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彝族“灰姑娘型”故事情节与母题结构
文章拟通过对云、贵、川三地的七篇彝族“灰姑娘型”故事情节进行梳理，探寻同类型下的各异文间故事间的情节概要，以便于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分析彝族“灰姑娘型”故事情节特征及母题的结构与特征。
3.1 彝族“灰姑娘型”故事情节分析
3.1.1 彝族“灰姑娘型”故事情节概况
通过对彝族“灰姑娘型”故事的梳理，其基本情节如下：女主角的母亲在其幼年时被父亲赶出家门或是被害死，不忍后母虐待，独自出门寻母。寻母过程接受难题考验，母亲往往化作牛与女主角一同回到家中，暗中护佑女儿。后母不满女主角有牛相助把牛杀死，女主角受叮嘱埋藏遗骸。后母出难题阻挠女主角参加宴会，母亲化作神奇动物帮助解决困境，牛的遗骸变作服饰马匹帮助女主角前往舞会，男主角用方法验证女主角真实身份与其结婚。后母与继女又设法将女主角害死，继女偷梁换柱过上女主角的生活，女主角死后灵魂不灭，变形复仇。女主角最后以物化做人，受到好心人帮助引来男主角与其团聚。最后善良战胜邪恶，女主角重新获得爱情和地位，后母及其女受到恶果惩罚。
此外，云南的彝族“灰姑娘型”故事虽不是包含“灰姑娘”故事中所有核心母题，但其故事中两姐妹命运的不同，女主角婚姻的改变及后文完整的蛇郎型和螺女型的故事复合，则属于彝族“灰姑娘型”故事类型。
在彝族“灰姑娘型”故事中，之所以浓墨重彩的讲述“一夫两妻，两妻相害，一妻被杀”的情节，是为了表达“一夫两妻是导致家庭破裂、子女受害原因”的蕴意。深情地讲述“亡母多次转世变形帮助女儿”的情节，是为了表达“母爱伟大，母爱重要”的蕴意。详尽的讲述 “婚后被害，历经磨难夫妻团圆，恶人被惩”的情节，是为了表达“生死有轮回、善恶必有报”的蕴意。本研究将具有代表性的黔、川、滇三地的七篇代表性彝族“灰姑娘型”故事中重要情节抽取出来，便于进一步分析故事情节的特征，列表如下：
从异文中高概述出来的 30 个故事母题组成彝族”灰姑娘型“故事母题链，七篇异文各自的母题从母题链上剥离出来，按照各部分母题从属的结构排列组成异文情节结构。
Y1 故事情节结构为：
A1+A3+A4+A6+B1+B2+B3+B4+A11+A12+A14+A16+A17+C1+C2+C3+D1+D2+D3+D4+C11+C12+C13
Y2 故事情节结构为：
A1+A3+A5+A6+A7+B1+B2+B3+B4+B6+A11+A12++A15+A16+A17+C1+C2+C3+D1+D2+D3+D4+C11+C12+C13
Y3 故事情节结构为：
A1+A3+A4+A5+A7+B1+B2+B3+B4+A11+A12+A15+A16+C1+C2+C3+D1+D2+D3 C13
Y4 故事情节结构为：
A2+A3+B1+B2+B3+B5+A11+A13++A14+A16+A17+C1+C2+C3+D1+D2+D4+C11+C12+C13
Y5 故事情节结构为：
A2+A3+B1+B2+B3+B5+A13++A14+A16+A17+C1+C2+C3+D1+D2+D3+D4+C11+C12+C13
Y6 故事情节结构为：
A2+C1+C2+C3+D1+D2+D3+D4+C12+C13Y7 故事情节结构为：
A2+A3+A4+A5+A7+B1+B2+B3+B4+B6+A11+A12+A14+A17+C1+C2+C3+D1+D2+D3+D4+C11+C12+C13
七篇异文的故事情节结构的数列便于更清晰把握故事情节特征，理清故事结构。
3.1.2 彝族”灰姑娘型“故事情节特征
3.1.2.1.灵魂不灭的母爱
灰姑娘故事的母亲角色常常只短暂出现于一开始。凯许登（Sheldon Cashdan）认为”母亲死亡“这种会引起巨变的创伤经验，在童话故事里很常见，这样的情感也是特别强烈的，死去的母亲经常试图在死后继续保护孩子。而由心里层面来看，故事中的母亲象征着世界上美好的一切，为了保护这个正面力量不受侵害的方法就是不让她出现在故事里，或者让她在故事开始不久便自然死亡。所以，在彝族”灰姑娘型“的故事中也能够找到对母亲这个角色固有的情节设定：离家出走或是死亡。在不同异文间总是会出现母亲虽然形体消逝，但是依旧灵魂不灭转化成其它形象来延续身为母亲的责任。
