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生命本体论
方东美通过形上视域的转变,确立了内在与超越相统一的形而上学;通过对人的正名,确认了人是生活于现实世界又有超越向度的存在。基于此,方东美开始从人的现实生活出发建立起超越与内在相统一的人生哲学,通过生命本体的生生不息实现人的超越性,将人的意义与价值和人的现实存在融合起来。
方东美的本体论架构基于“无名之指”与“情理两仪”的论述,“太初有指,指本无名,熏生力用,显情与理”,[8]其中“无名之指”,就是不可名状、超越形象、超越现实的的本体即方东美所说的生命本体。这一本体不是在整个世界之外存在,而是整个世界产生与发展的根源和最终依据。就这个意义而言,此一本体又是内在的本体。故“无名之指”是超越与内在的统一。作为世界的根源,“无名之指”的运动产生出“情”、“理”两仪,由本体而显现的两仪,实为本体所涵泳,两者各自体现了本体系统中的原始意向。本体与“情”、“理”两仪的关系不是逻辑上的先后关系,亦非时间上事实如此的派生关系,而是生命本体对“情理两仪”的“照亮”与显现的关系,即生命本体通过自身的创造活动彰显“情”、“理”世界。也就是说,当“情”和“理”世界不构成人的生命意义时,它们是晦暗不明的,一如没有被王阳明的“心”灵明到的山谷中的那朵花那样,不能确定其是否存在,对人而言是无意义的。但当“情”,“理”世界构成人的生命意义时它们对人而言是明朗的,自身缘起的,就如被“澄明”所照亮的世界(当然生命本体不等于“澄明”)。
所以,在生命本体的运动中情理两仪以及整个世界被彰显出来。而情理世界又构成生命本体活动,运转的场所,从而使生命本体的意义彰显活动有现实基础。为了便于说明生命本体论的立论意义,让我们先从“情”、“理”两仪说起。
“情”、“理”是由生命本体而彰显的两层世界,“理”指现实世界,“情”指可能世界。人总是生活于客观的物质世界中,在人的活动中,走向对世界的认识及利用,“境”的认识便是一种追求对事物的冷静的系统化、逻辑化、数量化的了解,这种认识起于人的感觉和经验,通过理性的逻辑推论,追问现象世界背后的本质规律,形成对事物条贯的认识。因此,“理”在方东美的思想中有两层意思:一是指人生活于其中的客观物质世界,以及人在对于世界探求所形成的对世界的本质、规律的认识。二是指人的思虑测度的理智活动。
在方东美的理解中,“情”也有两层意思,一方面是指在物质生活的基础之上,在对“理”的获得之中,在冷漠的事理、科学规律之后,“追求美的善的情趣”,即指人的超越性追求。人认识了世界的本质、规律,还只是认识了一个平面的物理的世界,不包含意义和价值,人在“理”的世界中只有当下性,而人在对世界的利用和改造中有向未来生成的向度,即人本身有超越性,这种超越性体现于人不断的“返家”的冲动和渴望。人追求高洁的意境,有超越当下以实现自己理想的认同,有将现实世界提升到可能世界和理想世界的维度,只有在认识物之“理”后求“情”的境界,才能满足生命的要求。“情”在另一方面是指人的喜怒哀乐等情感,纯粹的理智活动不能构成完整的世界图景。同样,方东美认为“情”与“理”任何一方的偏废都不能构成完整的人性。
方东美将“理”主要指向宇宙、现实生活,将“情”指向人生、可能世界,但宇宙有理并非无情,而人有情并非无理,“宇宙自身便是情理的连续体,人生实质便是情理的集团”.
