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西利斯》中阐发的认识论
(一)观念学说的变化
西方学术界关于贝克莱哲学争论的焦点在于其学说的前后变化,有人说贝克莱前后期思想是一套完全不同的哲学。关于贝克莱前后期思想是否是两种不同的哲学,19 世纪在西方众多研究贝克莱的学者当中产生了激烈的争论。《西利斯》的译者高新民在《贝克莱是否有两种不同的哲学》一文中概括了四种观点:一是以弗雷泽为代表的转变论,认为从《原理》进到《西利斯》,也就是从洛克过渡到柏拉图。二是以威斯姆德为代表的哲学家,认为贝克莱哲学前后并无变化。三是以卢斯和杰索普为代表的统一论,认为贝克莱哲学前后期虽有变化,但不构成一个新的哲学体系。四是以约翰斯顿为代表的重建论,认为贝克莱哲学确有一个变化,但这种变化不是“革命”,而是“重建”①。首先值得我们关注的便是其哲学的核心范畴观念的转向。
1.知识的来源
《西利斯》是贝克莱后期的思想着作,这本书的文风与前期的《原理》迥然不同,哲学家二十几岁时的着作中更多地体现了初出茅庐的锐气,然而《西利斯》则表现出他的审慎。这依旧掩盖不了了他的沉稳以及思想的深邃和奇特,然却更多的体现出与前期思想的差别,这种差别体现在《原理》中他将经验论的原则贯彻到底后无法为人类的知识寻找依据,更遑论洞彻真理的可能性。后期哲学中,贝克莱受当时自然科学的影响提出了“以太”这一介质作为连接观念和精神的桥梁。对此,《西利斯》的译者高新民有一段精辟的叙述:“贝克莱的解决方式就是在知识的来源上另辟一途,他不从根本上取消知识起源于经验的原则,也不否认经验、自我、上帝等超经验对象的知识,而是另掘出一条知识起源的渠道。高新民认为,后期哲学当中他提出了关于意念(notion)的知识,与前期哲学中关于观念的知识一起构成了知识的两种来源。在这一点上学界存在争议。有学者认为高新民这种划分方式并不恰当,理由在于贝克莱前期思想中是坚持经验论的原则,没有必要为知识开辟另一条道路,要在知识之上寻找超越知识的知识,是对”超越“的滥用。
2.经验主义到唯理主义
笔者认为,这一问题不应该有争议。贝克莱在《原理》第一部分中开宗明义,亮明了他的经验论立场”人们只要稍一观察人类知识的对象,他们就会看到这些对象就是观念“①。贝克莱的前期哲学更多地受经验论的影响,然而恰恰由于他的极端唯名论立场,在认识论上将经验论贯彻到底,因而发现无法找到确切的知识,我们只能知觉上帝创造的感觉观念,而他又明显受到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影响,感觉世界是处于永恒的流变中的。例如,他受到赫拉克利特的影响。他说:”光、精气、肌肉运动、发酵、营养体生长以及其它的自然作用等现象,离不开的只是赫拉克利特、希波克拉底、斯多亚学派以及其它古人所说的智慧的、人工的火“,”理智是附加在以太精气、火或光之上,并且按照规律运动,事物的形式也在理智中有其观念性的存在“,”这种有生气的、由不同的东西构成的火似乎应当是一种比那始终如一的以太介质更合适的原因,借此可以解释各种自然现象。“②回顾贝克莱前期对抽象观念的认识论批判,我们也可以看到他由对感觉的推崇变为贬低。他确实没有否认感觉在认识中的作用,关于感觉的认识依旧是理性认识的前提。感性和理性认识在他那里都是关于结果的认识,我们可以在感觉经验中依据自然法则推出结论,然而却并不能反过来推出产生这一现象的原因,那是”第一哲学“和形而上学的领域。总之,他像早期哲学持有同样的观点,自然界呈现给我们的感觉表象当中并不会给我们事物运动变化的真正原因。真正地原因应该在无限能动的精神中寻求。所以说贝克莱所说的真正地知识显然不是从经验中得来的,而是关于理智的知识。这一点很像柏拉图,然而又有所不同,贝克莱并不承认柏拉图关于世界二重划分的观点,他不肯定所谓的理念世界,而是用他的”以太“介质主张一种事物链思想,即从最低级的感觉到理智的知识,最高的认识即是上帝。感觉观念的原因在上帝,而关于意念的知识也离不开上帝的”共相“,认识的唯一归宿在于通向上帝,因此我们依旧可以说,贝克莱的后期哲学依旧在为上帝的存在做论证。
(二)。观念学说的困境与以太思想
作为一位对于真理孜孜以求的追求者,在《西利斯》的最后一节中他提到:
”一个人要想在认识上取得进步,就必须在真理的圣坛上付出青春年华和大好时光,奉献出最初的果实和新近的硕果“①。在后期哲学中,他不再固守经验论的立场,由物质观念性的命题”物是观念的集合“转变为”自然现象即表象(appearance)。晚年的贝克莱充分肯定理性的认识作用,也承认世界万物相互之间的联系和转化。然而这种转化是有条件的,那就是贝克莱改造以往哲学家的以太学说而形成的“纯粹以太”思想。这两点,即承认理性认识、以太思想以及世界灵魂、精气等表述让他的后期哲学中笼罩着一层浓厚神秘主义色彩。
