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陌上》的书写方式
对于付秀莹乡土文学的艺术性,评论家们不吝褒奖。有的赞誉其语言,有的夸奖其结构,有的被她的美学气质折服。曹文轩甚至将其上升到“付秀莹文体”的高度,称其“既是现代文学史的一脉相承,又是她富有灵性的个人创造”.[1]对于乡土现代性焦虑的书写,付秀莹的芳村叙事确实展示出崭新的姿态。
一、集合式主人公
很多作家都有自己最擅长描摹的文学地标,莫言的“高密东北乡”、陈忠实的“白鹿原”、贾平凹的“商州”、韩少功的“马桥”、阎连科的“耙耧山脉”、李锐的“吕梁山”……他们以各种姿态、各种角度讲述着改革大潮中农村的喜怒哀乐。付秀莹初入文坛便找准了自己的文学地标--芳村。她的《爱情到处流传》《旧院》都以中国北方一个普通的农村芳村为背景。到了长篇《陌上》更是完成了她的芳村世界的整体性的建构。这说明作家是清醒地有意识地打造一个自己的文学根据地。
与大多传统的文学作品不同,《陌上》没有一个贯穿始终的中心事件、也没有一个贯穿始终的主人公,相继出场的二十多个人物,翠台、香罗、素台、小鸾、建信……“其中的任何一位都不可能被理解为传统意义上的主人公形象”,发生在这些人物身上的事件也琐碎、零散,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个支撑起整个小说的中心事件。全书共二十五章,除了翠台独占第一章和第三章之外,其他人物各占一章。占了两章的翠台似乎是《陌上》的重头人物。翠台是一个端正、淳朴、传统的农村家庭主妇,她吃苦耐劳、勤俭持家,丈夫性格懦弱,儿子没什么本事,还要小心翼翼地看儿媳脸色,家里有了事都靠她这个女人盘算,娶儿媳妇舍了脸面跟妹子借钱,为了儿子的工作低三下四地求自己看不惯的妯娌。翠台感到苦闷,感到生气,可是又能怎样呢?她只能在自己家里赌赌气发发牢骚,接着还得继续地为难自己,在生活压力下苦熬着。翠台象征着千千万万的农村妇女形象。
即使翠台占了两个章节,给读者的印象颇深,接着往下读,便会发现,每个章节都有新的主人公出现,翠台的苦恼早就被淹没在众多人物的众多苦恼中了。后文中小鸾、望日莲、春米等等更加鲜活的形象盖过了翠台的光芒,翠台无论如何不能称为传统意义上的小说主人公。可以说,她与其他相继出场的人物一样都可以称为《陌上》的主人公,又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主人公。《陌上》,犹如放幻灯片一样,随着人物的一一亮相,芳村人日常生活的片段被展览,他们的生活原貌呈现出来,从而形成了一个集体印象,由此,整个乡村的整体形象跃然纸上。从而得出结论:芳村才是《陌上》的主人公,只是这个主人公形象是隐形的,是由二十四位主人公集体塑造的。
正如王春林所说:“《陌上》一个非常突出的特点就是,除了芳村这样一个作为隐形主人公存在的村庄之外,你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从中找到一位传统意义上的小说主人公形象。《陌上》中先后出场的人物形象共计二三十位,但其中的任何一位都不可能被理解为传统意义上的主人公形象。这就意味着,这二三十位人物形象,都既不是小说的主人公,也都可以被理解为小说的主人公。又或者,是这些人物形象所构成的那样一个人物集合体,共同成为了小说的主人公。而这些人物一旦聚合在一起,所构成的那个形象,其实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芳村’这样一个隐形的主人公了。”[1]由此可见,付秀莹笔下所有的人物,都是芳村的一部分,她塑造的是一个集合式主人公。其实,更深层次的分析,塑造一个芳村形象,并不是付秀莹的最终目的,付秀莹想塑造的是中国大地上千千万万个芳村一样的农村。
二、串门子结构
既然没有一个传统意义上的主人公,也就没有一个传统小说的主要线索或者叫中心故事,一个长达数十万字的小说是怎样呈现出来而不使人觉得枯燥呢?付秀莹采用了聪明的“串门子写法”.
