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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蛇传”与《白鹿原》之间的互文

来源:学术堂 作者:陈老师
发布于:2017-01-12 共844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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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六棱塔
  
  《白鹿原》中有众多的建筑,每个建筑都不是单一的风景设置,而是一种文化现象,特别是镇压田小娥尸骨的“六棱塔”.作为一种特殊的建筑,塔本身就是一种文化现象。
  
  塔,音译窣堵波,原义坟、庙,诞生于印度,是伴随着佛教的兴起而产生的。作为佛教的象征物,如何在儒学盛行的中原站稳脚跟、被儒家加以利用的呢?这里有必要对佛教儒学化以及中原造塔缘起进行简单的介绍。
  
  佛教是在汉代传入中国的。东汉时期,明帝就专门派人往西域求佛。永平十年(公元 67 年),天竺大月氏国的两位高僧携经卷来华。明帝于是在洛阳城外建立了白马寺。
  
  之后,明帝又下令在寺院的中心,兴建“浮图”,这就是中国最早出现的塔。汉魏时期,造塔制度逐渐形成,据《魏书·释老志》记载,宫中所有的塔身建造,都要按照天竺的旧状重新设计,级数不等,有一、三、五、七、九级。到了魏晋南北朝,战争迭起,社会动荡不安,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佛教给处于苦难的现实生活中的人们提供了一种逃避方式。于是期间建造佛寺、佛塔之风骤起。《洛阳迦蓝记》称其时为“招提栉比,宝塔骈罗”.
  
  但是作为异域之物的佛教,传入中国之初,必然会受到中原正统思想的抵制。因此要想在中原风靡,它就必须依赖、借助中国本土文化,即与道教、儒家相互协调、融合。
  
  特别是在西汉时期,当时儒学经过“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占据中国的正统地位,因此佛教需要不断地寻找与儒家的契合点。这一时期,儒学由董仲舒提倡得到极端发展,渐趋神学化。同时社会现实中人们需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但是“入世”又包含着苦痛,需要佛教的“出世”来寻找慰藉,这一系列条件促成了两者相互协调的可能。明清时期,朱元璋等又不断用儒家学说来改造佛教,进一步加速了佛教儒学化的过程。
  
  佛教逐渐适应中国的传统文化的同时,随佛教同时入主中原的佛塔也注定要接受中原文化的改造。中国是以儒家思想作为立国之本的,因此佛塔在中国也必然会受儒家思想的影响。儒、佛两家相互融合之际,即为佛塔的中国化之始。可以这样说,中国古塔本身,便带有佛教儒学化的印记。
  
  首先,是佛塔的建筑形体。中国传统建筑讲究统一、和谐,通常在水平与垂直面上达到“中庸”之美。因此,后来中原建造的佛塔(密檐式塔、楼阁式塔、喇嘛塔、金刚宝塔)都用大量的水平线条抑制垂直平面上的突兀感。这样在一定程度上就反映了儒家思想中的折衷、调和的“中庸”之道,也反映了中国人的心理特征。
  
  其次,随着佛教与道教、儒家的不断交融,佛塔在功能上有了很大的改变,由佛教意味转变为佛塔的道化、儒化及世俗化,即礼佛、镇妖、求士、登临。特别是在文学艺术品中,塔往往被赋予神秘色彩。如在古代小说作品,有李天王的托塔、法海的雷峰塔等等。
  
  由于丝绸之路,陕西是佛教最先接触的中原地区,特殊的地理原因使得该地区佛塔数量众多。关中作为政治中心的历史地位,更是佛塔建造最集中的地区。作为土生土长的关中人,特别是对关中儒学推崇的陈忠实,用古塔来表述地域特征和文化内涵就不足为奇了。
  
  《白鹿原》中对六棱塔的形制和结构进行了简单的介绍:砖塔竖立在白鹿村村东头黑娃和田小娥居住过的破窑上。塔身结构为六棱塔,象征着东、西、南、北、天上、地下六个方位。塔身东、西两面相对雕刻着一轮太阳、一轮月牙,意喻“日月正气”.可以让笃信者免除战争、瘟疫、饥寒以及旱涝、洪水、狂风等等一切自然灾害,令所在之处福乐安康、稻粮满仓、邻里融洽、家庭和睦,呈现一片祥和之景。塔身南、北两面为两只白鹿,白鹿象征着“白鹿精魂”,这是白鹿原代代相传的神话。这都是朱先生设计的方案,自然是希望白鹿村村民免除瘟疫带来的灾难。
  
  第一节 “白蛇传”与《白鹿原》之间的互文
  
  互文,主要是指文本之间发生的相互关系。杰拉尔德·普林斯对其定义为:Therelation(s) obtaining between a given text and other texts which itcites,rewrites, absorbs, prolongs, or generally transforms and in terms of whichit is intelligible.
  
