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3马克思在这里对第二拿破仑时代的法国天主教会的讽刺是空前的,对小块土地的耕种者农民充满了深切的同情。当苍天这样的自然力对农业有利而农业丰收时,教士们不会干涉农民;当苍天不利而农业歉收时,一旦农民将抱怨推向苍天,教士们便开始干涉农民,马克思形容他们是“地上警察的涂了圣油的警犬”,这一比喻太形象了,它把教士充当波拿巴政权奴役人民群众的走狗的丑恶嘴脸揭示出来,胜过千言万语。因而一个反动的波拿巴政权,连同它反动的教士阶层,他们是多么冠冕堂皇,实则是男盗女娼;他们是多么仁义道德,实则是虚情假意;马克思撕破他们的脸皮,让劳苦民众看到他们的真相。“只有盗贼还能拯救财产;只有假誓还能拯救宗教;只有私生子还能拯救家庭;只有无秩序还能拯救秩序!”[1]685从文学修辞来说这既是一个排比又是一个反语,气势联贯,情感强烈,讽刺入骨,批判有力,体现了马克思宗教批判的文学特色,以强烈的审美情感来批判宗教的虚假意识形态。
马克思也喜欢用生动的文学审美来对人民群众反宗教的虚假意识形态进行赞美,他常以哲学来启迪人民群众的觉悟。当他还是青年黑格尔派时,所撰写的《〈科隆日报〉第179号的社论》以论战形式抵制了《科隆日报》政治编辑海尔梅斯关于禁止青年黑格尔派批判普鲁士国家和基督教的反动立场,维护了哲学干预现实生活和探讨宗教问题的权利。
如他所论,“哲学就其性质来说,从未打算过把禁欲主义的教士长袍换成报纸的轻便服装。然而,哲学家并不像蘑菇从地里冒出来的,他们是自己的时代、自己的人民的产物,人民的最美好、最珍贵和最隐蔽的精髓都汇集在哲学思想里。”
此处的“借代”修辞手法是何其醒目,他用“教士长袍”来借代禁欲主义,用“报纸的轻便服装”来借代《科隆日报》对青年黑格尔派的反动性禁止;他所用的比喻是何其的生动,说明哲学家不是像蘑菇一样轻易冒出来,而是时代斗争和人民支持的产物;他的三个最的排比,展现了他激昂的文学情感所触发的宗教批判意识,因而,说马克思是高明的文学能手和睿智的宗教批评家一点都不为过。
马克思还很善于将揭露反动教士的丑恶嘴脸与赞美人民群众的觉醒意识结合起来,形成其宗教批判的双重力度,使这样的力度浸染在文学审美之中。在《莱茵观察家的共产主义》一文中,他针对马格德堡的国教顾问海·瓦盖纳的反动宣传,批判了普鲁士政府通过宣传封建的社会主义和基督教的社会主义使人民群众脱离反对专制制度的革命运动的险恶用心。“请注意,在国教顾问梳得溜光的头顶上开始露出狐狸耳朵来了。议会认为极端重要的问题是有关原则的问题。这条博爱的毒蛇多么圣洁啊!”