她首先带领读者去了翠台家串门,让我们看到了翠台的生活:这是个腊月二十三,早就做好了饭,儿子媳妇却迟迟不过来吃,巴巴地送到新房里去,送到了却敲不开门,打电话又怕打扰了小两口惹得儿媳不高兴,只好在寒风里等着,偏偏遇到妯娌香罗。翠台和香罗年轻时候本十分要好,如今却有了隔阂。村里人都传香罗在县城开的发廊不正当,她和大全的不正当关系也人尽皆知,但是对香罗的发家致富却羡慕不已。如今妯娌二人生活品质天壤之别,翠台本就心里不是滋味,偏偏被香罗撞见自己给儿子送饭的窘境,委屈和气愤便一发不可收……既然提到翠台和香罗的纠葛,接着,付秀莹便带领大家到香罗家串门。香罗刚刚从城里的理发店回来,就是这一次回家,她又是哭又是闹,经历了一场情绪的地震。香罗是芳村一带有名的风流妇人小蜜果的闺女。人们从小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她为母亲感到羞耻决心自己要过清清白白的生活。可是随着岁月的流逝,她发现自己实在看不上老实巴交、懦弱无能的丈夫,而禁不住与有钱有本事的开厂子的大全苟合。面对丈夫对他的照顾她感到内疚,可是又恨丈夫的懦弱无能,她知道别人在对她指指点点,内心的矛盾和纠结折磨着她,然而她已经无法回头了。这种矛盾的心理驱使她在懦弱无能的丈夫面前大哭大闹。
陪着香罗气了一场、哭了一场,付秀莹还是不放心翠台,于是又折回了翠台家。果然,翠台又在苦苦挣扎。翠台的儿子大坡在外地打工,不久就要与新过门的媳妇爱梨分别。小两口两地分居,不是长久之计,难免会生事端。可是这个问题怎么解决,老实巴交的丈夫却从来没想过,想了也没有什么办法,最终还得翠台想办法。她硬着头皮求妯娌香罗帮忙给她的情人大全递个话,让大坡在大全的厂子打工……接着,付秀莹又带读者到翠台的妹妹素台家串门。素台不如翠台漂亮能干,丈夫增志却有本事,而且对她百依百顺、体贴入微。可是增志的厂子开的越来越大,对她也不比从前了,她从别人言谈话语、眼角眉梢也感觉到了什么,生活富裕的她也在苦闷着。
从素台家出来又到了村里的巧手裁缝小鸾家串门。小鸾长了一双巧手,为了有更好的生活她没日没夜的裁着剪着。她眼馋别人富有的生活,埋怨丈夫占没本事,抱怨自己是吃苦命。尤其是从前曾经非礼过他的二流子中树居然发达起来,更让她心里不平衡……付秀莹带着读者一个门子一个门子串下来,整个芳村的喜怒哀乐、人情冷暖跃然纸上,一个在社会大转型时期,被物欲操控而躁动不安的芳村就展露无遗了。付秀莹小说结构的独具匠心令读者眼前一亮,带给了读者崭新的阅读快感。
通过以上叙述可以看出,虽然是挨家挨户串门子,但是说东家也少不了提西家,到香罗家串门却也会提到翠台、大全、彩霞等人物,到素台家串门也会提到翠台、小鸾、换米姨等人物,各个篇章相互勾连,彼此渗透,由此呈现出了整个乡村的生存状态。关于《陌上》这种写法,有评论家称其为散点透视法,因为它并没有聚焦中心事件;王春林还联想到了《水浒传》,进而想到了《史记》,于是干脆把付秀莹《陌上》结构称为“列传体”.其实意思都是相通的,本论文认为“串门子写法”更通俗易懂而且十分贴切。
三、一路风景和通篇心里
