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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目】方东美之美学观念探析
【绪论】方东美美学思想探究绪论
【1.1】存在还是价值——“普遍生命”之特征研究
【1.2】一体还是两离——“普遍生命”与中西本体论渊源辨析
【1.3】哲学还是宗教——“普遍生命”与方东美晚年的神学转向
【2.1】艺术之源:“普遍生命”及对其的感知方式
【2.2 2.3】亦诗亦哲:艺术与哲学的和谐统一
【3.1】古希腊之物格化思想及其艺术流变
【3.2】近欧虚无主义精神及其艺术流变
【3.3】中国超越形上学及其艺术流变
【结语/参考文献】方东美对艺术发展流变的梳理结语与参考文献
第三章 方东美对于中西艺术流变的美学考察
一个美学家在对艺术之发展流变进行评价的时候,背后总会有一套理论作为支撑,若将历史上那些瑰丽动人的艺术作品比作一颗颗美丽的珍珠,那么美学家借以考察与阐释的理论则是将珍珠串联起来的珠线。作为一位明通周博、绝不蔽于一曲而暗于大理的诗人哲学家,谈论美学问题时总以老鹫抟云之精神对中国、古希腊及近代欧洲之艺术作品作一翻临空俯视。但是,方东美对于艺术的评价并非随声附和、随俗应酬,而是有一条一以贯之的理论串联其中。这套理论便是第一章所提及的以“即价值即存在”作为根本特征的“普遍生命”说。具体说来,便是以自然宇宙的存在及价值之分合作为变迁的线索,以哲学的眼光审视艺术之沉浮。在《人生哲学讲义》当中方东美提倡哲学不能将存在与价值一分为二,后来方东美在《中国形上学中宇宙与个人》及《中国哲学精神及发展》等系列着作中进一步完善其论述,按照存在与价值之关系将古今中外之哲学体系划分为“超自然形上学”与“超越形上学”.根据“超自然形上学”之说法,“人以及其所居处的宇宙,均各自为两种积不相容之力势所支配而剖成两橛;其致极也,遂于天堂地狱之间也创下了一道鸿沟”1,这也便是方东美于上文所述之将存在与价值作截然两分之哲学。而所谓“超越形上学”,则是指“宇宙与生活于其间之个人,雍容洽化,可视为一大完整立体式之统一结构,其中以种种互相密切关联之基本事素为基础,再据以缔造种种复杂缤纷之上层结构,由卑至高,直到盖顶石之落定为之。据一切现实经验界之事实为起点,人人得以拾级而攀,层层上跻,昂首云天,向往无上理境之极诣。”2,亦即是方东美所说之“即价值即存在”之哲学。同时,这一哲学上之建言也是方东讨论艺术发展的重要线索及评价标准。
概而言之,中国与古希腊以超越形上学的运思进路融汇价值与存在,从不把现实存在看做是死寂的世界、罪恶的深渊,因而在艺术上表现出动人心魄的生命气息与活力。反观近代欧洲人则在超自然形上学及自然科学的双重夹击之下价值理想日渐萎缩,越来越难以在现实世界中找到价值的指引与精神的皈依,在艺术上也越来越呈现一种虚无主义的态势。下文将对此观点作详细讨论。
第一节 古希腊之物格化思想及其艺术流变
一、物格三义