  34艾略特也曾说过,任何一位诗人,即使创作到了完全成熟的时期,他作品中最为出彩、最令人称颂的部分,既是他最个人的部分,也是他前辈诗人影响力深远的有力证明。在其中我们完全可以毫不费力地发现他的前辈艺术家的影子。殷企平也指出,自古至今那些被誉为“旷世之作”、“绝佳长卷”的作品,即使再“独树一帜”,也是对其他作品“借鉴”的结果。因为,“不管是作家有意与否”,之前曾经涉猎过的文学作品必定会在他的脑海中留下印记,进而影响到他的创作--无论是在思想内容还是在艺术构思上,所以任何作家创作出来的东西都要受到“互文”法则的约束。陈忠实的《白鹿原》也未能免俗,同样体现着“互文性”理论。小说中“六棱塔镇小娥”的情节设置,与“五四”时期被改编的神话故事“白蛇传”的主题、人物、情节有很大的相通性。
  
  一、“白蛇传”溯源
  
  “白蛇传”是中华民族的民间神话传说,随后它作为一种文化“原型”,被不同时期的艺术家改写、创作,出现了小说、戏曲、话剧等诸多形式。不同时期的创作情况总是与特定的时代背景相关联。
  
  大多数学者认为宋元话本《西湖三塔记》为“白蛇传”最初原型。张恨水就认为《西湖三塔记》故事虽然粗糙,但是仍可以看出,后来历朝历代文学家创作的“白蛇传”都以此故事为原型。傅惜华同样认为,《西湖三塔记》的故事很有可能是根据宋代杭州的民间传说改编而成,而后来流传的雷锋塔白蛇传的故事,又很有可能是从这《西湖三塔记》发展衍变而成的。
  
  《西湖三塔记》的故事情节为:奚宣赞(许宣、许仙谐音)在西湖边游逛的时候,救了白卯奴(乌鸦精)。为报答恩情,白卯奴的母亲白衣妇人(蛇精)自愿嫁给他。不过白衣妇人与其仆人黑婆婆(癞精)专吃人的心肝。她们两次要吃奚宣赞的心肝都被白卯奴阻止。最后,奚宣赞出家学道的叔叔归来,将三个妖怪收服,在西湖建立三塔镇压。奚宣赞随后跟随叔叔,出家善终。这个故事主要是借传说劝诫人们远离酒色,宣传道家思想。
  
  明冯梦龙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是比较完整的故事:许宣自幼父母双亡,与姐姐姐夫同住。姐夫为邵太府管钱粮。清明时节,许宣扫墓归来遇到白娘子及其丫鬟,对白娘子心生爱慕之情,为其付船钱,并将伞借给了她们。后白娘子提出两人做夫妻,并赠送一锭官银帮其打理婚事。姐夫发现官银正为太尉府所丢之物。因寻不到白娘子,许宣被发配到苏州做工,并住在王家。白娘子寻来,说谎骗过许宣,两人结为夫妻。四月初八释迦牟尼生辰时,许宣不顾劝阻,穿着白娘子偷来的衣服去看佛会,被官府抓到,发配镇江,在李克用家的药店做生意。白娘子又用谎话骗过许,两人和好。因李克用心生邪念,白娘子现出原形恐吓,并与许宣搬离李家,自家开药店。后许宣去金山寺闲逛时,遇到法海和尚,法海赠予他钵盂。许宣回家将钵盂罩在妻子头上,法海随后赶到,使白娘子及其丫鬟现出原形(白蛇精与青鱼精),并在雷锋寺前建塔,将其镇于塔下。许宣随法海出家为僧。这篇故事宣扬佛教,同样劝人远离女色。不过白娘子形象已经有了很大改变。她心地善良,为了丫鬟青青向法海求情,大胆追求爱情,主动提出与许宣结为夫妻等,表现了她身上的人情、人性。
  
  二、“五四”时期被改编的“白蛇传”
  
  “五四”时期,思想先驱们发起了打破中国传统伦理型社会结构的“新文化运动”,强调人的自主意识的觉醒。作为一个传至久远的神话故事,用“白蛇传”来表达“五四”这种自由、平等的精神是再恰当不过的。受社会氛围的影响,在对“白蛇传”不断的改写过程中,作家并没有一贯的承袭封建正统思想,反而在创作中加入了许多“现代意识”.
  