情由理生,理由情出,难以分割。仅言理无情,只能是科学家;仅言情而不言理,只能是艺术家;只有既言理又言情,才是哲家。情、理二者,表面上看来,方东美认为“情缘理有,理依情生,妙如连环,彼是相因。”
好象二者的地位是同等的,实际上,方东美真正侧重和强调的是将世界“美化”、“善化”的“情”.他对理的探求和论述,是因为生命活动必须在客观的物质生活中进行,“理”构成“情”的追求的现实基础,如果失去这一根基,“情”亦不可能,但“理”归根结底是为“情”服务的。因为在方东美看来,人是生活于现实物质世界又不断超越现实而达理想的存在,其中现实物质世界固然重要,它构成了人的超越的基础,但是若只局限于此,则人“仅是物质界一员而已”,因此,追求高洁的意境,追求善和美的境界才符合人性的要求。所以,客观物质世界是一回事,而人的生命欲色彩的价值与意义追求是另一回事。而且二者相比较,后者更为重要,因为那是人的情趣和意义的象征,是人之为人的根本。
从人的常识来说,世界整体可以从人的视角划分为二即人和人所生活其中的物质世界,二者最初是融合在一起的,人融身、依寓、繁忙于世界之中。此后,人逐步从万物中分离出来,走向认识,人站在万物之外,对其进行考察、征服、利用,人与万物是反映与被反映,征服与被征服的关系,人忙碌于对世界的认识与探求,形成按逻辑化、对象化与数量化的思维原则而建立的世界图景。这是属于方东美所说“理”的认识,其结果是虽然产生高度的物质文明,但却使世界的诗意与价值消灭殆尽。而人是不可能真的放弃对自身生存的意义和价值的追问的,人总会在不断地反思自身的境域中形成新的自我理解,不断地超越“理”的束缚去追求“情”的境界。
这是人之为人,人有生存的勇气的根源。方东美说:“人的根身就是一种高贵的情趣,是一种意义的实现。”
虽然在“情”,“理”二者中方东美强调“情”的始源性、本根性,但这并不导致二者的冲突与对抗。因为方东美认为人的意义与价值世界与人的生活现实世界是统一的,和谐的,二者交融互摄。
事实上“情理”世界作为生命本体“熏生力用”的产物,是涵泳、统一于生命本体中的,二者从产生的一开始就注定了相依互存,交融互摄的命运。那么西方近代所产生的“情”与“理”,意义世界与生活世界,超越向度与物质羁绊的对立与分裂又作何种解释?方东美认为这是西方主客二分思维状态下的必然产物,是人类理智的迷误。事实上,方东美所有的哲学思考与建构就是为了融合那被劈成两半的世界,以还复世界与人性的完整。他对“情”的可能世界与“理”的现实世界的分析,无非是想告诉我们这样一个事实,人的本质在于人的超越性,在于对理想的诗意世界和价值世界的追求,而这种追求是有现实生活作为根基的,现实生活世界与意义价值世界是统一的,如果二者由于人类理智的迷误而分离,也会因生9命本体的能动创造性而统一。这一致思趋向在其本体论中表现为:
“情”与“理”的统一是生命本体的必然要求,被生命精神所涵泳的“情、理”世界因人类理智的迷误而产生的分离必然通过生命本体的自我运动、提升而达到最终的合一与完整。
方东美对“情、理”两层世界的论述揭示了现实生活世界与人的超越向度以及人的意义与价值世界和谐统一的必然,其生命本体论则是融合两层世界的关键。方东美认为西方的“逻辑化清晰的分离型思想”即主客二分式思维,把人生与宇宙,价值与事实,理想与现实,形上与形下,天与人对立起来,造成人生的意义、价值与理想,以及对可能世界的追求在现实的物质生活世界中缺乏存在的根基,“如果要谈价值,更需要先撇开这物质世界,像宗教家或艺术家一样,另外再建立一个超越领域,价值观才有所依托。”
西方人由于找不到一个把宇宙与人生,事实与价值统一起来的本体,其价值与意义的基础因而被划到超验之域,从而显得空乏玄虚。这一事实表明,要使人生价值获得现实的力量,就必须克服天与人,真与善,事实与价值,现象与本体的分离。
方东美从传统天人合一的思维出发,面对西方主客二分思想导致人的意义价值世界和客观物质生活的分离,面对近代科学主义、实证主义导致的人的意义世界的丧失,面对人类精神的空虚及诗意生活的破坏,以生命本体的生生之德护持人之为人的根本,将人的超越向度和追求与现实生活融为一体。