方东美对于古希腊艺术精神的论述主要体现在“物格三义”及“悲剧三义”.据方东美所言,古希腊民族对待自然宇宙之看法概括为“物格化”的哲学,由于古希腊人并没有把宇宙与人生劈为两橛,因而“希腊全部文化之创造都以物格化的思想为其楷模。”1,古希腊悲剧及其他艺术门类亦深受其影响。“怎样叫做物格化的宇宙观呢?希腊初期的哲学家从事研究宇宙之形态,每把它当作一件东西看待。一件东西存在的样法即是宇宙的样法,因此他们解释宇宙宛如解释具体的物象一般”2.也即是说,古希腊民族由于去古未远,缺少极抽象的思想作为指导,故只能于感性经验的观察中,用具体的物象解释无限的宇宙,这便是物格化思想所产生之原因。自方东美观之,物格之函德可概括为以下三义:
一、宇宙尽管瞬息万变,离合无常,但复命归根,芸芸万物皆是由一种永恒不灭之物质实有所组成。如泰利斯、赫拉克利特与亚那齐勉尼(Anaximenes)就分别把水、火与气看作宇宙之本体。方东美在《科学哲学与人生》中对此有过极为详细的论述,自其观之,自泰勒斯、赫拉克伊特到巴门尼德斯、毕达哥拉斯,尽管总体上朝着抽象思维不断的迈进,但其思想仍然沾染了物格化、具体化的特点3.二、由于希腊人笃信宇宙万类只是由一种或几种基本物质所构成,所以他们尤其注重研究事物之形式(构成法则),正是构成法则与运行秩序之不同让几种基本实有演化成杳冥万象。据赫拉克利特所陈,“宇宙全体就是一种火质升降的轮化:火焰稠结则成潮湿,湿气凝聚则为水分,水分凝聚则成土质,这些都是下行的变化;反之,土质发散,蒸为水气,水气既生,万物资始,正如《易·说卦传》所谓‘山泽通气,然后能变化,既成万物也',这是上升的变化”1,因此,尽管宇宙之本质乃是单一之实有,但基于宇宙本身之井然有序,故基本的物质能通过遵循数理的演变规律而辗转流变为大千世界。由于希腊人对宇宙秩序之重视,由此又推出物格化思想之第三义,那便是效法自然之和谐有序,力求在政治、道德、艺术等社会生活方面也要建立起一套规范整齐之秩序,以自然的和谐作为人世之精神价值,这也正是前文所说之“即价值即存在”特征。
方东美认为,“希腊民族寄托在这种整洁有限的宇宙中,仰观天运之象而严得其序,俯察地形之宜而确定其理,上下四方,往来终始,处处都能范围天地之化,会通万物之象,于是产生一种所居而安,所乐而玩,识情明趣,妍虑说心的感想,他们文化的创作都有这种心理的背景。”
自其观之,希腊的城邦制度正是这种物格化思想的体现--“物的存在各有其个性,各有其方位,他们的系统是不能错乱的。希腊自由邦,各保其领域,各守其风化,各施其政教,于是雅典、萨谟斯、勒斯鲍斯、科林特、斯巴达、西拉古斯诸小邦独立分治,酷似许多个别的物体。当纪元前五世纪时,波斯强盛,征伐侵略,希腊各邦不堪其忧,乃稍稍联合起来,在伯利克里斯(Pericles)领导之下,团结起来,外御其侮;然而他一死,各邦便即分化。由此可知,希腊民族政治意识,实处处以具体的物格为模范了。”3这种推崇自然之永恒有序的“物格化”思想落实在美学上,则表现为一种以和谐有序为核心的艺术风格。如在戏剧上则必须在整体上考虑情节结构的有序统一,人体雕像则强调要符合黄金分割率,按照一定的数理比例进行塑造,以体现人体之和谐与完满。在建筑上,则不漏一点锋芒,即使砌石向外伸展,也必层层衔接,不取突势,方东美在评价希腊建筑时指出,“每个圆柱略作隆起膨胀状,倾斜护持状,其距离之远近,都呈一种匀称稳妥的姿势,这不是表显物体形状之团结、物力中心之聚集么?”