  鲁迅的杂文《论雷峰塔的倒掉》、汪静之的诗歌《雷峰塔》、话剧包括向培良的《白蛇与许仙》、高长虹的《白蛇》、顾一樵的《白娘娘》都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
  
  鲁迅的《论雷锋塔的倒掉》是一篇杂文,作者将社会新闻与民间传说结合起来,把“塔”看作封建礼教吃人的象征,赞扬了白娘子的反抗精神,对以法海为代表的黑暗势力给予了无情的鞭挞:
  
  那时我惟一的希望,就在这雷峰塔的倒掉。后来我长大了,到杭州,看见这破破烂烂的塔,心里就不舒服。雷峰塔底自然没有白蛇娘娘,但是追求自由、平等的作者,仍然希望它倒塌。
  
  汪静之的《雷峰塔》同样把塔作为“强暴”的象征。诗的大意为:童年的“我”住在叔父家中,夜间常常听他讲故事,有时甚至“秉烛夜谈”.叔父曾说过“白蛇传”,他说到白蛇被压在塔下, 使我惋惜愤恨。 那时我立志要学神仙法力 救出可怜可爱的女神。 如今我只能无可奈何地 对着强暴的雷峰塔; 而且我自己的心中也有了沉重的塔儿镇压。作品表达了“我”热切盼望雷锋塔倒掉的心情。
  
  向培良的独幕剧《白蛇与许仙》地点设在茶馆,人物为茶馆母亲、女儿、采草药的客人、白蛇、许仙、青蛇、法海。剧本前半部分主要是采草药的客人讲述白蛇与许仙的故事,茶馆女儿等人不断进行评论。后半部分许仙、白蛇、青蛇、法海才逐一登场。
  
  在情节安排上,白娘子自由追求爱情,因为与许仙同居受到法海的干涉,与法海抗争,水漫金山。虽然认识到自己的冲动行为杀死了许多无辜的百姓,给人世间造成了巨大的灾难,罪不可恕,但她也认为这么做是因为“崇高的目的”.这一“崇高的目的”
  
  就是自由的爱情。许仙也由懦弱到敢于反抗。在他看来,水漫金山不是白娘子的过错,爱人只是因为太急于救出自己,才一时忘记考虑事情的后果。他愿意和白娘子一起承担责任。
  
  茶馆女儿跟白蛇一样充满斗争,是追求光明、自由的青年。她代表世间众人对白蛇“水漫金山”事件做出了评判,认为“水漫金山”事件的根本祸端是法海和尚,是他阻止了两个相爱而不能爱的人做出的无奈之举。
  
  总之,剧本通过现实人物与神话故事结合,赞扬了白蛇与许仙。《中央日报》编辑黄其起肯定了这种为爱可以不顾一切的行为,他说,这部戏剧是作者在民间传说的基础上,发挥联想、想象创作而成的,它所要宣扬的是爱情的伟大,“那个神圣的字”下孕育着一切美好与痛苦。
  
  高长虹的话剧《白蛇》,主要人物只有白蛇、许仙。写作顺序上,故事采用倒叙、插叙的方式进行。故事结局是以白蛇呼喊许仙前来杀她而结束。法海只在两人的对话中有所提及,小青则完全去除。剧本同样表现了爱情的伟大,两人的表白方式大胆、赤裸:
  
  白蛇 你为什么还不说出来:你爱我?
  
  许仙 (低下头,拱起手来。)我爱你,我象爱天上的仙女一般地爱你!
  
  白蛇 (低下她的头来。)我也爱你!我象爱我的灵魂一般地爱你!
  