溜光的头顶暗示国教顾问被普鲁士政府喂养得很肥,使他充当人民的代表,其狐狸的本性还是露了出来,他内心是毒蛇一般,但其外表是博爱的教士。而人民群众要识破他们的伎俩,无产阶级要觉醒。基督教的社会原则颂扬怯懦、自卑、自甘屈辱、顺从顺服,总之,颂扬愚民的各种特点,但对不希望把自己当愚民看待的无产阶级说来,勇敢、自尊、自豪感和独立感比面包还要重要。
马克思对基督教的批判与对无产阶级的赞美是同步进行的,两者的思想性格构成了强烈的对比。在对基督教的清醒批判中,无产阶级不但获得了食物的面包,更重要的是获得了精神的面包。这样的审美境界,为马克思所构建,这样的宗教批判,为马克思所坚守。
三
马克思宗教批判的第三个维度是对宗教历史唯心主义世界观的着力纠正与以文学激情作为人的本质力量的表现来确证历史唯物主义世界观从而互助统一。马克思是哲学家,他对宗教批判的最终落脚点就是哲学的批判。“……人创造了宗教,而不是宗教创造人……宗教是人民的鸦片。……这种批判撕碎锁链上那些虚构的花朵,不是要人依旧戴上没有幻想没有慰藉的锁链,而是要人扔掉它,采摘新鲜的花朵。……宗教只是虚幻的太阳,当人没有围绕自身转动的时候,它总是围绕着人转动。”[1]1-2这里包含了马克思对宗教本质认识的三个层面:一是宗教与人的关系,宗教是人的本质在幻想中的实现,但并没有真正实现。二是宗教与世界的关系,宗教是对世界特别是苦难尘世的曲折反映,看起来很神圣光荣,但并不能彻底解决苦难。三是宗教与真理的关系,宗教从根本上阻碍着人对真理的认识,是一种颠倒的世界观,因为它认为宗教决定了世界、人、真理等一切客观存在,实质上是客观存在决定了宗教。对此,要将这样深奥的宗教哲学问题让民众懂得,马克思并没有采用枯燥烦琐的理论论证,而是采用形象生动的文学方式来进行宗教批判。马克思把宗教比喻成人民的鸦片,说明它能一时镇痛而不能永久解痛;还把它比喻成虚构的花朵,说明它没有实在的内涵;再把它比喻成虚幻的太阳,说明它曾竭力支持的“地心说”是何等的荒谬。如此,他所进行的宗教批判,是在构建了丰富文学形象的基础上,以文学审美的情趣来展示的,即:戒除鸦片、撕碎假花、驳倒地心说其目的是要矫正其历史唯心主义哲学观,让人们懂得历史唯物主义哲学观。
人们并不会马上就懂得历史唯物主义哲学观,由于宗教的历史唯心主义世界观的长期影响和文化浸染,对人自己的本质还可能弄不清,误解人的本质就如同宗教所宣扬的“博爱”、“公正”或“信奉”等。马克思对人的本质理解也不是从抽象的概念开始的,而是从具体而丰富的文学创作活动来开始的,文学创作激情是他体验什么是人的本质的实效渠道。
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他洞察到了人的感性并进而由此所形成的情感等都是人类历史发展的结果,最终成就人的本质力量。“……不仅五官感觉,而且所谓精神感觉、实践感觉(意志、爱等等),一句话,人的感觉、感觉的人性,都是由于它的对象的存在,由于人化的自然界,才产生出来。五官感觉的形成是以往全部世界历史的产物。”[7]126显然,人的感性并最终发展成为人的本质力量,是人类历史的产物,是一个厚重的历史发展过程,体现了人的创造性和能动性,人的感情是社会历史的,人的本质是在改造自然和社会生产活动中铸就并予以确证,这对人的情感构成肯定,使人产生愉悦,于是有激情的体验。“人作为对象性的、感性的存在物,是一个受动的存在物;因为它感到自己是受动的,因而是一个有激情的存在物。情感、激情是人强烈追求自己的对象的本质力量。”[7]169在这里,马克思强调了人受动的特性,这是人成为感性的人的前提,如此人才有感受的功能和水平,才能被感动并提升为激情这种最强烈的情感,而激情是人强烈追求自己的对象的本质力量,人把自己视为一种对象性的存在,这是动物所不具有的能力,人强烈追求自己的本质力量,这个本质,并不是人作为感性的人的特性,动物也是感性的;也不是爱、恨等情感的构成,任何一个阶层或社会的人都会有这类情感,这些都不构成为人的本质特性。到底什么是马克思所理解的人的本质特性呢?这就要联系他对费尔巴哈形而上学唯物主义的批判,此批判能深化对基督教历史唯心主义的批判。