《陌上》没有惊心动魄、曲折离奇的事件,通篇是鸡零狗碎、家长里短,却偏偏耐人寻味。付秀莹用了大量笔墨在乡风民俗、风景环境、日常生活、心理流动上,这些细腻、柔婉、精致的语言让人不知不觉读下去读下去。曹文轩这样推介付秀莹的《陌上》--“在一个失去风景的年代,阅读她的作品,我们可以随时与风景相遇。”[1]且看付秀莹的景色环境描写。“是个半阴天。太阳像是故意,一会儿从云彩后面露出来,一会儿又躲进去了。胡同拐角处,有一小块巴掌大的闲地,种着几棵架豆角,几棵西葫芦,还有几棵葱。有一只蝴蝶,高高下下地飞着。不一会儿,又来了一只蜜蜂,嘤嘤嗡嗡的,一忽左,一忽右。换米婶子端了一碗什么出来了……”[2]像这样嵌入式的景色、环境描写随处可见,像一幅流动的卷轴画,人物就在这不断流动中的环境中忙碌着。
至于付秀莹小说的心理描写绝对是一个强项。《陌上》二十多个章节,先后出场主人公二十多个,每一章节都是在写一个人物的心理流动,即使写这个人物以外的事物,也是写这些事与物在这个人物心灵上的投影。因此,《陌上》可以说通篇都是心理描写,或者说《陌上》就是一本心理小说,或者叫意识流动小说。且看《大全大全》中的一段描写:“正胡思乱想,迎面影影绰绰过来一个人,老远就叫他。走近了一看,竟是瓶子媳妇。大全见她穿一条草青裙子,米白小衫,光脚穿凉鞋,十个趾头,却染得紫葡萄一样。头发湿漉漉的,想必是才洗了澡。
瓶子媳妇见大全痴痴地看她,扑哧一笑,怎么,不认识了?这媳妇微黑,瘦怯怯的,眉眼之间,却有一股子说不出的风骚劲儿。看人的时候,眼睛里像是长了钩子,直把人的魂儿都勾了去。论起来,这瓶子媳妇还得叫他一声姑父。大全再眼馋,一向也不敢招惹她。见她这样子,只好说,老了,眼都花了。天刚擦黑,就看不清人啦。瓶子媳妇软声笑道,好个全老板。虎狼一样的人,倒倚老卖老了。
大全见她笑得娇媚,心里痒痒,不由骂道,个小骚货。我那侄子虽说不争气,也不至于把你浪成这个样子。嘴上却笑道,老喽。不比你们年轻人。土埋半截身子啦。瓶子媳妇嗔道,看你,越说越来劲了。大全见她娇嗔满面,心里便有些按捺不住,说今儿个多喝了两杯,不行啦。瓶子媳妇笑道,大汉们家,哪就一口一个不行的。全总你真是的。大全听得早酥了半边身子,心想,小骚货,要是不让你知道我的厉害,恐怕要被你小看了。便斜着一双醉眼,看她的奶子。那媳妇被看得臊了,待要过来拧他,却被他一手挡住了。那媳妇恨道,都说全老板坏,我就不信。今儿个见了,我才信了。大全说,怎么个信了?我又没怎么你。那媳妇说,正是哩。没怎么人家,就叫人家心里乱了。可不是坏人吗?大全心里叹道,这小贱人!也不知道夜里是怎么个好法。脸上却笑道,你那三姑是个醋坛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媳妇见提起了她三姑,就不说话了。大全看她默默的样子,忍不住许道,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那媳妇扭捏了一番,果然说了。”[1这一段是非常精彩的二人博弈片段。由二人对话转到心理流动,由心理流动又转到二人对话,来来回回几个反复,却不让人感到啰嗦冗长,从始至终没有一句带有冒号和引号的人物对话或心理描写,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四、古典美的神韵
作为北京语言大学的研究生,付秀莹对语言是高度重视的,她说:“写小说就是写语言”,“相对于一篇小说,语言的重要性,似乎怎么说都不为过”.她把语言比作情人,把写作比作约会,[2]可见她对自己的语言是相当自信的。
付秀莹语言的头一个好处便是洋溢着古典美。难能可贵的是她对古典文学营养的汲取没有生涩的嫁接和刻意的堆砌,而是到了融会贯通、信手拈来、脱口而出的程度。