  南极仙翁对白蛇的行为大加赞扬,称白蛇为“爱情的神”,偷盗仙草的行为是“最大的正义”.他威胁鹤童,如果伤害白蛇就要将他贬至凡间。故事结局是在二人的爱子满月后,白蛇盗窃库银,摄取人参,淹死成千成万百姓的事情被许仙得知,许仙拿钵盂来收服她。面对此种情况,白蛇先是恐怖,进而失望,愤怒的她向绝情的许仙喊出:“我都是为了你,为了我对你的爱,我做了那超于我的能力和职分之外的事情。”
  
  雷峰塔的威慑力量使白蛇感到恐慌,望见古塔就如同预见了自己生活的末路。最终绝望的白蛇连同那“令人可怕的爱情” 一同被镇于雷峰塔之下。
  
  顾一樵的剧本《白娘娘》主要呈现了白娘娘与许仙之间的热烈的爱:
  
  白 我是一个不懂世情的女子,但是我觉得爱是一件又有趣又冒险的事呢。
  
  许 惟其是冒险,所以有趣,所以值得!姑娘,我愿牺牲一切来爱你!
  
  白(真是不懂世故地问)牺牲一切,难道连生命也肯牺牲吗?
  
  许 岂止是生命。前面的小河,是我们时常游息的所在,那里我可以死,但是死了以后,我的灵魂还会随着我的爱人。姑娘,真不信么?
  
  白 (听见严重过意不去)好朋友,我早知你的忠诚。我起初还只是糊里糊涂的,但是逐渐地,我感觉到你的温存,你的深情和厚意。
  
  许 姑娘,请你爱我!为着爱--白 让我们的生命做保障!
  
  三部话剧都摒弃了大团圆的结局,以悲剧收场。主题上以爱情、自由反抗封建礼教,颂扬白蛇对自由、爱情的执着追求,批判了以塔(法海)为首的封建卫道士以及传统礼教对人性的束缚、爱情的破坏。白娘子成为勇敢追求爱情、与黑暗势力做斗争的形象。
  
  第二节 人物性格的载体
  
  受五四时期的“白蛇传”的启发,陈忠实将六棱塔设计为镇妖塔,而且设置了当代白娘子形象“田小娥”,并发掘了朱先生与白嘉轩性格中的另一面。
  
  一、被压之人:当代“白娘子”
  
  田小娥这个人物形象是陈忠实在蓝田县志的节妇烈女卷阅读中,萌发反思、创作出来的。陈忠实是在 20 世纪 80 年代中期之后创作《白鹿原》的,明显受到“寻根”思潮的影响。1986 年清明过后,他去长安、咸宁、蓝田县查阅地方县志和党史文献资料。令他感到震惊的是一部二十多卷的县志,其中便有四、五个卷本大肆宣扬着本县的贞妇烈女的名字与事迹。事迹如出一辙、大同小异,大致为 XX 村 XX 氏,十五六岁便离家嫁入X 家,婚后不久生子,孝敬公婆,相夫教子。不幸中年丧夫,她依然不改初衷,独自抚养孩子长大,守节守志,直到去世。县官感其品行崇高,赠烫金大匾牌以示表彰。
  
  整本县志都记录着各个村子不同姓氏的妇女贞节之事。或许记录者也感到了事迹的索然无味,以致后来的县志中如再出现此类事迹,便只记载着 XX 村 XX 氏。不仅守节守志的事迹没有,甚至女人的真实姓名也没有了。这给陈忠实的心灵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这些女人以鲜活的生命、美好的青春作为代价,甘愿受如同刑法一样严苛的“乡约族规”的束缚。经历了漫长的残酷煎熬,最后结果不过是占据了古籍史册中几厘米长的位置。更加可悲的是,对于她们的“丰功伟绩”,后人连翻阅、浏览的耐心都没有。
  
  为这些守寡多年的贞妇烈女叹惋的同时,陈忠实也产生了一种逆反的心理举动。这些节妇彰显了封建道德,但是以自身的基本人性的被摧残为代价的。他要创作出一个完全与之相悖的形象来,一个抗争者、叛逆者。陈忠实继而回想起民间流传已久的荡妇淫女的故事。这些民妇的名字和事迹虽然没有资格被记载到县志里,但是却以民间口头传播的形式成为乡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田小娥这个人物就是这样始料未及萌生了。
  
  由此看出,陈忠实创作田小娥这个人物形象,是在对封建礼教的反思中萌发的。与他一贯坚持的儒家传统伦理道德发生了叛离,在小娥身上倾注了更多同情与悲悯。
  
  在《白鹿原》中,小娥一开始就处在被压迫、被屈辱的境地。作为二房,她嫁给郭举人,主要是为了给其泡枣。即使两人的性生活,也受到大女人的监督。如果按照传统的封建礼教的规训,女子必须无条件的接受这样的悲惨境遇。但是小娥不屈从,开始实行自己的报复计划:将大枣扔到尿盆里,让老爷吃用尿泡成的枣儿;与长工黑娃偷偷约会,并想要私奔,逃到穷乡僻壤、荒郊野岭,甚至沦为乞丐,讨吃讨喝,她都不在乎、不嫌弃,只要能够逃离这种“非人”的、备受压制的“囚狱”生活,逃出郭举人和大女人的魔爪,日夜跟黑娃厮守在一起。这是小娥对封建礼教反抗的开始,也是她悲剧命运的开始。
  