化身为牛。Y1、2、3 中母亲都因被父亲的暴打而离开家中，在与女主角相认后不愿意回归家庭，而是自愿人形变作牛。Y4 中母亲死后留下来的小牛则是其精神的延续，Y5 中女主角在神奇助手乌鸦的指引下对着海水喊出”起来，水牛妈妈起来“得到一只给与她神奇帮助的水牛，这实则也是母亲化牛的形象代替。
而 Y7 中的母亲则是死后先化成鸟再化成牛护佑女主角。
母亲在完成神奇身份转换后一直给给予女主角情感支持并提供帮助。女主角通常会在母牛身旁哭诉自己被继母虐待的不幸，或是述说对母亲的思念。母牛则有时化形为人与女主角互诉衷肠，有时则是饱含感情的像对待牛犊一般为其舔去泪水。继母让女主角干的差事（在 Y2、3、4 中是绩麻线，Y1 中是采猪草和绩麻线，Y7 中是捻荨麻），在母牛的帮助下，主人公都成功地完成。在 Y1、3 中还出现继女与女主角竞赛的情节，继母安排一难一易的事情让两人去完成。女主角得到的是困难的任务但在母牛的帮助下”绩完六卷麻“、”采完六篮猪草“,继女得到简单的任务却因懒惰无能而无法完成。Y1、2、3、7 中继女效仿女主角使用母牛来绩麻线却被溅了一身牛屎，Y4、Y5 则被撞倒在地。这些情节都体现出母亲化身为牛后依旧灌注着人的情感，对亲身女儿的呵护对继女的惩罚。
化身为鸟。在东南亚的民俗中，鱼充当了一个十分重要的角色，然而在中国的故事中牛和鸟远比鱼更为常见。
彝族”灰姑娘型“故事中的母亲都会有两次化身。母牛只为女主角提供帮助，继母通常都因妒忌仇恨将其杀死。之后母亲则化身为鸟，在后母出难题考验不允许女主角参加选妻会或是宴会时为她解决难题。在 Y1、2、3、7 中母亲变作乌鸦、老鸪或是喜鹊告诉女主角用泥糊漏箩，用簸箕筛菜籽。在 Y4、5 中则是神奇动物喜鹊或是乌鸦为女主角报信和解决难题困境。Y1 甚至还有神奇的乌鸦在男主角选择妻子的时候给出有利于女主角的建议，男主角听从乌鸦的话选择了能爬上铁柱和拿银勺的女主角。
遗骸化物。格林童话中的灰姑娘因为衣衫褴褛满身是灰，即便是已经完成了继母的难题考验却没有得体的服饰参加舞会遇见王子。通过精灵教母或是母亲坟墓上的树得到了物质缺乏的改变。彝族”灰姑娘型“故事中，母亲两次化做动物守护女主角，在变作母牛被继母杀死前都会嘱咐或是通过其它神奇助手叮嘱女主角不要吃肉喝汤。女主角按照吩咐妥善安放母牛遗骸，在之后的故事情节中将在埋藏遗骸处得到物质困境的解决。在 Y1、4 中女主角在马槽、圈楼和箱底找到了马匹和服饰，而在 Y5 中母牛死后的”蹄壳变成了绣花鞋，耳朵变成了披毡、血变成了衣裙、骨头变成了首饰“,Y7 中女主角在柜子和马厩找到披毡、首饰和骏马。Y2、3 中女主角在母亲生前的屋子里和自己的枕头下找到了参加舞会的服饰。
3.1.2.2 择配性质的验证
灰姑娘故事中的一个重要高潮部分是失去母亲饱受继母虐待的女主角命运的转折--参加宴会。不论是 Cinderella 所参加的宫廷舞会亦或是叶限参加的”洞节“,在交通不便的当时都是一种具有男女择配性质的集会。而作为南方区域复合型的彝族”灰姑娘型“故事，女主角的命运在各种形式的集会上得到改变需要通过的验证不仅仅是一个遗落的物件，更多的还要经受关于人格品质的验证。
在 Y1 中女主角与继女一同去参加选妻会，男主角为了分辨两人真正身份提出难题考验：爬铁柱和勺子的选择。女主角爬到了铁柱顶端，在金银勺子之间，选择了银勺子。Y2 中男主角选择了只拿木杯木勺和睡在床下的女主角。Y3 中出现了鞋子的元素，女主角在酒会上被小伙子扯掉一只鞋，在之后的身份验证过程中，除了对鞋子的验证，男主角依旧用选择木勺子的方式来选择了女主角成为自己的妻子。Y5 和 Y7 中，女主角因为拥有奇力量的帮助打扮的格外漂亮，被男主角选择成为妻子。Y4 中女主角连续三天晚上参加作帛，男主角痴迷至深，得到女主角留下的镯子，最后通过回答问题和镯子的试验，验证了女主角的身份。不难看出，女主角在获得婚姻之前要受到来自男主角的一番验证，除了拥有出众的外貌还需要端正的品德，这与传统的王子与灰姑娘一见钟情的相爱和简单的试鞋验证不同。彝族”灰姑娘型“故事的女主角身份验证是一种对配偶具有选择性的验证。