付秀莹的语言,移植了《红楼梦》的语言神韵,竟把一个村庄的鸡零狗碎写得像在大观园里徜徉散步。红楼梦中对金陵十三钗的刻画可谓达到了中国传统美学的巅峰,而《陌上》最打动人的也是对一系列女性委婉曲折心理的精准把握与表现。“一院子的日头,晒得明晃晃的。杨树叶子就这一点不好,有一点点风,就哗啦哗啦乱响起来,招摇得紧。门前头那一丛秋菊,黄得照眼,花瓣子层层叠叠的,泼辣地翻卷着,好像是金钩银丝乱飞,煌煌的一片。爱梨对着那秋菊发了一会子呆。要是托生为花儿,倒也是好的。轰轰烈烈一辈子,也不枉活一回……”[1]如此红楼梦似的语言在付秀莹小说中比比皆是。甚至有的地方竟直接引用了红楼梦中的话。《老莲婶子怎么了》一章中,“有一回瓶盖子松了,弄了一被窝的水。一家四口,挤在一个屋檐下,又亲香,又热闹” .“亲香”[2]一词明明是《红楼梦》的发明创造,可是用在这里最贴切不过了。
付秀莹非常热衷对芳村人日常生活饮食的仔细描摹,每一段描写都有滋有味。且看大全媳妇给大全做饭的一段:“平日里,大全在外头吃坏了胃口,难得在家,就好个素净的。大全媳妇琢磨着,和一小块儿面,擀点小面叶儿,薄薄地切了,清水白煮,点上几滴醋,点上几滴酱油,点上几滴香油,再绿绿地撒上一把芫荽末子,再卧上一个荷包蛋,荷包蛋要嫩,老了就不好了,最好呢,有那么一点溏心,咬在嘴里,有金黄的汁子流出来。煮面叶的汤要宽一些,盛在碗里,是半碗汤半碗面,连汤带水,再好不过了[3]
好一段流畅清秀的描写, ”好个素净的“”薄薄地“”点上“”绿绿地“”卧上“”有那么一点“”再好不过了“这一连串的精致的词语,竟将一碗面片汤写出了这番情致。让人不禁联想到红楼梦里的饮食描写。《红楼梦》第四十一回,凤姐奉贾母之命,挟了些茄鲞给刘姥姥吃,刘姥姥吃了说:”别哄我,茄子跑出这味儿来,我们也不用种粮食了,只种茄子了。“刘姥姥再三品咂仍然难以置信,笑道:”虽有一点茄子香,只是还不像是茄子。告诉我是个什么法子弄的,我也弄着吃去。“凤姐笑道:”这也不难。你把才下来的茄子把皮切了,只要净肉,切成碎丁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丁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爪一拌就是。“同样是简练、流畅、富有节奏的语言。可见付秀莹在描摹日常生活中的古典美学功底。
付秀莹自己也说:”就个人的审美偏好而言,我大约是偏于古典的一路。喜欢隔着帘子听雨,独上高楼看月。喜欢把天涯望断,把阑干拍遍。喜欢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喜欢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我对这些几乎是一见钟情,遂成痴念。你不得不承认,中国传统文脉的精神因子,是融化在血液里的,仿佛是文化密码,几乎是一个眼神,就立刻心领神会了。“[1]可见付秀莹对古典文学是骨子里的热爱与衷情以及有意识地学习和自觉地守护。
除了拥有《红楼梦》般的韵致,付秀莹还把古典文学中的”赋、比、兴“用得酣畅淋漓。赋:开门见山、平铺直叙、词采华茂、渲染铺陈;比:类比、反衬、衬托,以彼物比此物;兴: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赋比兴“堪称古典文学美的源头,几千年来影响着世世代代的中国文学。付秀莹的小说运用赋比兴浑然一体,赋中有比,比中涵兴,兴中藏比,比兴成赋。
