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弹幕视频网站

　　第一章 关于弹幕的三大基本概念

　　在阐释弹幕文化的生产消费机制前，首先应提及的是作为客观实在而于弹幕文化中扮演基础角色的弹幕、弹幕平台及弹幕引擎。毋庸置疑，这是一切受众接触、行为实践、文化生成的基础工具和手段，就如只有先了解流水线各环节，掌握一整套运作方式，才能投入生产、引发消费，继而形成规模，明确与弹幕文化密切关联的三大基本概念--弹幕、弹幕视频网站、弹幕播放器，是开始文化研究的首要步骤。

　　本章共分为三节内容：第一节，通过厘清"弹幕"一词的流变过程，为"弹幕"正源的同时通过跨文化概念的对比辨析，得出一个关于"何谓弹幕？"的较严谨准确的基本定义。据笔者观察，其他相关研究文章中涉及弹幕基本概念的部分大多草草截至于此，本文则试从表现和内容层面进一步加深剖析，丰富这一定义的具体内涵：在本章第二节中，将对弹幕视频网站的历史特别是在我国的发展进程做一个纵向的梳理，并对其类型按一定标准进行初步划分，明确本文重点针对的狭义的弹幕文化生产消费基础平台；在第三节中，则从信息技术层面上明确承载弹幕功能的技术基础及其转型趋势，并论及当前典型的几种播放器及其功能分类及特殊机制，据此透视弹幕功能的实现手段，为后文弹幕传播特性的阐释提供基础和依据。

　　第一节 何谓弹幕。

　　一、"弹幕"一词在文化传播中的流变。

　　本部分将通过梳理在跨文化传播中"弹幕"词义的流变、转移过程，按时序及传播方向简要选取几个重要节点为"弹幕"正源，以便更准确地为"弹幕"定义。

　　第一，中日语源。从语源上看，中、日"弹幕"一词最早均出现于军事领域。

　　中文中，"弹幕"指的是军事用语领域，炮火射击过于密集以至于像一张幕布一样的炮兵战术（barrage）；日语中，"弾幕（だんまく）"则用于形容防空炮射击所产生的密集破片，并非正式的军事术语。

　　第二，进入 ACGN 领域。"弹幕"一词正式进入 ACGN 领域并广泛传播，始于上世纪 90 年代末。1997 年，以《怒首领蜂》为代表的一系列日本街机射击游戏开拓了"地方的炮火无比密集"的弹幕风格，弹幕开始用来表示シューティングゲーム（STG,纵版射击游戏）中"被大量的敌弹所袭击"的场面（即敌弹密集成"幕"的状态）。而这种经常会有大量敌弹出现造成类似地毯式轰炸场面的 STG游戏，也被从一般 STG 中分离出来，有了"弹幕シューティングゲーム"（弹幕STG）之称。

　　之后，随着游戏平台（如街机 Arcadegame、红白机 Family Computer）、卡带等及其山寨版本在中国市场通过各种正式、非正式渠道迅猛发展，其搭载的弹幕 STG 也将"弹幕"的第二种含义融入了我国文化中。

　　第三，初现于弹幕视频网站。"弹幕"一词首次在弹幕视频网站出现是在日本宅向[7]站点 niconico 视频，作为弹幕视频网站始祖，niconico 视频在 2006年 12 月 12 日至 2007 年 1 月 15 日，即建站后首个开放测试版本"ニコニコ动画（仮）"时期，投稿[8]
的歌曲视频レミァ№メン的《粉雪》[9]中，发生同时大量コメント出现覆盖视频的情况，因形成了类似横版 STG 中的弹幕状态，而被用户特别指明并引发了针对性的讨论发言，由此肇始提及的"弹幕"的说法便在niconico 视频流传开来，此视频也被 niconico 视频用户称为"弹幕的原点"、"弹幕的发祥地".

