反问句。例如：

　　50）我亲友他们都不好意思问啦，都放心里。见到我，即使觉得说，我们怎么找一个这样子的女婿，可是他们都不敢问我啊，因为在那里我是大嫂嘛。
　　51）每一次失败，我就觉得说，他怎么样怎么样。
　　52）你难道没有觉得说，万一又受伤了怎么办？

　　例50）“觉得说”的宾语“我们怎么找一个这样子的女婿”是反问句；例51）“他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是非疑问用法，起泛指作用。例52）“觉得说”的宾语似乎是疑问句，但那只是一个假象，例52）全句是反问句，问号是标示整个例句的语气，不是标示宾语小句“万一又受伤了怎么办”的语气，这里的“怎么办”也是泛指用法。

　　“觉得说”的宾语表达的是已经形成的看法或想法，不存在疑问或选择未定，但的确有正反选择问形式充当宾语的用例。请看下面的说法：

　　53）以前他就很喜欢你素颜，但是现在素颜他都会觉得说那你要不要去化一下，因为你这样好像很没礼貌。
　　54）我还在觉得说是不是因为遇到你，我还在想是不是因为遇到你。

　　例53）“觉得说”的宾语虽是选择问的形式，但选择已定（需要化妆），只是用正反对举和征询的语气表示委婉、礼貌。例54）可以印证例53）的分析，“觉得说”后用选择问形式其实选择已定，但说话人认为看法过于确定，因此把“觉得说”修正为“想”,以表明自己的看法还没有那么确定。

　　显然，“觉得说”带选择问形式做宾语，是出于语用上的需要，并不能说明“觉得说”可以带疑问小句做宾语。

　　（三）“觉得”与“觉得说”受程度副词修饰的差别
　　“觉得说”作为认知动词，可以受许多副词修饰，如例28）的“渐渐”,例29）的“也”、“常常”,例34）的“一直”.下面是“觉得说”受“不”和“个人”修饰的例子：

　　55）因为她需要的时候，我们都会提供给她，她 反 而 不 觉 得 说，钱 对 她 来 讲 是 很 重要的。
　　56）我个人觉得说，吵架在婚姻关系当中的亲密关系。

　　但“觉得说”不能受程度副词修饰，“觉得”却可以。如下面的“最”和“更”:

　　57）最觉得委屈的是手。
　　58）活动时她一定参加，以行动来支持孩子，免得他们更觉得孤单。

　　可以受程度副词修饰的“觉得”,限于表示“产生某种感觉”的意义。

　　（四）“觉得”与“觉得说”适用语体及停顿上的差别
　　“觉得”与“觉得说”在语体上存在差别：“觉得”既可以用在口语中，也可以用在书面语中，但“觉得说”一般只用在口语中。例如：

　　59）能够在这纪念钱思亮院长八十七岁冥诞的集会里，做一次演讲，觉得非常荣幸。
　　60）可是往往可能他的表现并不很好，慢慢渐渐他会觉得没有自信心。
　　61）其实那个时候我觉得我都没有什么目标耶。我觉得我（蔡康永：你初二的时候有没有看很多电视或电影，想说我要变成这个女明星？）没有没有没有，因为觉得说，那个时候就觉得说是一个工作，反正是一个工作。
　　62）那个时候我觉得，我很喜欢小燕姐，我觉得说那时候就想说儿童，可以在这一行业，跟儿童，很多的儿童接触，没有想到演戏这件事。

　　这4个例子中，前两例是带有书面色彩的说法，后两例是口语说法，可以被插话打断，也可以修正。4个例子中都有“觉得”,说明“觉得”适用于不同的语体。“觉得说”出现在后两例中，适用于口语语体。

　　口语中停顿比书面语要多，这可能意味着“觉得说”后边常常停顿。实际的确如此，“觉得说”后边常常可以停顿。例如：

　　63）对，然后他就觉得说，你可以喝这么多，定力还这么够的话，我可以收你为学生，但还不能当徒弟喔。
　　64）因为热气就闷在里面，可是有一天我就觉得说，这个很浪费那个电，然后我就把窗户全部打开，然后就发觉那个热气就不见。

　　口语中停顿较多并不是“觉得说”后常有停顿的真正原因。真正的原因是“觉得说”后边的宾语是句子，不会是词语，特别是充当宾语的句子比较长或比较复杂时，停顿可以突出句子宾语的相对独立性，并把句法分界显示出来，例63）就是如此，该例中“觉得说”的宾语是一个假设复句。

　　总体说来，以下4个因素导致了每个“觉得说”后都可以停顿：a.宾语是句子；b.宾语较长或较复杂；c.口语环境；d.“说”的原始效应（“说”用于言说义时后边通常有停顿）。如果宾语音节较少，“觉得说”后边虽然可以停顿但倾向于不停顿。

　　例如：

　　65）如果是二三四次他都这样回答，我会觉得说他不认真。

　　例中“他不认真”音节不多也比较简单，倾向不停顿。前文所举的例44）“觉得说太麻烦”、例45）“觉得 说 很 浪 费”,宾 语 音 节 较 少，中 间 都 没 有停顿。

　　“觉得”的停顿受到句法语义的限制。当“觉得”的宾语是表示感觉的词语时，一般不能停顿；当“觉得”的宾语是表示看法/想法的句子时，可以停顿，但大多不停顿。例如：

　　66）他可以搀扶我。我觉得很有安全感。
　　67）我觉得你钱可以省，衣服这块你可以省下来耶！
　　68）所以你的意思是说，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会吓到，想说怎么会这样，可是后来就觉得，反正他们就是爱看。

　　例66）中表示感觉的“很有安全感”做“觉得”的宾语，“觉得”后不能停顿。例67）表示看法的小句“你钱可以省”做“觉得”的宾语，“觉得”后可以停顿但没有停顿。例68）“觉得”的宾语也是小句，“觉得”后边有停顿。

　　结语
　　
　　大陆没有“觉得说”这种说法，台湾不但有连动短语“觉得说”,还有成为认知动词的“觉得说”.两岸汉语在这一点上的差异是外部原因导致的还是内部原因导致的？本文的考察表明，“觉得说”的词汇化是台湾汉语内部发展演变的结果。

　　台湾“觉得说”词汇化过程中的形式、语义、语用变化过程总结如下：
　　
　　形式过程：连动短语>短语/动词>认知动词
　　语义过程：想说/心说>认为说>以为/认为
　　语用过程：主观性不强>主观性不强>主观性强
　　宾语构成：直接引语>间接引语>非引语台湾“觉得”与词汇化的“觉得说”的差别总结如下：【表】

　　跟“觉得”比起来，“觉得说”用来表示看法/想法，有时比“觉得”要不那么肯定一些，最适合表明个人、主观的看法，在看法/想法涉及听话人的时候比“觉得”要显得更委婉、礼貌一些。例如：

　　69）就是觉得，你呢有可能是觉得说，这么久没碰到好像不好意思那个。

　　例中表达的是说话人揣测听话人的想法，说话人先用“觉得”,感觉肯定的程度高了一些，就修正成“觉得说”,而且用了“有可能”,通过加强语义和语气的不确定性来表达委婉、礼貌的态度。

　　如果在“觉得”前面用上“可能”之类的词语，也有这个效果，这表明“觉得说”的词汇化从表达功能上看并不是必须的。因此，“觉得说”的最大语用价值就是口语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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