且看《向日葵又叫望日莲》中的一段描写:”这个季节的黄昏,来得要晚一些。过了夏至,夏天果真就到了。草木眼见得越发茂盛起来了。在芳村,多的是各种树,杨树,柳树,刺槐,椿树,也有人家栽了枣树,石榴树,苹果树,桃树,却又不大见杏树和李子树。都说是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人们知道杏和李子这东西不好,就索性躲着它们。这地方的人家,也有好花草的,却并不多。若是谁家的廊檐下,或者是影壁面前,栽了美人蕉,夹竹桃,或者是月季,或者是牵牛花,这家的主人,一定是一个爱好儿的。在芳村,爱好儿的意思,怎么说呢,好像是讲究的意思,又不全是。总之是,爱好儿,也有爱干净,爱脸面,爱漂亮的意思。仔细想想,似乎也不全是。其实呢,这地方的人家,更多的是种菜。比方说,在自家的院子里,搭上一个丝瓜架。丝瓜这东西,牵藤爬蔓的,长得疯快。开花的时候,是一朵一朵的黄花,明艳极了。丝瓜呢,一条一条垂下来,累累的,十分的喜爱人儿。或者是,种架豆角。架豆角讲究的是搭架子。用细的竹枝子,或者干脆就用棉花秸子,仔细搭好了,专等着那豆角蔓子往上爬。这种架豆角开一种小紫花,一簇一簇的,晴天是欢喜的意思,雨天呢,又是哀愁的意思。这样的菜,又可吃,又可看,芳村人都喜欢。“[2]
好一段牵牵扯扯的景物描写,从黄昏讲到夏天,从夏天讲到草木,由草木讲到树木,由树木就又想到花草,说了花草就说了种菜。看似随随便便的景物描写,却把一个乡村的情趣写得淋漓尽致。对于这一段描写,付秀莹颇有耐心,并不着急往下进行,似乎决心要把这一方景物条理个清楚,却并不给人烦冗、凌乱的感觉,反而给人一种诗歌、散文才能传递的韵律美。可见她把铺采摛文、体物写志、借景抒情等艺术手法运用得已经炉火纯青。
再看关于与香罗的一段描写:”天色到底是暗下来了。远远近近都是虫子的叫声,唧唧唧,唧唧唧,阁阁阁阁,阁阁阁阁。好像是,那叫声就在身边,待要停下来仔细听听,却又没有了。远远地,芳村的灯光摇摇曳曳,隐在浓一阵淡一阵的雾气中,仿佛是小时候的黑白电影,屏幕被夜风吹着,上面的树木啊房子啊,起起伏伏,像是真的,又像是假的。快到村子的时候,香罗的一颗心,已经慢慢静下来了。香罗是个好面子的,宁可叫人家骂十句,也不肯叫人家笑一声。“[1]虫子的叫声、摇曳的灯光、起伏的村庄映衬着香罗的思绪,由景物描写引入人物描写,诗意、自然、浑然天成。古典文学中比、兴的因子在这里隐隐闪烁。
”风俗画“是中国文学的一个经久不衰的传统。生老病死、婚丧礼仪、民间宗教以及各种各样乡村节日构成了乡村文化。付秀莹《陌上》的楔子堪称一副绵长、完整、优美的风俗画,把个芳村的组织建构、人物关系、文化心理、风俗习惯、生活情趣,介绍得淋漓尽致。而对于节气的描写,付秀莹更是钟爱。”眼看着就要数伏了。俗话说,冷到三九,热到三伏。三伏天儿,那真是大热。往年入了伏,大全媳妇都要做几回凉面[2]“今年闰九月。眼看着到了八月十五,秋庄稼还都青绿着。喜针掰着指头算了算,处暑,白露,秋分,恐怕还要等小一个月,庄稼们才能熟透。”[3]类似的节气描写比比皆是,让人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乡村生活的样子和味道。对于风俗画的热爱,使付秀莹的乡土文学充满了古典美,也体现了付秀莹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自觉继承。