　　此处务必要明确的两点是：一方面，在 niconico 视频，这种我国通常所说的视频"弹幕",自始至终都被普通地称巍〕メント（comment,注释、评论、意见，参见 niconico 视频所用播放器上的明确标识），和"弹幕"一词没有直接关系。

　　另一方面，由《粉雪》而来的"弹幕"一说也并不等同于我国通常所说的"弹幕视频"中的"弹幕",据 niconico 视频官方维基网站"ニコニコ大百科（仮）"中"弹幕"的定义：

　　戦争用语としての弾幕またはシューティングゲーム用语としての弾幕からニコニコ动画で「弾幕」と言えば、动画が同じようなコメントで埋め尽くされる状态を指す。

　　可以看到，除军事、游戏两方面的含义之外，"弹幕"在 niconico 视频上是用以指"视频在同一时间被大量相同的弹幕所覆盖（刷屏），以至于看不见动画本身的状态",明确强调所指为一种状态，即便极其偶尔的情况下"弹幕"被用做指コメント本身，如此句--"弾幕薄いよ！何やってんの！"（左舷弹幕太薄啦！搞什么呀！），其含义也偏向"幕"这样一个特指的集合的概念。这与国内宅文化用语中可将单独每一条コメント都称作弹幕的状况形成根本性差别。

　　第四，我国弹幕视频网站的误用。2007 年左右，随着国内宅文化爱好者受到 niconico 视频的启发，开始改造个人站点，并从内容到形式对 niconico 视频进行模仿， niconico 视频上形成的诸多新兴的宅文化用语也被一道"移植"过来。这一跨文化传播过程中，不乏因欠缺严谨的翻译考据，出现部分用词生搬日语原字的情况，而一些日语中的非常用词汇也以想当然的方式被国内受众信手使用，并广泛传播，成为国内宅文化圈约定俗成的惯用词，这些误用而来的国内独有的新释意就这样逐渐因共识被固定了下来。其中，弹幕视频网站的"コメント"功能在引入时就被直接以"弹幕"代指，一定程度上因此而产生了这个更有记忆点的命名，并被国内宅向视频网站以"弹幕视频网站"的旗号打响，但从实质上来说，国内宅文化用语中所谓的"弹幕"相较于"コメント"其含义没有分毫改变。

　　随着弹幕视频网站中国化的发展进程，在国内逐渐形成与军事上的弹幕，游戏中的弹幕并举的"弹幕"一词的第三种释意，虽然其来源与其日语含义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严格意义上，将"弹幕"等同于"コメント",即在跨文化传播过程中词义已发生扩大/转移，是中国地区独有的说法。

　　二、弹幕概念的界定。

　　从前文梳理的一系列流变过程中可以看到，"弹幕"一词仅在中国文化圈发展的不同阶段就已经至少吸纳了三种含义且使用状态均处于活跃中，针对第三种--国内通常所说的视频中的"弹幕",即本部分的研究对象，本文总结出如下描述性的基本定义。

　　读音--弹（dàn）幕。针对"弹幕"一词的读音一直有弹（dàn）/弹（tán）之争，支持后一种的多认为"弹幕看起来像弹（tán）出的字幕",遂读弹（tán），这是对宅文化以及词源历史了解不够全面而出现的偏差，结合本节第一部分流变的梳理来看，显而易见语义引申于炮弹（dàn）相关，应取弹（dàn）字音。

　　实质--一种注释、评论。结合前文，无论具体形态和展现方式如何，从内容上来看："弹幕"的实质就是 niconico 视频上的コメント，即"注释"、"评论",当其处于国内宅文化语境中，作为一种注释或评论，弹幕可指个体亦可指集合，且前一用法较为常见，例：发条弹幕试试/好厚的弹幕。

　　表现--基于播放器系统架构，以相对时间为索引封装，随播放而覆于视频流上的再现的字符构成体。这一点将在后文涉及弹幕视频播放器原理及弹幕传播特性等内容的部分具体展开，此处不赘述。

　　简言之，本文给出的定义为：弹幕（dàn mù），是覆于视频流上随播放再现的由字符构成的注释、评论。

　　第二节 何谓弹幕视频网站。

　　一、弹幕视频网站在文化传播中的发展演变。

　　弹幕视频网站诞生至今虽历时尚短，未满十年，但依照其发展规模及影响程度，已经可以被归为在线视频网站的一个重要分支。弹幕文化的发展依托的是弹幕视频网站这一迷群载体，只有充分了解弹幕视频网站在国内外的发展历史，才能更全面地把握弹幕文化的演进机制。以下将对弹幕视频网站这一具有新兴外壳的在线视频网站形式，从出现到引入我国到壮大至影响网络流行文化的传播过程进行梳理。

　　首先是诞生。2006 年 12 月 12 日，经过之前一段非开放的私人经营时期--"ニコニコ动画（试）",niconico 视频开始提供实验性的视频服务，即最初的网站测试版本"ニコニコ动画（仮）".当时的 niconico 视频将存储于 YouTube上的视频外链到本网站的在线网页播放器，并创造性地在播放器中加入可以浮于视频上像字幕一样实时留言的评论功能，由此开辟了在线视频观看的新方式，niconico 视频也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带有"弹幕"功能的视频网站并发展至今，虽然随着商业化发展进程，niconico 视频业务内容不断向外衍生扩大，但弹幕视频业务始终是占其主导的核心业务。