1.观念学说的困境
按照贝克莱早期自然哲学和自然科学方面的论述,我们便看到其对观念论的反思。在其否定机械力学的简单法则的同时建立关于自然哲学思想,作为主教,显然他是反对牛顿等人的自然神论(deism)。“总而言之,按照普通哲学来说,用绝技所创造的那些无数的物体和机械,都有适当的功用并可以解释纷繁复杂的现象,不过按照我们的学说来讲,我们实在不能给这些物体找到大家通的过的解释,实在不能给他们找到最后的原因。”②人们可以依靠理性寻找到物体之间的一种恒常联系,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所谓规律和物体可以离开人心的感知而存在。
知觉之间的有条不紊只能源于全知全善全能的上帝。贝克莱举了一个钟表的例子。钟表的转动固然要遵循自然规律,似乎钟表的运转与人无关,但是上帝在使内部由精密的器械组成的仪表转动之前,必须创造使它们得以产生的人。但是如此一来便产生了一个问题:上帝为什么不直接让我们感知到他的伟大和智慧,而偏偏使“我们在精密的观察了他的作品以后,看到那么多的观念,都按照规则,精巧地联络在一块呢?我们不能设想,他会把一切艺术和规则,白白耗费了么?”③贝克莱回答说,观念间的联系并不是因果关系,他只是一个标记和其所表示的事物的关系。正如火不是疼痛的原因,而只是上帝的一种标记或符号;人心依靠精细的观察所得到的事物的功用和性质也不过向人指示对于物体的某些动作会得到预示的结果。此种符号或标记的学说看似把事物间的联系不是归为“物质”运动的结果,而归为精神性的原因。如此一来,物质的运动却全然成为毫无意义的存在,既然人的知觉表象完全是精神的作用而与物体无关,那么它们的实在性也没有任何保留的必要了。不仅如此,自然现象即是表象,这也与其早期的实在论立场相矛盾,自然哲学似乎到此并不能让人信服。
2. 以太思想
《西利斯》的副标题为“关于焦油谁的功效以及与之有关的相互引发的其他课题的哲学反思和探讨之链”.在这本书中介绍了大量的关于焦油水的功效和服用方法的内容。从此开始,贝克莱开始了对前期自然哲学的反思。即观念间的联系并不完全是由上帝所直接主宰,而是需要中介性的“以太”.在贝克莱的哲学体系中,以太、光、火是一种东西。“如果说空气在自然事物中是直接的动因或工具,那么,正是纯粹不可见的火才是空气由以获得它的力量的自然的第一推动者或源泉”①。事物间的恒常联系及其过程依然是由无所不能的上帝作为第一原因,而次一级的原因即是“纯粹的以太、火或发光的实体”②。以太弥漫在整个宇宙之中,它处于永恒的运动状态之中,它迅捷而敏锐,作用范围广远。以太存在于灵魂之中,它是一种纯粹的精气,而且总是在结果中表现自己。在贝克莱笔下,它是看不见的、潜在的,只有在自然的结果中显现自身。人的感官并不能把握这种精气,除了从它的结果认识它,别无他法。如果说上帝是作为人表象物质运动的精神性的原因,那么以太则是物体运动的直接的物理的原因。洛克笔下的第二性的颜色、声音、气味也起源于纯粹的以太的创造。当贝克莱的符号学说无法解释自然界的规律,尤其无法解释焦油水在治疗疟疾的功效的情形下,他被迫承认事物间的内在联系,借鉴了当时自然科学流行的以太概念并主张以太是事物运动变化的次一等的原因。“以太性的火或光的要素似乎以一种混合的状态包含着世上一切事物的种子、自然的原因和形式”③。这样一来贝克莱就把自然地原因与精神的原因区别开来,然而他依然主张,精神性的原因才是真正的、根本的原因。上帝运用“以太”这一介质在观念与观念、精神和观念之间建立联系。以太同光、火一样是一种活跃的、精妙的介质,它同世界灵魂一样弥漫和充斥于世界之中。只有对这种精神性的动因的寻求才是自然哲学的真正任务。“在物体之中绝对没有任何能动的东西。他们不是使物体微粒发生内聚的自然动因或物质力量,揭露这些原因也不是实验哲学家的事情”,“没有任何机械的东西是或真正能够是原因。”科学家们对他们所设想的存在于物体中的力的研究是很困难的一件事情。总之,贝克莱像早期一样坚持力的不可测性、运动实在性。机械论原则所确定各种现象的明确解答按照他的体系来说是不可理解的。正是经验事物在人心中形成的表象间的联系才使得理性推理得以形成,而理性推理又是“一种理智的原因的直接后果”①。万物的规则和有序状态的终极目的因是上帝的至善,“所有的事物都是为了至高无上的善被创造出来的,所有的事物都倾向于那个目的”②。以太介质和人身上的精气一样是世界各个部分的原动力,但并不是运动的真正原因,而仅仅是作为运动的工具存在,这种工具不是造物主的助手,而只能用来表示创造物的符号,科学和哲学的任务正在于发现那些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