“太初有指,指本无名”,作为“无名之指”的生命本体是超越与内在的统一,从理论性格上来说符合方东美对形上本体的要求。作为普遍的本体,生命不仅仅是感性存在,而且体现了精神的价值:“生命除掉物质条件之外,更兼有精神的意义和价值。”
所谓“物质条件”即指生命所依之“理”世界或现实生活世界,所谓“精神的意义和价值”则指生命所具有的“情”的追求或超越向度,“理”与“情”所代表的两层世界在生命中获得统一,生命本体本身便涵泳了“情”与“理”.生命本体犹如天地玄黄中那一盏灯火,照亮世界和人,在其导引下,世界缓缓铺展。这种既体现了感性存在,又体现了精神价值的生命本体,弥漫于天地,内在于万物,渗入到人的创造活动中,整个宇宙即展现为生命的大化流行:
“生命乃是通天、地、人之道,”“宇宙的普遍生命迁化不已,流行无穷,并且挟其善性以贯注于人类……如此,人与天和谐,人与人感应,人与物均调,便处处都是以价值创造为总枢纽……宇宙代表价值的不断增进,人生代表价值的不断提高,不论宇宙或人生,同是价值创造的历程。”
这样,方东美以生命本体融合了西方主客二分思维所造成的理想与现实,天与人的分裂。以生命精神的视域看来,人与物,人与他人,人与自我是和谐的,互动的,在普遍生命之流中一体俱化,而不是敌对的,分裂的。现代形而上学转向,要求新形而上学能够将人的超越境界与人的生活世界统一,恢复其作为一种追为“存在者”为何“存在”的智慧的原旨,为人提供安身立命之所,提升人的精神境界。方东美的生命本体论正是对这一转向的有益尝试。值得注意的是,当方东美说生命本体“熏生力用”
显“情理”两仪时后者似乎内在于前者中,而当他说生命本体融合“情理”两层世界时后者似乎外在于前者,看上去两种结论似乎是矛盾的,实际上并非如此。生命本体与“情理”世界是相互涵摄的关系,而非相互内在或外在的关系,生命作为至善纯美的本体使“情理”世界成为意义价值的世界,即生命本体彰显“情理两仪”;“情理”世界因涵泳于生命本体中而和谐统一。
方东美的生命本体论的注重点不仅是对形上与形下的关系作出融通,而且要对人生意义和价值的归依作出形而上的说明。在方东美看来,生命本体是最终、最深、最原始的存在,同时也就是一种具有价值意义的存在,“本体论也同时是价值论,一切万有存在都具有内在价值,在整个宇宙之中更没有一物缺乏意义。各物皆有价值,是因为一切万物都参与在普遍生命之流中,与大化流衍一体并进,所以能够在继善成性,创造不息中蔓延长存,共同不朽。”
可见,方东美的生命本体论实际上是一种价值本体论。不同于西方以超绝方式所建构的本体论,生命本体以超越又内在的方式既保证了人在现实生活当中的意义价值追求,又避免了虚玄化,使其具有现实品格。
和熊十力、冯友兰等其它新儒家相比,方东美的生命本体论的理论性格并不明显,他也没有建立一个关于生命本体的明确的知识系统,缺乏对其本体论的直接诠释。这与方东美对本体概念可直观、体悟而不能言说的思想有关。他认为对于本体“其界系统会可以直观、难以诠表。”
对于本体是否“可说”的问题,现代新儒家给出了相近的答案,他们认为“可说”的领域是知识经验的领域,而形上智慧的领域则是超名言之域,非普通的名言所能达。冯友兰认为“道”、“气”、“大全”是不可说的,熊十力则通过阐明语言的缘起、本性和特征说明本体的不可言说性。但是对不可说的东西,仍要说,否则形而上学根本不可能。问题在于,对于不可说的东西,如何说?冯友兰通过“负的方法”(即间接表述的方法)言说,熊十力通过即体即用,体用不二的方式思辨地言说,无论方法如何,他们都对形上本体进行了较系统的知识性的建构,如冯友兰的新理学,熊十力的新唯实论都具有很明显的“知识”性格。方东美采用了“即体即用”的方式对生命本体进行言说:“从‘体’来看,生命是一个普遍流行的大化本体,弥漫于空间,其创造力刚劲无比,足以突破任何空间限制;若从‘用’来看,则其大用在时间之流中,更是驰骤拓展,运转无穷,它在奔进中是动态的、刚性的,在本体则是静态的、柔性的。”
这是方东美对于生命本体作的较为完整的表述,这段话从‘体’到‘用',从空间到时间来说明、规定生命本体。