　　其次是引入。2007 年，国内一群宅文化爱好者受到 niconico 视频这一有趣的观众参与视频评论形式的启发，开始在自己的站点"肥猪网"实验效仿，并将这种评论形式以"弹幕"代称，在意外取得不错的反响后，这一说法也在宅文化圈小范围流传开来，2007 年 6 月，AcFun 建立，建站之初，网站运营内容为新番[10]动画连载，2008 年 3 月，AcFun 也开始借鉴这种视频评论形式，几乎以"移植"或"汉化"的方式，将大量 niconico 视频站内的投稿作品、用语及其他文化产物全盘搬运到 AcFun,并明确而直接地打出弹幕视频网站的旗号。在肥猪网因不明问题关站后，AcFun 之势一时无两，成为我国宅文化圈内颇具影响力的本土视频网站，发展至今，AcFun 可以说是我国现存的最早的弹幕视频网站。

　　再次是发展。作为一个个人网站，早期的 AcFun 常因为诸如服务器遭攻击等问题，网站运行往往不稳定，情况严重时甚至被迫暂时关停整修，在此期间上线的回音山、酷 6 网旗下主打高清 MAD[ 11]的 acgfield 等弹幕视频网站都只是昙花一现，直到 2009 年年中 AcFun 出现长达半个月无法访问的严重情况，由原 AcFun用户"⑨bishi"于 2009 年 6 月 26 日建立的、旨在提供更稳定弹幕视频服务的mikufans 成为了 AcFun 的临时备用站，在 AcFun 恢复运营后，mikufans 并未彻底消失，2010 年 1 月 24 日，mikufans 更名为 bilibili,在 AcFun 站内环境恶化的情况下分流了 AcFun 的部分核心用户及已经习惯于 bilibili 的其他老用户后，bilibili 作为独立的弹幕视频网站发展起来。其间也出现过 2dland、幻世界等几个类似网站，而 bilibili 则逐渐以良好的用户体验、丰富的站内资源、一批人气 UP 主[12]等优势在我国宅文化圈中站稳脚跟，与 AcFun 二分天下。同时，一些其他类型的宅向网站也开始借用这一理念推出"类弹幕"的互动功能，如在线原创漫画网站"有妖气"的吐槽[13]功能。[14]

　　最后是扩张。近年，无论从访问量还是从用户活跃度来看，bilibili 已经超过 AcFun 成为国内第一大宅向弹幕视频网站，据 Alexa 排名数据，截至 2015年 3 月，全球综合排名中 bilibili 居 334 位[15],AcFun 为 797 位[16],国内排名中 bilibili 居 53 位，AcFun 为 126 位。近六个月，无论是每百万人中日平均访问人数及每百万人中日页面浏览量 bilibili 都远超于 AcFun.

　　随着近几年弹幕视频网站用户群体的壮大，宅向弹幕视频网站 bilibili、AcFun 特别是前者的发展在我国整个网络文化圈渐强的影响力，一批同质网站似乎如雨后春笋般一夜出现，如 tucao、catfun、dili、miomio、moemoe、uiui等，因 AcFun 及 bilibili 分别被略称为 A 站、B 站，这些网站又被国内宅文化圈称为 C 站、D 站、M 站、U 站？？似乎有凑够 26 个字母的架势，以上所举均为至今仍在运营的网站，其间还有一些短时间出现即消失的则不能尽数。

　　在这些宅向弹幕视频网站井喷式涌现的同时，传统主流视频网站也开始关注弹幕带来的用户价值，经过一段时间的探索后纷纷涉足弹幕视频领域，在自己原有的网页视频播放器中加入基础的弹幕功能，并开始大张旗鼓地打出弹幕招牌。