3.1.2.3 谋杀与复仇的拉锯战
在大量的童话故事中，后母都属邪恶力量的代表，几乎包含”后母“（step-mother）为标题的童话故事里，她们都被赋予恶毒的形象，我们甚至可以说，”恶毒的后母们“具备着极近公式化的特色。在全世界灰姑娘故事里，女主角的生活困境几乎都是由继母造成的。女主角的角色设定多半就是逆来顺受的无辜受害者，她受到来自继母的虐待和继女们的刁难，必须要完成困难的任务才能参加舞会，没有华美的衣饰，甚至连自己丢落的水晶鞋也要被继女们抢夺验证的机会。
彝族”灰姑娘型“故事中几乎所有的异文都会在 AT510A 型的母题结束后复合上蛇郎型的母题。彝族的”灰姑娘“在排除万难获得转变命运的婚姻之后，故事并没有就此结束，关于女主角与负面角色继母和继女之间的斗争才刚开始。后母与继女通常在女主角结婚生子后后回娘家的时候将其谋杀，在 Y1、2、4、5、6、7 中女主角被继女设计推下山洞中、海里或是悬崖，孩子被继女带回男主角家中，自己顶替女主角成为他的妻子。Y3 中继女将女主角在接亲途中谋杀让其掉入深坑中，冒充女主角结婚。女主角在被谋杀后灵魂不灭展开捍卫自身婚姻与亲情的复仇。最先是化作鸟不停的啼叫：”啾啾啾啾，好饭好菜人认得，有盐没盐人知道，掉了妻子却不知道“,引来男主角的好奇，将鸟带回家中。女主角化身成鸟报复在继女所生的小孩身上（Y1、2、4、5 鸟肉变骨头），继女生气将鸟杀死，女主角又化作梨树、竹蓬、刺团等等只对继女和继女所生的孩子造成伤害。
最后继女将植物铲除或是烧毁，丢出家中，女主角又化成神奇物品被人捡拾。在这样一段特有的情节中，所有异文都不约而同的呈现出了”谋杀女主角“和”女主角化身复仇“的拉锯战。继女的费经心思铲除女主角，女主角的勇敢坚定夺回自身所属，表现出彝族”灰姑娘型“故事里女主角形象的特殊性。
3.1.2.4 灰姑娘的自我拯救
彝族”灰姑娘型“故事的结尾部分由几个非常有趣的情节构成：女主角与贵人建立亲属关系→贵人帮助女主角引来男主角→ 发丝验证女主角身份→男女主角夫妻团圆→善恶有报。对比不同异文可以看出，彝族灰姑娘在几经生死波折，灵体转换之后，最终都靠着自己的智慧和借助贵人的力量去除了魔惑，夫妻团聚。
在 Y1、4、5、6、7 中，女主角都请贵人帮助宴请男主角于家中或是为男主角送去自己亲手煮的菜（Y1 是请男主角饮酒，Y4 邀请男主角品尝羊肉，Y5、6、7 是将男主角约至家中吃饭），在 Y2 中男主角则是路过女主角与贵人的家门口，停下来饮用了一杯茶水。男女主角并不只是简单相见即团聚，而是还有一个普存在的特殊母题：发丝认妻。女主角机智的将属于自己的发丝放置于男主角的食物中或是容器中，在 Y1 中在递给男主角的酒中放了一根自己的发丝，Y2 中男主角在茶水中发现女主角的发丝，Y4 中男主角在女主角派人送去的羊肉中找到了一根属于女主角的黑发丝，Y5 中男主角在甑底抠出女主角的发丝、Y7 中女主角在男主角碗里的鸡腿上缠了一根发丝。在这些刻意为男主角留下的线索里都体现出彝族”灰姑娘“为破除魔惑，自我拯救的机智人物形象。
总之，彝族的”灰姑娘型“故事篇幅往往较长，故事母题多样，故事结构也更为复杂。彝族”灰姑娘型“故事中的女主角从童年失母后饱受后母虐待，父亲的形象在故事中犹如隐形一般，造就了之后女主角与后母及继女之间的反复斗争。继母嫉妒与残忍，以及继女积极参与虐待与谋害的形象是彝族灰姑娘故事中十分重要的角色存在，正是这样的负面角色衬托出彝族”灰姑娘型“故事中女主角的温柔善良，高尚品格。而复杂的故事结构则渗透了彝族人民对因果轮回、善恶有报的不死灵魂观念，故事中女主角寻母、认母、报恩贵人的情节赋予对世人遵从孝道，品格教诲的社会伦理观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