  私情暴露后,郭举人将她休回娘家。顾及脸面的田秀才自然不能容忍声名狼藉的女儿,托告亲友,想要尽快尽早把这个败坏门风的女子扫地出门。小娥与黑娃回到白鹿原后,本想安安生生过日子,可是公公鹿三宁愿让儿子黑娃迎娶一个名正言顺的寡妇,也不要她这样一个伤风败俗、不守贞节的财东女子。两人的爱情遭到了世人的鄙夷和反对。
  
  族长白嘉轩也不许两人进入祠堂举行合法的婚姻仪式。而后黑娃被通缉,小娥庇护在鹿子霖的羽翼下谋求生存。特别是与白孝文交往后,人们更将小娥视为诱使男人堕落和淫乱的恶魔。最后小娥被公公亲手杀死,尸骨腐烂、发臭、被烧,永镇“六棱塔”之下。陈忠实不甘于让小娥这样具有鲜活生命的女子无声的死去,所以让她死后灵魂附在鹿三身上,向世人喊出自己的冤屈:
  
  “我到白鹿村惹了谁了?我没偷掏旁人一朵棉花,没偷扯旁人一把麦秸柴禾,我没骂过一个长辈人,也没搡戳过一个娃娃,白鹿村为啥容不得我住下?我不好,我不干净,说到底我是个婊子。可黑娃不嫌弃我,我跟黑娃过日月。村子里住不成,我跟黑娃搬到村外烂窑里住。族长不准俺进祠堂,俺也就不敢去了,咋么着还不容让俺呢?大呀,俺进你屋你不认,俺出你屋没拿一把米也没分一根蒿子棒棒儿,你咋么着还要拿梭镖刃子捅俺一刀?大呀,你好狠心……”
  
  小娥是一位独具个性的女性,最具有叛逆精神的表现是对封建道德的反叛。但是这样一个追求自由、爱情的女性也摆脱不了悲剧命运。虽然她从来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仍然难逃一死。她的哭诉不仅让公公鹿三“无语”,也让白鹿村村民一惊。陈忠实正是借此人物揭露了传统封建道德对正常人性的毁灭。
  
  二、设塔之人:朱先生、白嘉轩
  
  陈忠实是在“寻根”文学的启示下寻找民族精神的特质的,把目光放到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核心--儒家文化上。小说中白嘉轩和朱先生的行为规范,是和白鹿村的“仁义”要旨一脉相承的。
  
  白嘉轩按照儒家伦理行事:重修祠堂,给白鹿村创办一座学堂;在白鹿村实践《乡约》的方案,教导族众,并按照乡约族规惩治孝文、小娥;白鹿村遭受重大灾难的时候,他伐神取水求雨,抗击白狼;瘟疫到来的时候,他打发儿子和母亲离开,自己留下来和疾病做斗争……白嘉轩仁义行为还体现在对鹿三及黑娃的仁义和帮扶。白嘉轩把鹿三当做白家人一样看待:农忙时节,总是让鹿三将自家的田地种完之后,再来主人家帮忙;饥馑之年,从来没有想过将鹿三辞退,总是先给他家秤足口粮,助其度过贫困;鹿三妻子死后,将兔娃也接过来抚养;特别是鹿三被小娥的鬼魂附身后,行动懒散,儿子兔娃开始呵斥其做事不利,孝武孝义轻视的眼色无所不在时,白嘉轩便不再让鹿三干重活,并嘱咐自己的两个儿子和兔娃,谁也不能指拨、弹嫌鹿三。白嘉轩对待黑娃更是尽力帮扶,买笔买纸,让黑娃进学堂,甚至要给他娶媳妇。即使黑娃当了土匪,打断了他的腰,但在黑娃被抓后,他以德报怨仍想方设法搭救。当黑娃被执行枪决时,他又去救黑娃,搭救不成,伤心以致气血蒙了眼。
  