五、独有的色彩和声音
付秀莹语言的多情与灵动,还来源于她“富有灵性的个人创造[4.她的语言充满着水粉画一样的色彩,又充满着其独创的声音。且看《香罗是小蜜果的闺女》中的一段:”麦子们已经秀了穗,正是灌浆的时候。风吹过来,麦田里绿浪翻滚,一忽是深,一忽是浅绿,一忽呢,竟是有深也有浅,复杂了。有黄的白的蝶子,随着麦浪起伏,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殷勤地飞。偶尔有一两只,落在淡粉的花姑娘上,流连半晌不去。不知什么地方,传来鹧鸪的叫声,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哥哥--[1]
在付秀莹的文字里,所有事物都是多情的,麦浪一忽深一忽浅,竟像有思想一样复杂了;蝴蝶上下左右飞着,竟像一个贪恋姑娘的多情小伙,在殷勤地飞着,落在花朵上半晌不愿离去;而花朵当然是一个美丽的姑娘。而那鹧鸪的叫声,则把这人间美景扩展到辽远的填上,它的叫声也只有“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哥哥--”才能形容。一忽深一忽浅的绿浪、黄的白的蝶子、淡粉的花姑娘将这幅水粉画装点得美不胜收,颜色本来是静止的,却被一系列动词撩拨得摇曳生姿,最后的“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哥哥--”将整幅画面的动感推到极致。
其实,付秀莹自创的拟声词在文中比比皆是。“远远地,谁家的鸡开始打鸣儿了。我--一声儿,我--又一声儿,我--又是一声儿。紧跟着,像是故意凑热闹,又有一只鸡叫起来。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2]用“我”表示鸡的叫声新鲜别致,自此觉得“我”是形容鸡叫最恰当不过的词了。这些充满声音的语言是付秀莹富有灵性的个人创造。
付秀莹小说的艺术特色无法尽言,可以肯定的是她的乡土文学带给读者的审美体验绝对是新鲜的。难怪文坛和评论界对其的反映是一律地欣喜、赞誉和褒奖。评论家李敬泽被付秀莹语言的美妙折服,他评价说:“行于陌上,看次第花开,付秀莹好一副白描手眼。天下事,犹未定,风云只在女人眉头心头之间。温婉情怀,曲尽万般滋味,见天地,见世道人心。”
着名作家刘庆邦也称赞道:“付秀莹的文字是心灵化的。她喜欢探究心灵的奥秘,愿意捕捉和描摹人物内心汹涌的风景和起伏的潮汐。从付秀莹的小说中随意截取一段文字,我们都能看出,那些文字在付秀莹心灵的土壤里培育过,一一打上了她心灵的烙印。”评论家贺绍俊称赞道:“付秀莹是一个不被现代化书写所约束的一个作家,她能够从现代化书写的这样一个大潮流中站出来,而不是被这个大潮流裹挟着往前走。她能够坚持自己的主见,有自我的清醒的立场。当她书写乡土的时候,她不会变成一种现代化书写的、模式化的文本,我觉得这恰好可能是她最可贵的地方……从付秀莹描述的乡村秩序背后跳动不安的灵魂,体会到人性是多么的美丽,又是多么的富有生命力。而这正是付秀莹小说的精神价值。”而曹文轩更是大加赞赏,称付秀莹的写作别具一格、气象非凡,并提到“付秀莹文体”的高度,称其“既是现代文学史的一脉相承,又是她富有灵性的个人创造。”