后来在《哲学三慧》、《人生哲学讲义》等着述之中,方东美又以“一体三相之和谐”(又名三叠和谐性)来形容古希腊“即价值即存在”之“物格化”哲学。这种一体三相之和谐以自然、社会与个人的和谐统一为根本,强调社会、个人对于自然的效法。扩展于政治观则是宣扬哲王、武士及劳工的和谐,体现在人性论上则是强调理、情、欲的和谐。而在艺术上方东美则以戏剧、建筑和雕塑为例进行说明。如古希腊之悲剧以“一宗三统率”1作为美学标准,强调世间、空间与情节的和谐统一。在建筑上则表现为左右之对称、上下之比例、前后之均衡的交互和谐。而在雕刻上则强调塑像之中分线必过鼻尖、肚脐及两足中间三点。总而言之,希腊人在发现了宇宙万象之和谐规整后,又以一种天人合德的立场效天法地,奉物格化之宇宙为圭臬,创造出井然有序的法规制度与优美整秩的文艺美术,他们的成就值得我们后人去肯定与学习。
二、悲剧三义
在众多艺术之中,方东美最为欣赏看重的便是戏剧艺术,故对于古希腊戏剧及近代欧洲戏剧着墨甚多。方东美对于悲剧的论述可概括为以下三义。据其所陈,古希腊悲剧缘起于人对于生命的惊骇与恐惧,“希腊人察觉宇宙一切,甚而至于生存本身,处处充满狂骇大患,令人震惊,此为悲剧智慧第一义”2.这种对于生命之惊慌失措正与上文所述之“物格化”思想有莫大关联。“物格化”思想认为“所谓气火水土,以及数量之散殊、实有之弥漫、原子之集聚,都是宇宙形体之辗转灌输,挟生命以迁化。万物一体,固为生命之幻影;万类多元,亦是生命之流行。当其幻化则不能无所变,当其流变或不免趋于灭……,当宇宙之幻生不测,当生命之流变无穷,我们从之如流,援之入幻,或有逝者如斯,伊于胡底之感。希腊人对于此种化纤的历程,有时竟惊愕失措,不呼之为危亡(Destruction),即称之为失正(Injustice),这诚然是悲剧智慧初次表露之必具伤感。”
概而言之,希腊哲人从气、火、水、土等具体之物为出发点理解宇宙生命,但恰如气之断绝、火之燃尽、水之干枯、土之流失,具体之物不可能永远保持固有形态而不变。世间万物的幻变无常使得希腊人产生“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的无常之感,而这正是悲剧意识的起源。
但是面对生命与无常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希腊人并没有裹足不前,止步于艰难险阻,而是大步迈进,勇往直前。“希腊人对于这些痛苦非但不存临危苟免的侥幸心理,反倒挺起心胸,依然忍受,希望以痛苦来支持生命庶可取消痛苦,获得光荣的胜利。这是悲剧智慧的第二义。”1方东美在《人生哲学讲义》中曾举埃斯库罗斯之《普罗米修斯》及索福克勒斯之《俄狄浦斯》为例对此精义进行疏解,认为普罗米修斯及俄狄浦斯面对主神的暴政与命运的不公时所表达出来的抗争精神是希腊悲剧中最为动人的地方。“就这样,让那电火的分差鬈须,猛烈地射向我吧。让那天宇在雷霆的轰鸣和狂暴的风暴袭击下不断震颤,让大气的暴流把大地从底部连同根基彻底摇晃,让海上狂涛巨澜澎湃喧嚣,高高地卷起,直冲空间星辰循行的轨迹,让那必然的劫数凭借猛烈的狂飙把我的躯体高高卷起,投入昏暗的塔尔塔罗斯。尽管如此,他仍不能让我死去!”