　　2012 年 8 月土豆网率先推出旗下产品"豆泡"--一款完全仿照宅向弹幕视频网站制作的播放器，并开辟出专门的"豆泡"分版，经过一段时间的试运行后，土豆网将"豆泡"播放器调整回以前的土豆播放器，附带上简化的弹幕功能作为辅助，并应用于全站，"豆泡"分版更名为"土豆弹幕".当然，这并不是传统主流视频网站在弹幕视频功能方面的第一次试水，早在数年前，56 网就曾尝试推出过弹幕功能，而种种原因则使其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就取消了这一功能。照目前动向来看，随着之后腾讯视频、爱奇艺、乐视等瞄准这一热潮，陆续引入弹幕功能企图分一杯羹，部分传统主流视频网站似乎认为时机已经成熟，弹幕机制渐趋稳定，由此，传统主流视频网站全面进军弹幕视频领域时代也拉开了序幕。

　　对比国外，弹幕视频网站及其形式在我国短期内被蜂拥式地模仿发展则显得尤为令人讶异。在日本本土，除 niconico 视频外，只有 FC2 旗下的"ひまわり动画"、SayMove!几个视频站点提供弹幕功能，且具有特定的小众性，一般民众很少知道或即便知道也并不使用这些网站，弹幕形式始终只为少部分人所乐见。

　　在被我国本土化后，弹幕视频形式不再停留于宅文化迷群的自娱自乐，而是意外地进入了网络主流文化圈，并被传统主流视频网站认可、引入、推广，且颇具规模。当然，这与我国的网络环境及文化版权体制不无关系，或许这意味着弹幕视频这种亚文化产品的在我国会开辟一条新的发展路径并步入繁荣期。

　　二、弹幕视频网站的归类。

　　上文已在梳理历史的同时列举了诸多包含弹幕功能的视频站点，可以看到，所谓"弹幕视频网站",从字面来说，只要同时具备弹幕功能、视频网站这两点，都应属于此类，当然，这只是广义上的划分，本文的研究对象仍主要是狭义上弹幕视频网站。为方便论述，以下将这些包含弹幕功能的视频站点大致分为三类，分别探讨其特点进而加以划分区别：

　　第一类是弹幕视频网站。这里所说的即狭义上的弹幕视频网站，代表站点有niconico 视频、AcFun、bilibili 等，其共同的特点有：1、这类网站有特定的窄众目标，且多为宅向，在内容上更倾向于时光网（电影）、Midifan 及音频应用（音乐制作）、pixiv（绘画）这类专注某一文化领域的专业性、细分型网站。

　　2、"弹幕即本体",这类网站在建站之初就以弹幕为核心功能，不论是现在或以后都不会也不能离开这一手段而发展。此外，作为宅文化迷群的聚集地，这类网站用户粘性强，存在或易形成自己特定的弹幕文化，并能够持续保持文化的生命力，不断丰富发展其构成。

　　第二类是提供弹幕功能的传统视频网站。代表站点有腾讯视频、爱奇艺、乐视等，其共同特点为：1、这类网站为追求"全内容"的综合性视频网站，内容多、杂、重合率高。2、这类网站所具有的弹幕功能是为商业考量而临时加入的辅助功能，如有必要可随时去除，不影响网站存在本身。这类网站也因为用户松散、流动性极强，而难以发展出自己的弹幕文化。

　　第三类是独立的弹幕视频直播网站。这类带有弹幕功能的视频网站，比第二类网站更接近狭义的弹幕视频网站，但在本质上又有些许不同，代表站点有斗鱼、17173 新浪网旗下的看游戏等（bilibili、niconico 提供的生放送版块因完全依附于主站所以暂不单独归于以上任何一类）。其特点有：1、与狭义的弹幕视频网站的第一个特点相同，这类网站是专业性、细分型的宅向视频网站，内容多为游戏、偶像演唱会、日本综艺节目。2、与提供弹幕功能的传统视频网站的第二个特点相同，这类网站的弹幕功能也具有非必须、必要性。3、不同于上两类站点作为视频分享网站所具有的内容非线性、弹幕可再现性，这类网站的弹幕是跟随绝对时间轴进行，即其弹幕是即时且线性的，而站内内容除少部分是由"主播"提供的既有资源，其他大部分都是通过直接或间接手段进行直播展示的，具有当下的不可逆性。此外，部分该类网站与狭义的弹幕视频网站有一定的联系，如斗鱼直播的前身就是 AcFun 生放送直播，现在仍会为 AcFun 提供如"红白歌会"的直播支持；如"看游戏"的部分主播也是 bilibili 的人气 UP 主，他们通常先在"看游戏"进行内容直播，再把录好的视频搬运到 bilibili.基于以上几个特点，为避免概念模糊，本文将不把这类网站作为狭义的弹幕视频网站论述，且下文如无特殊强调，所有弹幕视频网站均指狭义上的弹幕视频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