  白嘉轩是儒家思想坚定的守护者和践行者。他不断地按照儒家伦理要求自己,把“仁义”作为自己处世的标准。这一切都是源于朱先生的言传身教。朱先生是作品中传统儒家道德的代表人物,陈忠实在他身上寄予了深切厚望。因为烈日下穿着泥屐在村中行走,以及“今夜成豆”两件事,他在白鹿原上下一直是被当作知晓天机的神一样的供奉着。
  
  即使白嘉轩不把姐夫当作神一样的存在,但仍断定那是一位圣人,能看透凡人的隐情隐秘。朱先生慎独,淡泊名利:身穿布衣,从头到脚不见洋线、丝绸,一生粗茶淡饭,出门宁可步行,也不愿车马喧哗。死时因为家人没有给其穿粗布袜子,两条小腿一直不能平展。死后遗嘱更是令人诧异,一切烦文缛礼--蒙脸纸、棺材、砖箍都要免除,来时一丝不挂,去时一缕青烟。他有着高尚的品格节操,以一首诗劝解白嘉轩、鹿子霖,调解了两家的买地纠纷;以一纸《乡约》作为白鹿村的治本之道,教民以礼仪,以正世风。
  
  在其影响下,白鹿村人都变得和颜悦色、文质彬彬,真正实践了“仁义”白鹿村的称呼。
  
  作为关中大儒他甘为百姓奔走。饥馑之年,出任滋水县赈济灾民副总监,亲自核对人丁数目,发放赈济粮食,救民度过饥饿。战争时期,方巡抚率兵进逼西安,朱先生甘当张总督的说客,只身一人前往姑婆坟说服方巡抚退兵,使得黎民百姓免遭涂炭。鹿兆海即将奔赴抗日前线时,朱先生亲笔题下“砒柱人间是此峰”和“白鹿精魂”为其送行。
  
  鹿兆海死后,他不顾年老体衰,又毅然决定投笔从戎,发表抗击日寇的宣言。对白嘉轩和朱先生的“仁义”行为的赞扬,表现了作者对民族“优性”传统的肯定。但是传统文化也有“劣根”性的一面。“六棱塔”的设置就反映了作者对传统文化的反思与批判。
  
  可以说,田小娥与“五四”时期的白娘子一样,只是具有女性的正常欲望,绝无害人之心。她出于生命的本能,勇于追求爱情,求得生存的权利,本无可厚非。但是她的反抗是以违背封建礼教为前提的,自然不能被强大的封建礼教饶恕,最终只能被封建礼教吃掉。就连一贯坚持封建伦理道德的陈忠实也发出哀叹,在那个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怎么会允许志趣相投的两人肆无忌惮地倾吐情爱呢?即使有某个人敢于“特立独行”,但是在整个令人窒息、气闷的时代里,他(她)不是被口水淹死,就是被世人狠毒、锋利的眼光杀死。
  
  白娘子、田小娥的悲剧不仅是人为的悲剧,而且是文化的悲剧。传统的儒家伦理道德观念有极大的封闭与落后性,“非我族类,必有异心”.白蛇与许仙、田小娥与黑娃的结合伤风败俗,破坏封建社会正常秩序、人伦,必须制止。在她们的一生中,封建势力极力干扰、破坏正常的爱情、婚姻生活,虽然其存在对他人无害,但是只因是异类,封建道德便不容许其对既定的社会秩序构成挑战。
  
  同时,我们也应注意到田小娥与黑娃、白孝文都生活过一段时间,三人在白鹿村村民眼中,都是伤风败俗之人。为何最后只有小娥一人接受如此残酷的惩罚,而孝文、黑娃照样会被祠堂接受?这背后是一种政治问题,关系到两性平等与否的问题。在白鹿村,男女是不平等的。这是一个以男性为统治中心的小社会。在男性占主导地位的世界里,男尊女卑的观念成为人们自觉遵守的一条准则,女性只是一种物化的存在,是男人的附庸品。因此塔(或者法海、白嘉轩)成为了封建势力的代表,是剥夺正常人欲、人性、压迫女性的象征物。
  
  “五四”精神对中国传统道德、伦理进行批判,强调民主和科学,人的解放、个性自由、平等成为主流核心。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六棱塔及田小娥的形象体现了陈忠实思想深处的“五四”精神,也体现了陈忠实的思想矛盾性。他一方面维护封建道德,创作了以朱先生、白嘉轩为代表的具有“仁义”道德的形象,另一方面又明显的遗传“五四”精神,即塑造了与白娘子具有同样精神气质的田小娥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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