这段话可谓将希腊人不屈不挠的抗争精神表现得淋漓尽致。何以希腊英雄在面对危亡与不公时能表现得如此的英勇无畏,不屈不挠?方东美解释道:“宇宙固若是险哉!人生固若是芒乎?及经悉心观察,冥心遐想之后,又深觉此宇宙人生乃是幻以见真,流而趋善,变乃历久,灭更生成之永恒的行径。与此中发见了明通周博的法则,据以诠释万象之原委,穷诘万类之根荄,然后恍然大悟前此所引为大患之流幻变灭,正是宇宙递嬗的节奏,生命运化的旋律,反可藉此激发悲剧智慧的’大乘义‘.’他昂起头来,稳定脚跟,姑认这种存在为一种悲剧,于是发扬蹈厉,参与那悲剧的演奏而为之英雄人物。‘”要之,宇宙一方面尽管变幻不测,春去春来,花谢花开,但另一方面却又在不断生成,不断创造,任时光飞逝,岁月如梭,自然万类在新陈代谢之下仍然是一片秩序井然,散发勃勃的生机。大哲学家尼采曾把宇宙比喻为一在海滩嬉戏之孩童,堆沙成塔,叠成即毁,毁之又造,此话确实切中希腊人的生命情调及悲剧精神。如前所述,方东美认为悲剧精神源自于具体事物的陨落与危亡,但是宇宙整体还是不断前进,生命还是在不断繁衍,具体物质虽然幻变不测,但却是变而进益,灭而更生!具体物质、个体生命的危亡完全不能影响到天地自然之大化流行。了悟此点自能在面对自身生命之危亡与不公时自然能昂首挺胸,无所畏惧。故方东美指出:“悲剧英雄常常忘掉自身的生命,抛弃小己的利害,自觉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天枢地轴之失运,需赖我扶持;万类众生之遭难,应由我解救;宇宙之大,简直是我的留影;一物之微,毕竟是我的幻型;我与人,人与物,物与我,都是一体联系,分割不得。……’我们已在艺术神品的韵味中取得无上的尊严--只有把人生与世界看作一种美妙的现象,才能参万岁而成一纯。‘这便是悲剧智慧第三义。”
综观上述,方东美对于古希腊艺术之论述可概分为以下两方面:第一,“物格化”思想将宇宙看作是一井然有序之永恒系统,固在艺术上主要体现为一种以和谐作为主要特征的古典主义风格,无论是在戏剧、雕塑还是建筑上都强调形式上的匀称之美。第二,方东美认为希腊的悲剧精神起源于希腊人面对物质之幻灭流变所产生的惊骇感,但是,只要领悟具体物质之消灭、个体生命的危亡完全不能影响到天地自然之大化流行,任狂风呼啸,宇宙整体秩序却如泰山般岿然不动。
这种“即价值即存在”的“物格化”思想给与了希腊人以极大的信心来源与价值导向,使得希腊的悲剧英雄无论面对任何艰难险阻都能迎面而上,永不退缩,扫荡一切,让种种忧患恐惧都成为永恒宇宙的点缀。可惜的是,这种强调宇宙之秩序及精神价值的“物格化”思想及悲剧精神因毕达哥拉斯、德谟克利特、埃斯库罗斯等思想家、戏剧家的逝去而慢慢衰落,此后便遭遇到以普罗塔哥拉斯、苏格拉底、柏拉图等哲学家的反动。普罗塔哥拉斯所提出的“人是万物的尺度”可谓是古希腊人本主义开天辟地之宣言。此后,苏格拉底尽管在政治立场上素与智者学派不合,但在强调哲学应以人类德行为主旨,不以宇宙物格为范型上二者却是同出一辙。柏拉图更是直承师说,在物质宇宙之上创立了一个至善至美的价值世界。但是,尽管哲学家们将研究的视角从物格宇宙转移到现实人生,并创造出一系列辉煌灿烂的文化成就,但是无形中也走上了“超自然形上学”的闭绝天人之路2.故方东美指出“柏拉图的思想虽极超脱,然而从这里面亦产生一种不良的趋势。他把物质的世界看作罪恶的渊薮,现实的人生看作惑乱的勾当,结果遂种下出世思想的种子。欧洲中世,人人趋于宗教的狂欲,蔽于天神,暗于人理,一千年间人类各方面之活动无显着之进步者,其由来已久,非一日矣。”
因此,公元前四世纪后之古希腊哲学尽管取得了极高的成就,但已去古希腊纯正之物格化思想远已。故如德国大天才尼采4所言,真正能代表古希腊哲学的哲人当推苏格拉底以前之思想家,而与前苏格拉底哲学交相辉映的艺术才是真正被誉为“永恒典范”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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