作为价值本体,生命具有创进的力量,人的意义与价值在这种创造过程中趋于圆融、丰满:“生命在其奔进中创造不已,动转无穷……生命的价值,也就在这创造过程中越来越增进了。”
生命的创造活动实际上就是人的创造活动,是生命主体的人的无限的创造潜能的发挥,是人展开的绵绵无绝的自我提升和超越,“通过这种种潜在而持续的创造力,人类足以开拓种种文化价值,在生生不息的创造活动中完成生命,这才是通往精神价值的智慧之门。”
生命需要提升,那么这种提升又是如何实现的呢?人生的意义与价值又是如何彰显的呢?方东美认为是通过“超化”.超化即超越。
超越有两种:外在超越和内在超越。外在超越是对外在的社会制度、规范习俗等形式的超越。方东美所说的超越是指内在超越,即主体人格力量、精神品质、道德境界的升华,将当下的现实世界点化、提升为价值意义世界的努力,“超化世界即是深具价值意蕴之目的论系统。”
也就是说,作为价值本体的至善纯美的生命本体在其生生不息的创进性活动中,挟其善性流贯整个人类,人只要随生命之流一体俱化,就能不断追求至善纯美的理想境界,从而实现人生意义与价值的不断升华与丰富。人的这种超越过程实质上是人的完美人格的实现过程,亦即生命本体的至善性得到彰显的过程,或者说生命本体的彰显是一个逐步实现的过程,表现为境界的层层展开和提升。生命本体的这种创进活动是生生不息的,“整个宇宙是一个普遍生命的拓展系统,因此整个文化流行不但充满苍冥,而且创进无穷。在生命的流畅节拍中,前者未尝终,后者已资始,前者正是后者创造更伟大生命的跳板,如此后先相续,波澜壮阔,乃能蔚成生命的浩瀚大海,迈向无穷的完美理想”.
正因为生命本体的不息的创进活动,所以人的意义与价值完善以及人的超越追求是无限度和无止境的。方东美所说超越实质上是一种完美人格的完成过程,是一个追求至善至美的境界的过程。
笔者以为,超越是人的形上追求的必由之路,形而上学的转向必然导致超越方式的转变。西方传统形而上学在时空之外设立一本体作为世界的根据以及人之为人的根本,人的超越则指超出时空之外去;现代形而上学转向人的生活世界,超越就是指超越在场的当下到不在场的背景,超越即寻根,由人的现实世界超越到人的本真存在状态。正如张世英先生所说的:“即使旧的超越观念被反掉了,但超越不能没有,只是不要超越到现实世界以外的另一世界中去,没有超越就没有自由,也没有哲学。人不能老停滞在有限的个体事物之上或有限的个人之上,也就是说,不能执着于事物的有限性或个人的有限性,而应该从流变着的宇宙整体以观物、观人,这才是我们应该提倡的超越或自我超越,也是我们既反传统形而上学又要有新的形而上学之意。”
也就是说,人是处在时间之流中,过去、现在和将来融合在一起,过去作为曾经的存有积淀在现在当中,将来作为未完成的东西而到场,人所处的当下时间是过去与未来在现在的交汇,过去与未来构成决定人当下(现在)在场的不在场的背景;同时,人是处于社会关系中的,人不可能孤独的生活于世界,他必须与他人交往,因此,人的当下的在场亦有其不在场的他人到场。所以人的过去与未来以及社会处境构成了人的在场的不在场背景。如果说,人的当下是由过去、未来以及社会处境所投射而成的当前的境界,那么,人的当前境界只能由不出场,不在场的东西说明,即“从流变着的宇宙整体以观人”.所以超越并不指超出时间之外,走进超时空,而是超越在场到达不在场,在场与不在场融合在一起。超越构成人的生存意义,若不能超越则只能死盯在场或现在,就无境界可言,动物只有在场或现在,没有未来和前景,动物不能超越,也就无意义可言。方东美的生命本体是与世界整体融合在一起的,两者同时俱在,它与具体事物都在时间之中。他的生命之流实际上是世界存在的不在场背景,生活的意义因之而彰显,所谓超越实指点化现实生活世界成为“着生命色彩”的理想胜境,即超越当下对生命本体的体验。所以方东美所指的“超化”就其不是超越到时空之外去,应属于新的超越观念,是不断地回“家”,即海德格尔所说“自世界之内体验到世界的意义……达到自由无蔽的境界”.但是值得注意的是,首先方东美的超越带有较大的道德意味。严格说来,现代新儒家都注重超越,注重由现实生活世界向绝对意义域(内在与生活世界中)的跨越,这种跨越都有道德意味,都以理想人格的塑造为旨归,而现代新儒家所指理想人格的形成,更多地注重人的自我修养与提升,忽视了超越的现实基础,因而使得其超越性丧失了对现实的批判性。其次,方东美的生命本体作为决定意义世界存在的不出场背景,是完美的,一次性生成的,因而缺乏历史性。