马克思认为基督教的“宗教创造了人(人是由上帝创造的)”的唯心主义是错误的,但仅以一切旧的唯物主义(如费尔巴哈形而上学唯物主义)去批判是不够的,而必须用新的历史唯物主义去批判才彻底,因为它涉及人的本质的科学论断。“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费尔巴哈没有对这种现实的本质进行批判,因此他不得不:(1)撇开历史的进程,把宗教感情固定为独立的东西,并假定有一种抽象的---孤立的---人的个体;……因此,费尔巴哈没有看到,”宗教情感“本身是社会的产物,而他所分析的抽象的个人,实际上是属于一定的社会形式的。”[1]60马克思所理解的人的本质是一个社会人的本质,是人类历史的产物,而不是所谓神或是上帝的产物。他一方面彻底批判了宗教的唯心主义世界观,另一方面,又具体回答了什么是体现人的本质的历史唯物主义世界观,这个具体性就是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从血缘关系到情感关系、从家庭关系到社区关系、从政治关系到经济关系等一切纷繁复杂的关系,最根本的是体现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的社会存在性关系。宗教是属于上层建筑中的一员,马克思对它的批判,不仅是批判它本身,而是深入到它的根基,经济基础、生产关系和生产力中去批判,因而其宗教的批判是最深刻的。
马克思对宗教的批判,批判到其发展的内在机制中去了,而这样的内在机制又要结合人类社会不同的历史发展阶段,不能一概而论。同样是基督教,马克思的批判是结合其具体的历史发展阶段的社会生产状况来进行的,他对资本主义时期的基督教和对古亚细亚和古希腊罗马时代的基督教批判分析不同而结论不同。在《资本论》中马克思得出如此精彩的结论:“在商品生产者的社会里,一般的社会生产关系是这样的:生产者把他们的产品当作商品,从而当作价值来对待,而且通过这种物的形式,把他们的私有劳动当作等同的人类劳动来互相发生关系。对于这种社会来说,崇拜抽象人的基督教,特别是资产阶级发展阶段的基督教,如新教、自然神教等等,是最适当的宗教形式。”[8]142新教、自然神教之所以是最适合资本主义发展阶段的宗教形式,因为它满足了无所不在的商品交易和彻头彻尾的私有制的需要,甚至把人也可抽象化为可任意商品交易的符号,而这在古亚细亚和古希腊罗马时代是行不通的,其落后的生产力不能支持这样的交易关系。马克思批判了资本主义时期的基督教,它将人的本质抽干,干缩为路德所宣称的“因信称义”,实质上是迎合资本主义发展的宗教世界观;或是之后韦伯所洞见的“劳动天职”---“忠实的劳动最能使上帝愉悦,哪怕工资低廉且生活中没有其他谋生机会。……认为劳动是一种天职,是获得恩宠确定性的最佳手段,归根结底往往也是惟一的手段。……把劳动视为一种天职成为了现代工人的特征,一如对获利的相应态度成为了商人的特征。”[9]272劳动使上帝愉悦而不使劳动者本人愉悦、劳动是主动的行为却要获得恩宠的被动性批准、工人被驯化去创造使用价值和商人放纵去谋取交换价值,这些都被基督教的宗教世界观所容纳并被其宗教意识形态合理化和合法化,是对人的本质力量的扼杀,是对人的本质观的颠覆,是资本主义宗教病根。
马克思的宗教批判,从批判对象来说主要是基督教;从批判内涵来说主要是资本主义宗教的腐朽性、欺骗性和反动性等。但马克思宗教批判的特色是具有强烈的文学情感,文学情感成为了他宗教批判的力量。马克思对宗教批判的三个维度是层层深入的,从批判教会和宗教组织到批判宗教意识形态、再到批判宗教世界观,其批判的理论话语越来越抽象,但其批判的话语却是一如既往的生动、形象和鲜活。无论是语言风格还是修辞手法等,灌注其中是形象突出、想象丰富和审美绚丽的文学情感,马克思是非凡而高明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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