方东美对生命本体论的理解和阐述,对于生命的提升与完善,是受了柏格森生命哲学与中国传统哲学的影响。方东美的生命本体论与柏格森的生命哲学颇有相通之处。柏格森认为,在有机界中普遍存在着一种生命之流或生命冲动,它既构成了生物进化的源泉和动力,又是宇宙诸种现象的本原,整个世界即源于生命的创进过程。
方东美的生命本体论显然吸取了柏格森的若干看法。不过在相近的外观背后,又蕴含着重要的差异。柏格森仅仅赋予生命以心理的性质,他所说的生命冲动,带有意志冲动的特征,相对于方东美把生命同时理解为感性的存在而言,柏格森的“生命”带有更浓厚的思辨色彩。与生命的精神化(意志化)相联系,柏格森把生命与物质视为对立的两极,在他看来,物质意味着生命的逆转,只有克服物质上的阻力,生命进化才能得到实现,较之方东美把生命规定为物质的统一性基础,力图以生命沟通心物,柏格森对生命的理解,似乎更多的表现了西方哲学的传统。此外,柏格森以生命之流解释生物进化,视生命之流犹如一阵大风,在受到阻力之后,便散向四方,分成了若干支流。这种阐释,使柏格森的生命哲学多少具有自然哲学的性质,而有别于方东美的价值本体论。
同时,方东美的生命本体论的价值意味也受中国传统哲学(主要是《易传》哲学)的影响,在中国传统哲学看来,宇宙生命不是僵硬的机械系统,而是其中内蕴着无限生机,运转不息,使宇宙万物形成一个旁通统贯,一以贯之的有机整体。人在这有机整体中,通过自己的创造活动来“参天下之化育”,从而使传统的机体主义哲学既是一种自然哲学又有人文意含(表现为一种价值本体论)。
中国传统哲学的思维方式为“天人合一”、“天人合德”,但正是因为这种“天人合一”圆融统一的思维方式导致中国科技理性的滞后,造成有技术而无科学的奇怪现象。但是,它却契合现代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方东美就是深受其影响的。
方东美并不讳言自己的思想与二者的渊源关系,正是通过对西方生命哲学与传统机体主义哲学的融合贯通成就了他以生命为本体的价值论哲学的思想建构。虽然生命作为宇宙人生的统一本体,本质上仍是一种形而上的思辨构造,但是在方东美沟通由主客二分思维所导致的科学理性与人文理性、天与人、事实与价值的分裂的努力中有着不可忽视的意义。19 世纪中叶以来,科学主义与人文主义的对峙,构成现代西方哲学的基本格局,导致事实与价值,现实与理想的分离。随着西学东渐的深入,这种对峙和分离也渗入到中国哲学界,导致了 20 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科玄论战。方东美在这一背景中所做的融合的努力因而有不可忽视的现实意义。
方东美以生命本体的创进性的超越活动作为人的意义与价值的来源。人的价值意义不是人生来就有的,也不是人本身具有的某种属性,而是人在生活的过程中,因某种境遇而产生的反思和追问,是人不可避免的宿命。人的意义与价值也是人在其生命活动过程中形成的,是在具体的社会活动中人的过去与未来在现在的投射。这种投射作为不出场的背景决定人出场的当下生活,人的意义与价值就在于“超越在场”.在这种超越中,被遮蔽的世界和人的本真揭示出来,展现出丰富的内涵。人在超越中与本真相遇,实际上是人的社会化、实践化过程,这一过程是无止境的,故人的意义与价值化的超越过程也是无止境的。方东美通过生命本体的不断创进和个体生命的超越活动实现人的意义与价值,已经触及到了上述关系,只不过他是以倒置的方式向我们展示了这一真理,因为把人的意义与价值来源仅仅归结为生命的创造与潜能的激发缺乏实践性,所以方东美的生命本体论本质上仍是一种形而上学的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